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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知呆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若是喜欢◎


    榆柳没想到沈楼主坐拥一座如万宝阁般的春风拂栏,竟然也愿意屈居于她这间玉清院。


    不过她虽然有些意外沈楼主这一举动,但也乐得见这样的结果,于是便没有再多言,只笑着答应了下来。


    榆柳这玉清院,刚置办下来的时候,便只有她和玉梅、芳月三人。


    但自从那日出门归来,应许云鹤留在玉清院之后,她这院中之人,竟然日渐了多了许多人间烟火之气。


    先是榆柳应四皇子妃的传召,借住入宫的机会处理掉了在她饮食中下“失神散”之毒的玉梅。


    但是,在借助四皇子妃的途径引导玉梅离去的同时,榆柳也同样的为了帮助苏云月处理好失足坠崖半月有孕的胎儿之父流言,将江景墨带进了玉清院住下。


    昨日去春风拂栏一趟,为了填补玉梅掌勺灶火的空缺,向沈楼主讨要了一位食肆酒楼的李厨役;


    而今日……


    榆柳原本还好奇,沈楼主身为春风拂栏的一楼之主,为什么和他们一起围坐在同一张木桌上,吃着几道食肆酒楼厨役烧制烹饪的菜肴时,沈楼主对每一道云鹤写下的菜品,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那说的叫做一个赞不绝口。


    ——分明都是食肆酒楼厨役亲手做出来的菜肴,区别真的沈楼主说的那么明显吗?


    难道,这位李厨役来了玉清院之后,还会被被天神点拨,把控灶火之术,一夜之间忽然就变得更加精进了一层楼吗?


    榆柳午膳时,看着满桌的家常便菜,陷入了沉默。


    直到晚膳时,沈楼主大概也觉得自己夸耀菜品时废的口舌实在是太多导致前摇过长,于是吸取午膳那会的教训后,榆柳这才听明白了沈楼主真正想要夸赞的话外之意。


    ——这道菜色泽浓厚香醇,但吃多容易口中甜腻,此时若是再喝上一碗清香的母.鸡.汤,哇喉舌之欲满足至极,腹肚肠胃也能温养呵护。


    ——这两道菜相配,即缓解了菜中凉性,又能留住起口感风味!大师兄,你拟定餐单时,果然真是眼光卓绝,竟然能想到妙法!


    ——大师兄……


    云鹤听了,大抵是有些被吵闹到,于是似有似无的蹙了一下眉头,随即放下银箸,忽然抬眼看向沈楼主。


    沈楼主嘴巴大张,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忽然被云鹤一眼,看的直接卡了壳。


    席面上陡然安静。


    榆柳这会竟然觉得还有些不适应,抬起头,视线左右一扫,看过坐在自己身边的云鹤和沈楼主。


    而云鹤注意到榆柳的视线,微扬了一下眉梢:“沈楼主怎么不继续说了?”


    沈楼主:“……”他哪敢继续说啊!?


    他张大的嘴巴闭了回去,心中呐呐:“这不是说了半天,他突然才发现自己说的那些马屁,是一股脑的全都拍歪了。


    ——他的这位云鹤大师兄,好像压根就不爱听!


    榆柳将左右手两边坐下的云鹤和沈楼主的互动看在眼底,心中却只觉得:


    云鹤那么柔和似春风的一眼,应该不至于到,能把持好一整座春风拂栏的沈楼主吓到不敢说话的程度吧?


    但榆柳虽然心中也觉得沈楼主说的太夸张了些,但却不得不承认,她即十指不沾阳春水,又不药食膳品的医理,所以榆柳其实还挺想通过沈楼主对桌上菜品的一顿分析,来多领悟些云鹤昨夜写下菜品时,倾注的一些心血的。


    更何况,云鹤是毒医谷出身,明面上就是暂居住于玉清院中,为她解毒养身的神医,所谓“君子远庖厨”,这等掌管炉中灶火的事情,应该也就只有今日一天了。


    榆柳的惯例,原本就是晚膳食食至半饱即可,但是她如此想着,便更为珍惜了起来。


    她起身挽袖,盛了多一勺清香扑鼻的鸡汤至白瓷玉碗中,轻笑一声,视线似有似无的瞥向云鹤,用同样的话语,轻声问道:


    “是啊,沈楼主怎么不说了?其实,我还当真是想听听,这一桌席面背后隐藏的玄机呢。”


    沈楼主讪讪的笑了几下,却是无论如何也都不敢再继续夸下去了。


    但榆柳身为玉清院的主人家,主动向他询问,沈楼主也不好失于礼节的不答,虽然心中还失落于自己苦心想出的赞美溢词,竟然在,于是用银箸搅了搅白瓷玉碗中的一片青翠欲滴的碧叶,随口捻造了个含糊的说辞,回答道:“哎……苏姑娘有所不知,不是我不说,只是我这只是越说吧,心中就越难过罢了。”


    榆柳正将原本执于手中的银箸放下,换做一把小巧趁手的玉瓷白匙,玉瓷白匙没入清香鸡汤中,将浮着一层如春日阳光般的清黄湖面上,泛起一层叠叠的涟漪,她垂眸看着,却没想到沈楼主这么大大咧咧洒脱的性子,竟然也会因此觉得不舍,惊讶之余却还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道:


    “说来,也不怕沈楼主笑话……”


    榆柳说着,桃眼中的美眸眼珠微微转,视线却如汤面上被玉瓷泛起的涟漪一般,瞥向云鹤,却又一眼即收,轻柔无声垂落了回来,轻声说道:


    “……其实我也是。”


    其实我也觉得,云鹤这番心意,弥足珍贵。


    虽然榆柳的“也”,也沈楼主的“也”,出发点浑然*不同,但沈楼主却见榆柳顺着这么一说,之前一直隐隐围绕在云鹤眉眼之间的阴翳不愉,竟然又云开月明之事态。


    这下沈楼主也不管什么真假说辞了。


    既然榆柳说话能说到他大师兄的心坎里去,他当然也要放聪明些,顺着这位苏姑娘的话,往下继续说啊!


    沈楼主眼神如看救星一般瞥向榆柳,却是顺着榆柳的心情,替她重重的叹息一声:“是啊,用午膳时,我还纳闷,为什么我那食肆酒楼里一群大厨做的席面,还不如这简简单单的一张家常饭菜,我这多嘴的说了半天,这才有所顿悟。”


    “我在食肆酒楼,自然是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没有人敢拘束我也没人敢触我的霉头,所以,哎……就那样任性妄为的一桌席面,怎么可能抵的上大师兄用心布下的一叠叠菜肴餐品呢?”


    “只可惜……”沈楼主说着,视线来回在榆柳和云鹤之间来回寻睃,见两人神情非怒,便又不自禁的顺着夸大了起来,“只可惜,大师兄向来是只醉心医术的,这样的机会,恐怕也就这么一日,往后……哎……”


    沈楼主顺着榆柳的感情,越说越入戏,当场都恨不得用衣袖擦去眼边并不存在的泪水,捏了银箸,狠狠的夹了好几筷箸的菜,愤愤道:“我得珍惜着,多进一些食物!”


    榆柳难得一次和沈楼主思维如此相同,闻言也轻轻舀了一小匙清香鸡汤,浅浅的饮入腹中。


    饭菜食至近饱后,再饮上暖暖的鸡汤,热流瞬时而下,滋润的通体舒畅。


    云鹤听着沈楼主说话时,视线却一直微微侧眸,望向榆柳,见沈楼主一翻话说完,本来已经快食至饱腹的榆柳,竟然又开始温吞的喝起用中药做汤底,熬制而成的鸡汤。


    云鹤这般侧目望着姑娘进食的举动,若是方才客外,其实是会有些唐突的,他知道自己应该收回视线,理智克制住自己。


    但他还是没忍住,余光里,仍旧还是静静的望了片刻。


    待到榆柳珍惜的饮完那一匙鸡汤后,云鹤才收回视线,难得一会朝沈楼主点了点头:“沈楼主,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他说着,感受到榆柳投来的视线,动作十分自然的侧头,弯了弯眼眸,直直的回望向榆柳,轻声说道:


    “不过是日常多拟定一份膳食餐单罢了……”


    “只要你喜欢,这又有何难?”


    第52章


    ◎沾染上一股静心凝神的清淡药香◎


    榆柳之所以身形会纤细娇柔到给人一种似时刻能飘升羽化之感,其实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体质本就偏虚,身体的根本虚弱。


    云鹤其实早早就有想通过改善日常膳食给榆柳进补下身子,但是之前又顾忌到玉清院里的玉梅是位心怀不轨的女婢,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他还记得,自己在发现玉梅竟然敢在榆柳日常饮食之中下“失神散”之毒时,他心中莫名就燃出一股愤然之火,恨不得把这坏心眼的婢女给好好的收拾一顿,让她知道什么人应该敬,什么样的事应该怕。


    只是当时榆柳心中显然是已经有所定夺了,云鹤也就不便插手,以免打乱了榆柳的谋划。


    而如今好不容易玉梅被捉了短处发落了,而玉清院里又恰好新来了一位本分厨役,云鹤自然也不会错失良机。


    所以,云鹤能在经历过夜游灯会四皇子妃被劫持之事后,还能有心拨冗写下了三餐所需要的膳食餐单,也正是因为此事是他蓄谋已久。


    不过云鹤本想是没想让榆柳知道这些杂事,但沈楼主既然已经谈到了这事上,与其再谦让下去显得有些做作,倒还不如顺势将这事告诉榆柳,也算是一场坦白。


    反正榆柳身为玉清院的一院之主,早晚也会知道。


    云鹤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对榆柳说出他愿意日常给玉清院的灶火厨房那多拟定一份膳食餐单的。


    但榆柳却不知其中的缘由如何。


    她原本以为云鹤偶尔一次指点膳食,已经是意外了,虽然口腹之欲的满足,让榆柳心里生出不少贪恋,但也不好意思用这种庖厨小事,再去日日劳烦云鹤操心。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


    榆柳总觉得,像云鹤这样的公子,既然天生了这样一双好看的手,用来捻磨中制草药才最是相宜。


    不应该让庖厨炉灶烟火事的油烟,将那双干净的手,给染的血腥油污。


    榆柳听了云鹤那番话,虽然心底里如深海游鱼口吐水泡一般,一点点弥漫上浮出层层喜悦,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愣了一下,觉得云鹤此举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迟疑的劝道:“云公子有这份心意,我很开心,只是这种小事,交给李厨役便好,何必……”


    榆柳说话时,语调向来是慢如春潮水波,带着细细的林涧波澜。


    她这么缓缓的说着,席面上的人也都侧首望着去认真的听着。


    然而榆柳的话才刚说一半,还没来得及接上后半句,忽然膳堂两扇推开的木门处,伴随着夜幕的降临,骤然涌入一道又急又猛的劲风!


    没说完的话就此被打断。


    榆柳说话时,本就是微微侧头望向云鹤,只是余光里察觉到似乎有一道黑色残影,如风般吹荡进来,忽然化作一位身着黑色紧身劲装的暗探。


    那黑衣暗探膝一沉,重重的跪地于膳堂中央,抱拳低头:“楼主大人……”


    “四皇子妃的下落,找到了。”那名黑衣暗探言简意赅的说道。


    沈楼主之前就信誓旦旦的说过,以春风拂栏的实力,三日之内定能寻得四皇子妃的下落。


    可这才不过一日的光景,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榆柳觉得,这可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苏家长公子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从四皇子身边带走四皇子妃,一定是另有目的,而这个目的背后,必定和苏云月脱不了干系。


    苏家长公子是想帮助四皇子妃出逃吗?


    榆柳觉得这倒未必。


    四皇子妃出嫁乃是和亲联姻,事关萧、宋两国交帮睦相。


    而自从苏家被宋国皇帝肃清之后,门庭是日渐冷落,苏家长公子明面上看似未被波及反而深得圣上眷顾,但谁又知道真相如何呢,或许这也不过帝王恩威并施的手段罢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在这种关节上,苏家长公子怎么可能为了自家妹妹,而公然触怒两国联谊之情呢?


    榆柳目光微敛,想起那日入宫时,苏云月还多加宽慰她不必担忧的摸样,更加觉得依照苏云月的性子,只怕是想来报喜不报忧——或许,这位苏家长公子根本就并不知道这位苏家嫡女,在异国他乡的深宫里过的日子其实根本就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既然苏家长公子不是单纯的站在四皇子妃这一边,那么他就是要通过苏云月的关系,去接触某个他平时私下里无法接触到的大人物。


    ——苏家长公子想要借助四皇子妃去接触谁?


    榆柳想到这一点,顿时双目微睁,不约而同的和云鹤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彼此了然的先放过了“拟定餐单”这一话题,齐齐望向立于膳堂中央的那名黑衣暗探。


    沈楼主原本就只是好奇四皇子妃的下落,并不甚在意“四皇子妃”这个人。


    见自家春风拂栏里养着的黑衣暗探效率竟然如此高效,沈楼主身为主人,能给云鹤和榆柳帮上了忙,自然也觉得很是长脸。


    沈楼主当即侧身转向那名跪于膳堂里的那名黑衣暗探,拿着银箸的手手掌撑在桌面上,满面喜悦洋溢的催促问道:“既然寻到了下落,那还不快说四皇子妃如今何在?!”


    “宋国来朝出席花朝国宴,苏家长公子是同八皇子一起前日就已经到了萧国境内,但八皇子入境后,直接下榻于春风拂栏天字阁中暂住下,并无苏家长公子同行。”


    那名黑衣暗探声音沉如冷铁,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句的说道:


    “于是,我们顺着这条踪迹逆向查到去,这才发现,原来苏家长公子单人留下一辆车马,修整暂居于萧国都城外的一处郊野别院……”


    “……四皇子妃亦是同在。”


    “好!如此甚好!”沈楼主听着前面冗余的话,原本都有些不耐的用银箸尾轻点于木桌桌面上,骤然听得“苏家长公子将四皇子妃带去萧国都城外的郊野别院”的消息时,顿时双手相击,鼓掌悦道,“苏姑娘,这下你可安心了?想来也就是苏家长公子顾念胞妹心切,所以……”


    沈楼主笑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唇角勾起满是喜悦,转身对榆柳说着,却见榆柳神色凝重,柳眉微蹙瞥了他一眼,便放下了手中银箸,从坐席中起身。


    “啊?”沈楼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顿时懵了,“苏姑娘你……”


    榆柳先行站起,沈楼主已经是颇为意外了。


    沈楼主还对榆柳这突然的举动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却不料,云鹤竟然也手腕下压将银箸轻轻搁置在木桌箸枕上,很快跟上榆柳的动作。


    不过云鹤起身的同时,也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如此算是谢过春风拂栏的这番帮助。


    他颔首向沈楼主致谢之后,视线便立马追溯到榆柳锁起的柳眉上,低声轻问道:“走吗?”


    “走。”


    榆柳没有回望云鹤,低头回了这么一句,便提了裙摆绕出席面,直直的走到那依旧单膝跪地的黑衣暗探身前,停住了脚步。


    膳堂的两扇门扉大开,夜风袭袭如穿堂之风,将近垂于地面的百褶裙摆荡出一层如浪般的波涛,露出藏于裙摆之下的一小截精致的绣花鞋面。


    早春还寒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久,此时正是暖春时节,榆柳竟然觉得此时被风吹的,生出了几分凉意。


    ——她怕苏云月出事。


    榆柳方才在席面之上,是食暖饱腹,自内而外暖意,温养的她手足暖和,然而此时她立于膳堂中央,却觉得手脚慢慢的有些发凉。


    她总觉得,苏家长公子带走四皇子妃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榆柳面上却依旧显得十分镇定,她带着惯常的微笑,柔声说道:“寻四皇子妃这事,能求得沈楼主出手相助,这才早早的得了消息,我原本是应该多加感谢的……”


    “……只是身为苏家幺妹,四皇子妃是我的嫡姐,我心中不安,于是想多问一句,不知你们这追查的一路上,可有旁人,和你们几乎是先后同时,追溯到郊野别院这一下落的吗?”


    沈楼主是觉得能这么快寻得四皇子妃下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他本就对榆柳和云鹤这般郑重的举动是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闻言更是觉得奇怪,摆手插话,打断道:


    “苏姑娘,我们收我信函字条上那么重要的一条线索,消息查的一路顺畅,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能和我们春风拂栏能先后同时查到消息呢?”


    榆柳目光幽沉了几分,心道:“有的。”


    她们是主动去查,表面上看是一路通畅,然而诸多线索都需要她们去推敲完善。


    但如果苏家长公子想要借助四皇子妃去接触谁,定然会事发之后,借机主动将“郊野别院”这一个地址主动奉上,以求得一块他期盼已久的敲门砖。


    那名黑衣暗探听了榆柳的话后,原本是想要说什么的,只是那会他欲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就被沈楼主自信狂妄的一番话给堵了回去,顿时眼神里露出些许的尴尬犹疑。


    因为当真是有人在他们前面,就拿到了这条消息!


    榆柳知微相面,一看那黑衣暗探面露难为之色,心顿时就沉了几分。


    ——果然是有人比他们还先拿到了消息。


    榆柳见黑衣暗探还在犹豫,顿时想再说几句,缓解暗探和沈楼主之间因为信息差惹出的小尴尬时,却觉得冰凉的夜风之中,忽然沾染上一股静心凝神的清淡药香。


    随即,榆柳只觉得双肩一暖,被人后身后披上了一件春锦披风。


    云鹤将披风搭在榆柳的肩头,挡去入夜之后侵袭的凉气后,在榆柳的身边站定,视线自上而下,垂眼望向跪于自己脚下的那名黑衣暗探,根本没什么人情世故放在眼里。


    他直接开口问道:


    “所以,那个人,是谁?”


    第53章


    ◎“就是此处,已经到了。”◎


    榆柳双手将云鹤从身后给她披上的春锦披风,微微调整到白裘笼罩着围于周身。软绵暖和的上好春锦面料,顿时将夜里降下的寒气尽数隔离开来。


    而正当榆柳低头用玉手将脖颈处的白绸缎带将要系好成结时,却忽然听见云鹤忽然毫无征兆,直接开门见山的对暗探发问道:“那个人,是谁?”


    话音落下间,榆柳如削葱根般的指节处忽然泛起一层薄粉,倏然用力不禁将平日里总是系成微垂质感的轻结,无意的拉紧,系的有些过于紧密了。


    榆柳有些意外。


    虽然她心中也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在他们之前就得到消息的人是谁,但最终还是顾忌到黑衣暗探是春风拂栏的人,且不好直接驳了沈楼主的面子。


    她没想到云鹤竟然会如此直接。


    毕竟她和云鹤相处了这么久,从来都只觉得云鹤问话想来是理中带柔,是润物细无声的。


    而黑衣暗探被云鹤如久居上位者般的气势骤然发问,也是问的倏然一愣,压在唇边的话差点就想脱口而出直接告知。


    沈楼主大概是今日这身大红袍颜色选的不好,脾气也变得有些不耐暴躁,见暗卫不回答,他反而急了,瞪着他直皱眉头:“我大师兄问你,你就回答啊!”


    说完,沈楼主的嘴巴还咕哝低语了几句“春风拂栏里的人,居然真的就这么认主吗?”、“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没有写字”、“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师兄既然都这么问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嗯……那我也想听听”之类的话云云。


    将沈楼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黑衣暗探:“……”


    黑衣暗探大概也觉得自己探上这么一位主子,内脏经常就容易被憋的有些发闷,但他却还是如实回答道:“……是四皇子殿下。”


    榆柳刚将那结虽然系的有些紧了,但她此时也懒得在这点小细节上多费功夫,于是索性不管,顺着系好了剩下几道,然而刚准备将那白绸缎带松手时,骤然听了暗探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禁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是四皇子?!”


    榆柳抬眼看向挺身跪地的暗探,但却不得不承认,“四皇子”这个答案,就是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回答。


    也是了。


    苏云月当初根基在宋国,在苏府。


    而她一朝远嫁异国,如果真的有什么人脉,那便是四皇子这一脉。


    能让苏家长公子这般大费周章,但也想要通过四皇子妃的关系去见什么人的话,说是四皇子也确实是最为合理的情况。


    而四皇子萧天旻,他身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确实是时时刻刻都是被天命所眷顾的存在。


    虽然四皇子在四皇子妃被带走的当时,还在死要面子的嘴硬,但事实上就是只要他想要去追寻苏云月的下落,于四皇子而言,这根本也不算什么难事。


    气运之子永远是幸运的,有些人大费周章寻来的线索,于他而言,确实垂手可得的送货上门。


    何况,苏家长公子如此大费周章的要私下约见四皇子一名,定然是为他自己而有所谋划,进一步来讲,就是苏家长公子想从四皇子那里,吃下一份能让他在宋国站的住脚的资源和人脉。


    一旦四皇子因为苏云月的缘故答应了苏家长公子的要求,四皇子因此舍弃了某些东西,就会显得他付出良多。


    他多有牺牲,自然也就更显深情。


    但说到底,她还是沦为了男人的政治筹码。


    榆柳如此想着,忽然觉得苏云月有些可悲。


    明面上,苏云月好似有着母族兄长的爱护,让苏家长公子趁着萧苏夫妇二人出游之际,将她带离于流言蜚语之外,但事实上,或许这位苏家长公子只是在利用她的牺牲,吸血般的蚕食利益。


    而四皇子妃虽然好像也拥有着四皇子的重视,能让天之骄子的宠儿彻夜不眠的大废兵力去寻人。


    但是细细想来,这一切的开始,难道不是因为四皇子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的妻子多加爱护,这才给有心之人给了可乘之机,让苏云月被人挟持而走的吗?


    榆柳春锦披风加身,此时觉得身子虽然渐渐的开始回暖了,心底里却不知怎的,却越来越觉得伤怀。


    云鹤听了回答,面上不惊不喜。


    毕竟说到底苏云月的事情,原本和他的干系就不大,所以他此时也只是下意识的侧头看向榆柳。


    他敏锐的察觉到身旁的姑娘情绪有些低落,也能隐约猜到榆柳的心思。


    但到底萧苏两家的事情是国事,不好放到明面上多加言论。


    于是,他只是伸手搭在榆柳方才系好的白绸缎带丝结上,指尖顺着丝线的缠绕轻轻波动了几下,将那有些紧的小结,微微松动几分。


    收手时,还顺路将榆柳没有拨开的春锦披风褶皱给散平后,才细细凝着榆柳微沉的眼眸,轻声问道:“别担心,我陪你去看看?”


    榆柳垂眸,从鼻尖里轻轻的嗯了一声,点头回应了。


    沈楼主从头听到尾,这会才总算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方才榆柳起身离席时和云鹤似打哑谜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赖在玉清院上本就是因为好奇云鹤和榆柳的关系,有钱又闲,说白了也就是个爱凑热闹的闲人,见这两人这都夜色正浓也都要去郊野别院,顿时有种被抛弃的家的看门小狗的孤独感。


    “啊!”沈楼主当即就抛下玉碗银筷,速速几步走到云鹤和榆柳身后,举手示意道:“等等,我也去我也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于是最后那间膳堂里的人,全都跟着榆柳一同去萧国都城外郊野别院了。


    沈楼主自告奋勇的要去,还特意指点了那名黑衣暗探去驾了一匹上等好马,快马加鞭的便驶出了萧国都城。


    外郊自然比不上萧国都城内繁华,人烟稀少略显荒凉,在浓浓夜色之中,愈发显得格外冷清。


    榆柳坐在马车内,无比庆幸云鹤之前给自己搭了一件春锦披风,马车急行间夜风挂骨,也就是裹紧了披风这才好受一些。


    好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持续太久。


    榆柳在车上颠簸着,忽然听得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以及贴蹄踏地马喷鼻气的震响,心有所觉,玉手撩起一角车帘,缓缓向窗外看去。


    果然,她见不远处的一处郊野别院围绕了一排之前在夜游灯会见过的黑色劲装暗卫,院外的大树下系了一圈马绳,不少筋肉健壮的马匹踏蹄响鼻聚集在一块地方,此起彼伏的原地踏走着。


    “吁——!”


    那黑衣暗探低呼一声,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坐在外间向榆柳这方陈声介绍道:


    “就是此处,已经到了。”


    第54章


    ◎苏姑娘,你怎么在这?”◎


    榆柳向来习惯最后一个下车。


    但是这一回,她却在黑衣暗探停车宣路之后,破例率先起身下了马车。


    此时,已经是深夜亥时了。


    夜幕深浓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就连那棵栓住良马的树,都不见一点摇曳的树影。


    榆柳下了马车,远远望去,只觉得那方马匹身影绰绰,铁蹄跺地,在紧密空旷的黑夜里,发出一阵焦躁不安的震动声。


    太黑了。


    榆柳驻足于车马旁,正如此想着准备回身从车马之中取下一盏手提灯盏用于照明时,在眼睫下垂正欲抬起的那一瞬间,她的鼻尖处,却忽然又闻嗅到那股,总是萦绕在云鹤周身的那股清醇的草药香。


    眼睫轻颤。


    榆柳再抬眼,云鹤已经提着一盏长杆竹灯,走到了她的身边。


    这盏纱灯大概只是在车马上备用着,制式极其简单。


    只是用一柄棕色实木质地的长杆提点住一只用磨平削好的软竹编制缠绕而成一个笼状,烛火便简单的放在竹笼中央。


    因此暖红的烛火在照明间,还隐约投射出竹编灯笼的条状阴影,在灯火扑朔间,同时带着阴影和光亮,齐齐的为寂静黑夜添上两道不同的颜色。


    这盏长杆竹灯不论是形状制式,还是照明程度,都远远比不上榆柳平日用的垂柳纱灯。


    但榆柳却觉得,如此正好。


    长杆竹灯被云鹤提在手中,照明了榆柳的前路,而扑朔的灯火顺着夜风吹过的方向一路蔓延着,在灯火已经虚化到最微弱的远方——在即将触及到那一座被一种暗卫卫守住的郊外别院的那一刻,那扇别院紧闭的木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一路上马车行驶而来,光线本就幽微。


    而沈楼主坐在车马内,原以为云鹤也会跟着榆柳先后下马车,结果他硬生生一直坐等到云鹤先是不知从那个暗格陈仓里取出一只竹灯,用火石点明之后,再又用支窗的木棍串挂起明烛竹灯,临时拼凑出一盏提灯之后,才等到他的大师兄撩帘下了马车。


    沈楼主平时在春风拂栏里呼风唤雨,慢慢的性子养的有些等不得,何况他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云鹤这位能压住他的人下了马车,顿时也迫不及待的跟着直接跳了下去。


    这一跳,差点两脚直接踩在了榆柳的裙摆边上。


    沈楼主骤然见光,又因为脚下差点失足,当即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沈楼主下意识的往后仰头,拉开距离,动作间他又惊又疑问道:“你们早早都下了马车,怎么一块杵还在这儿站着?!”


    然而,云鹤和榆柳,都没有理会受惊的沈楼主。


    他们都遥望着着,从那灯火如瀑般,从郊外别院推开的木门处,正一前一后,仅差半个身为就先后走出的两人:


    ——四皇子萧天旻在前,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在后。


    郊外荒草多人烟少,除去虫鸣鸟叫马蹄响,萧天旻和苏云宴之间的交谈似乎是毫不避讳,他们谈话的声音便顺着吹猎的风声,一路直直吹向榆柳的耳边。


    苏云宴墨发束冠一丝不苟,一袭白衣锦褂只腰间坠上一枚白碧玉佩,打扮的极其干净利落,然而,那双桃花眼中的笑意,却和榆柳和苏云月的完全不同。


    苏家这一辈,如今余下的也仅剩三位,苏氏向来是氏族联姻,后辈的相貌想来都是极其周正雅观的。


    苏云宴也不例外。


    可纵然苏云宴、苏云月和榆柳这兄妹三人,都生了一双极其相似的桃花眼眸,轮廓便是便是让他们不笑时,也自带三分含情之态。


    但是苏云宴的笑眼里,却暗藏了几许幽深的算计,可正就是是那丁点的算计,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得更像是一坛陈年的烈酒。


    ——醇香之余,带着割喉的辛辣。


    事实果然如榆柳所料想的那般,苏云宴微落后于四皇子萧天旻身后半步,一路亲自将萧天旻送出院外,身体明显的偏向四皇子,言笑道:


    “家妹无才,如今能得四皇子青睐,果真是我苏家的福气命不该绝,若是,在此次花朝宴上,又有了您的暗中帮助,想必我苏家东山再起,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四皇子的一众暗卫,原本是如一座座蓄势待发的守门石狮般包围在别院之外,然而,他们一见四皇子安然被苏云宴笑脸相送了出来,顿时训练有素的聚集在四皇子即将走过的前路,齐齐的排成两列如长城一般的“人型通道”,仿佛是在列队恭迎。


    四皇子一路目不斜视,走出别院时,气宇轩昂的好似这地写的就是他萧天旻的名字。


    他像是从小至大听惯了吹捧,所以此时哪怕是面对着苏家长公子这位他名义上大舅子的示好,也只是矜贵的略昂了一下头,算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是更多的,四皇子的视线,却直直的盯着站立于人墙之外的榆柳一行人身上。


    他还记得,昨日夜游灯会上,出现过的也是这么这几个人。


    啊,好像……


    一个是叫苏榆柳,是他发妻失散多年好不容易寻回来的胞妹,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这身子也太单薄了些,一看就是个福气浅薄的红颜命,少了那么几分意思。


    而站在苏榆柳身边的那位手提竹灯,如不灭萤火的执灯人,是毒医谷的妙手。


    不得不说,那人身份气质学识倒是不俗,只可惜眼光不怎么好,有这样的出身,但凡来能审时度势一些,来为他效力,如今也万不至于只能用上这么一盏如此落败的破灯笼。


    视线再放远一些,便是一身红衣看上去嚣张又浪荡的春风拂栏沈楼主。


    萧天旻的目光顿时深沉了一些。


    他不喜欢春风拂栏。


    这些年,他明里暗中经历了不少事情,虽然表面上桩桩件件似乎都和春风拂栏毫无关系,细查下去时,总是好不容易查到了和春风拂栏产业相关的线索时,又被某种外力给强行阻拦了。


    但是他不信。他不相信这些年来的诸多事情当真同春风拂栏没有丝毫关系,毕竟放眼萧国国度之内,又有何人拥有如此大的财力和物力,来处处和他抗衡呢?


    除非这位春风拂栏背后的主子能舍得下这筹谋半生积累起来的钱权名利来一朝金蝉脱壳,让他再也找不着春风拂栏的把柄,否则的话……


    萧天旻眸光阴冷似毒蛇般恶狠狠地盯着穿着一身红衣花枝招展的沈楼主,用眼神在心里将此人千刀万剐了几番。


    因这沈楼主的缘故,四皇子看着那站成三角状的三人,面上不愉的冷哼了一声。


    榆柳将四皇子的反应看在眼底,面上却不显,反而轻笑了下,微微提着裙摆,走过那人墙构成的小路,同云鹤一前一后的走近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的面前,恪守礼节的交手曲膝,行了一礼:


    “四皇子殿下,兄长大人,晚好安康。”


    四皇子近几日就没遇见过什么顺心的事,本来看着这春风拂栏的楼主不怕死的现身在他面前整准备借机发作一番的,然而眼下榆柳如此礼数周全的向他问好,倒是让他错过了先发制人的良机了。


    于是四皇子只冷眼睨向榆柳,冷声问:“苏姑娘,现在更深露重的……”


    “你一个女人家的,来这做什么?”


    第55章


    ◎榆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四皇子久居高位,虽然为人傲气了些,但是这么多年来,萧天旻能一直得到萧国皇帝青睐,也并非只是因为萧氏皇族子嗣单薄,无能人嗑用的缘故。


    更或许是在世界气运加持之下,四皇子总能敏锐的察觉到事情的关键。


    原本像榆柳这样无依无靠独居于萧国皇都内的柔弱女子,确实不应该具备能和四皇子几乎是先后同时寻到萧国都城之外的郊野别墅的能力。


    但是……


    谁让榆柳背后,有毒医谷云鹤和春风拂栏沈楼主的共同帮助呢?


    不过,榆柳直觉里也觉得四皇子这番直白的问话,略显得有些来者不善,但是她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也就没带怕的。


    她并也不打算向四皇子细细解释她能一路走到此处,背后究竟有多少人付出了时间和经历,以免多说多措。


    “四皇子殿下,你身为姐姐的夫君,忧心她的安危,而我身为四皇子妃的胞妹……”榆柳桃眼微弯,轻柔一笑,只缓缓道:


    “我心亦如此。”


    郊外别院虽然外观环境上有些简陋,但院内却是一派灯火通明,两相对比之间,竟然显出些许光亮繁华。


    院内点燃的篝槱和灯烛,火辉星亮从内跃动出那扇敞开的大门倾泻而出,带着光与热洒落在榆柳皎白的面容上,如镀一层暖橙的光晕,显得气质温软。


    榆柳说着,眼波流转,视线无声的越过身着金袍的四皇子,望向一身白衣锦缎的苏云宴。


    苏家兄妹都生着几分相似的桃眼,榆柳和苏云宴彼此对望间,分明是多年未见过的一家兄妹,但血浓于水,此时两人心中都无端的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榆柳在初见苏云月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所以榆柳此时面上的笑意依旧是皎洁如月华,她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含笑轻语道:“想必兄长,也是如此吧?”


    榆柳三言两语,就先给这一处各自谋划算计的众人,扣上一顶关心妻子,爱护同族亲眷的高帽,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苏云宴墨眉轻蹙。


    只是不知道,苏云宴这一皱眉,究竟是因为方才他和榆柳那一眼对视后,面对心中蓦然生出的那股感情,觉得颇为不习惯;


    还是因为被榆柳捧上苏家长公子这一高座,却没有做到身为长兄的职责,而感到心中不适。


    但平心而论,榆柳更希望是前者。


    她只希望苏云宴通过苏云月找四皇子做的事情,不要太过出格过分。


    四皇子听过榆柳的话,倒是意味不明的轻哼了一声,带着点矜娇高傲的应和赞许道:“你说话,倒是好听……”


    萧天旻凝视着榆柳言笑晏*晏的脸,不知是又想起他和苏云月的一些什么往事,言语间颇为遗憾道:


    “你们苏家果然皆是生的一副好颜色,只可惜……你姐姐看着是可亲宜娶,可骨子却是不桀不逊。若是云月的性子,能同你一般温顺便好了。”


    榆柳勾起的唇角却缓缓落下。


    先不论她温顺的外表之下,是不是当真表里如一,但只听四皇子的这番言论,她就下意识的有些排斥。


    于是,榆柳动作轻微的小退半步,无声的拉开和四皇子萧天旻之间的距离。


    ——她因为四皇子的话,而觉得有些不适。


    在过去通过的九个世界线里,她最多听过一些男性配角角色,会用物化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性格温婉,容貌漂亮,身段窈窕。


    适宜嫁娶。


    榆柳在玉清院里住了这么些时日,除去玉梅、芳月、苏云月这些姑娘,接触的最多的云鹤,他待自己,能比她对自己还要细心周到。


    其次是江景墨,虽然不知道江景墨在苏云月夜游灯会上被挟持而走的事情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但若是抛开这些不谈,江景墨本是受苏云月的托付,暂住于玉清院避难流言,所以江景墨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玉清院,都还算多有敬重。


    其次便是沈楼主了。


    榆柳初见沈楼主时,尚且还怀疑过此人的快意风流,是不是为了掩盖内心,而做出的伪装皮囊。


    然而,在沈楼主来玉清院里小住的这段日子里,榆柳已经渐渐开始是真的确信,沈楼主当真就是个顽童性子,而一位有钱又闲的顽童,没什么坏心,像是一个乐子人般只顾着凑热闹,像个二世子一般,浑然不怕事大。


    虽然这段时间,各种意外的突发事件总是接踵而来,但榆柳不得不承认,她住在玉清院里的这段日子,环境当真是太过舒适惬意,以至于榆柳觉得,似乎她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被人用观赏花瓶瓷器般的眼神打量点评过,同时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用“温顺”,“可亲宜娶”的标语来形容她。


    这些字眼,让她有些不舒服。


    榆柳万万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四皇子的口中说出来,于是在听到的那一瞬间,除去愣怔远离的本能反应之外,竟然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种话,真的是男主萧天旻说的出口的吗?


    萧天旻却恍若未察觉到榆柳的不适,依旧的低声遗憾道:“她若是听话,也不至于吃如此多的苦头……”


    榆柳原本想着将此话题就此带过,然而四皇子的后半句话,却惊的她猛然抬起眼帘。


    ——什么叫做,听话就可以不吃苦头?


    榆柳藏在长袖之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柔软的指腹滑过真蚕丝的面料,顿时带来一阵别样的冰凉感。


    夜游灯会事发时,榆柳曾经以为四皇子大概只是因为过于自信,所以才疏于对四皇子妃的保护,让苏云宴有了可乘之机。


    但是,倘若追根溯源,直至最初的开始呢?


    夜游灯会是四皇子亲口应允下来的。


    而皇子便装出宫,不会不安排好暗中保护的人手。


    而那夜的情形,那一众暗卫各个都是身手敏捷、训练有素的精兵。


    所以,苏云月走在萧天旻的身边,本应该是一个最最安全的位置。


    旁人若是想要挟持带走四皇子妃,不说先过一众暗卫这一关,那至少也要过四皇子这一关。


    然而事实上,苏云月就是在四皇子身边时,被人公然劫走的!


    午夜时分,夜风猎猎,席卷而来时,将收拢包裹于榆柳纤细身躯的春锦披风,被吹荡如鼓。


    榆柳好不容易被捂暖和的手,此时骤然见了寒风,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榆柳心跳猛然一紧。


    真相到底是什么?


    夜游灯会,苏云月被刺客挟持而走,背后究竟是苏云宴一人有所图谋才出此下策,还是说……


    这一切其实,是四皇子暗中指示苏家长公子,他们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自搭起一方戏台,却独独用傀儡丝牵着苏云月,上演了一出傀儡戏呢?


    第56章


    ◎云鹤愿意做◎


    苏云月在夜游灯会上被挟持而走的事,起初,榆柳是怀疑有恶人背后作乱,但自从见过从西厢院江景墨的客房里搜出的那张字条后,就表明此事少不了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在背后策算谋划。


    但是,萧天旻方才的一番话,却让榆柳直觉里觉得,此事或许还有四皇子在暗处推波助澜也说不定。


    背后细节一点又一点的付出水面,透明的水泡在水波翻滚间,将事实的真相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推进和翻转。


    可是……


    四皇子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呢?


    榆柳心中惊疑一片,然而四皇子却依然沉浸在他的思绪里感叹着,浑然没有注意榆柳眼底泛着星亮震撼的眼光。


    萧天旻只略微撩了下眼皮,正准备对榆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站在榆柳身侧的云鹤,却忽然从斜地里伸出手,将榆柳方才被夜风吹开的春锦披风替她重新拢好。


    萧天旻看着云鹤的动作,嘴唇忽然紧呡了一下。


    眨眼间,四皇子恍然想起,在他们萧苏新婚燕尔的那段日子里,苏云月也总是这般会在他上早朝前,温柔又耐心的替他整理好官服上的每一处褶皱。


    四皇子张了张嘴,想说出口的话,却因为云鹤着突然的举动,而忽然哑了声音。


    但是,萧天旻很快就将心中悸动给扫空清走,神色傲然的勾唇,轻蔑的冷哼了一声,似乎是颇为不齿云鹤这种行为:


    “都说是‘夫为妻纲,君为臣纲。’,可是,云神医,你堂堂一介毒医谷出生的大好男儿,这双妙手,该是用来悬壶济世兼济天下才对,怎么还屈尊降贵的做起这种小事了?”


    榆柳原本自己都没在意披风被吹散的这一个小细节,而此时忽然被云鹤顾忌到这一点,心中多少也生出些许的羞怯。


    但是,榆柳此时听了四皇子这满满大男子主义的话语,只觉得……


    很是煞风景。


    若是按照榆柳平时的性子,她定然是要暗戳戳的把这话给驳回去的。


    但此时榆柳那苏家兄长苏云宴就站在一旁看着,榆柳多少有些应该私底下做的事情,忽然被搬到台面上来不说,甚至还被被长辈明晃晃的盯着。


    这种感觉,榆柳更加不好意思去麻烦云鹤这般仔细照顾自己。


    但……


    是先解决四皇子的问题,还是先让云鹤停手呢?


    榆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果断选择了后者。


    榆柳一只纤纤玉手从披风下伸了出来,细细的指骨搭落在云鹤归拢她春锦披风的手上,轻柔的往外推了推,小声羞赧道:“让我自己来吧……”


    来时,榆柳曾厌倦这都城郊外的无边夜色,然而此时,她却忽然无比庆幸于午夜夜色正浓,室内的烛火映在她的面上,大抵也分不出那红晕究竟是烛火的倒影,是她面皮之下的含羞。


    姑娘的手若无骨,像春潮的波澜在云鹤结实的手臂上,自然是如浪过岩石,奈何不了其分毫。


    但云鹤不是萧天旻。


    早在最开始,云鹤便对榆柳说过,她若是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云鹤只要榆柳摆出一个态度,他便会顺应榆柳的心思。


    榆柳虚虚的推了推云鹤结实的小臂,轻瞥对方一眼,像是料定了云鹤会主动收回手似的,只轻推一下,便收手将指尖搭在春锦披风的边沿上,顺着略带毛绒的加厚滚边,重新将披风一点点的笼于身前。


    而云鹤也不需要榆柳再多说些什么,只略端详似的看了看她微泛红晕的面颊,在榆柳的手即将碰到他搭在春锦披风上的指尖之前,便自径的收回了手。


    云鹤端手于身前,仿佛是这才从榆柳那方抽出了注意力,略微仰头状似回忆了一下,好似真的没有听清方才四皇子说了什么,一双眼眸中,满是真诚的问道:“四殿下,您方才……是说了什么吗?”


    萧天旻:“……”


    四皇子原本觉得他的话,不会有人听不见。


    但是,萧天旻看着云鹤的眼睛,却忽然默了。


    这人好像不是诚心要和他作对……


    他是真的没听见。


    但云鹤这话问的太过坦诚,萧天旻若是当真顺着他的问话重复再说一遍,不仅显得想试是他落於下风,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


    萧天旻回想起云鹤和榆柳方才那你侬我侬的小动作,顿时觉得他那话说了也是无用。


    可是,萧天旻若是不理睬吧,却显得像是他对自己的方才那君臣为纲的信念言辞,有些心生动摇。


    沉默间,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却忽然轻笑了几声,桃眼微动,盯着云鹤。


    苏云宴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妹妹流落萧国民间,长于烟火柳巷,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位幺妹,何时傍上了这么一位好郎君?


    苏云宴自幼就擅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况且,自经历过苏家一场大变后,为人便变得更加警觉敏锐了起来。


    就算他之前从未听过说云鹤这一号人物,但光从方才他亲手替榆柳拢起衣襟的动作,便能窥探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至少得是同住于一个屋檐下,彼此日夜照顾多时,才能生出这样的心神默契。


    苏云宴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几声,在替四皇子解开沉默的同时,语气颇为有些耐人寻味的对云鹤说道:“这位公子对我家小妹,倒是颇为细心?”


    苏云宴见榆柳还是姑娘家的装扮,问出这话的话外之音,无非是:


    你这个男人和我苏家的幺妹是无亲无缘,不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彼此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才能让你对我妹妹如此上心啊?


    然而云鹤听了苏云宴的话,却只是浅笑见,静静的“嗯”了一声,很自然的应道:“应该的。”


    苏云宴被云鹤一句话给哽住,顿时忽然有些明白四皇子方才为什么会骤然沉默了。


    ——因为回答不了啊!


    苏云宴是想发难云鹤,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立场,不要因为苏家如今有重起的势头,又有四皇子的倾力帮助,而攀上榆柳的裙带关系。


    但苏家长公子却从没想过一种可能。


    云鹤,就是愿意做这些。


    云鹤自然也不是不懂他们这问话究竟是想问什么,但他如今存活于世间,不过遵循着“随心而动”四字罢了。


    于是也并不愿分出多余的口舌,却和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辩驳些什么。


    只是云鹤心中却还记得,萧天旻之前言辞无意间,将榆柳拿来和苏云月相比较的事情。


    虽然可能是萧天旻久居上位,打心底里就觉得普天之下除去皇族,不是弱小的蝼蚁,就是可供观赏的花瓶,可以任由他随意拿捏,随意大量。


    但云鹤却觉得,萧天旻那番言论,不好。


    对榆柳不太友好。


    对苏云月,也不是很尊重。


    云鹤黑眸瞥向刚将春锦披风严丝合缝的收拢于身后,仰头侧目,朝他露出一个勾唇弯眸盈盈浅笑的榆柳,很自然的也弯眸回以一笑。


    随即,云鹤才偏头,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略显沉默的萧天旻和苏云宴两人,略道疑惑的缓缓说道:“医者习惯使然,和榆姑娘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对她的日常习性颇为了解,这点小事并不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我竟然没想到,这会让二位……如此关注。”


    云鹤说着顿了顿,目光彻底凝视在萧天旻略显高傲的面孔上,轻轻一笑,意有所指的提醒道:“不过,还请四皇子勿要怪我多言,前几日有幸,我随榆姑娘入宫,曾见过四皇子妃一面,虽然四皇子妃和榆姑娘都是出自苏氏,但两人的经历不同,习性自然也不同,医术有云‘对症下药,因材施教’,我想四皇子并不能从榆姑娘这,看出四皇子妃的心性。”


    榆柳原本就像说这个,但奈何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此时云鹤开了头,榆柳便顺腾接过话题,继续道:


    “四皇子,云公子是毒医谷神医,他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和我们不一样,但姐姐身体如何,我想四皇子应当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但姐姐看似嘴硬傲骨,可事实上心肠却是极软的,所以……”


    “所以,我想请四皇子留情,日后姐姐若是惹了殿下的不快,还请殿下顾忌到姐姐的身身子,再宽容一二!”


    榆柳表面上是在说萧天旻觉得自己和苏云月眉眼相似,但实则性情表现的习惯上,两人是并不相同的。


    但榆柳更多的,是在借此机会,潜移默化的软和掉萧天旻对于苏云月坠崖半月怀胎的疑心病。


    榆柳不知道萧天旻能将这话听进去几分。


    毕竟,虐恋情深狗血文男主,若是头脑足够清醒,也不至于天之骄子跌落神坛,卑微的像条狗一样的去奔赴滔滔火葬场了。


    萧天旻闻言,只是皱了下眉头,虽然是极为短促的一闪而过,榆柳看的也并不是很真切。


    但是萧天旻却忽然摆了摆手,那位列于两侧的暗卫,顿时训练有素的散开,牵过马匹理好马车,等待主子的发话。


    萧天旻像是习惯,根本就不屑于分出一个眼神给那群暗卫。


    “你既然深夜不辞辛苦赶来此处,自然也是记挂担忧于云月,云月能有胞妹如此,也算是她的福分,花朝宴会在即,恐怕你们姐妹再难有机会叙旧了,云月就在别院主屋里,你若是心挂于她,不妨进去,去见她一面吧?。”


    “待见你们过后,我与她便要准备回宫了……”


    四皇子说着,目光看向榆柳,颇有深意的停顿了一下:


    “你们姐妹叙旧,可不要让我久等。”


    第57章


    ◎和你姐姐好好谈谈◎


    榆柳深夜一拿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郊外别院,便是为了能安然见苏云月一眼。


    所以此时哪怕就算萧天旻不提这是,榆柳也会自己将话题绕道这个上面来。


    四皇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但四皇子想来不是会给人搭梯子的主,他既然明白榆柳的动机,却仍然罕见的主动强调这一句“不要让她久等”,这就显得像是萧天旻话里有话了。


    是了……


    不论苏云月在最开始被挟持而走的时候,她本人究竟知不知道带走她的人是苏家长公子、是她的嫡亲兄长,但苏云月骤然被一匹人马抢走,困囚于萧国都城之外的郊野别院,心里肯定有过惊慌讶然。


    而萧天旻既然会来到此处赴苏家长公子的邀约,便是愿意看在苏云月的面子上,答应苏云宴向他讨要利益的要求。


    ——萧天旻是为了苏云月来这的。


    萧天旻是为了救苏云月来到这里,来到这里,然后把他的妻子重新带回宫中。


    ——以一种,救世者的形象。


    但是……


    为什么苏云月却没有跟着萧天旻一同走出别院呢?


    榆柳面上依旧含笑盈盈,心底纵然有过思绪万千,但也只是略抬起眼睫,看向萧天旻眼帘半垂的眼。


    萧国虽然没立太子,但是四皇子作为萧国皇帝最受宠爱的皇子,在朝中千臣民间万民的心目中,他就是待继位的人选。


    所以,萧天旻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眼神被尊养的一贯都是高高在上,带着点睥睨万物的感觉。


    但此时,萧天旻看着榆柳的眼神,却少了睥睨鄙夷的神态。


    要知道在萧国这个男权主义盛极的土地之上,就算经过多年的相处萧天旻能将苏云月身为他的所有物,从而平视于他的四皇子妃。


    榆柳敏锐的察觉出这一点了。


    但是榆柳自觉自己是无法单单凭借苏家幺妹这一层身份,就能让萧天旻用同等的态度对待自己。


    就像一开始,萧天旻企图在苏云月跌落坠下断情崖的其间,遇见眉眼和他发妻相似的榆柳,就想收集过来,放在身边一样。


    也许在萧天旻眼中,他这样的行为根本就不是在妻子遇难其间找了发妻的妹妹来做替身,或许在那时四皇子的眼中,他只是觉得榆柳这尊花瓶,神貌风采和他房里最喜爱的那位,很是相似。


    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就像萧国朝中上下谁人不知,若是有了什么上好难得的碧玉能入的了四皇子的眼,那四皇子可不会顾忌美玉的主人是谁,只会想尽办法将璞玉占为己有,放在书房里好生珍藏起来,仅供他一人观赏。


    萧天旻觉得这是上天赋予男人的天性。


    他们骨子里的血性,让他们本能的懂得欣赏美的事物,而他们强健的体魄,让他们能够轻而易举的掠夺他们想要拥有的东西。


    欣赏,然后掠夺。


    将其占为己有。


    观念从一开始就不平等,日积月累又根深蒂固,榆柳自然也不会觉得,四皇子会因为她能这么快的追到郊外别院而对她高看一眼。


    榆柳望着萧天旻平静的眼睛,脑海里再度回想起四皇子对她说的上一句话:


    “你们姐妹叙旧,可不要让我久等。”


    榆柳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或许,这一夜着急的,不只有她榆柳一个人。


    四皇子也同样需要榆柳这位去当说客,帮他劝说苏云月出来,和他一起回宫。


    为什么苏云月却没有跟着萧天旻一同走出别院呢?


    那当然是苏云月不愿意和萧天旻走。


    问题的答案,就是如此简单。


    而至于苏云月为什么会不愿意……


    榆柳看着萧天旻不再高傲睥睨的眼神,忽然轻笑了一声:“四皇子放心,前几日我才入宫陪着姐姐握手促膝叙旧,今夜夜色已深,自然也不敢让姐姐再多加劳累。”


    “夜游灯会事出突然,我今夜就是进去看看四皇子妃的情况,看一眼,安心了,便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榆柳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的咧开薄唇,像是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


    “但是……”


    榆柳缓缓说道:


    “我才疏学浅不懂医理,所以,希望四皇子能准许云公子能和我一起,去看望四皇子妃。”


    萧天旻其实是有些介意苏云月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再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的。


    但是,自信如萧天旻,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和苏云宴共谋的事情,会让苏云月知道了呢?


    苏云月知道事情真相,会生气会愤怒,萧天旻能理解。


    但是,萧天旻不能理解苏云月为什么会为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对他露出那样厌倦、失望的表情。


    那眼神,仿佛看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在鄙夷一个人渣,


    四皇子现在只觉得苏云月可能是在气头上,还在和他闹别扭,只要……


    只要他像往常那样,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软化掉苏云月的骨气,那这事也就算翻篇过去了。


    ——而现在那个合适的人选,就是榆柳。


    所以萧天旻此时是有求于榆柳,想让榆柳在中间帮他游说一下苏云月。


    四皇子相信,妻子的这位胞妹,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苏云月能够过得好,所以他才放心榆柳去劝苏云月。


    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苏云月只是一介臣女,能嫁于他这样的龙子,是高嫁,是好嫁。


    苏云月身为四皇子妃,只有安安心心的待在他四皇子的身边,这样才是苏云月最好、最完美的人生。


    榆柳不会不清楚这一点的。


    而只要榆柳清楚这一点,她一定会劝她的姐姐,乖乖的回到她的夫君身边。


    ——萧天旻对自己对苏云月的吸引力,依旧是自信满满。


    但是榆柳开口,想要和云鹤一同走进别院的主要原因是:


    她不想让系统打扰到之后她和苏云月的对话。


    剧情已经很明显了。


    萧天旻连同四皇子,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一旦让苏云月知道,会导致四皇子在苏云月心中的形象轰然崩塌。


    所以苏云月才不愿意同本是来“救”自己的萧天旻,回到那座冰冷空旷的宫殿。


    榆柳还记得入宫那一次,哪怕是在四皇子想要对苏云月腹中胎儿不利,哪怕那次只是她们姐妹在私下里单独的谈话,苏云月也不曾亲自开口说过萧天旻的一句不是。


    甚至苏云月还为了维护萧天旻的形象,对其润色了不少。


    但这一回,哪怕此时实在苏家长公子和萧四皇子的一众暗卫面前,苏云月公然表态她不愿和萧天旻同行,由此可见,这回萧天旻和苏云月之间的事情,是非同小可,甚至因为过往的欺骗、谎言、利用,这段感情恐怕也已经快积攒到濒临爆发的边缘了!


    榆柳过去还总想着,萧天旻和苏云月多年夫妻,就算是两国联姻和亲,他们之间就算没有过往的情分,但是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入心,他们两人背后相互牵扯的利益太多,也不适合骤然撕破脸皮。


    这是一种很中立的作法。


    ——是系统最喜欢的维.稳。


    榆柳曾经也觉得,稳定便算是最好,男女主好好的谈一场正常的恋爱,世界也和平少纷乱,这样的结局,大抵算的上是一个完美又和谐的happyending。


    但是……


    萧天旻,真的值得苏云月回头,给予一份这样的结局吗?


    榆柳见萧天旻一副还只当此事是寻常,完全没将其放在心里的模样,甚至见四皇子好像还准备像过去随手找人安抚一下四皇子妃,就将这事算作是翻篇……


    榆柳看着萧天旻,一惯带笑的眉眼里,情绪忽然低落了几分。


    她眼里的笑意,少见的变得有些寡淡了。


    然而,萧天旻却浑然未觉察,在和榆柳错肩而过的时候,不以为意的点头应下了榆柳的要求:“嗯,你想带上他,就带吧。”


    “不过,还记得,把苏云月也带出来。”


    萧天旻目光直视前方,远望着远处树下暗卫已经套好的马车,对榆柳说完这一句后,也不看榆柳是什么表情,也不等榆柳回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便加快步伐的走远了。


    一时之间,别院院外,只留下榆柳、云鹤和苏云宴三人。


    苏云宴背对着别院透出的光亮,站在榆柳和云鹤前行的必经之路上。


    苏家长公子和萧天旻的谈话,因为榆柳的突然到来而意外中断,但是此时四皇子就这样走了,他似乎也不是很生气,面上的表情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不过想来也是。


    苏家起起落落数次,苏云宴身为苏家嫡长子,经历得多了,自然也练就出一番陈府,懂得审时度势而不会意气用事。


    这位苏家长公子只是看着萧天旻走远的背影,不待榆柳开口,就侧过身主动让开通向别院的小路,同时,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的看向榆柳,重复了和四皇子类似的话:“去吧,和你姐姐好好谈谈……”


    “然后带她出来。”


    第58章


    ◎我带着云鹤,一起来看你了◎


    “把苏云月带出来。”


    萧天旻和苏云宴,一前一后,都是这么对榆柳叮嘱的。


    就好像,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其实苏云月也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


    榆柳,心中想着萧天旻和苏云宴最后对她说的话,行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前行的步伐便放的极为缓慢。


    按理来说,榆柳和云鹤的身高体型的差异,原本就会让他们一步迈开的步伐相差小半步。但是即便榆柳踩着从别院里倾泻而出的烛火光亮,小步慢走过大半条鹅卵石小径,他们两人走过了漫长曲折的一段小路,甚至是直到榆柳走到光亮最盛的门边的那一刻,云鹤都至始至终保持着和榆柳一致的步调,稳稳的走在她的身边。


    就好像是有人,特意的也跟着榆柳,压低了步伐,想和她一同并肩前行一般。


    萧国都城之外的别院本就没有皇城之下繁华,木门哪怕被完全推开,也不够云鹤和榆柳一同并肩而入。


    云鹤撩起眼帘,目测了一下木门宽窄,在快要走近门槛的时候,率先榆柳一步,先行停下步伐。


    而此时的榆柳还沉浸思考中,步调平稳的惯性向前走着。


    云鹤余光瞥见榆柳微微发散的瞳孔,在姑娘越过他肩线的时候,轻嗽了一声,轻声将榆柳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而榆柳的足尖,此时刚好堪堪快要触及到木门处,那一道浅矮不起眼的门槛上。


    榆柳原本还以为云鹤是衣料单薄,久吹夜风有些着凉了所以咳嗽,但是很快,当她感觉到精致的绣花鞋面上的顶珠触及在硬厚的门槛时,在骤然回神的同时,她也瞬间就意识到:


    ——这是云鹤在提醒她。


    榆柳足尖微微收回了一瞬,眼帘低垂间,遮掩了她下意识瞥向云鹤的视线。


    但是也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像是一阵清风吹过榆柳湿润的桃眼,刺激的她下意识的加快了眨眼的频率,然后忽然重新抬足,脚步忽然变得有些急促的踏入了别院。


    此处大概也只是用于临时落脚周转的宅院,所以别院外观看上去算不上繁华二字,内里的装潢也较为简朴,房间里只摆上了一些必用的家具。


    而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是放置于房中央的那张圆形木桌,近乎占去了房里大半的面积。


    但是榆柳的视线,却垂落在桌上还摆放的两盏茶杯上。


    只有两盏茶杯。


    显然萧天旻和苏云宴,之前就是在这张桌上,相互谈论的事情。


    云鹤顺着榆柳的视线望了过去,主动走近那张圆桌,伸手用指背在茶杯杯壁上碰了一下,回首对榆柳道:“冷的。”


    茶凉,说明萧天旻和苏云宴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很长的的时间。


    但是茶杯只有两盏,所以,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密谈的时候……


    苏云月又在哪里呢?


    榆柳放眼环望整个别院外厅,目光扫过木制圆桌、梨花木椅、雕木立柜……


    以及,一扇将外厅和内室隔开的九扇彩绘屏风。


    榆柳几乎是动作比思绪更快,下意识的就朝九扇彩绘屏风那方走去。


    在榆柳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时光却好似在她的脑海中逆流而行,倒退着回溯到萧天旻和苏云宴同坐在圆桌中时,在这间别院外厅里曾经发生过的情形:


    萧天旻和苏云宴交锋的话题或许会有些复杂沉重,但是谋取的利益和想要达到的目的,彼此都能相互满足。


    此时,榆柳迈出的第一步落下。


    他们的谈话应该很融洽,交流也相当顺利,所以那两盏茶水未曾动过,几乎是满杯的放在桌上。


    但是既然谈话顺利,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们在达成目的之后,却仍然在这里额外花费了一段长到足以能让热茶变凉的时间呢?


    榆柳正欲再往前一步,将思绪再往深处推进的时候,却忽然驻足。


    那张屏风长有九扇,完全展开时,正好能将外厅和内室完全隔开,九扇屏风用木质天成的深色为底,施加以彩漆、雕漆浮图,绘制上各色人物世观合山水风光。


    彩漆、雕漆的铺色浓郁又醒目。


    如果不仔细看,或许很难会发现,这九扇彩绘屏风之后,究竟有没有藏着一个人。


    榆柳确信,她之前环顾外厅视线扫过屏风时,那第三折的旬日东升朝阳图上的日光的橙黄彩漆的颜色,并没有那么鲜艳明亮。


    ——就像是有谁静静的站在屏风之后,手中握着一把烛台,烛火的高度正好就和屏风上的东升朝阳重合了起来。


    榆柳盯着那好似真的散发出微微光霞的朝阳,情不自禁的又向前迈了一步。


    榆柳能觉察出屏风前后变化的古怪,能和榆柳同时想到试温茶盏的云鹤,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不过云鹤在榆柳先一步走到了圆木桌前,尽管榆柳这会已经超前走了几步,但依旧还是云鹤距离屏风更近一些。


    云鹤作势就想去试探一下屏风后的古怪。


    但是就在云鹤转身的那一瞬间,榆柳却忽然加快了脚步,上前伸手将云鹤宽敞衣袖垂下的余尖小节,轻轻的拽在了手心里。


    姑娘指尖轻柔的力道,顺着丝滑的布料传递到云鹤的掌心之中,云鹤前行的脚步顿时顿住。


    他回身侧头,在望向榆柳的同时,眉梢也微扬了一下。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萧天旻和苏云*宴都让他们进别院来找苏云月“谈心叙旧”,那苏云月此时必定还在别院之内。


    别院的外厅却空无一人。


    那苏云月自然就是在屏风之后的内室里了。


    虽然不知道萧天旻和苏云宴究竟在这件屋子里谈论过什么事情,才会让身为妻子和妹妹的苏云月同时对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心生间隙。


    但是,榆柳和云鹤进屋这么久,苏云月也没有要主动现身的意思,显而易见,大概也是是对他们也心生警惕和防备了。


    云鹤去试探那屏风,自然是本着“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的意思,此时他被榆柳拉住,虽然顺着榆柳的心思,停下了脚步,但眼中却带着几许疑惑的意味。


    榆柳自然读得懂云鹤眉眼间的含义。


    但榆柳只盯着云鹤看了一眼,然后将视线瞥向那已经移动到第二折远眺山水的屏风后的“朝阳微光”。


    榆柳朝云鹤无声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那隐于第二折屏风后,就不再前行的“朝阳微光”,忽然轻声呼唤道:“姐姐……”


    “……是你吗?”


    榆柳的声音又轻又柔,温和的像是一缕轻轻托起飘落白羽的和煦春风。


    不过榆柳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是眼神却非常坚毅的盯着那隐于九折屏风后的“朝阳微光”。


    榆柳看见了。


    看见在她轻唤姐姐的时候,那平稳的烛光,却好似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像是想要继续前进,却又被生生止住了动作。


    “姐姐,是我,是榆柳。”


    榆柳呡唇间,舌尖轻舔了一下薄唇,继续轻声说道:“上次你特意带着四皇子来玉清院寻我,我却不在,这一次我就带着云鹤,一起来看你了。”


    榆柳说话间,轻轻的送开了拽在自己手心里,那云鹤的一小截衣袖。


    淡青竹色的面料柔顺丝滑,在从姑娘软绵的掌心里滑落的时候,自然的在空中荡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布料的摩挲声,在无人应答的别院里,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榆柳望着那虚幻隐约的一小截烛光的同时,耳边传来了窸窣的摩挲声。


    她这才发现,原来今夜不仅是萧国都城外的郊野安静非常,其实这间别院里,也是同样的寂静。


    榆柳方才之所以阻止了云鹤的行为,是因为不忍。


    但是能让皇家强权低头寻一个中间人来调和,显而易见,他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或多或少,或间接或直接的伤害了苏云月的信任。


    可是,苏云月却从没有做过对不起萧家、对不起苏家,对不起国家的事情。


    萧天旻和苏云宴会在事后,都先后明示暗示让她来当苏云月的说客,苏云月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想来也是因此,苏云月才一直隐身于屏风之后,迟迟不愿意现身。


    但榆柳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答应过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的请求。


    ——她不是来当说客游说的。


    榆柳来这,只是因为她担心苏云月的安全。


    苏云月在一开始听闻“四皇子欲将苏家幺女养作外室”的谣言时,坚定的相信了她,那榆柳这一回,也不会因为萧天旻和苏云宴的请求,而强迫苏云月。


    衣料的摩挲声消散于夜风里的同时,榆柳也在一室之中,无声的紧张吞咽了小口香涎,轻呡薄唇间,正思量着如何向苏云月表面自己的态度时,一道沙哑的女声,却忽然从第二折屏风后“朝阳微光”里飘荡了出来:“……你来做什么?”


    苏云月是苏家的嫡长女,自小就是明媚又自信。


    榆柳从没听过苏云月这样,就连吐气的尾音都透露出极尽疲惫的声音。


    榆柳听着苏云月这样的声音,忽然就愣住了。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愣怔,让苏云月刚卸下的一丝心防,在须臾之间又重新被铜墙铁壁给树立了起来。


    苏云月举着烛台,透着屏风望向对面两道站的极其相近,宛若连体的身影,垂下了眼帘,道:“你……若是来替他、他们来劝我的话,就便不必多言了。”


    “我不愿回去。”


    苏云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下的话语,回荡在房内。


    但是她却听见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杂糅在其间。


    只是那心声极其微弱,让苏云月一时之间,尚且还分辨不清说的究竟是什么字词话语。


    榆柳原本还在沉思自己要如何让苏云月相信她不是萧天旻和苏云宴派来的说客。


    但是,榆柳在听见苏云月近乎直白的表态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初她在百般纠结之后,鼓起勇气对云鹤表明她自己“不喜欢喝苦药”的态度时,而云鹤给予她的回答则是“不想喝,便不喝,我又不会逼你。”


    时空在这一刻,好像出现了重叠。


    云鹤此时静默屋檐的站在她身前约莫一两步的位置上,然而榆柳的脑海里,却清晰的回想起云鹤当时对自己说出词句时的语气的神情。


    榆柳惊讶的发现,那些她曾经以为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细节或者对话,却在此时被触发记忆的一瞬间,字字句句,历历在目般的仿若是方才刚发生过的事情。


    “姐姐……”


    榆柳说话间,云鹤的声音穿过时空,脑海里回荡的清润嗓音,在和榆柳说出口的话语,在严丝合缝的重叠间仿若指引一般的,带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若是不愿回去,那便不回去……”


    “我不是来劝说你的。”


    第59章


    ◎只有云鹤一人◎


    榆柳对隐身于九扇彩绘屏风后,就好像是借助于一道铜墙铁壁来阻挡外界干扰的声音苏云月,表明着她作为榆柳,作为她自己的立场而真诚的说道:


    “姐姐,你若是不愿回去,那便不回去。”


    “其实,我不是来劝说姐姐你的,只是我想起,当初你来玉清院寻我时,我们已经彼此之间错过了一回。”榆柳说话间,眼神慢慢的变得虚化了起来,好似回忆一般,轻声对苏云月叙说道:“姐姐,你还记得夜游灯会那一夜吗?””


    “其实,在你被人带走的这几天里,在我不知道你是否安然的担忧中,我总是会觉得后悔……后悔那一夜,我是不是应该该多同你说些话,或者说,不要那么早的劝你同四皇子携手同行。”


    榆柳原本就很少会外露出自己的心绪,而如今她对苏云月坦白是一次难得的随心而动,她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真的错了。


    榆柳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算不算多言,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心情,适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告知给苏云月。


    但是榆柳此时同苏云月相隔一道九扇彩绘屏风,遥遥对立间,她的思路却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了起来。


    四皇子确实会保护四皇子妃。


    但是一直一来,也都是四皇子在一次又一次的将四皇子妃推向危机的漩涡之中,用妻子的牺牲,来换取自己所能够触及到的最大利益。


    苏云月为家、为国,处处求全,远嫁异国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在尽心尽力的做到为人臣、为人妇的职责指责。


    但是萧天旻却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哪一日,尽职尽责的做到他为人臣、为人夫时,应该有的担当。


    所以,如果四皇子萧天旻犯了错,为什么一直要让四皇子妃苏云月处处忍让,一次又一次的给予机会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世界中心?


    难道就只因为他是天选男主?


    太奇怪了。


    太不应该了。


    榆柳如此想着。


    而藏于九扇彩绘屏风后的苏云月,身子却忽然猛然颤抖了一下,身体的颤抖带着举着的烛台灯火也如流星般,飘零了起来。


    苏云月仰头间紧紧抿唇,几乎是蹦成一条直线般的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泄出来。


    她另外一支没有握住烛台的手,苍白的指尖颤抖若筛糠,但是却一直顺着屏风上凹凸起伏的浮花雕景从屏风的第二折处,一点点的前移着。


    在她指尖触碰到第一折最外侧加厚的边缘时,苏云月忽然红了眼睛,齿贝狠狠的咬住下唇,将失去了血色的唇硬生生的咬出一片红痕。


    苏云月从小在苏家就被教导学习着《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样的女德之女,她学习着这一套规则,也顺应着这一套规则。


    教习的麽麽也总是夸耀她,说苏家嫡女就是活着的《女四书》。


    苏云月也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来,言行举止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偏离或者是逾矩。


    但是苏云月却在此刻,忽然像是发泄一般,苍白的指尖扣在屏风加厚的外侧边缘处,一贯是动作雅致轻缓,动作间会不让屏风发出一丝声音的她,指尖却突然发了狠力,猛然将手腕用力,将九扇彩绘屏风猛然向里折叠着推去。


    这是苏云月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木制屏风和地面相互摩擦的声音。


    很新奇,像是打破了这么多年来拘束着她的条条框框。


    但是,其实这声音,也没有多难听嘛。


    苏云月眼眶还泛着红,但是当她今夜第一次毫无阻挡的看向担忧之情满的快要从眉眼之间溢出的榆柳时,却忽然痛.快的轻笑了起来。


    苏云月矜持守礼这么多年,就连笑都只是浅浅的弯一下眼眸,羞于露齿。


    她从未胸.脯.起.伏,薄肩抖动,如此这般畅快惬意的出声笑过。


    苏云月低头,手腕翻转间,露出被纹理雕花的坚硬实木磨破了一层皮的白嫩的指尖,痛感绵绵,而冰冷夜风吹过因为用力摩擦导致红肿的指腹上,就将她的皮肤刺.激的更加敏.感。


    似针扎、似火燎。


    却又痛,又畅快。


    榆柳站在外厅中央,听着苏云月压抑似哭嚎般的笑声,遥遥望着苏云月嘴角上扬间,却皱眉垂眼好似悲极的面容,共情的抬手捂住了自己因为苏云月的悲伤,而自己也垂下的嘴角。


    随即,榆柳本能快于思考的迈步奔向苏云月。


    头上发髻上斜插的银线坠珠流苏,在空中飘起似直线,榆柳没有提起或者压住落地裙摆,而是张开手臂,环住了苏云月颤抖的肩膀。


    榆柳上次入宫时,苏云月的体态极好,脖颈修长直起,肩平挺立,能将繁复层叠的如意云纹织金红缎宫礼裙撑的大气又端庄,像是一朵静态极妍的牡丹花。


    但是此时被榆柳揽在怀中的苏云月,却弯下了脖颈,身材轻薄的像是一片随时都会从空中坠入尘土的雪白羽毛。


    榆柳的手像苏云月曾经交握住自己促膝畅谈时,温柔的轻拍着苏云月的脊背,柔声道:“没事没事,我们苏家的姑娘又不是没了男人活不下去,姐姐你现在不愿意和他走,那就不跟他走……”


    苏云月长久以来都只是听人说“你身为苏家嫡女,就应该如何如何”、“你身为四皇子妃,不应该这样那样”。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你可以独立”,“你不愿意做什么,那就不去做”。


    甚至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后悔曾经将她苏云月,托付给四皇子萧天旻。


    因为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顺从萧天旻是不对的事情。


    所以苏云月在得知自己的夫君萧天旻和自己的兄长苏云宴究竟用她做了怎样的交易的时候,她都还会下意识的从自己的身上寻找原因。


    但是现在有人也后悔,觉得这样是不好的事情,而且对她说这句话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嫡亲妹妹。


    苏云月此时望着榆柳,却好像找到了一个支撑点。


    ——尽管,她在不久之前的皇宫里,看着榆柳和云鹤两个人时,还能有一种为人长姐作为长辈的感觉。


    可此时,苏云月被榆柳轻搂在怀中柔声安慰着、被她支持着,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被压抑的、无法被宣/泄出来的情绪,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在多年前,她告别苏氏母族,远离故土奔赴异乡,背负着责任和孤独感,独自远嫁异国,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时,苏云月没有哭;


    在得知自己苏氏母族门庭冷落的背后,竟然也参杂着自己枕边人的算计时,她心莫过于死,坠下断情崖半月的那段艰难求生的日子里,苏云月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是此时苏云月将垂下的头深埋在榆柳纤细的脖颈处时,却在她自记事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落了泪。


    榆柳起初只是觉得肩颈处有点细微的凉意,渐渐的,她在听见从颈窝里溢出的悲恸哭泣声时,才意识到,那大片的湿润感,是苏云月落下的眼泪。


    这位早古狗血文的女主,像是这么多年从未落过泪,所以在这一次就要将挤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后悔、痛恨,一次性的宣泄个干净似的,如潺潺涓流一般的落了下来。


    榆柳环抱着苏云月,轻拍着对方看似坚韧却实则单薄的脊背,心里也无端的揪拧了起来,跟着她一同难受。


    榆柳从未有这般的后悔过。


    或许在这个故事的最开始,可以是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双双携手,夫妻同心,共渡难关。


    但故事的结局,却不应该是萧天旻和苏云月相濡以沫,也更不该是在最后的最后,男主登上九五之尊,坐到那最顶端的皇位受万人敬仰,而女主却被君臣帝制所驯化、征服,成为一个完美的、只为了相夫教子而存在的帝王的糟糠发妻。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不公平。


    榆柳如此想着。


    凭什么所有的苦难是一起度过的,但最后却只有男主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而女主却只是成为了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变成了属于男主的“东西”呢?


    榆柳自从来到这个据说是最后一个世界线副本的时候,就觉得系统透露着古怪。


    起初在她没有接近男主和女主的时候,疯狂的催她推进剧情线,然而系统却又在她需要得知剧情的时候,完美的隐身,甚至自从她开始真正的接触到四皇子妃苏云月的时候,系统都渐渐开始不直接和她接触交流了。


    榆柳想起系统之前骗她说,这是因为那位叫“沈渊”的大反派的缘故,所以只能借助春风拂栏旁的茶水坊,向她偷偷的传递世界剧情的相关信息。


    如果她之前的猜测成立,那一定要给权限最高的系统非要辗转借由世人之口,间接迂回的向她传达讯息的理由的话……


    她回想起在云鹤面前乖巧的像个上私塾学堂的学生似的沈楼主、那虽然看似神秘,但其实是骨子里的潇洒再加上他实在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的沈楼主。


    榆柳顿时只觉得,系统那个说辞简直是有点荒唐可笑极了。


    可是系统是为什么要故意模糊真相,想法设法的也不告知她这些真实的剧情呢?


    ——这是不被规则,所允许的事情。


    思及至此,榆柳轻轻拍着苏云月因为哭泣而发着轻微颤抖的脊背的手,忽然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冰冷的夜风自榆柳的纤细指尖的指缝中偷溜而过。


    激的她指尖忽然蜷缩了起来。


    榆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系统说的是真话。


    只是系统也不知道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系统也许确实得因为那位叫“沈渊”大反派与生俱来的恐怖的敏锐直觉,而不得不仔仔细细藏匿好它身为世界系统这样超乎世间认知常理的存在。


    但是大反派或许是沈渊,但却……已经不是“沈渊”了。


    榆柳蜷缩的指尖忽而变得僵硬了起来,安抚苏云月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


    系统需要回避、无法探知的对象,到目前为止,榆柳知道且仅知道一位。


    那是系统曾经亲口对她说过的话:


    “在最后一个世界里,会存在一个命定之人,而命定之人是超越系统的存在。”


    系统不知道命定之人是谁,而榆柳却知道,她的命定之人,就是云鹤。


    云鹤这个名字是他在重伤醒来后,给他失忆如白纸般的自己,亲自重新亲口赋予的名字。


    但是榆柳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想要去探究过云鹤过去是作为怎样的存在,用着怎样的名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如果……


    榆柳的指尖几乎是颤抖成和苏云月抖动的一个频率般,落在苏云月的脊背上。


    如果,云鹤曾经的身份就是隐藏于世界无光之处,无法让人探知,也永远不会在正文之中倾注笔墨去正面描写的那位反派呢?


    如果云鹤,就是沈渊……


    只是因为一场意外的失忆,导致换了身份、拥有了新的名字,重新生活在这个世间呢?


    正是因为“沈渊”的改头换名,所以关于“那位反派”的一切,才显得无处可循,藏匿极深。


    榆柳之前的悲伤,只是因为她是在为苏云月这么多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而深深的感到不值得。


    但是直到此刻,榆柳才真正的明白,苏云月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哭的那样伤心,哭的那样的悲痛欲绝。


    因为真的爱过。


    因为爱过,所以在一切美好破灭的时候,才会表现的那样悲伤、那样绝望。


    榆柳行走于各个世界线副本之中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那就是完成任务,回归属于自己的世界线。


    所以榆柳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


    然而,在葱白的指尖,被冷风吹红的那一瞬间,榆柳心中的万千心绪却如满天星辰般盈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透过苏云月的感情,察觉到自己对云鹤的心意。


    榆柳从来都没有哪一瞬间因为云鹤的失忆而感到如此的庆幸。


    就像是溺水之人在万难之际,忽然寻得了一块能帮她抵达正确终点的浮木。


    尽管此那块浮木曾经浑身布满尖锐的荆棘,但历经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水患大难后,浮木缠身荆棘也早就脱落而下,只留下一块平滑的木身。


    在她溺水之际作为唯一的攀扶。


    第60章


    ◎像榆柳说的那样◎


    榆柳搂抱着苏云月,同她一起跪坐在地面上。


    苏云月是哭的伤心断魂,榆柳却觉得自己心中的情绪也颇为复杂。


    那盏之前被苏云月拿在手中的烛台,早在榆柳将苏云月揽入怀时从苏云月的手中跌落至地面。


    不过好在云鹤一直关心着榆柳周身的状况,烛台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云鹤及时捡起,轻轻的放置在外厅的圆木桌上。


    光影随着云鹤的步伐变迁着敏感,烛台顶出那短促的火苗,将榆柳和苏云月的身影投影拉成一串细长细长的倒影。


    榆柳察觉到云鹤的动作,余光汇总视线顺着身影一点点的向外望去,逆着昏黄的光线望向云鹤背影的同时,灯火摇曳间,她眼中的画面却仿佛回到她第一次入宫回到玉清院的那一晚:


    当晚,云鹤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却依然带着江景墨走向西厢院时,曾停下脚步轻微的朝她偏了下头,像是想要想她询问一个答案,却又克制着未曾开口。


    时过境迁,云鹤的那些小举动,在榆柳眼中却仿佛历历在目。


    她不禁轻呼出一口浊气,带的发髻身上的垂珠流苏像是云鹤当初偏头的幅度,也随之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那时榆柳只是想要支开云鹤,私下里去向系统求证一些信息。


    但是如今的榆柳已经靠自己推测出系统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权限并不像系统说的那样,是“权限范围是最大的”一次。


    甚至事实上或许正好相反……


    系统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存在严重错误的。


    因为云鹤身为命定之人的缘故,系统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推测,都只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的猜测之上。


    而榆柳如今能断定,云鹤便是那原著中隐于暗处的大反派“沈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渊”二字,如今成了沈楼主的姓名。


    但既然云鹤如今“意外”失忆,无心参与那些明争暗斗的纷争的,那么如此一来,其实榆柳的主线任务“让男女主达成he结局,维持世界的稳定和和平”,后半句话,就基本应该已经算是完成了大半。


    只是……


    榆柳的手轻轻的拍在苏云月颤抖的薄脊上,听着怀中的人哭的都快哑了声音,再一次的疑惑到,那个所谓的he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既然系统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有误,那么系统传递给她的主线任务,会不会也带有主观性的认知偏差呢?


    苏云月已经哭上了许久。


    原本她就因为伤心,所以早就已经消耗掉了许多的体力和情绪,在榆柳怀中忽然放纵的哭成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哭了那么久,将情绪宣泄了出来,哭的累了,却也哭的尽兴了。


    只是苏云月哭够了的同时,也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心底里为自己这般模样,生出一些不好意思来。


    但是也正是刚才她卧在榆柳怀里时,苏云月才真正听见之前在她说出她不愿跟着四皇子回宫的时候,她心中浮现出的那道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的是什么了。


    ——那是她想离开。


    她想离开四皇子。


    像榆柳说的那样,做独立的自己。


    但是她顺应天命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想为自己做选择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不自信的。


    苏云月害怕。


    她害怕这么做是自私自利,是在做一件不对的事情。


    所以苏云月原本只想悄无声息的将今夜听闻的事情压在心里,对谁都不说,但是此时大哭一场之后,竟然有点想将她听见的事,告诉给榆柳,听听别人的想法。


    尽管苏云月也不确定,榆柳会不会支持她那叛道离经的想法。


    苏云月在思考间平复气息的同时,也用衣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而榆柳也一直安静的等到苏云月收拾好后,才道:“姐姐,夜深了,小心着凉。”


    榆柳扶着苏云月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浅笑间回头,视线略带波澜的掠过云鹤,停留在他身旁那盏明光的烛台处,像是看穿了苏云月的想法似乎,很温柔的轻声说道:


    “姐姐,不如我们去桌边坐着,一同说会话吧?”


    苏云月自然是点头应下。


    圆木桌上近乎满杯的茶盏,早就被云鹤挪放到了别处,此时一张桌面上只在中心处立了一支细长的烛台。


    榆柳隔着烛火望向坐在自己的对面苏云月,跳跃的烛火带着橙红的色彩,将苏云月哭至泛红的眼角很好的融于烛光之下,不见端倪。


    分明还是同一个夜晚,而面对面坐在这处郊野别院的圆木桌上的人,却已经从萧天旻和苏云宴,变成了苏榆柳和苏云月。


    苏云月视线凝望着摇曳的红火烛苗,思绪也随着那烛火的悦动,跨过时间的溪流,回溯到她藏身于屏风之后,无意中听到的那场谈话……


    苏云月在昏迷前记忆里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夜游灯会上。


    那晚场面慌乱来的突然,苏云月担心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榆柳和云鹤,所以想回头看他们一眼确然安全,但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将将她推向人流……


    一块半湿的黑布捂住了她的嘴巴,在鼻尖闻到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药味后,苏云月很快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身体变得很轻,像是浮在水面上一般,随着水浪朦朦胧胧的飘荡着。


    但是记忆却变得很沉很沉,像是想将她沉溺毙亡于水中似的,水浪拂面间,将这些年远嫁萧国后和萧天旻相处的一些过往,一同席卷而来。


    最初的回忆,如水面上流动的空气,清爽新奇,然而随着记忆一点点的涌入,甜蜜的那一瞬间短到让苏云月根本来不及回味,就被沉重的回忆将呼吸的口鼻拖入水面之下……


    大概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苏云月身体下意识的开始挣扎起来,然而当她猛然动作泅游于水面上,正准备大口喘息的时候,睁眼间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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