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缓缓途径新喻县。
马车车夫正是摘下面具的隗檀。
辛流透过车帘观察隗檀的外貌,心叹:这小伙居然长得还挺清秀。
“好看吗?”
身旁传来男人冷寂如霜的声线,辛流悻悻放下车帘,转移话题:“你的墨影卫只来隗檀一个人够吗?昨晚要不是本姑娘在,你俩恐怕很难突围吧?”
常晏将一杯凉水放在小鹿歇息的软垫前。
小鹿知道常晏这是在照顾它,还灵性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
“其余墨影卫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咱们身边。”
听常晏这么说,辛流凝神动动耳朵,没听到有多余的脚步和呼吸声。
常晏见状即刻解释:“他们经受过严格训练,呼吸、脚步、声音、气味……根据实际情况敏锐调整跟踪方式,因此连顶尖高手也很发现他们的存在。”
辛流“哦”了一声,心下了然。
难怪昨晚他不紧不慢的,原来是早有准备。
常晏本想继续看书,但车架一颠簸,他的脊骨便会被一硬物膈到,实在难以忽视。
他定睛看向斜后方放置的那把无弦沉弓,在其又一次敲向后背时,朝辛流郁闷出声:“你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辛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意识到这长弓确实有些碍事,忙把它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这把赤金弓曲度大、韧劲足,一看即是佳品,没了主人怪可惜的——鹏远是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送给他正正好。”
常晏顿时沉默,深沉睨辛流一眼后,投入精神进书页里。
而没有正事可干的辛流在车厢里待得无聊极了。
她瘫在车壁上,眼神不自觉往常晏脸上飘。
要不是为了他这个伤员能好好养伤,她才不想坐马车呢,不过……看在他这张顺眼脸蛋的份上,她勉强不跟他计较。
车外坐着个唯常晏命令是从的哑巴人,辛流打了个哈欠,兀自找常晏聊天。
“昨天就想问了,张大嫂唤你常公子,所以你姓常不姓温吗?”
辛流左思右想到这一茬,又率先一步自己回答:“也对,那个温青就不姓温,你姓常也无可厚非。”
常晏翻动书页,淡淡出声:“姓氏名字皆为代号而已,哪天想换时,重取便是。”
一时感觉被内涵的辛流,迅速转移视角到小梅花鹿身上:“你知道吗,这头小鹿是公的诶,以后叫它梅梅怎么样?”
“叫什么还好,唯独祈祷它不那么爱乱跑,否则到时候跑得真没假没都不知道。”常晏再次悠悠翻过一页纸。
辛流弯着眉眼,唇角勾笑,可拳头已攥得梆硬。
她尽可能深呼吸,收起杀心,平复好心情,撩开车帘招呼隗檀:“你进去和你家大人坐吧,我来赶车。”
常晏从书本中抬眸凝向辛流的背影,嗫嚅了嘴唇,挽留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隗檀架不住辛流热情,加之常晏亦未制止,他端端正正坐进了车厢内。
辛流面无表情赶车,暗自后悔,早知道多挑匹马,不至于像这般无趣……
车厢里,常晏收拾掉不甚明朗的心情,问隗檀话:“新淦知县何俞平的生平了解清楚了吗?”
隗檀微微侧身应答:“大致都清楚了——何俞平,贯江西峡江县龙江乡,民籍,元瑞二十二年三甲进士,授新淦知县,无父母,二十四年丧妻,二十六年丧子,政绩平平。”
“他的妻儿葬在何处?”常晏又问。
隗檀答:“就葬在新淦县。”
常晏放下手中那本解剖名典《存实经》:“我看未必。”
外面的辛流听到车厢内两人的交谈,心里有了想法,偏头朝车内提示道:“大人你还要查案的话,不妨回头往新喻县去一趟。”
常晏上撩眼皮,似是透过车帘看见了辛流的身影:“何意?”
辛流好不容易勒马停住,望着前路:“我昨日在龙江乡闲逛打探时,不仅得知这位何知县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还得知他有一发小,现于新喻县衙门任仵作一职,去年立冬回过龙江乡一趟。”
常晏听罢果断下令:“隗檀,驾车掉转马头,去新喻县。”
这下,辛流同隗檀又调换了位置。
辛流坐进车厢,见到常晏不再看书而在闭目小憩。
她用鼻息轻哼了哼。
让他不跟她好好讲话……线索还得靠她来提供。
新喻县城宵禁后的街道空无人烟,蛙叫蝉鸣也渐渐稀散。
一人挎着包提着酒,垂头佝偻着背沉默走来。
落在地上的白色纸糊灯笼随风滚至他脚边。
他走姿一顿,伫立片刻后深吸一口气,俯身将其捡起放至路旁。
他走了很久,从城东走到城西,从白日里显得繁华的街道,走到惯常萧寂的巷口。
踩过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面,他停在一个夹缝间生存的逼仄小院外。
他掏出背袋里的钥匙,打开铜锁,进院落下门栓。
垂头丧气推开房门,他正想点上油灯,忽地却发现不对劲。
门外月光映入屋内,两个人影在他眼底清晰,猛教他心惊。
没等他回神,男人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钱伍,新喻县衙门仵作,龙江乡生人,年三十七,无父母无妻子,可是你?”
“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做甚?”钱伍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发问。
常晏望向这个矮小精瘦的男人,轻轻合掌。
屋门霎时从外面关拢,钱伍又是一惊。
“我们来自京师……何俞平你认识吧,他与你同为龙江人,同一年出生,同一年启蒙,同一年出乡,我想你对他应该很熟悉。”常晏压低嗓音道。
钱伍强自维持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认错人了。”
立在常晏身后的辛流也凝着窗边的钱伍:“龙江乡北边小河旁的百年柳树……我想你不会忘了这个地方。”
钱伍眸光闪烁,一退再退,靠住衣柜才堪堪稳住身形。
辛流走去替他点亮灯火,半室微明。
他仍旧犹疑谨慎,不愿松口。
常晏抬目环视这间挂满白绫的卧房,接着一瞬不眨地用眼神关注他:“你在为谁挂丧,内室里那三个何氏牌位又祭得是谁?”
钱伍绝望阖上眼,掌下的小酒壶已被他的体温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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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温热,他咬牙吐出句:“我什么也不知道。”
常晏掏出怀中的腰牌,搁在桌上:“我奉当今圣上的旨意南下巡视,如今探查新淦知县何俞平的死因。”
抱剑倚墙的辛流觑一眼那剔透的玉腰牌,威严的蟒纹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地位以及与皇帝的亲密。
辛流速速移开目光,看向呆愣住的钱伍:“没有人能比这位大人更快更直接的把消息送到陛下跟前,你如果有什么隐情和冤屈,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钱伍虽仅是介小小仵作,但再不济也在官府任职,这种腰牌想要伪造太困难了,大多数人毕生都不可能见过。
他放不下那最后两分犹豫,可也只能拼着命赌一赌。
钱伍扑通跪伏在地面:“草民钱伍恳请大人申冤!”
——
何俞平,大启开国以来从龙江乡考出的第一位举人,也是第一位进士。
他而立及第,有幸被朝廷授至家乡附近的新淦县任官。
新官上任,他着眼弊病、一心改革,立志要干成一番大业……
谁料第二年,九江府、南康府夏秋连旱,多县五月至八月无雨,官府藏粮,米价飞涨,民众被迫食用树皮。
周边府县仅仅少数施援,何俞平即在此列之中。
他惊怒交加,奔波忙碌的途中实名上递十几封书信,皆石沉大海。
没多久疫病爆发,牵连更广。
何俞平每每听闻灾民枕藉沟中死者无数之时,便涕泗横流、声泪俱下。
可当时的新淦县自身难保,为了县内百姓的安危,他不再往县内收纳流民,而是在县外建了流民安置地,天凉之时也尽可能保障着流民的温饱。
他上疏的奏折不断,甚至亲自去临江、瑞州、南昌府城求见各府通判、同知、知府等高官,试图打通讯息传向京师的通道。
然而一众官员闭门谢客,只一名推官明确告诉他,他写的东西绝不可能上达天听。
与此同时,他不停朝各处借粮的书信,也收效甚微。
后来,朝廷下派宣抚使前来江西。
何俞平本以为是一线生机,哪知这群官兵不是拨粮来援助各府县的,而是打着宣抚使的名头在离京千里之处敛财享乐。
于是,官府不作为,朝廷不救援,群众起义被镇压,流民逃亡被遣回,百姓受饥受病,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何俞平心力交瘁,短短数月积劳成疾,病于榻上。
其妻刘氏见他郁郁,便让何俞平亲笔写下一封陈述真实灾情的书信,她再以携儿子回家省亲的方式,将信转交给在浙江任职的叔父寻求帮助。
何俞平无路可走,听到刘氏此言虽不抱太大希望,但想到妻儿能回娘家避避灾祸也是好的,便这样将信件交到离开临江的刘氏手里。
此后,他继续奔忙在县里县外,也一直等待着妻儿报平安的书信寄来。
谁知,他等来的不是一纸书信,而是妻子冰冷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儿子。
那一天,是元瑞二十四年的元宵。
夜里明月高悬,格外圆满,可落在他身上的月光寒意彻骨,像是人的目光,漠视着他痛彻心扉的嚎哭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