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雁自然没错过裴柔脸上刚刚闪过的狠厉。
不过她也不是很意外。
若是没有一点手段，怎么可能坐到教坊司魁首的位置，却依旧游刃有余，游走在诸位权贵中间，却片叶不沾身的。
她笑了笑：“这么巧咱们又碰见了。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和我家叶芜一起同裴娘子吃顿饭？”
裴柔有些忐忑：“自然……”
说着，她把斡言往旁边拉了拉：“斡言，让个位子。”
斡言往旁边挪了挪，一脸不爽地看着叶芜。
叶芜却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斡言旁边。
萧行雁见状，也坐在裴柔身侧。
裴柔有些忐忑地看向萧行雁：“萧大人何时来的？”
萧行雁“哦”了一声：“没多久，大约是你说要帮他找回场子的时候。”
裴柔神色略有松动。
萧行雁接着说道：“不过，原来你们是姐弟？”
裴柔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不是……”
她低头看向微澜的茶水：“只是他小时候总在我们身后跟着，是个小跟屁虫，不曾想那年他也被充入了教坊司。”
萧行雁想起当裴柔的身世来。
她原是河东裴氏洗马裴一脉，裴炎之女，李显就是被托孤给裴炎的。
只是当年武曌临朝称制，这人不思变通，强烈反对，于是便被以“谋反”的罪名，于光宅元年十月，被武曌处斩于洛阳都亭驿。
按理来说家中确实不会再有男丁了。
萧行雁：“这样，都不容易……”
看着萧行雁渐渐失焦的眼神，裴柔没忍住有握紧了茶杯，咬紧了牙。
又跑神了！
这人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喂！”斡言不爽地看向叶芜：“你干嘛非在我这儿坐着，你好烦啊！”
萧行雁回过神来：“你很不喜欢叶芜？”
说完，萧行雁觉得自己脑子秀逗了，居然问出这个问题。
“不喜欢……”斡言看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饭。
萧行雁只觉得脑子快爆炸了，她看向裴柔：“裴娘子，可否和叶芜换个位子？”
斡言：“？”
他险些掰断手里的筷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叶芜坐到了萧行雁身边。
“小人！”
众人：“……”
裴柔觉得斡言自讨苦吃，朝着他脑壳上轻轻拍了一下：“食不言，寝不语。”
斡言不爽地闭了嘴。
看着叶芜一副正宫做派坐在萧行雁身侧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吃了！”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随即迅速跑了出去。
“斡言！”裴柔见人跑开，连忙起身朝着萧行雁和叶芜行了拜别礼：“抱歉，这孩子年纪还小。今日失陪了。”
说着，也迅速跑出门，去追斡言。
见两个人都跑了，萧行雁一脸茫然：“啊？”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萧行雁：“咱们去找吗？”
叶芜：“不了吧，我觉得他应该不想看见我。”
萧行雁：“……”
.
日子照常过。
大约过了半月，又是一日旬假，玄清那边总算是传来了消息。
“火药已成。”
四个字落在纸上，狂草依稀可见书者的激动。
萧行雁双眼一亮，立马起身：“周阿婆！套马了，咱们去城郊！”
刚走到门口，萧行雁就看到叶芜缓缓走来。
“雁娘？”他开口，有些纳罕：“这是去干嘛？”
萧行雁旬假时候大多都是在家的，若是无人相邀，只会在家中待到地老天荒。
萧行雁脸上是洌然如清泉般的笑容：“玄清那边来了消息，说火药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叶芜双眼一亮：“好。”
他还记得玄清那日在崖津海夷肆的仙女棒，若是真能量产，他不敢想市场会有多大。
两人迅速爬上马车，一路狂驶出了城。
.
骤然的响声冲破云霄。
一阵浓烟滚滚。
叶芜轻咳着挥散烟气，看着眼前的深坑有些哑然：“这……火药威力这样大？！”
萧行雁却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双眼一亮：“威力不错！”
玄清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不过这不算威力最大的，威力再大只怕就容易爆炸了。”
他顿了片刻：“其实就这样若是遇到明火也容易爆炸，不过我试过，若是能装在陶罐里，大约也能存一月左右，晃了颠簸了也都没问题。”
萧行雁笑了笑：“已经不错了。玄清道长，麻烦您收拾收拾，咱们去见娄尚书。”
玄清笑容一嘎：“什么？”
萧行雁抬起头，嘴角带笑：“圣人下令，往后火药估计是要量产，此事若成，青牛观往后的日子更是不用愁了。”
当然，萧行雁想得不止如此。
几年后张氏兄弟受宠，其中有个原因就是会炼丹，他们受宠时几乎把控了朝政。
若是如今先有个讨厌炼丹的化学天才先入了武曌的眼，未来张氏兄弟想必影响也会小些。
玄清坐上马车时，还有些忐忑，语无伦次的：“我……见尚书大人……圣人……我成吗？”
萧行雁：“……有什么不成的，你就把自己当成个普通匠人就是。”
玄清忐忑地搓搓手：“唉，主要从没见过这么大官的大人。”
萧行雁瞥了他一眼：“你怕什么，往后还会见到官位更大的。”
玄清又喜又惊：“还有更牛的？”
萧行雁仰起头：“说不定往后我会拜宰呢！”
玄清：“……”
“哈哈……”玄清尬笑两声：“我祝你成功哦。”
萧行雁斜着眼看向他：“你不信我？”
“怎么会呢……”
叶芜轻轻勾住萧行雁的小拇指：“我信你。”
萧行雁听他这样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想了，但我刚刚确实是说大话的……”
马车缓缓停下，严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萧大人，郎君，咱们到了。”
叶芜朝着萧行雁笑了笑，扶着人下了马车。
萧行雁回头一看，玄清正毫无仪态地往下蹦：“……玄清道长，您到那里看我眼色行事。”
玄清：“唉。”
萧行雁松开叶芜的手，掏出帖子递了上去：“下官萧行雁，奉圣人之命前来拜见娄尚书，商议火药一事。”
“萧大人等片刻。”
这位接过拜帖的门仆姿态沉稳，一身粗布短褐，手上隐隐能看出疤痕风霜的痕迹，大约是曾随着娄师德一同出征过的老兵。
对着萧行雁这个比娄师德不论是年纪、资历，还是官位都远远不如的人也不卑不亢，只是稳重接过拜帖。
他进去后，另外两人也凑了上来。
“萧大人安，您吃了么？”
萧行雁有些疑惑：“吃了……”怎么了吗？
这人眼神一转：“只是久闻萧大人盛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萧行雁客气礼貌笑着。
这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细布直坠，中等身材，留着短须，眼角带笑，从腰上挂着的小荷包里摸出一把坚果递到萧行雁手中：“萧大人也莫急，今日大人正值休沐，想来也是没准备好，要些时间的，您先吃着，我去给您拿碗茶？”
“娄石头，过来！”说着，他转头叫旁边憨厚麦色的人：“你陪着萧大人说会儿话。”
萧行雁顺手接过见过，一脸茫然看着两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但这人已经一出溜离开去拿茶水了，只留下萧行雁站在原地，和石头面面相觑。
萧行雁犹豫伸手：“你吃么？”
娄石头挠挠头，赧然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看着很有几分憨厚：“谢谢萧大人，我不吃。”
见人开口，萧行雁总觉得不好让话落在地上，接着寒暄：“你叫什么？哪里人？”
被萧行雁一夸，娄石头羞赧得更厉害了：“我家是碎叶城的，头些年遭灾，娄大人便收留我，给了我个看门的活计。”
听到碎叶城，萧行雁还欲再问，却见刚刚那门仆拎着茶壶出来了，不着痕迹地隔开二人：“萧大人，您喝茶。”
被这一打岔，萧行雁刚刚想问的话顿时消弭了。
她接过茶杯：“啊，谢谢，谢谢！”
这人依旧一副面团似的笑脸：“唉，萧大人客气了不是，这也是咱们门仆的本分。”
萧行雁面对这类过于自来熟的人总是应对不来的。
叶芜见状，也上前一步，笑着和人道：“我随雁娘一道来，只是不知可否也讨一杯茶喝？”
这门仆眼神一转，看向萧行雁似乎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有数起来。
他笑道：“自然没什么不可。叶郎君的名字咱也听过好多了，如今那快递如火如荼的，我家大人也很是爱用。”
这还是第一个见了叶芜没先说和萧行雁的暧昧的，叶芜还觉得有些稀奇。
萧行雁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慢吞吞喝着茶水。
不过片刻，叶芜便和这人谈笑起来。
待到娄师德笑着出来时候，萧行雁已经听叶芜摸清了这门仆三人的底细。
“哎呦，我这边耽误了！”娄师德一边拍手，一边故作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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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萧大人久等了。”
萧行雁笑道：“不曾耽误，几位招待得很周到。是我来得突然，不曾早早打了招呼，有些失礼了。”
娄师德见萧行雁并未在意，也松了一口气，转而道：“我看帖子，萧署令已经制出好的火药了。这样，萧署令随我进来一叙？”
他态度热切，比起朝中重臣，倒更像是邻家爷爷一般。
萧行雁稀里糊涂被带进了娄府。
坐至前厅，萧行雁捧着茶：“娄大人……”
娄师德眼神慈爱，抓了把坚果塞到萧行雁手里：“别客气，先吃点东西来。”
萧行雁低头看看手上的坚果：“……？”
所以塞坚果是家族传统？
萧行雁没拒绝，顺手将坚果放到荷包里：“不，娄大人，我先不吃了。火药的话，玄清道长已经弄好了，只是依旧不大稳定，恐怕需要装到陶罐中。”
“这位是玄清道长，我也是意外见到道长使用，才得知了火药一事。”萧行雁介绍道。
“另外，制作火药需要的器械，叶芜的琉璃厂也能制出，只是制作火药的人，恐怕需要娄尚书再另外找了。”
娄师德愣了愣：“为何不让生资署直接做？”
萧行雁摇摇头：“不可。生资署所辖皆是民生，火药若是能带上战场，那便是国之利器。让生资署制作火药，不妥。”
娄师德沉吟片刻：“兵……夏官也并无匠人，若是现在招募，恐怕时间来不及啊。”
几天前武曌才召了娄师德，询问火药一事，想来确切是想要开战。
萧行雁眨眨眼：“但也比方子流传出去好，何况还未秋收，也不宜开战。”
虽说如今国库没那么紧缺，但是秋收后，税收上来后才真的没有后顾之忧。
娄师德咂咂嘴：“也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说着，他看向萧行雁：“我对此了解不多，此事便交由萧署令费心了。”
萧行雁点点头：“嗯。”
“说来，”娄师德态度亲切：“我年长你快五十岁，你往后叫我一声娄爷爷也是没问题的。”
萧行雁表情有些僵硬了：“娄……爷爷？”
她记事起，爷爷奶奶就已经去世了，因而开口时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娄师德笑呵呵地应道：“唉，好孩子。”
他许久没见这么灵性的女娃了，他家孙女和萧行雁差不多大，性子却不活泼。
大约是受了家人的影响——政治动荡，全家都谨小慎微，生怕被波及。
只是他终究不敢让家人太过放肆，但见了萧行雁又忍不住心生欢喜，又希望自家孩子也能如她一般。
想着，他又抓了一大把坚果塞到萧行雁手中：“拿着回去吃去吧。”
萧行雁捧着一堆坚果被送到了门外，人还有些懵。
直到上了马车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叶芜和玄清都是一脸发懵的模样。
尤其是玄清，看见萧行雁像是看见什么怪物一般：“我听说南人擅蛊，其实你早就被换过人了吧？”
萧行雁心头一跳：“胡说什么？”
玄清一脸悲愤：“那为什么娄大人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好歹火药是我弄出来的吧？”
萧行雁也觉得有些莫名。
倒是叶芜，一脸理所应当：“雁娘总是招人喜欢的。”
萧行雁：“……”
她从荷包里摸出来坚果，分成三份，给了另外两人一人一份，自己也磕起来：“嗯？好吃啊！”
她“咔吧咔吧”吃起来。
玄清神色复杂也吃起坚果来，双眼一亮：“果真好吃！”
叶芜却心不在焉，想着玄清刚刚抱怨时，萧行雁莫名的一震。
换过人了……
叶芜沉思起来。
他素来听闻民间有些传说，总说有鬼怨念未消，便会借尸还魂，可他和雁娘认识这么长时间，却没感觉到雁娘有什么执念……
难不成真是蛊人？
萧行雁见他失神，趁他不注意，伸手从他手里抠坚果。
“嗯？”叶芜疑惑抬头。
萧行雁讪讪一笑，把手收了回来，尽量矜持道：“这坚果蛮好吃的，你若是不喜欢就给我吧。”
叶芜伸手一撮，把果皮全搓了下来，直接递给了萧行雁：“你喜欢，那就给你吧。”
萧行雁：“……嗯。”
但感觉用手搓开坚果会让果仁沾上手汗啊……
虽然两个人恋爱了，但萧行雁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她把坚果推了回去：“我觉得玄清更喜欢吃，要不给他吧，我留着肚子吃酥酪。”
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