雷杰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他没有抬头,没有去看寒朝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也没有理会那刺耳的言语。他只是沉默着,手上猛地发力。
“嗤啦——”
皮夹克在寒朝鞋底和雷杰的用力抽拽下发出声响。
雷杰快速拉上夹克的拉链,径直绕过寒朝,连看都没有看对方,离开了包厢。
寒朝脸上那副刻薄讥诮的面具尚未完全卸下,他盯着完全闭合的门板,不甘心的收回视线。
室内陷入一种粘稠的寂静,窗外的暴雨敲打石壁发出噼啪。
秦观澜从盒里抽出一支雪茄,锋利的雪茄剪“咔嚓”一声清脆轻响,在过分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既然这么讨厌他,”秦观澜的视线落在雪茄完美的切口上,并未看寒朝,“为什么还帮他?”
寒朝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瞬间反应过来,父亲指的是金美莲的事情。
那日得知金美莲死亡却找得不到任何线索的雷杰,选择走上七楼。但秦观澜不在,他包厢中遇见的是寒朝。
雷杰说出了那句愿意当情人的话,并让寒朝把话传达给秦观澜。
寒朝怒骂雷杰,在一楼秀场真跳成了婊子,已经饥渴到去爬alpha的床。而在雷杰离开后,他没有联系秦观澜,却直接派人把金美莲的死亡证明从警局里拿了出来。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恶意和隐秘的试探。
寒朝身边全是秦观澜的人,自然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秦观澜。
秦观澜没有问寒朝是怎么想的,只是又让人将死亡证明的原件从寒朝那里拿走了。
“帮他?!”
寒朝嫌恶地啧了一声,“让一个基因有缺陷的半alpha当情人?你不觉得恶心,我还嫌脏了眼睛!”
这句话像是在解释,他是不想让雷杰和秦观澜有接触才那样做的。
秦观澜没说话,雪茄上橙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灰蓝色的眼眸。沉默一会,他才说道:“寒朝,别被他骗了。”
这话让寒朝听的不可思议,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被他骗了?”
“是你吧!父亲!是你被他迷昏了头!”
秦观澜望着自己的养子,灰白的烟雾模糊了脸上细微的表情。
他隔着白雾,望着自己这个年轻气盛、心思几乎全写在脸上的养子,冷静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稚嫩,一厢情愿的冲动,被情绪和表象完全支配的alpha。
“有些人……”秦观澜的声音很轻,“他们看起来正直忠诚,不惜为朋友亲人舍身。”他顿了顿,吸了一口雪茄。
“但孩子,那都是伪装。”
他在教育自己的继承人。
“他们的本质是在图谋算计,故意做出那副为情义所困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模样,只是让人认为他有软肋罢了。”
烟雾缭绕中,秦观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包厢的墙壁,看到了那个刚刚离开,看似狼狈不堪的身影。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会让人觉得很可怕。”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说出了最终的结论,“雷杰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寒朝依然愤怒,父亲说的话很可笑,都是些为雷杰开脱的说辞。
九年的相处,他不清楚雷杰的性格吗。
因为金美莲的母亲救济了当时在垃圾山快要饿死的雷杰,所以雷杰偷渡到纽廉港,在界碑站稳脚跟后,又把金美莲带了过来,还为对方提供了白场的工作与住所。
这就像两只肮脏的动物,瑟瑟发抖时抱团依偎。
几十秒后,寒朝道:“父亲,你教过我。不管他在想什么,他始终是界碑的人。”
“即使他去图谋,也永远离不开这里。”
秦观澜还算满意寒朝的回答,“不错。”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语调,仿佛刚才那番针对雷杰的话语只是闲谈。
“既然是这样想的……那下周把温然约出来。”
寒朝一愣,“温然?”
那个被娇惯的刻薄omega让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但因为对方是州长的儿子,又不能拒绝接触。
“雷杰想和他见一面,但不要给温然提及雷杰本人,就当……”秦观澜顿了顿,“为温然举办个离开纽廉港的欢送聚会。毕竟,温州长的小公子在我们这里体验生活这么久,要走了,总该热闹些。”
秦观澜的每一句话,都让寒朝的脸色越发难看。
恭敬的语气不免带了一丝质问。
“父亲,雷杰在找杀死金美莲的凶手,这时候让他和温然见面,雷杰很可能对温然……”
后面的话寒朝没说出口,但意思显而易见。
雷杰会迁怒于他人。
州长大选期间,如果温然离开纽廉港前出事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麻烦。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狂风卷着雨点呼呼的声音隐约传进包厢中。
秦观澜没有立刻回答养子的疑问,而是将燃到尽头的雪茄按熄在水晶烟灰缸里,一点红光彻底熄灭。
“所以,你还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秦观澜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捕食前的鹰隼,牢牢锁住寒朝。
“这就是你眼中的雷杰,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不去思考事后危险性而草率动手的莽夫。”
寒朝想说“是的”,雷杰给他当保镖时总是不计后果的行动,二人一起合作时也是横冲直撞。
而这几年有意无意听到的消息,雷杰依然是老样子。
不知道界碑规矩的客人对金美莲动手动脚,当夜就被雷杰堵在地下停车场。
人没死,但也只是没死。
秦观澜轻轻摇头,带着惋惜:“你和我看到的完全不同。”
“这就是为什么欣赏他,喜欢他。我还没有迂腐到只是为了那身英俊的漂亮皮囊。”
秦观澜初遇雷杰的那一刻,是在夏天。
暴晒的日光下,港口码头充斥着鱼腥和机油味。
原本只是路过处理一笔货物,却意外撞见一群健壮的搬运工正围殴着什么,污秽的骂声和沉闷的击打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起初,秦观澜并未在意,蝼蚁互相撕咬是常态。但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开时,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让他脚步一顿。
“什么情况。”
他让手下上前驱散人群。
当搬运工被枪口逼开,露出被围殴的对象时,连见惯风浪的秦观澜也不由感到惊叹,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形了,更像是一团被血污和淤泥包裹的破布。
然而,秦观澜在血液浸透的破布中看到了那双眼睛。
微微睁开,黑色的狭长眼睛。锐利冰冷,直直地刺向围观的所有人。
那双眼神里没有怯懦,即使被十多人殴打也没有求饶,只有一种纯粹的反抗。
待宰的羔羊见得多了,让秦观澜忘记了真正掠食者的眼神。
眼前少年提醒了他。
无法判断年龄,破布下的身躯瘦弱营养不良,但大概是成年了。
秦观澜继续观察着少年,浑身是伤。肋骨可能断了几根,嘴角破裂,额角淌下的鲜血糊住了半边脸。
唯有拳头,还死死地握住。
可惜少年没有刀,秦观澜幽默地想到,那样他就能捅死自己雇来的一批工人,免不了让自己花掉一笔死亡慰问费。
秦观澜继续注视着少年。
但也没有什么好观察的脸,少年什么也没有,完全的劣势。身体因用力正微微痉挛着,浅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擦伤。
破烂的单衣几乎遮不住什么。
秦观澜相信,只要他转身离去,少年立刻被人活生生打死。
于是,他让手下把少年拖出仓库。
仓库老板连忙汇报了一切。
“这该死的臭虫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藏在运送酒水的木箱里,从垃圾岛偷渡到了海港!”
“他把一整个木箱里的酒水都喝光了,还打开了另外几箱,用空酒瓶盛满了尿液!”
手下汇报时,秦观澜看向叉车上未被放下来的箱子。
木制箱体留有深深的抓痕和撬痕,偶尔还有一些牙印。
而他又感受到了一股直白的凝视,充满恶意。
少年显然知道了谁是这里的主人,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在秦观澜回望时,少年嚣张地咧开受伤的嘴角,露出锋利的尖牙。
明明已经跪下被人按在地上,但依然紧绷脊背随时发动攻击,恨不得当场咬死对方。
真奇怪,底层怎么会诞生出这样的人。
秦观澜产生了好奇。
居然有人快死了还不服输,骨子里刻满对生存的贪婪和对高位者鄙弃的野心。
被整个联邦都排斥的污秽土壤里,居然绽放出剧毒凶狠的花朵。
秦观澜能听见自己含笑,压抑地声音。
“当我的情人还是被扔回海里喂鲨鱼?”
然后,他被少年羞辱了。
如果不是保镖按住对方,那口唾沫将会啐在他的皮鞋上。
但这让秦观澜更加兴奋。
他让人拿来一把装卸刀,扔在少年面前。
“那就继续。”
“打赢,我带你回去。”
话音刚落,少年已经飞快地抓起地上的刀柄,眼睛不眨地捅向距离他最近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