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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面烽火围孤城

作者:文学流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南京析津府的天空,被一种铅灰色的、沉甸甸的阴霾死死压住。风不再是凛冽的刀子,而是变成了粘稠的、带着铁锈和硝石味道的浊流,沉重地刮过城头猎猎作响的“凌”字帅旗,发出呜咽般的悲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城墙上,值守的士兵紧握着冰冷的兵器,甲胄下的肌肉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被低垂天幕笼罩的、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的旷野。远处的地平线,如同蛰伏着无数巨兽的阴影,沉默而危险。


    帅府议事堂内,巨大的沙盘被临时搬到了中央。沙盘之上,南京府如同一枚被三只巨爪死死扼住的孤子!东面,代表辽国上京道方向,密密麻麻插满了象征重兵的黑色小旗,其中一面最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旗帜,正缓缓向南京府逼近!那是辽国北院大王、素有“北地苍狼”之称的耶律休哥!他亲率五万皮室军(辽国最精锐的中央禁卫军)精锐,如同出闸的猛虎,直扑而来!西面,西夏方向,虽然旗帜稀疏许多,但几股打着不同部族标记的骑兵游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边境线上蠢蠢欲动!南面,黄河对岸,代表宋军的赤红旗帜更是如同燎原之火,连营数十里!旗号正是刚刚被新帝赵煦提拔为河北路宣抚使、以监军太监身份掌兵的——童贯!


    三面合围!兵锋所指,皆为南京府!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可闻。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将领的心头。几位统领步骑的悍将,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紧握的拳头骨节捏得发白。负责城防器械的统领,更是死死盯着沙盘上那象征南京府的小小模型,仿佛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大帅!”步军统领张彪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嘶哑,“辽狗耶律休哥!五万皮室军!全是铁甲重骑!还有那帮西夏崽子!童贯那没卵子的阉货也敢来凑热闹!这是要把咱们包了饺子啊!末将请命!率本部两万儿郎,出城迎击耶律休哥!就算拼光最后一人!也要崩掉他几颗狼牙!”他双目赤红,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不可!”水师统领陈横立刻反驳,他面沉如水,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南京府的位置,“张将军勇猛!但此刻出城野战,正中辽狗下怀!耶律休哥的皮室军野战无双!我军虽有火器之利,但兵力悬殊!一旦被其铁骑缠住,城外旷野,正是骑兵驰骋之地!我军步卒再勇,也难挡铁蹄冲阵!届时……城防空虚!后果不堪设想!”他目光扫过众人,“当务之急,是固守坚城!依托城墙火器,消耗敌军!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破敌!”


    “固守?”张彪怒目圆睁,“陈统领!你可知城中粮草军械还能支撑多久?辽狗、宋狗、西夏狗!三面围城!就算他们不攻城,困也能困死我们!坐以待毙,岂是大丈夫所为?!”


    “那也比出城送死强!”陈横毫不退让。


    “好了!”凌泉低沉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入沸油,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他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沙盘旁,高大的身影在烛火摇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指尖捻着一枚代表辽国皮室军的黑色小旗,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沙盘上那三股汹涌而来的兵锋。


    “耶律休哥……”凌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辽国最后的柱石。五万皮室军,是辽主压箱底的本钱。他亲自来,是想要我的命,也是想用南京府的血,来洗刷上京道叛乱带给他的耻辱。”他顿了顿,指尖猛地将那枚黑色小旗拔起!动作干脆利落!“此人,必须打!而且要……打疼他!打残他!打得辽国十年之内,再不敢南顾!”


    他目光转向南面那片赤红的宋军旗帜:“童贯?一个靠着谄媚新帝、踩着同僚尸骨爬上来的阉竖!他手下那些禁军,在汴梁城里养尊处优惯了,能有多少战力?攻城?他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本事!不过是奉旨来‘摇旗呐喊’,做做样子,给汴梁城里的官家看罢了!只要南京城头旗帜不倒,刀枪林立,他童贯……绝不敢第一个把脑袋伸过来挨刀!”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将那枚代表童贯的赤红旗帜随意拨到一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西面那些散乱的西夏旗帜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西夏?梁太后刚刚被李仁忠捅了一刀,又被我按着头签了城下之盟,元气大伤!她派来的这点人马,不过是做做姿态,应付一下汴梁和上京的‘盟约’罢了!她比谁都怕我秋后算账!更怕我撤走兴庆府那八百‘铁卫’!她敢动?”凌泉冷哼一声,指尖重重敲在代表西夏方向的一处关隘标记上,“我在兴庆府的那八百人,还有散布在河西的几支‘商队护卫’,可不是吃素的!梁太后若敢妄动……我不介意让她的儿子,提前去地下见他爹!”


    寥寥数语,如同庖丁解牛!将看似凶险无比的三面合围,瞬间剖析得清晰透彻!那股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竟被凌泉三言两语驱散了大半!张彪、陈横等将领脸上的激愤与焦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凝重与思索。


    “所以!”凌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战!关键在于——辽国!在于耶律休哥!”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帐中所有将领,“张彪!陈横!”


    “末将在!”两人精神一振,同时踏前一步。


    “着你二人,统领城中所有步军、水师!依托坚城!深沟高垒!给本帅死死钉在南京府!童贯若敢攻城,就用火铳、弩炮、滚木礌石!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不敢抬头!至于西夏那点残兵……”凌泉眼中寒光一闪,“派几支精骑,出城游弋!虚张声势!做出大军西进的姿态!吓唬吓唬他们就行!只要他们不敢靠近城墙百里之内,不必理会!”


    “末将领命!”张彪、陈横抱拳应诺,声音洪亮!


    凌泉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负责新军火器营的统领雷震身上:“雷震!”


    “末将在!”雷震身形如铁塔,声如洪钟。


    “你火器营所有新铸的‘神威大将军炮’(重型红夷炮),全部给我拉上北城头!还有新配发的‘霹雳火’(开花弹)!省着点用!但耶律休哥的皮室军敢靠近城墙五里之内……”凌泉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森然杀意,“就给本帅狠狠地轰!用炮火……给他们铺一条黄泉路!”


    “是!大帅!末将定让辽狗尝尝铁火炼狱的滋味!”雷震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


    军令已下,众将领命,肃杀之气弥漫帅堂。凌泉却并未立刻遣散众人,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沿着一条用朱砂新近标注出的、从南京府蜿蜒向北的虚线缓缓划过。那是刚刚铺设完成、尚未正式通车的首段试验性铁路!终点指向北面百里之外的“鹰愁峡”——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关隘。


    “陆寒!”凌泉沉声道。


    “末将在!”陆寒应声出列。


    “你亲自去‘铁马营’(蒸汽机车试验部队)!传本帅令!”凌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所有整备完毕的‘铁马’机车!所有能装车的‘飞火营’猛火油罐、新式触发地雷、速射火铳!还有……铁卫营最精锐的三千重甲步卒!全部给本帅装车!今夜子时!必须出发!沿着这条新铺的铁轨……”他的手指重重戳在“鹰愁峡”的位置,“直插耶律休哥的后心!本帅要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致命一击!”


    “铁马运兵?!直插敌后?!”陆寒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撼光芒!随即化为狂热的崇拜!“末将遵命!!”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抱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将是史无前例的、颠覆性的运兵方式!一旦成功……


    众将也被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都燃起了熊熊战火!


    “都下去准备吧!”凌泉挥挥手,众将轰然应诺,带着决绝的战意鱼贯而出。


    帅堂内只剩下凌泉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窗棂。寒风裹挟着城内隐约传来的、铁器工坊那永不停歇的“叮当”锻造声和蒸汽机的低沉嗡鸣,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金属、煤烟与紧张气息的空气。


    “月白。”他并未回头,声音低沉。


    一直静静侍立在阴影中的苏月白无声上前,素衣如雪,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一株静谧的幽兰。


    “城内的‘济世院’(军医院),筹备得如何了?”凌泉问道,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回将军,”苏月白的声音清越平稳,“按将军吩咐,已征用城南原辽国太医院旧址及周边三处大宅,合为一院。招募通晓外伤救治的郎中、稳婆、药工共计一百二十三人。白芷姐姐亲自拟定了伤患分级救治、消毒隔离、药械管理的章程。采购的止血白药、烈酒、麻沸散、干净棉布绷带等物,已足敷三千人份。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微低,“白芷姐姐……近日操劳过度,旧伤复发,咳血之症……似有加重。”


    凌泉搭在窗棂上的手指猛地一紧!坚硬的木头发出细微的呻吟。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听不出喜怒:“让她……好生静养。济世院诸事,你……多费心。此战过后,伤亡必重。那些章程……务必严格执行!能多活一个……是一个。”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白芷……我……会活着回来。”


    “是。”苏月白轻声应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凌泉不再多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极其小巧、以精钢打造、形似狼牙的令牌。令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极其隐秘的、如同闪电般的刻痕。他将令牌递给苏月白:“动用‘天枢’秘线。将此令……以最快速度,送至耶律南仙手中。”


    苏月白双手接过那枚冰冷的令牌,入手沉重。她知道这枚“狼牙令”代表着什么——那是凌泉埋在北辽最深、最致命的一颗棋子启动的信号!耶律南仙……那个如同毒蛇般潜伏在辽国心脏的女人!


    “告诉她……”凌泉的声音如同淬炼过的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杀意,“耶律休哥……离巢了!该她……动一动了!我要上京道……彻底乱起来!乱到耶律休哥……不得不分兵回援!乱到辽主……焦头烂额!事成之后……她想要的东西……我给她!”


    “明白。”苏月白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血腥的承诺。


    凌泉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阴霾的天空,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卷起一道凌厉的弧线!


    “备马!点兵!随我——出北门!迎战耶律休哥!”


    南京府北门,巨大的包铁城门在绞盘沉重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城外凛冽的寒风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雪沫和尘土,疯狂倒灌而入!


    凌泉一马当先!他并未披挂那套标志性的狻猊吞头重甲,而是一身轻便的玄色鳞甲,外罩同色大氅。胯下那匹通体漆黑如墨、四蹄雪白的龙驹神骏“踏雪乌骓”,不安地刨着前蹄,打着响鼻,喷出两道长长的白气。


    他身后,是整整一万名精挑细选、身经百战的铁骑!人人轻甲快马,背负强弓劲弩,腰悬长刀,马鞍旁挂着最新式的燧发短铳!沉默如山,杀气凝云!黑色的洪流在城门洞中列队,只待一声令下,便将奔涌而出!


    城头上,留守的张彪、陈横等将领肃立目送。苏月白站在城楼一角,素衣在寒风中飘拂,目光沉静地追随着那道即将远去的玄色身影。


    凌泉勒住马缰,踏雪乌骓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嘶鸣!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南京城那高耸的城墙,目光在苏月白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没有告别,没有豪言壮语。


    他猛地一夹马腹!


    “驾——!”


    黑色的洪流如同开闸的怒涛,以凌泉为锋矢,轰然冲出城门!铁蹄踏碎冻土,卷起漫天雪尘!朝着北方那片铅灰色天幕下、耶律休哥五万皮室军压来的方向,决绝地撞去!马蹄声如同滚雷,碾过大地,也碾过每一个目送者的心头!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南巨大的工坊区深处!一声沉闷悠长、迥异于战场号角的汽笛声,如同沉睡巨兽的苏醒咆哮,猛地撕裂了城市的喧嚣!


    “呜——————!!!”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铿锵铁轮碾压铁轨的轰鸣!三台如同钢铁巨兽般的蒸汽机车,喷吐着滚滚浓烟与灼热的白汽,拖拽着数十节沉重的平板车厢!车厢之上,满载着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三千铁卫营精锐!以及堆积如山的猛火油罐、成箱的触发地雷和闪烁着寒光的速射火铳!如同一条钢铁铸就的黑色怒龙,沿着那条新铺就的冰冷铁轨,朝着北方“鹰愁峡”的方向,风驰电掣般狂飙而去!车轮与铁轨摩擦迸溅出连串耀眼的火星!白烟滚滚,直冲云霄!


    城头之上,苏月白看着那喷吐着浓烟白汽、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北方的钢铁长龙,又望向北方天际那道越来越远的玄色洪流。她缓缓抬起手,将凌泉交给她的那枚冰冷的“狼牙令”,紧紧贴在心口。那冰冷的金属,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寒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袂,猎猎作响。她望向更遥远的北方,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仿佛倒映着上京道即将燃起的冲天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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