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子答应,李珺就扶着老夫人离开了。
婉淑心中愤怒,忍不住说:“阿娘,祖母这时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早知道她偏心西院的,但是她难道一点也不把咱们东院的名声当一回事吗?”
孙大娘子早已经恢复冷静,捏住婉淑的手,说:“她心里,谁都抵不过老爷的前程重要。明日我去向你两位姨母请罪,淑儿你记得,接下来你的日子只怕会很不好过。”
婉淑紧张地看着母亲。
她知道阿娘是什么意思,阿娘登门告罪,世人一定会相信是她理亏,如此阿娘一直以来经营出的好声誉只怕是要毁了。
她作为阿娘一手教导出来的女儿,只怕也难过了。
婉淑想到这里,有些紧张地问:“阿娘,会影响到我的婚事吗?”
孙大娘子轻声疲惫地说:“这事儿如果压得下来,你父亲官位不受影响,你和辰瑜的前程便不受影响。若是你父亲的仕途受影响,日后只怕你和你弟弟都难了……”
这也是孙大娘子迅速接受去道歉的原因,实在是事情关系到一家生计。
想到这里,孙大娘子忍不住冷冷地说:“淑儿,从阿娘这件事情上,你要学到一个很重要的教训。”
看婉淑一脸不解,孙大娘子立刻说:“你大姨母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在闺阁里就是,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心软,总记挂着弟弟妹妹,所以多年才能隐而不发。”
而也是因为这样,才是叫自己放松警惕的根源。
却没想到,她不发则已,一出手就打到了自己的要害。
如今她逼着自己承认当年的事情,含恨也要登门请罪……这一连串的行动,竟没给自己一点反击的机会。
“你要记住,日后若是得罪蠢货,倒不要紧,戏耍一番拿来解闷就是了。但是,若是得罪聪明人,就一定要记得斩草除根。”孙大娘子恶狠狠地对婉淑说,“我就是这些年过得太好,还以为自己一切尽在掌握,却没想到竟被她们阴了一把!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
婉淑惊讶地脱口而出:“阿娘,你真的、真的害过姨母吗?”
在婉淑看起来,大姨母仿佛是个木头,每次都冷着脸,母亲给什么也不知感恩;而小姨母则是每次上门,定然都是为了钱财,一副十分市侩的下人样子。婉淑一直心中看不起这两位姨母,在她看起来,自己阿娘养尊处优,又如何会与两位姨母计较?
孙大娘子听到婉淑的话,登时笑出声来,但是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悲哀,她摸着婉淑的头,说:“我不后悔,淑儿,我确实是故意的。”
婉淑瞪大眼睛,愣住了。
孙大娘子眼神幽微,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故人,她恶狠狠地说:“舅舅确实待我很好,可你小姨母总是奚落我是破落户,你大姨母虽呵斥她,却到底人家才是亲妹妹。这些也就算了,你舅母,当时可是真的想把我许给她娘家那浪荡子。”
那年孙萍才十五岁,那娘家侄子都二十五了,且性子浪荡轻浮,赌输了家产,以至于找不到妻室。
“当时舅舅已经生病,根本无力管这些事情,且舅母那娘家侄子惯会装相,舅舅根本不会信我。”孙大娘子说,“我不后悔。若不是当初我聪明,设计挣脱苦海,那就是我嫁那短命鬼,而后舅母的女儿得嫁高门、恩爱和睦……那又凭什么?!”
孙大娘子说到这里,冷声说:“当初我过好日子,那是我赢了,而如今她技高一筹,那便算我技不如人,我也不怨她们,大家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孙大娘子看看婉淑,柔声说:“我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我太托大了,被她们抓住机会反击。”
婉淑的神色也冷静下来,她握着母亲的手,认真地说:“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日后我一定谨慎筹谋。”
孙大娘子拍拍婉淑的手,满意地笑了,说:“淑儿,你日后行事一定要比我更加谨慎,如此一辈子便稳当了。”
然后,孙大娘子说:“扶我起来,开我的库房,我亲自给两位表姐妹挑礼物。”
婉淑扶着阿娘起来,去了东院的西厢房,打开库房进去,婉淑陪着阿娘一箱箱地开了箱子,最后见到阿娘拿了一套压箱底的墨玉文房四宝、又拿了十几套成套的金银玉器,最后还拿了整整五十个十两的银锭子。
“阿娘,竟要拿这么多东西去赔罪吗?这太多了!”婉淑登时有些着急了,她阿娘这些年苦心经营,手头确实宽裕,但是阿娘还要给她置办嫁妆的庄子,还得给弟弟留钱花用呢,如今把现钱用了这么多,到时候她能买的庄子岂不是就愈发小了?
“你大姨母聪明,恐不会收。”孙大娘子却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别心疼这点东西,若是她们能收,我反而放心,只可惜这些东西,怕是送不出去。”
看婉淑不解,孙大娘子便轻声说:“这厚礼,若是她们收了,其他人会如何看?”
婉淑便懂了,若是她们收了,在其他人看起来,这便是形同勒索。所以这礼物是绝对送不出去的。
婉淑一时有些松了口气,因为她买庄子的钱不会受影响。
但是与此同时又有些忧心忡忡,忧心她们若是不要钱财,阿娘到时候要如何结束此事。
孙大娘子看得出来她的忧心,便叹了口气,轻声说:“淑儿,不要为我操心,我已经过了十几年尊荣日子,难道便怕这一时伏低做小吗?”
她放低声音,说:“我素日每一步,哪一次不是这般战战兢兢,不过是再去外头演一演罢了,阿娘不怕。”
婉淑信以为真,她心中阿娘一直是无所不能,最是聪明的一个人,因此闻言也放下心来,点好东西,便陪着阿娘说了会儿话,自去休息了。
第二日到了中午,关怀素正在用点心,宁小娘上门了。
帘子掀开,宁小娘穿着一身桃粉,打着扇子面带笑容地进门,端的是风流袅娜,叫人眼前一亮。
“小娘来了,快坐。”关怀素立刻便起身要招呼,宁小娘坐下,说:“你吃你的,我是得了好消息,特地来与你说的!”
关怀素看宁小娘眉眼含笑,果然是兴奋异常,笑着问:“可是大娘子那边行事不顺?”
宁小娘眼睛一亮,说:“大姑娘果然是女诸葛!这都猜到了!”
立刻眉飞色舞点头说:“听说大娘子带的礼物都没进门,芸姑娘出来就给她泼了一身泔水,而后芸姑娘当街痛骂这个姨母,说大娘子狠毒,自己害大姑娘不成,便拿自己充数,害自己给马修文糟蹋,还给邻人看手上的伤,据说都一个多月,身上还有淤青没散完……那马修文真的不是个东西,得亏当初不是大姑娘!”
说到前面,宁小娘还眉飞色舞,说到后面,又是十分后怕。
上次见面还娇娇弱弱的芸娘居然也如此豁得出去,关怀素吐了口气,轻声说:“如此,除非婉淑与李辰瑜有大造化,大娘子这段时间翻不了身了。”
又立刻对宁小娘说:“大娘子的名声坏了,日后出门走动自然就少了,许多事情就不好出面去做了。小娘你这两天可以给父亲提庄子上的账目了。”
宁小娘一听,登时眼睛爆发出精光,她连声说:“那可好!”
又有些紧张地问:“到时候若是有不懂的,还是得麻烦姑娘。”
关怀素点头,宁小娘大喜,又说了会子闲话,便急匆匆地回院子整理账目去了。
当天下午,连着发生了三件事情。
一件事是家里事情都暂时全交给宁小娘代管、由管家李福从旁协助,孙大娘子要静养礼佛。
第二件事情,便是陈渠事情办好,送来了崔妙人的庄子地契。
关怀素看到地契,笑出声来,说:“你看,我说了,被卖过一次的孩子,会再被卖一次的。”
崔家小弟再次赌输了千两银钱,崔家人在家商议许久,崔家父母到底舍不得这个小弟,在富商过去拜访时,果然变卖了庄子。
“陈渠说,他们已经连夜回老家了。剩下的钱都没给崔小娘留。”丁妈妈小声说。
“叫陈渠回去歇着吧。顺便叫他转告跛三,叫他赶紧去接手这个庄子,一定要找到伺候过宁小娘的那妈妈,搞清楚当初宁小娘到底是怎么落胎的,以及宁小娘之后那个落红不下和发红疹斑又到底是怎么回事,背后可做了什么!”关怀素飞快吩咐。
“是。”丁妈妈忙应下来。
第三件事情,乃是庞大娘子告发李珺乃是维护继妻、蓄意打压妻弟,并呈上了当初庞家告发孙萍侵占庞家钱财田地的状纸。
“真的有状纸?”此事关怀素都不知道,闻言登时惊了。
“板上钉钉的东西,庞家姨奶奶托人来说了,是丽娘翻出来的陈年卷轴里夹着的。”丁妈妈回。
柳叶惊呆了,说:“丽娘?庞丽娘?她往日不是与婉淑关系最好的吗?怎地会突然帮庞家人?”
关怀素立刻想起来了,抚掌说:“庞丽娘前些日子得罪了良娣,上回我听兰妹妹说起过一句,恐怕影响到她的婚事,想来是真的出事了,她可能想明白自己被婉淑利用了。”
柳叶闻言,也瞬间想起来往日种种,立刻感慨说:“那婉淑以为自己聪明,玩弄人心,如今倒好,遭报应了。”
丁妈妈也点头,说:“人缺德事干多了,总会遭报应的。”
又有些担心地问:“姑娘,出了这事儿,老爷可还好?”
关怀素眯了眯眼睛,笑了笑,说:“哪怕有王相力保,父亲的乌纱帽只怕也保不住了。”
而另一边,李珺也得了消息。
他得知消息的时候,脸色瞬间惨白。
这事儿李珺自己都差点忘了,当时他刚娶孙萍,她执妾室礼嫁过来,李珺感动万分,对她实打实地愈发有了照拂之心。
于是在庞家人状告她带走的嫁妆不合理时,他顺手就压了下来,换得了孙萍尊重感激的眼神,令李珺极为自豪。
当时庞文还不过一个读书人,连功名都没有,李珺压根就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谁能知道,多年前随手办的一件事情,如今却成了如此重要的催命符。
“完了,完了!”李珺跌坐在榻上,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而孙萍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脸色也变得惨白。
她并不知道此事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只知道只怕是不好了。
而所有人的预感都没错。
第二日,圣人降旨,李珺玩忽职守、挟私报复,当场被撸了乌纱帽,着令回家反省。
李珺引以为傲的官身,在这一日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