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温暖光线被落地窗过滤，透过洁白窗帘洒落，金黄颗粒在空气中浮动。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难得一见的冬日暖阳。
“吱呀——”
木质门散发出光泽，温润光滑。
顾奕从门外走进，缓缓靠近床边，身影高大，压迫感极强。
他居高临下，凝视着躺在床上的谢仪。
许久，伸出手。
从谢仪白皙额头开始，掠过狭长眼眸与高挺鼻梁，静静摩挲唇部，就连发丝也不放过，轻轻盘旋着。
好想……把她藏起来。
某些阴暗的、隐秘的、潮湿的情绪，在那双看似乖巧的眼睛里不断滋生。
他的手，朝谢仪耳廓缓缓靠近。
一寸一寸，距离不断缩进。
眼看着就要碰到。
蓦地，水珠自谢仪睫毛徐徐滚落。
下一秒，铅灰色瞳孔直直睁开，正正好对上顾奕。
谢仪嗓音带着晨起独有的沙哑：“顾奕？怎么不吹头发？”
“还没来得及。”
顾奕垂眸，将手掌握紧，背过身去，指尖似乎还残存温度。
淡淡的米饭香气从厨房飘来。
谢仪掀开被子跟上男孩，边走边问：“嗯？阿姨这两日放假，我记得厨房什么都没有，你煮什么了？”
“粥，姐…谢总要尝一尝吗？”顾奕余光看她，脚步突然停住。
谢仪没在意，猛地撞上男孩坚硬背部，匆匆后退。
她揉揉生疼的额角，强装镇定：“可以，等我先洗漱。”
男孩转身，轻轻推开摇晃的瓷瓶，动作麻利地放稳。
谢总额头通红，头发凌乱，有几根发丝不听话，调皮地翘起来。
看上去饱受睡眠不足的痛苦。
顾奕没让谢仪发现自己嘴边上翘的弧度，停顿几秒后，才语气柔和道：“嗯。”
被她触碰过的地方悄悄发烫。
可惜这条路太短，还没等顾奕创造下一个巧合。
狗狗“小豆”乖巧地蹲坐在门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瞧见谢仪出来，才哼唧哼唧几声，狗腿子扒拉几下谢仪的手腕，委屈地叫：“汪汪。”
“‘小豆’起来老喜欢粘着你，我把他关门外了。”
顾奕弯腰抚摸狗狗，神情温柔。
但与刚开始的防备模样大相径庭，言行间透露出古怪的熟稔。
谢仪困惑地站在原地，想了许久好似不曾见过他，这场景却好像在哪见过。
她问：“你怎么知道他叫‘小豆’？”
“它的碗上。”男孩避而不答，迅速切换话题，“饭好了，我去厨房。”
谢仪默。
说的是……
那个印着她表情包和“小豆”表情包的碗？
谢仪眼前一黑，回想那个碗的模样。
把“小豆”带回来那半个月，因为缺微量元素，它老吃屎。
那天谢仪美滋滋亲了一口后，糊了满满一嘴屎。
她大惊失色，表情冷静且崩溃，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配文：我要告到中央.jpg
嗯，嘴上挂着屎。
两人一狗，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仪微笑，与顾奕相顾无言。
半晌，顾奕离开。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谢仪决定贯彻到底。
狗狗豆豆眼瞅瞅谢仪，又看看顾奕，犹豫一会儿，还是朝大步流星的男孩身边跑去，四只小短腿哼哧哼哧，艰难跟着。
谢仪泰然自若，走回床边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这才进入洗漱间。
【给我定个纯黑，一看就符合身份的狗碗。】
【给“小豆”，不是我。】
助理：【收到。】
谢仪心情舒畅，进入浴室时甚至有闲心哼歌。
水流淅淅沥沥，好一阵才停止。
洗漱完毕，正当她走出去时，余光蓦地略过吹风机。
顾奕的头发好像还没吹干。
谢仪顺手把吹风机拿上，往厨房方向迈步：“你头发还是吹一吹吧？”
“不用，快干了。”
谢仪闻言，将吹风机放到茶几上，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
裙摆随谢仪走动间轻轻摇曳，肌肤细腻白皙，若隐若现，点点淡红分布在膝盖、足腕。
谢总刚洗完澡，面部沾带晶莹水珠，嘴唇微微颤动，鲜红欲滴。
她穿着单薄的睡裙，顺势躺倒，心满意足地窝进奶白沙发里。
顾奕站在开放厨房的里面，手上动作不自觉停住。
滚滚热气飘上来，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顾奕琥珀色瞳孔紧紧跟随谢仪，牢牢锁在一个地方，如大型猛兽直直盯着她。
猎物被这如实质的目光惊动。
谢仪：“嗯？”
她从沙发里探头，似有若无的视线却突兀消失不见。
那股被盯着的感觉也随之不见。
“还有十分钟就可以吃饭了。”顾奕收敛表情，温润的狗狗眼一如既往，盈满笑意。
眼神转变得极快。
“叮。”
最后一道菜完成后，顾奕熄火，将碗盘布好，那抹窈窕身影才徐徐落座。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
谢仪一瞬间有些怔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用着那副依旧冰冷的声音：“吃饭。”
顾奕就像“小豆”一样乖，一样无害。
谢仪托着头，看他缓慢坐下。
也许是等饭的时间过长，“小豆”贴在顾奕腿边哼唧哼唧，却又不敢喊叫。
在谢仪没动筷之前，顾奕乖乖将手放在膝盖上方。
发丝被水打湿，软塌塌的，还没完全干透，湿答答盖住顾奕眼睛。
他坐得笔直，安静地在座位上等待。
一人一狗，微妙的有共通点，乖巧得超出寻常。
谢仪挥手，顾奕和“小豆”也跟着动，圆滚滚的眼珠随摆动幅度不停转变，两双眼睛都发出强烈渴求。
谢仪手往左，他们眼珠也往左转。
她的手往右转，两双眼睛也跟着转。
谢仪心里痒痒，想摸狗头。
她知道今日给“小豆”的训练目标已经达到，将手边顾奕做好的犬粮放在地上，奖赏似的摸摸狗头：“好孩子。”
谢仪靠顾奕极近，为给“小豆”犬粮，还特地弯下身，发丝被静电影响，黏黏糊糊地缠绕到顾奕肩窝。
顾奕如坐针毡，却不敢轻举妄动分毫。
他艰难地收回目光，背脊挺直，生怕发丝溜走。
又忍不住想，她会对自己说“好孩子”吗？
这样的近距离接触，时隔多年，来之不易。
鼻尖传来暖洋洋的皂香，轻轻缠绕，像是冬日燃烧的炉火，又像难以企及的日光。
谢仪是冷淡且锋利的长相，眉骨清晰，下颌深刻，有棱有角，不似顾奕所见过的任意一位女性，可偏偏如冰雪般凛冽的人，在四年前的今天......
“想什么？”
桌椅细微响动，谢仪标志性的嗓音响起。
她肩颈白嫩，高高扬起，露出小巧玲珑的耳垂，葱白指尖拂过头顶，滑过的缝隙漏出乌黑发丝。
谢仪动作利落，将它们挽成漂亮的圈。
可这些轻微的声音透过助听器，只听得见薄而模糊的形状。
顾奕抿唇，指节不自觉抽搐，声音干涩：“你。”
“嗯？”
男孩儿别过眼，凝视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你为什么不夸夸我一句“好孩子”，是饭菜做的不够好吗，还是哪里没做对。
还有，你今天真的好漂亮。
氤氲雾气将他的眉目笼罩着，也将潜藏的情绪按捺住，看不清神情。
乌黑的助听器兢兢业业，一如既往地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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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见。
顾奕敛眉，手指不自觉抽搐着，幅度微小，并未引起谢仪的察觉。
“我先走了。”
他这么说着，很快就离开了。
桌上热粥还没冷下来，满满当当装实一整碗，吃它的人，想必还来不及吃几口。
鹅毛大雪将树枝压得沉腰，被风吹到窗户，发出“叮铃”的声响。
顾奕飞快地冲出去，小心地将门关上，生怕这不知好歹的风雪沿着缝隙溜进去。
谢仪从窗看过去时，他已经没入风雪。
背影与漫天鹅毛融为一体，雪地还未来得及清扫，脚印转瞬即逝。
“兰庭”附近没有出租车。
这里处在荒郊，四周只有这一座孤零零的山，也是附近唯一有光源的地方。
“叮。”
助理发来消息。
【谢总，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司机已抵达“兰庭”。】
谢仪回到大厅里，顺手呼噜一把“小豆”，引得“小豆”不满的哼唧，连带刚刚追出去的焦急一并消失了。
“你追出去干嘛？”她薅了一大把小狗柔软的脖颈毛，窝回沙发。
不知道说的是狗，还是说的另有其人。
手机熄灭之前，谢仪消息正好发出。
【送他。】
助理回复：【已接到。】
＊*
顾奕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咬着手指，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呜咽，胃部翻滚，不停干呕。
冷汗从额头开始流满全身，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浸湿。
额头伤口还没愈合，崩裂开来，指甲与皮肉贴紧的部分再次鲜血淋漓。
顾奕浑身战栗，屈膝蹲下。
小何到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搀扶，却被顾奕一把推开，那双可怖的瞳孔牢牢锁定小何，喉咙不住发出嘶吼。
顾奕全身肌肉都被调动，身体颤抖，发丝被浸湿，紧贴额头。
他低着头，在露出更加可怖的表情之前，再次昏倒。
小何松了口气，这才靠近顾奕，刚刚那副模样实在太骇人，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把顾奕背到车上之后，小何坐在驾驶座，将导航设定成大学城，给谢仪发了个消息，得到回应之后才发动引擎。
一路上小何都在回忆刚刚的事情，他们对顾奕这个人，一无所知，搜集到的资料也仅仅只是他的过往经历。
也不知道谢总收到文件后，是个什么反应。
就这么平稳地走了一路。
小何越想越不得劲，心里面抓耳挠腮地，在想问和不问之间选择了后者。
＊*
二十分钟后。
黑色宾利停在东城大学门口，这附近人满为患，尽管再低调也引人纷纷驻足。
虽不稀奇，但足够惹眼。
小何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众人的注目里稳稳当当地开进学校。
警卫室里，安保们面面相觑。
愣头青新人猛地站起来，中气十足：“陌生车辆！让我去会会。”
老油条倒是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带新人的老安保老神在在地回：“别管。”
“这怎么能行，我们可是顶尖学府，这车怎么能进去。”
“谢总的车。”
愣头青咚地一声瘫倒在座位里。
在东城，只有一位谢总。
如今东云集团的掌权人，谢仪。
也是他们东城大学的荣誉校友，每年给捐教学楼，包揽各类顶尖仪器，乃至各类奖学金的那位谢总。
愣头青跟着师傅一起，恭敬地排成一列站在保卫室门口，目送这辆比起各类头衔反而寻常的黑车进去。
一众低垂的脑袋里，新人悄悄歪头，看向那辆特别的车。
从后车窗看到的并不是一位女性，反倒是更像男性？
那张脸…
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