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蒸腾说不明道不明的暧昧因子。
谢仪恍惚中知道他的眼睛像什么。
像小狗。
像......
流浪狗。
哪怕狼狈、哪怕警惕、哪怕凶狠。
却又在有人给予温暖时，义无反顾地奔向你，用湿漉漉的双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你。
“不要走。”
传达出一种乞求。
学生们见他俩好半天没动，扭扭捏捏地逐渐接近，表达出意愿：“先到医院里去吧。顾奕。”
他叫顾奕？
谢仪想挣脱顾奕的怀抱，双手却动弹不得，还被越抱越紧，直至阵阵重量一股脑压在她身体。
顾奕昏倒过去了。
学生们吓得不轻，帮忙移开他搭在谢仪身上的手肘，可费老大劲也没拿下来。
那双手用力抱住谢仪，怎么都扯不下来。
反倒是顾奕因为晃动，一下倒在谢仪肩膀上。
学生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只能面面相觑。
“你……”谢仪没想到顾奕看着清瘦，重量却不轻，更要命的是，他唇舌意外擦过她的脖颈，濡湿那一小片肌肤。
舌尖体温较身体更高，激起谢仪阵阵战栗。
她不自在地扭头，却没曾想那一小块皮肤像被小动物舔过，淡淡的湿润感从脖颈传来，谢仪耳后腾地燃起一片红云。
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谁也没瞧见。
顾奕眼睛半开半阖，隐藏在湿发里，牢牢盯着她绯红的耳廓。
谢仪皮肤白，因此，那通红的耳廓变得更加鲜艳。
他舔了舔唇角，舌尖猩红，眼睛瞄准猎物，晦涩冷静。
顾奕将身躯轻微地挪动，故意双脚贴地，悄悄卸下半边力道。
幸亏司机小何及时赶到，他甩开膀子，示意谢仪将顾奕放到他背上。
谢仪将男孩儿放到了小何身上，与刚才不一样，这次很顺利。
怀中压力骤减，谢仪却空落落的，脑海中总浮现顾奕的眼神。
湿漉漉的。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驱使着她。
冬天天冷，又逢除夕。
顾奕受了伤，家人恐怕也不在附近，伤口需要包扎。
她迅速调整好自己，镇定地将联系方式交给在场学生：“要是他家长来找他，来这里。”
“他好像没有家长。”
“我们都是附近东城大学的，回不了家，住宿舍嘞。”
“顾奕向来独来独往，我们从没见过他家长。”
“我们有辅导员的手机号码，需要吗？”
“你要把顾奕带走吗？”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对谢仪说着，生怕谢仪把顾奕带走，甚至有学生不放心，想跟着谢仪一起去医院。
也就是说，顾奕无处可去。
谢仪沉吟，权衡再三，最后留下私人号码。
她抬眼，示意小何将名片递给学生们。
“别担心，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们也可以给辅导员拍视频、打电话。”
司机小何反应速度极快，哪怕是背着顾奕也训练有素，动作麻利，将名片一一分发。
众学生你看我我看你，弄眉挤眼。
名片入手有丝绒质感，就寥寥两行字。
谢仪，东云集团。
他们悄悄搜索谢仪的名字，一一比对，看看是否能对得上号。
这些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被谢仪尽收眼底。
十几秒过后，学生们瞠目结舌，瞪大清澈双眼，上下环视谢仪。
手中的名片突然烫手起来，在学生们手里来回辗转。
“谢总，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
“谢总，俺有眼不识泰山，您看看这......”
“视频还是得留下一个呢......”
谢仪配合地将视频证据留下，并再三保证一定将顾奕平安送回，学生们这才安心交给她结伴离开。
这些大学生，相当有人情味。
临近午夜，街道空旷不少，四处堆满白雪。
漆黑夜幕飘满雪花，将路灯光亮掩埋。
谢仪走在司机小何前面，脚印深一脚浅一脚，重叠在一起，渐渐被风雪遮盖。
顾奕牢牢盯着谢仪背影，目光死死锁定住她，直到眼睛泛起酸涩，身体也渐渐力竭，他才慢慢陷入沉睡。
“怎么感觉突然重了不少。”小何咕咕哝哝地跟在谢仪后面。
小何不明白，怎么半大小伙他都背不动。
他暗下决心，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健身，下次争取给谢总派上用场。
历经四小时。
黑色宾利总算顺利驶出小巷，稳稳当当地开到高速上。
司机小何面不改色地紧握方向盘，心里默念：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
可小何的瞳孔却剧烈地震，很难不泄露出情绪。
后方空间十分宽敞。
顾奕像是没骨头似的，非得将头靠在谢仪肩头，双腿紧贴她的西裤。
他的呼吸洒落到谢仪肩颈，又激起一阵战栗。
谢仪浑身酥麻，不得不将目光移向窗外，轻轻阖眼，指尖轻轻摩挲，另一个人的温度若有似无，将贴近的部位暖得发烫。
雾气弥漫的车窗不甚清晰，只模糊倒映出二人重合的身影。
整辆车好像漂浮起来，在云朵里飘来荡去。
“谢总，还回古宅吗？”小何小心翼翼地瞥看谢仪。
谢仪声线冷清，骤然响起：“回兰庭。”
她把视线重新移回顾奕脸庞，十分钟后闭目。
小何：瞳孔地震！！！
兰庭是谢仪的私人住所，也是谢总平时歇脚之地，就连助理都从来上去过。
一路上寂静无声。
＊*
二十分钟后。
老秦隔着老远便站起身，迎着那专属谢总的车。
他熟练地迎来送往，却只会为这一辆泊车。
原因无他。
“绿芜”是这位东云集团掌权人的私有房产，她一个念头，便能令这整座城市地动山摇。
事实上，在这么多富商名流里，老秦最喜欢谢总。
她阔绰、果断，尽管外表比不得性格一分温和，却依旧轻而易举夺得所有人的心。
“谢总。”老秦先是给司机小何打了个招呼，动作利索地接过小何的活。
小何今日表情怎如此奇怪？
老秦不由得开始担忧自己的饭碗，是谢总今日遇上麻烦了吗？
他惴惴不安地扭头正想开口，却瞥见眼角抽搐的小何，似乎是让他别回头。
嘿！人总要有点逆反心理！
你不让我回头，我偏要回头。
下一秒。
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这么野吗。
不对，他那从不近男色的谢总…
老秦与小何对视，心照不宣地将车停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车后座。
谢仪小心翼翼将顾奕放在后座，正打算开车门。
深色的西装下摆却被人扯住。
她淡淡地扭头，寻着力道看过去。
“不要走。”
顾奕眼皮缓缓撑开，露出藏在里面的褐色瞳孔，眸子水光潋滟，紧紧将人盯着。
他伸出手，轻轻拽住谢仪的一小片衣角，像是幼兽，发出极其微小的呜咽。
顾奕生得俊美，五官硬挺，本如雕刻般冷峻的模样，却因为那极度湿润的下垂眼，平添几分破碎。
他朝谢凝说话时，长睫开合，半张脸隐在车门投下的阴影里。
顾奕的气质是矛盾的。
他的眼神从始自终在表达着别走，但身体紧绷着，时刻准备着，将人永永远远地留住。
谢仪居高临下俯视他，车灯明亮的光晕洒落到她脸上，明暗交界线将她分割成两部分。
衣角被人往下拉扯，一点一点，力道越来越重，像轻微的试探，更像顾奕乞求的眼神，在灯光下透出浓重的哀求意味。
短暂沉默过后，她走向顾奕，头顶的路灯光线恰好转换角度，阴影逐渐被亮光代替，将她整个人笼罩进去。
谢仪叹了口气，轻轻用手抚摸顾奕的脑袋，平视他：“跟我走吗？”
手感意外的不错，谢仪没忍住，悄悄摸了几把。
触感实在明显，很难装作没感受到，顾奕轻轻抿唇。
谢仪把手伸回来，捻了捻，若无其事的看着他，静静等待。
顾奕鼻尖翕合，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他猛地拽过谢仪，缓慢地回答：“好。”
顾奕垂眸，站起身，面色酡红。
他的额头经过紧急包扎，不再渗出血迹，助听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在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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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奕眨了眨眼，反应迟钝，意识逐渐模糊，后知后觉的想，谢仪把他的助听器捡起来了。
此时恰好雪停，月色皎洁。
四周都变得明亮如昼，足够顾奕将谢仪微小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谢仪神色慌乱，平静神情轰然倒塌，如四年前那般，一遍又一遍呼唤他的名字：“顾奕。”
“顾奕！”
如果有可能的话，顾奕希望谢仪永远、永远在他的身边。
他渴求着，贪恋着，在这寒冷的冬日，乞求那一丝丝温暖。
谢仪，好久......不见。
顾奕再清瘦，到底也是青年。
谢仪被撞倒，一屁股跌坐到四下无人的雪地里。
在场目击者还有老秦、小何二人。
谢总这么多年从未失态，可在除夕当夜，在下属面前，被撞得摔倒，甚至一屁股跌倒在雪地里。
谢总颜面尽失，她冷静地站起来，无视两人憋笑的表情。
“保密。”
谢仪在二人的帮助下将顾奕带上电梯。
在电梯即将关闭时，不自在地对他们说道：“今天，谢谢。”
“加薪。”
趁老秦、小何愣神，电梯徐徐升起。
＊*
“绿芜”是谢仪亲自设计的住宅。
这座建筑摒弃欧式装修，反倒独具匠心，将中式风格发扬光大。
“砰。”
玄关开合。
谢仪吃力地扶起顾奕，越过四面环山的落地窗。
斑驳光影透过镂空露台，细碎环绕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男孩身材高大，从侧面看，像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的腿几乎是一步一掉，可怜地拖在地上。
顾奕看上去十分清瘦，可到底是年轻人，骨架摆在这里，差点将谢仪压垮。
她将顾奕甩到沙发上，巨大的体重差距将谢仪一并拉倒。
“呼。”
谢仪瘫倒，手脚酸软，抬不起来。
家里养的小狗哼哼唧唧，抱住谢仪小腿，小鼻子耸动，仔细嗅嗅不请自来的客人。
仿佛一下子闻出什么，蓬松身体竟是毫不生分贴着顾奕，滑溜长舌伸出，黏糊糊舔砥顾奕骨节分明的手指。
“嗯？小豆喜欢他吗？”
谢仪有些不解。
这只铁包金，四年前被她从遥远的未命名雪山捡回来。
由于在外流浪多时，生性敏感，且多疑胆小，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从未让任何人来过这里。
“小豆”向来最讨厌身材高大的男性。
今日倒稀奇，竟主动亲近顾奕。
经过一晚上奔波，汗液粘嗒嗒地浸湿衣物。
体力严重透支，再加上神经时刻紧绷，现在局势稳定，一口气松懈下来，谢仪便有些承受不住。
顾奕睡得并不安稳，总试图睁开眼，又好像被梦魇住，呼吸急促。
她沉默地搂住顾奕肩头，动作极轻，撩开他黏腻的碎发。
那道伤口被纱布遮盖。
连狰狞都一并掩去。
谢仪顿了顿，轻柔抚上他雪白湿润的额头，把所有的伤口都盖住，声音有点冷：“睡吧。”
“咔哒。”
灯光熄灭，世界陷入昏暗。
纯白光线洒着银辉，被落地窗筛成斑驳柔和的光晕，落到沙发上，变成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花朵。
顾奕鼻尖传来熟悉的味道，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依偎在谢仪耳旁。
才刚靠近，他的眉眼都盈满了笑意，嘴边酒窝若隐若现。
与恬淡的表情不同，顾奕的身体用尽全力环住谢仪，指尖发白，将谢仪裹得像密不透风的墙。
可能觉得紧，谢仪嘤咛几声：“唔。”
被顾奕随手从沙发下一捞，上半身陷入男孩更深的怀抱。
更紧了。谢仪皱眉，被迫以极不舒服的姿势入眠。
狗狗“小豆”左瞧瞧右瞧瞧，满足地躺进狗窝，沉沉睡去。
指针“滴答”，午夜钟声准时响起。
绚烂烟火炸开，透过帷幔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二人一狗。
这也意味着，新年伊始，百废俱兴。
冰冷的除夕夜，倒是因为肌肤的温度，温暖如春。
当然，如果忽略谢仪扭曲的姿势，那么是的，非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