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全都被打湿了。
濒死的感觉汹涌而来，身体不自觉抽搐，不自觉颤抖。
耳边声响刺耳，在助听器里不断嗡鸣。
顾奕瞳孔放大，沉闷的车厢里，心跳声如洪钟，不停轰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阴森可怖的冬日。
雪从窗户蔓延，房子寂静无声，斑驳墙板布满血污。
鲜血气味刺鼻，无孔不入。
身体青紫遍布，到处溃烂化脓。
拳打脚踢重如千钧，将幼小的他打得说不出话。
顾奕拼命咬紧牙关，却依旧抑制不住喉咙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口腔里被浓重的血沫充斥，记忆里模糊的高大人影不停打骂，铁棍劈头盖脸打在身上。
“赔钱货。”
“看我不打死你。”
怒音咆哮，棍子伴着破空声落下。
旧伤还未愈合，血印才新刻上，活生生将疤痕撕开，寸寸崩裂。
顾奕一动也不敢动。
哪怕他再如何逃开，那挥舞的铁棍总如影随形。
每打一次，钻心的疼痛就像冰雹一般，冷热交叠，瞬间钻进四肢百骸。
“下次不会犯了。”
“咳…咳…”
“我会去找吃的。”
顾奕拖着残破的身体，跪在地上不停求饶，身体早已皮开肉绽，在一次一次的殴打中血肉模糊。
血水一路滴滴答答。
“滚。”
那个人将他带出去，像破布一样，将他随手丢弃在某个街道。
那时的他还未失去听觉。
顾奕艰难爬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伤口。
他低声咳出碎裂的血块，混着血水被吞到腹中，眼瞳干涩，再也流不出眼泪，只余下胆战心惊的漠然。
周围的人遥遥看着，有的是担忧，有的是可怜。
更多的是驻足在这的游客，他们用手机不停将顾奕狼狈的模样拍摄下来，马不停蹄地上传。
单薄衣物被血水淹没，寒冷很快将他吞噬。
顾奕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是多久，也不想知道。
如往常一样。
他围拢不合时宜的薄外套，在这条街上如游魂，为填饱肚子四处奔波着。
在翻遍无数个垃圾桶后。
顾奕总算在某个红房子外面，找到半瓶饮用水，还有扔掉的半块面包。
红房子灯火通明，看样子是有人。
顾奕警惕地四处环视，匆匆跑到墙角垃圾桶的后方，借由红房子的屋檐，躲避铺天盖地的风雪与冰雹。
还好，今天的饭不至于没着落。
顾奕鼓着腮帮，来不及多思考，狼吞虎咽地将巴掌大的面包一股脑塞进去，生怕被看见，又会引来再一轮的鞭打。
“咳咳。”
吃得太快，顾奕被面包呛到，冷不丁呕吐出来。
他弯腰，去把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碎屑捡起来，合拢手掌，再一次将它们咽下。
但这一次他有学乖，边吃边吞。
顾奕咕噜咕噜将水猛地灌一大口，艰难地将所有面包送到咽喉，干呕一阵，总算感觉到饱腹感。
饥肠辘辘的腹部得到慰藉，没再疼痛。
顾奕浑身瘫软，这才放心地倒在墙角，雪花从他乌黑的睫毛晃悠悠地飘到手心，缓缓融化。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却被顾奕粗鲁地大力拭去。
“咔嚓。”
有人出来了。
听到这样的声音，顾奕猛地将自己缩到更小的角落，害怕会被房子的主人呵斥，更害怕会被像当做流浪狗一样驱赶，毫无尊严可言。
从并排搁置的垃圾桶缝隙，顾奕看到了房子主人的模样。
她有着很纤细的脚踝，笔直的双腿，乌黑的发丝，以及让人无法忘记的锋利五官，也有着跟这风雪一样苍白的肌肤。
她的声音跟她的长相一样，带着冰淬的凉意：“小豆，过来。”
顾奕看到这，更害怕了。
女主人看上去跟雪融在一块儿，却比雪还要冰冷几分。
他害怕她如同其他人一样，将他从这里赶出去。
毕竟这是他找到的，唯一一处，既可以躲避风雪，又可以填饱肚子的房屋。
顾奕不知道“小豆”是什么。
但他希望，无论是什么，请一定要听她的话，这样她才会无暇顾及这个小小的角落。
没想到，“小豆”躲在距离他一百米的另一个门口。
顾奕胆颤地将自己埋在更深的角落，眼睛睁得老大。
那只流浪狗瘦骨嶙峋，屁颠屁颠跑过去。
他想说些什么，但注意到那只狗的尾巴，疯狂摆动，如螺旋桨一般。
顾奕知道，它想必是开心的。
狗在开心的时候才会摇尾巴。
顾奕认得这条狗。
它也是这条街上的垃圾桶常客，也不叫什么“小豆”。
它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小黄”。
因为它通体都是黄色的。
“小豆”离女主人越来越近。
顾奕将心提到嗓子眼，既怕这只狗伤到那位女主人被乱棍打死，又怕女主人狠狠将它驱逐。
瞧见“小豆”离自己越来越近，女主人锋利的五官一瞬间柔和下来，唇边也噙着淡淡的笑意，手里拿着的温热食物，也正好摆在“小豆”面前。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冰冷，身后模糊光线投射到她身上。
光晕深浅不一，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昏暗天空因她的存在，蓦地敞亮得多。
“快吃吧。”
女主人蹲下身，并不顾忌流浪狗身上的脏污，将它抱紧：“都跟你说了别乱跑。”
因为连日的大雪，流浪狗“小豆”并没找到食物。
它的身体比普通流浪狗更加瘦弱，在这一片区，只能捡到残羹剩饭。
比顾奕还要惨，他庆幸地想着。
它身上有很多伤口，有被人打的，也有争抢食物时被其他狗咬出来的。
果不其然，顾奕在狗身上找到仍然在渗血的伤口，血迹将女主人的衣物沾湿。
鹅黄羽绒服布满滑稽小狗，又被血迹染红。
顾奕有一瞬间的幸灾乐祸。
这条狗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干净食物和水源，真是好命。
可没想到，明明这女主人看到自己肮脏的衣物，却还是能笑得出来：“又没抢到食物吗？”
“要不......”
“你跟着我吧？”她将手放在流浪狗的背脊，轻轻安抚着。
“小豆”身体紧绷，在女主人一次又一次温柔的抚摸下，才放松下来。
它用头蹭了蹭女人的手，不同于顾奕记忆里的凶狠眼神，现在它好似温柔很多，舌头小心翼翼地濡湿女主人的手掌，引来那位更加温和的回应。
“回家吧。”
此时，红房子里传来呼唤的声音：“谢仪，天气这么冷，回来吃饭。”
女人应声，很快抱着狗消失在门口。
“砰。”
大门将冰雪阻隔，被严丝合缝的关上。
顾奕心里好像被什么堵塞住，说不出话。
在原地犹豫很久很久，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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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到窗户旁，隔着透明玻璃，偷偷窥视着别人的生活。
像是可怜的小丑。
他看着女人把“小豆”带到温暖的火炉旁，用厚厚的棉被将“小豆”包裹起来，锋利的眉眼被暖洋洋的火炉冲淡。
顾奕伸出手，在水气氤氲的窗户上，将她的身影圈起来，留下一滩痕迹。
这动作毫无根据，只是那时突然想那么做。
她小跑着，到刚从房间里出来的老婆婆身边，笑着接过婆婆手里的毛线衣，一边指着小狗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具体说什么顾奕已经记不清了，无非是一些解释的话。
但谢仪不同寻常的眉眼，却在未来的十几天里，一直在他梦里反复出现。
顾奕愣神的几秒间，不小心与老妇人对上视线。
他连忙仓皇逃窜，一股脑扎进冰天雪地，将温暖的火炉抛在身后。
估计......不会再见面。
就像是，两个世界。
怎么会有相融的时刻。
＊*
之后的十几天，顾奕没再去那个拥有火炉的红房子。
却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叫谢仪的女人却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一次又一次的鞭笞过后，男人仍旧将他丢在老地方。
顾奕艰难地爬起来，一如往常，游荡在这条充满游人的街道。
最近是这里正火热的时候，食物也比往常更好寻找。
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会有更多人，把他当做恶心的瘟疫，只是遥遥看着就露出憎恶的目光。
顾奕裹紧自己，将捡到的衣物盖在头顶，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在乎他人的眼神。
“近日，雪山温度急剧下降，游客络绎不绝，请务必增添衣物，做好防寒措施，以免生病。”
“再一次强调，今日雪山温度急剧下降，请游客们务必做好防寒措施，以免生病。”
“......”
游客中心每天都会说今天很冷、今天很冷。
顾奕轻车熟路，窝在游客中心的门口，汲取着透过大门冒出来的暖气。
他谨慎观察着形形色色的游客，等待食物被丢弃在垃圾桶。
周围不仅有他，还有许多流浪狗，他甚至百无聊赖地给狗狗们编号。
“一、二、三、四.........”
“九？”
顾奕眼尖地看到“小豆”居然也在这。
它比之前圆润很多，圆滚滚的，身上还穿着毛茸茸的厚毛线马甲。
他心乱如麻，慌不择路地跑开，不知道谢仪是否在附近。
顾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但他就是不想让谢仪看到现在的样子。
“小豆。”
谢仪今天穿了白色羽绒服，上面布满很多可爱的小狗图案，与“小豆”一样，有着黄色的豆豆眼。
顾奕躲在游客中心的另一端，看着谢仪揪着“小豆”的耳朵，半是抱怨半是呵斥，将它抱着，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雪地里遍布游客们的脚印，顾奕低头，一眼就认出谢仪的。
她就连雪地靴背面，都是狗狗爪垫的梅花图案。
顾奕伸手抚摸，可下一秒就被雪花掩盖踪迹。
他顿了好久，愣愣收回手，低头凝视自己的旧衣物。
上面充满一块又一块的补丁，这甚至还是好心邻居帮他补好的。
“呵。”
他自嘲的笑笑。
从游客中心另一边离开。
顾奕没回头，因此也未曾看到。
谢仪抱着狗站在拐角，转头看他。
白茫茫的世界里，就他一个人被装在那双铅灰色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