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大的能耐，就是躺着不动。
章夫卡在心中如是说。
“她什么时候能醒？”
“应该快了，她的心率在稳定回升。”
章叙能听到柳德米拉和陈白河的对话，但四肢重得抬不起来，就像鬼压床一样。
她的意识超然于□□之上，漂浮于昏沉边缘。
自从被动链接了谷咚的脑神经后，她就被困在混沌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她很想开口询问现在的情况，也很想开口告诉他们自己知道的信息。
能渗透到农业部在14区驻地的人会有谁？除非是内部人员，或者至少是对内部情况了如指掌的人。
自从谷咚失踪以来，14区都没有派人打扫过房间吗？
疑问在脑海中盘旋，意识快一步做出反应。
“啧，磨磨唧唧。要是再等五分钟她还跟睡美人似的，那就只能大力出奇迹了。”这是林橙的声音。
他略带不耐烦，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稍安勿躁，”陈白河很平静，也许技术流都是这样，“她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脑神经波动也很清晰，只是意识没有完全归位。”
“她不会永远醒不过来吧？”柳德米拉反而很是怀疑，“咱们真的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别胡思乱想，哪个联邦高官会让自家闺女豁出性命玩啊。”
“我不是的。”这次是章叙想要反驳。
熟悉的疼痛和反胃感又翻涌了上来，内驱力促使她猛地起身，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床边。
“呕——”
秽物狼狈地倾泻而出。还好床边贴心地备着一个垃圾桶，看来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意识全然清醒的时候，章叙已经坐在B楼的食堂。
冒着热气的寡淡白粥配薯条，可谓中西合璧的讽刺典范。
14区没有什么特别像样的食物，季续的黑卡突然失去用武之地。
她本也没什么胃口。
如果不是柳德米拉、陈白河、林橙三人如同门神般围坐在对面，她可能早就偷偷把这堆垃圾倒进泔水桶了。
“我吃不下了。”章叙认命班吞咽了两口煮得稀烂的白粥。胃里沉甸甸的，食物更像是一种必须完成的任务，而非享受。
“不行，再吃两口！”三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柳德米拉的金色头发像被炮轰过一样，乱糟糟地团在头顶。陈白河和林橙的脸色也没多好看，如果不是莫科什播报了时间，章叙几乎要怀疑他们三个是不是几个月没睡过觉。
“我真的不行了。”章叙虚弱地抗议。
“理解，但能量补充是必须的。你的脑神经刚刚经历了毒素冲击，需要足够的物质基础来修复受损区域和稳固神经信号通路。”
他向她解释了事情经过。
他们几人回房间不久，便遭遇了清洁机器人的袭击。
万幸的是，清洁机器人配备的并非致命激光或高爆弹头，而是相对落后的原始热能炸弹。
他们只是身上沾了些灰烬，没有受到实质性的皮肉之伤。
但莫科什向队长柳德米拉播报，章叙受到神经毒素攻击，所以他们破门而入，看见了昏迷的她。
14区行政署反应迅速，已将此事件紧急立案调查，并调派了更多的安保力量进驻驻点。
那位署长甚至亲自赶来，一脸凝重地向他们拍胸脯保证，会“不惜一切代价”保障调查小队成员的人身安全。
章叙静静地听着，直到陈白河话音落下，才抛出了重磅炸弹：“谷咚……牺牲了。”
她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里面不是瘟疫，而是一簇簇被强行剥夺、浸泡在未知营养液中的脑神经组织。
在某种精密维生科技的维系下，那些神经元竟依旧微弱地搏动，仿佛是谷咚本人，无声地控诉着施加于其上的暴行。
也是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柳德米拉三人遭受了爆炸袭击。
她的声音刚落下，食堂的空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
柳德米拉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极力压制的烦躁浮上来。
署长的承诺还在耳边，清洁机器人的袭击刚被定性为意外或低级破坏。
而此刻，章叙带来的消息却像一颗深水炸弹，直接炸穿了表面的平静。
柳德米拉和陈白河对视了一眼，印证了彼此的想法——章叙没有说谎。
“靠！谁干的？和袭击我们的人是一伙的？”林橙的反应最为激烈。他“嚯”地站起身，低骂了一声。
他和谷咚配合了很多次，从私心角度来说，他甚至宁愿她成为断线者。
“冷静点，林橙。”柳德米拉同样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她还是尽到一个队长审视的职责，“你确定吗？章叙。”
“我在盒子里摸到了她的脑神经。”章叙吐出这句有点歧义的话。
话音落下，死寂再次降临。
就连林橙都像被诡异扼住脖子，脸上的暴怒一点点被剥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悚。
“盒子？”陈白河抓住了关键词。“我们闯入417时候，没有看到任何盒子状的东西。事后我们调阅监控了整个驻地的监控，在确认你的房间没有被非法入侵的前提下，那个盒子，应该是在触发某种机制后自毁了。”
“你能确定，那……是谷咚的吗？”柳德米拉艰难地问出了最后一个确认。
回想起那种触感，章叙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点了点头：“我读到了她被强行剥离的意识。”
“剥离？”柳德米拉喃喃复述了一遍这个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候，脸色也愈发难看。“活体剥离脑神经？这比谋杀更……”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残忍。
林橙烦躁地搓了搓面颊：“这他妈的是个陷阱！清洁机器人袭击我们，是为了调虎离山，让章叙摸到，读到……她的意识？”
“也许不是为了让章叙读到，而是让住进417的人读到。”陈白河纠正了一下这个说法。
但他猜错了。
章叙在心中无声反驳。
那个盒子，有着极其精密的筛选逻辑。只有接入脑机，且为联邦效力的人能够打开它。
操纵章叙，让她顺利成为农业部发言人。
这个指向好似很明确了。
他与她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来做这件事？
章叙飞速解释自己看到的画面：“她走到一个绝对稳定的环境，但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扰动，某个本该恒定运行的东西被强行篡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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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识太破碎了，充满了恐惧和困惑，这些感觉是其中最强烈的残留。”
就像完美交响乐里，突然插入了一个小小的噪音源。谷咚并不是噪音制造者，她只是发现了这点不和谐，然后被抹杀了。
为什么？
那团脑神经确实被注入了神经毒素，也许杀害谷咚的人，本意是为了给联邦一记警告。
但指导章叙入职农业部的人，想让她读到谷咚的意识，希望她深入探寻，但并不希望她死。
他们触发了莫科什的警报，让柳德米拉及时发现她的异常。
他们试图在这次事件中得到什么？
莫科什作为覆盖了联邦全体的智能网络系统，其本身仍然可信吗？
章叙看着碗里已经凉透、凝结成糊状的白粥，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能精准破坏谷咚的终端，触发神经毒素陷阱，还能同步用清洁机器人袭击我们，这不是外部临时起意能做到的。他们对驻点的布局、安保系统、甚至我们的人员动向，都了如指掌。”柳德米拉作为队长，总结陈词，“这个内鬼的级别不会低。甚至很有可能，不是我们这个层级能接触到的。
相关事件我会如实反馈给威胁响应局，请求他们增派支援。”
谷咚最后一次出外勤，是和农业部外勤2组。而结果是，2组全员连同谷咚在内，无一生还。
柳德米拉无法承受这样的风险。
将异常事件提交给威胁响应局，由其安排人调查2组成员牺牲的原因，是目前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好安排。
章叙有些后悔。
谷咚遇害时，她尚被困在八仙村的电子障云中。虽说莫科什系统权限受阻，但她连回复那条消息都忘了。
如今她步上后尘，14区的路比想象得更加难走。
“还能走吗？”柳德米拉伸手将章叙拽起来。
章叙点了点头，身体还有些虚浮，但那股沉甸甸的荒诞感像铅块一样压着她，反而令她站得更稳。上一个问这句话的人，还是行事强硬的老上司季维。
神经毒素和机器人袭击一闹，整整一夜过去。14区天已大亮，莫科什播报的却还是联邦时间凌晨1点整。
敌人尚潜伏在暗处，这件事尚不宜声张。他们来14区的调研任务还要继续。
四人单独乘坐一辆车，前后分别有14区行政署安全部门开道，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王一伟通过莫科什内线系统喋喋不休地解释：“这里以前是个生物制药公司，后来因为某些不可抗因素，已经荒废很久了。大约三个多月前，这些植物突然爆发性生长出来。”
“说点我们不知道的。”林橙心里烦躁，面对14区的人照本宣科，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王一伟讪讪笑了，嘿嘿两声，明智地没接话。
沉重的车门被安全部人员从外侧拉开，一股未被净化的怪异味道猛烈冲击着众人的面罩。
视线所及，盘曲虬结的藤蔓宛如蛰伏的巨蟒，死死绞缠着建筑主体。从叶片看，其脉络清晰呈羽状分裂，边缘为锯齿状，应该是某种古老蕨类。
在这片疯狂生命的入口处，一扇几乎被完全吞噬的铁门旁边，斜斜地挂着一个木制牌匾——
新希望医疗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