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青衫圆领袍的清癯老者放下浇花的花壶,转过身来。
此人便是李珺的恩师,王相王寻。
他看着一派儒雅端方,君子气派,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成竹在胸:“你家妾室恃宠而骄、家里夫人善妒苛待嫡女罢了,你最多落个治家不严的名声,何必如此惶然不安,失了分寸?”
“可平安侯今儿从我家里把那逆女带走,大长公主必然会知道此事。”李珺不安地说:“公主若是追查起来,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这里头还有人命,李珺怎能不担心。
王相摇头,坐在棋盘前,对着残局琢磨,漫不经心地说:“子君你多虑了,平安侯从你家带走人,便是与你那大女儿私下有了苟且。他们二人如此,平安侯和大长公主再如何站出来说话,都不可信。”
抬眼,看李珺还是茫然,王寻缓声说:“子君,这时候不是防的时候,此时你当主动出击,把平安侯从你家劫走大女儿的事情宣扬出去,明白吗?”
李珺一个激灵,而后紧张地说:“可是老师,若是惹怒大长公主,细查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细查到底,也不过是你对后宅疏于管教。”王相看着李珺,轻声说,“子君,男人在外办事,于后宅顾不上,也是难免的,谁能苛责与你?”
李珺一下子明白过来,面露踟蹰之色。
王相垂眸,捏着棋子,看着棋盘说:“刚来的急报,狄夷卷土重来,已到西北关外,眼见着西北边境又有危险,圣人今儿连夜招了大长公主进宫,大长公主近来顾不上小事。”
李珺闻言大喜,立刻说:“平安侯身子也不好,暴雨之后定然虚弱,老师,我这就回去办事,先把此事宣扬出去!”
王相颔首,看李珺急匆匆离开,把手上的棋子放在了心仪的位置。
李珺一走,屏风后就走出一个阔脸男人,正是王相的小儿子王佐,如今也在朝中为官,只是一直官身不显,不过是五品,在礼部混个闲职。
李珺来之前,他便在和父亲商议事情,这时候听完全程,王佐就皱眉说:“父亲,李珺这时候出事,不会影响到我们吧?”
“出不了大事。倒是伺候过李家老夫人的那几个下人,叫人去解决了,别牵出以前的事情。”王相摇头,轻描淡写地吩咐完,便对小儿子说:“老二,你妹妹一个人在太子府里,她缺什么,你别心疼,都给她送过去,如今是紧要时候。”
“儿子省的。”说到这里,王佐偷看一下父亲的脸色,才轻声说:“父亲,若是赵家的生了儿子,小妹那边又行事不顺,我们当如何是好?”
王相闻言,笑了一下,对王佐说:“你啊,沉不住气。”
看王佐垂头领训,王相看着屋里那盆半枯半荣的梅花,轻声说:“做人做事都要像养花一样,要耐心浇水,细心修剪,自然可以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不要着急,去办吧。”
王佐只能应了一声,自出去安排事情,王寻捏着棋子,又开始琢磨起残局来。
李珺的奔波安排,关怀素一无所知。
她只感觉到昏昏沉沉之中,闹哄哄了一阵,等到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到了第二日的中午。
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床头有个人趴着。
满头乱发披散在床边,身上的浅蓝色大袖真丝衫皱巴巴的,听到她的动静,这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雪似的脸。
“平安侯,你、你怎地在这里?”关怀素一看到周乐天,立刻想起身,结果却不知牵到了哪处伤口,疼的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你别动。”周乐天的声音嘶哑,轻声说,“你内伤很重,大夫说起码要静养半个月,你昨儿呕了几次血……”
说到最后几个字,周乐天鼻子发酸,心中十分心疼。
关怀素却完全误会了。
她以为昨儿那么闹一场,这会子周乐天已经知道了姐姐去世的消息,所以才如此悲怆,于是心中愧悔难言,轻声说:“对不起。”
周乐天愣住,不明所以地说:“你受了伤,为何要道歉?”
“侯爷知道我姐姐去世之事了吧?”关怀素垂下睫毛,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热,她鼻子发酸,轻声说,“对不起,当时我不敢跟您直言我的身份,所以才会说那些话……”
周乐天完全迷惑了,他试图弄明白关怀素在说什么,轻声说:“怀素姑娘,你在说什么?当初什么话?”
关怀素以为他还在计较,便叹了口气,苦笑说:“当初侯爷对我姐姐剖明心迹,我不敢暴露身份,只能那般说,对不起。”
周乐天瞬间脑子打结,懵了许久。
而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遭到关怀素拒绝之后,一直苦涩至极的心脏猛地在这一刻,突然狂跳起来!
周乐天不敢太过欢喜,生怕自己是想太多了,他压住自己的心口,按捺住自己的期盼,颤声说:“怀素姑娘,你是否误解了什么?我、我一直知道你的身份啊。”
“啊?”关怀素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周乐天,问,“什么?!”
“是、是这样的,姑娘可能不知道,你姐姐的后脖子上,有一颗红痣……啊!不是我孟浪,是那日她跌倒时不小心露出来的,我立刻就上前挡住了!”周乐天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说的话太让人遐思,立刻解释,而后才小心地看着她说,“当日我们一起在我书房里,我们交手的时候,我发现你手中有刀,又看到你的后脖子,心中起疑,我便立刻叫人去了八仙庄调查……”
关怀素反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先是惊疑,而后随着她理解周乐天的意思,登时也突然反应过来。
但是关怀素也不敢置信,她看着周乐天,惊疑不定地说:“侯爷当日说的那些话,难道、难道……”
“在下一直是对怀素姑娘说的啊!”周乐天听到这里,这会子终于慢慢彻底反应过来了,原来、原来她一直误会了,误会自己认错了人,一直是对李婉玉有意!
周乐天心中涌起绝处逢生的狂喜,他一点不敢耽搁,立刻说:“怀素姑娘,我今年冬日就要及冠,若是我心悦的是你的姐姐,我在几年前就可以直接开口,何须等到今时今日?”
关怀素有些茫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周乐天,说:“可是,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你明明也是先认识姐姐……”
“我心悦怀素姑娘,是因为你会和我一起走在淤泥里、为百姓开水道,因为你性子阔达坚韧、杀伐果断。”周乐天看着关怀素,轻声说,“怀素姑娘,外表对于我而言,是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东西。哪怕你貌若无盐,只要你是那个急百姓性命、便能冒着身份败露的危险来帮忙的怀素姑娘,我就永远会心悦这样的灵魂。”
关怀素听到这里,看着周乐天认真的神色,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了,周乐天说的是真话。
周乐天在对她剖白心迹,他喜欢的是自己。
当日荷花宴上,他说的那句“我心悦姑娘。”,是说给她听的。
关怀素觉得心脏突然震荡的受不住,她感觉到了脸上也终于开始发烫,虚弱发冷的身体都有些回温。
她看着周乐天,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周乐天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并指为誓,说:“我对天发誓,若是我有一字虚假,便叫我天打雷劈!”
“不要!”关怀素立刻抓住他的手,说,“不许胡说!”
周乐天立刻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自然敢发誓。”
“我信你。”关怀素看着他,脸上发红,有些无奈地说,“我信你不那么在乎容貌,毕竟您若是想看美人,自己照镜子就是。可是我若是貌若无盐,那侯爷你也必然是害怕的,这誓言不要乱发。”
周乐天一腔辩白,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登时一下子笑出声来,轻声说:“好吧,你说的是,是我夸张了。不过在我心中,怀素姑娘才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女子。”
二人说到这里,看着对方,一时脸上都泛起绯红。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柳叶的声音,喜悦地大声说:“姑娘,姑娘他们说你醒了?”
关怀素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放开周乐天的手。
柳叶从外头进来,一进门看到周乐天,愣了一下,立刻行礼问安。
“无事,你是关老师养大的柳叶对吧?”周乐天温柔地笑着说,“我知道你自小和怀素如姐妹一般,之前是掩人耳目,到了自家这里,就当和在自己家一样,无需计较这些繁琐礼节。”
柳叶一愣,有些惊慌地看关怀素,看到关怀素点点头,这才放松下来,还是拱手说:“多谢侯爷昨日救命之恩,若不是您,我和姑娘昨儿必死无疑了!”
说到这里,周乐天想到昨日惊险,脸上也有了煞气,就说:“李珺怎地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你?”
关怀素还没答话,外头来福进来了,说:“爷,关姑娘,县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