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策醒来的时候,看着天花板上木质的纹理多时才慢慢坐起身。这一觉似乎睡了许久,他的眼下带着几分青黑,转过头时,桌案上还放着一包玉梅糕。
他拿起来,盯着它,却并没有放入口中,直到外头一声轻响,傅砚的身形出现时,他才晃动眼神。
“我睡了多久。”祁策看着面前这位浩然正气的御史中丞,哑声问道。
傅砚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他今日褪下了常伴的绯色,穿的是黑色金纹的面料,腰身束着一条云纹腰带,把硬实凌厉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
这是一件适合外出时的衣物。
“三天。”后者行至榻前,将一只药碗放至他的身边,“这是刚刚煎好的药,陈先生说了,等你醒后,便要将它喝下。”
祁策木讷地接过药碗,昏迷之中的万千画面将他包裹住,他像是尚没有回过神,从前的那些气力都消散了,以至于睁开眼时,琥珀色的瞳孔里带着点点死寂的平静。
那药碗里的汤汁墨绿,似乎熬了许多草药下去,他想起诏狱中喝下的那碗药,片刻后,将它放下。
“不喝了。”炭盆晃动,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
傅砚的眼下有些乌青,虽是细微,认真看去却仍能观察到。
“要喝。”他走上前。
祁策抬头看了看他。
二人无声的对视中,他看着傅砚始终平静的丹凤眼,又想起毒发时对方的怒意,忽然笑了笑。
“傅大人,好玩吗?”
傅砚拿起药碗的手微顿,抬起了头。
祁策的眼神里带了些近乎平静的疯狂,他似乎是疲倦了,声音却沙哑而稳定。
“其实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了的吧,你早就需要来江南寻找信件……抓捕叛逃罪犯,便是你最合理的理由。”
“二皇子李蘅知我站队天家,所以想要我的命,你依附于他,便需要时刻彰显忠心……或许你说得对,你怕帝王对我不利,所以用弹劾名义去阻拦我——但你敢说,除此以外,还没有其他的原因么?”
他缓慢地靠近他,一连说这么多话,额前虚汗有些累。
“倘若不是这次的嗅闻花毒,你还是不愿意将这些告诉我听罢——因为我对你来说还有用,所以你必须要我信任你、要我活下去,对吗……?”
傅砚拿住碗的手微微停住,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却也是转瞬即逝。
“祁明枢……你在朝廷外呆的太久了。”他缓缓说道。
祁策十岁远离故土,在陇西吃沙了多年,确实离得有些久了,但他并不知晓傅砚这样说的含义。
唇边压上了药碗。
“喝下去,我告诉你。”上方的声音落下来。
傅砚总是这么运筹帷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祁策对上他那双平波无澜的丹凤眼,平湖的心中泛起几分烦躁……他在一步步顺着他的路线而行。
他接过了碗,将它一饮而尽,熟悉的苦味蔓延口角,弥漫到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
傅砚把玉梅糕递上去。
“官场与战场,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地方,一个满心算计,一个满腔热血……祁明枢,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说得对,我原本不想告诉你陛下的事情,却不是因为要算计……”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丹凤眼望过去。
“只是因为,我不想你卷进来。”
祁策拿着玉梅糕的手顿住。
这一刻里,傅砚沉黑的瞳孔里分明地透露出认真,让他的心口稍许地停滞半分。
他皱了皱眉,琥珀色的眸子望过去,大抵是想勘探这认真的背后有没有藏匿什么其他情绪,却以失败告终。
“……又来了。”祁策撇过了脸。
“我总是看不清你,又要如何信任呢,傅大人……”
他双眼有些失神,像是自语。
傅砚有句话说得对,他现在必须要靠他才能活下去,一时的意气不能够解决问题,他必须冷静下来。
但……他真的还有出路吗?
收紧的手慢慢张开,身体松弛下,炭火噼啪,照亮了一方天地,这一天是白夜交替的一日,外头的太阳迟迟没有落下,门在这时传来声响,透着几分急切。
“大人……”张添台压低着嗓音,欲言又止。
祁策稍变松散的身体一滞,直觉到有些不对。他终于打起精神,目光落到傅砚一身干练的黑衣上。
“你要出去?”
傅砚将那药碗收走,并未应声,这是一个默认的举止,祁策从张添台紧张的声音里察觉到什么,起身预备下床,却一阵头晕目眩。
傅砚的手适时抓住他臂弯,借给了他一阵力道。
“大人,必须要走了,那位贺公子的脾性有些上来,长公主拖不了多久——诶,长鸣侯,您醒啦?”
房门在这时被打开,张添台行礼行了一半,看着面前的二人,似乎觉得有些进来的不对了,然而身后似有猛虎追赶,又不得不上前催促。
祁策的目光扫向傅砚,后者的喉结滚了滚,最终松口。
“在你昏迷的这几日里,我们搜查了裴府上下所有人,都没有找寻到裴练的踪迹,一筹莫展之时,北边忽然陆续传来消息,先是捕鱼的渔民失踪,再是青年壮士的尸体浮于江面,百姓人心惶惶,知府无能,最终求到了我的跟前。”
祁策自他的言语中理清楚了事情原委——吴郡地邻江水,有许多捕鱼而生的百姓,这些年里常年遭受水盗,裴家和知府两厢坐镇,也并没有将他们猖狂的气势压下去,百姓们逆来顺受,被欺压习惯了,谁家遇到便也只是打碎了牙咽下去,可近日却闹出了人命。
这是再逆来顺受的平民,也会畏惧的事情。
祁策蹙起眉,在这讲述中感受到几分异常,待到捕风捉影,又找寻不到线索。
“不对……”他哑声说道。
傅砚却忽然凑了过来,冷冽的气息扑向他时,将他的思绪打乱。
“我说过,会护吴郡的百姓安全,也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眼下棋局难破,风云诡谲,不应该再有更多无辜死亡的人了。”
“你眼下要先修养身体,水盗的事情,我和添台他们去处理。”他说道,将被褥拉上他的身体。
祁策听出他们要留他一人的意思,倏而抓住了他的手。
“你们想单独行动?”他似乎有些愠色,闭眼缓神,继而缓慢起身,“大人,您也太不了解我了……”
这一次,头晕的感觉缓解了许多,他走下榻,眉骨扬了扬,虽还是哑声,却带了些桀骜。
“两年前我腹部曾中过一枪,肠子都被拉出来了,照样把敌人打退,记得那次回京,你还在弹劾我仪礼不端……你觉得,这种小伤,我会因为要养身体,就一人待在住所么?”
他说罢,拿来一旁放好的衣物,将之穿上,傅砚的目光却停留在他身上许久,似乎被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定在了原地。
直至祁策推门而出,他才有些回神。
两年前,仪礼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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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不是这次的嗅闻花毒,你还是不愿意将这些告诉我听罢?】
祁策的问话浮现在脑中,他向来冷凉的瞳孔暗了暗。
祁策的猜测其实大多都是正确的,除却误会他利用以外——傅砚还有一句缘由没有告诉他。
他不愿意开口,其实还是因为害怕……怕他认为自己在开脱。
很奇怪了,时至如今,竟也还有这位御史中丞怕的东西。
张添台觉得自己的大人近日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不免担忧张口:“大人,便这么由祁公子去了?”
屋中炭盆熄了火光,温度降下。傅砚的话凉而无温,最终飘飘散散,吞进了风雪里。
“一同去吧……”
没人能拦住的他的。
-
江都码头,雪行三道,乌云密布。这是一个极为恶劣的天气,边旁的百姓聚集在一处,不时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雪棚之中,已然堆砌了三具尸身,个个形容可怖,死状凄惨。
贺临昀一身粗布黑衣,站于木船之上,正被身边的李苕拉着衣袖。
他是本地的土著渔民中,在水盗惨案之后唯一愿意站出来帮助傅砚的青年,准确来说,他本是打算亲自去暗探水盗,临行之前却被李苕拦了下来。
“兄长,再,等等。”李苕眼中带着焦急和渴求,望着久久不归的人影,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你不该信他们。”
贺临昀垂下头,看见她绯红的眼角,眸色闪过瞬间的动容,挣扎后却只压低着嗓子说道。
正在此时,远处忽而有了几分动静,二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只见风雪之中,一条格外显眼的黑色拖把球首当其冲地奔在前方,后头跟上一名佝偻老人,最后是三名高大男子。
“来,来啦!”李苕的眼中迸发出惊喜,向着远处招了招手,“兄长,你看……!”
船木上的贺临昀微微动了动指尖。
旺旺看见了招手的李苕,三两步便向她扑了过去,险些将这位大启的长公主撞下水面,被陈三望眼疾手快地拉住。
“你这家伙!”他喝了一声。
寂寥的码头似乎被点燃了一点火光,贺临昀看向后方脸色苍白的祁策,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一旁的傅砚身上。
“贺郎君,久等。”傅砚对他作了一礼。
贺临昀喉结滚了滚,到底是颔了颔首,上了船板。
他本以为傅砚临阵脱逃,说着要除水盗只是做个样子,未曾想他们真的在过江风强烈之前赶了过来。
傍晚的雪似乎清减了一些,江面浑黑一片,水天一色,祁策身体并未大好,与李苕,张添台一同在船舱中休憩,傅砚和陈三望则和贺临昀在帷幔之外。
这次的行动说不上安全,本无意带上李苕,只是要劝她归离时,对方却睁着那双黑葡般亮的眼睛,坚定又怯弱地表示自己是大启的长公主,子民有难,即便身若蜉蝣,也要站在他们的前方。
这一点,倒和贺临昀很像。
“这位贺公子,似乎对我们的敌意很大。”祁策倚靠在船背上缓存着体力,听着外头船桨扫水声,忽然哑声说道。
李苕的眼睛动了动,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微微发暗,又有些紧张。
“兄长,他不,不是坏人……他,只是,不,相信官员。”
李苕说到这里,胸膛起伏,带上几分迟疑,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吐出了几个字。
“因为……他,他曾受过,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