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猛目光在周围族人们身上逡巡一圈，沉声讲述：“今年是部落搬来新族地的第二年，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到了夏天雨会下得这么大，以至于短短不到十天，周围的河流就全部涨水了。”
“高坚带着狩猎二队追鹿追过河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原本能直接蹚过去的溪水居然会暴涨到肩膀那么高。他顾惜族人的性命，不想冒风险，所以下令找地方躲雨，等雨停了，河的水位降下去了再回部落。”
“这原本是一条非常正确的命令。”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部落里会有人家里的食物堆得像山一样高了，也不愿意拿出一些分给饿肚子的族人们，以至于引发了两场斗殴，受伤的族人比我们在外面狩猎的还要多，伤得还要重！”
刹那间，所有族人都往同一个方向看去，那便是石磨木凿等人所在的匠人群体。
迅猛也毫不避讳地望过去，锐利的视线带着拷问：“高坚的无心之失，已经受了惩罚，那部落里那些人的有心之过呢，难道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
柴棉棉无声吐出一口气。
她看看那边的匠人群体，又看看旁边的伏冬姨姨，已经明白伏冬姨姨为什么只有六成的票了？
族人们不是对伏冬姨姨有意见，是对匠人群体有意见。无意间，他们已经把伏冬姨姨当成匠人群体的一员了。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那边石磨等匠人只差被点名道姓地指责了，当然不能再装聋作哑，他们集体起身，走到族长旁边，与迅猛等人对峙。
木凿脸色苍白，显然还没恢复过来，却率先发难：“笑话，我凭自己本事得到的食物，凭什么分给别人？你不怪那些抢我食物的人，倒怪到我头上了！”
迅猛冷笑：“你手里的食物，也是我们狩猎队凭自己的本事得到的，凭什么给你们？”
木凿：“是你们自己自愿拿食物来跟我们换工具的，没有我们的工具，你们能打到那么多猎物？”
迅猛：“你们会制作工具很了不起吗？打制石器、削制木器、鞣制皮具，部落谁不会做？没有你们做得精细而已！不过念着你们年纪大了，给你们找点活干，为部落做些贡献，以此交换让部落养活你们。部落念着你们的死活，你们却不管部落的死活，居然还觉得自己没错，部落凭什么还要对你们如此宽容怜悯？！”
木凿冷冷掀唇讽笑：“好啊，你们终于承认了，其实你们从来都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是靠你们的施舍才活下去的。什么公平不公平，合理不合理，不过是你们觉得受了罚心里不痛快，要找人撒气，所以找上了我们这一群老家伙！”
高坚高声喝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说得好像我们在故意欺负你们似的。”
他转头扫视族人们，大声道：“大家看看结果吧！结果就是我们狩猎队成员因为无心的过失已经挨了罚。而这些人，看似是一群好欺负的老家伙，却在部落最艰难的时刻霸占了最多的食物，还指责饿肚子的族人们有错！”
迅猛点头附和：“没错，语言可以混淆是非，事实却不能。大家只要想一想最近发生的事，就知道谁在欺负人，谁在被欺负！”
周围的族人们冷冷地看着那群匠人，他们甚至没有窃窃私语，没有悄悄对视互相交换眼神，冰冷的、含着怨气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匠人们的身上。
换取木弓木箭的那天，这几个匠人几乎将部落族人们的食物全部搜刮干净，堆在木斫院子里的肉山足足有三十多堆，可是下雨了，大家没有食物了，想退货，他们竟没有一个人肯，这怎能叫人不怨恨？！
石磨察觉到不对，连忙开口缓和气氛：“这些都是误会，我们没有不愿意，后面大家拿东西过来抵押，我们不都答应了吗？是木凿、晴天两个人脾气不好，也不会说话，才说得大家火气都上来了，没忍住打了一架。”
高坚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你当然愿意了，你收那么高的抵押费……出发之前我把家里的食物都换给了你，我的伴侣孩子忍饥挨饿，拿着工具找你换我给你的食物，还要付你一大笔抵押费……”
他眼睛渐红，忽地大吼一声：“石磨，你的贪欲是没有尽头吗！”
石磨被当头恨声一喝，竟颤抖了下，说不出话了。
皮鞣有些慌了，左右张望，忽地朝远处一指：“抵押费是棉棉那个小崽子提出来的，你为什么不找她？”
骤然迎上众多目光，柴棉棉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大脑一片空白，本应该说点什么的，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人打量的目光。
伏冬拄着拐，昂首挺立，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毫无畏惧之色，语气沉着冷静：“第一笔抵押费是我收的，你们要找就找我，不要欺负一个小崽。”
柴棉棉鼻根骤然一酸。
伏冬一瘸一拐走上前去，身体微微晃动，却给人感觉稳稳当当，脚步扎实有力。
她走到匠人群体和狩猎队之间，面朝三方站定：“抵押费要怎么论？说吧。”
迅猛凝视她片刻，似乎在打量她和她背后的一切。
他忽地淡淡一笑，目光扫过族中众人，最终落回族长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这就是我们狩猎队今天要跟大家说的正事。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从今日起，收回石磨、木凿、木斫、皮鞣四个匠人卖工具的定价权，改由族里管理。除非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有的新玩意儿，不然他们每样工具卖多少兽肉兽皮，都得先报给族长，等您应了，他们才能卖。”
石磨脸色骤变：“凭什么？！”
迅猛压根不理她，眼睛只看着族长三人：“想想今天的祸事吧，未尝不是因为他们四个贪欲过胜，欺负棉棉只是一个小崽，肆无忌惮使用她的知识大肆收敛食物而导致的。若不严厉惩戒，他们必定有一就有二，灾祸重演只是时间问题，咱们部落还经得住第二次折腾吗？”
高坚冷冷道：“族长，还是那句话，部落顾念着他们，他们却不顾念部落，反而借此大肆搜刮食物。这样的人，若不加以监督管制，我们这些拼死狩猎的，第一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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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
他身后的狩猎队成员齐齐挥拳，大声附和：““不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
越来越多的狩猎队成员举手挥拳附和，连带着好些族人们也大声附和起来，几十人的声音齐齐在广场上空回荡。
“不服！不服！不服！不服！”
石磨脸色骤然惨白，她环视四周，明白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皮鞣也吓得不行，嘴里却还在嘀咕：“新工具明明是棉棉做出来的，抵押费也是棉棉提出来的，他们为什么不找她，偏偏要找我们？”
石磨压低声音呵斥：“你少说几句吧！”
族长大强站起来，双手抬起又下压：“安静！都安静！”
他看向石磨等人：“族人们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了吧？”
石磨等几个没说话。
老祭司慧天蓦然开口：“知识是辅佐部落壮大的参天大树，但它现在还是幼苗，需要部落的爱护。”
大强转身朝老祭司微微低头：“您的意思我明白。”
他直起身，首先说了对石磨、木凿、木斫、皮鞣四个的惩罚：“收回他们的定价权，以后除非他们自己创造出了从未见过的新工具，旧工具或者模仿别人的知识做出来的工具，售卖价格统一收回族中管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他们不得以任何名目任何方式私下找族人收取食物，族里现行的抵押收费，别人能用，他们四个，一概不许用。”
石磨心中一惊，恨不得再大喊一声凭什么？！
可是她看见族人们眼中迸发的喜意，只得愤怒又无可奈何地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有人会支持她。
现在大喊大叫，只会让族人们更加厌恶她。
她胸腔里一片悲凉，闭上了眼睛。
族长大强微微歪身，越过伏冬冲后面的金眸女童招手，笑容和善：“棉棉，你过来。”
柴棉棉心中一悸，下意识看向阿爸阿妈。
阿爸阿妈轻按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别怕，阿爸阿妈在。”
柴棉棉鼓起勇气，不自觉捏紧两个小拳头，迈着短短的步子走了上去。
“族长阿伯。”
她仰起小脸，乖巧叫人：“副族长阿伯，祭司阿奶。”
大强弯腰双手将她抱起，托在臂弯让她坐稳。
他笑容满面，既是说给棉棉听，也是说给族人们听：“事发之后我曾经仔细调查过，棉棉做的一切，发明新工具也好，提出抵押的新规则也好，都是为了部落和族人着想。如果没有弓箭，我们无法猎回一头巨鹿，如果没有抵押，部落里可能会有更多的打架斗殴。”
“知识可以使部落壮大，可以帮助族人们过得更好，所以我们不禁止知识，只处罚滥用知识破坏部落的人。”
“而这一点，棉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大强眼中浮现出赞许肯定的目光，“你明白吗？”
柴棉棉一愣，随即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使劲点头：“棉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