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老板突然转身,身后的两根触手“嗖”地缩回衣领里。
左手接住滑落的手机,右手接住吃剩的帝王蟹,动作熟练,像个杂技演员。
“进、门、要、敲、门。”他一字一顿地说,声带像是塞满了湿漉漉的海藻,沉闷黏滑。
陈恪盯着老板的衣领看了几秒,而后道:“我敲门了,是您说‘进’。”
老板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摆摆手说:“是吗?估计是你听错了,有什么事等我打完电话再说。”
说完,老板再次拿起手机——这次是用手。
陈恪就站在办公桌前等待老板打完电话,那张嘴巴一开一合,原先的大黄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失去棱角的、苍白圆润的珍珠般的牙齿。
倒是省去整牙的费用了。
老板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回荡。
鼻尖的腥咸味淡了一点,却转化成了一种更加令人不适的腐臭,就像是海鲜市场的垃圾回收车不停地在爆炸和回复之间来回横跳。
“对,那五个全给我优化了,一个月接不了几单在这给我逼逼赖赖,统统优化!赔偿金是什么?没听过。”
“人不够用?不可能,现在三条腿的怪物难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你不要找理由,就找那些年轻力壮耐操、啊不,耐劳的……”
“工资3500,多少年了咱们市都是这个价,还用我教你?”
“社保?新陵市社保局前几年都被污染了,现在去哪交社保?那是我不想交吗,那真的是交不了!”
……
陈恪没有离开,就静静地在一旁等着老板打完电话,同时思绪已经飘向离职申请书。
依照老板的情况来看,这家公司估计不能久待了。
半小时后,老板挂掉了电话。
“小陈啊,是来提交工单的吗?”
刚刚电话让他心情似乎好了点,望向陈恪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作为公司的优秀员工兼王牌维修师,陈恪确实有这资本让老板客气对他。
思索片刻,他和老板解释了今天的情况,尤其强调对方不愿付钱,甚至胆敢对他动手的恶行。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老板脸上浮现深蓝色的斑块,游走扩散,形成大小不一的斑点:“简直奇耻大辱!”
腥味从他的身体上喷涌而出,令人窒息的感觉更加浓重了。
陈恪轻轻咳嗽了一声。
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老板脸上的斑块蔓延停滞,继而迅速消退。
他看了一眼陈恪,发现对方垂着眼皮,仿佛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异常,悄悄松了口气。
陈恪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老实。
他最喜欢陈恪这点,就像海里的盲虾,不该说的,不该问的,他从来视而不见。
事实上,老板也不确定陈恪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
应该是没看到的吧?否则正常人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淡定。
老板用自认为还清醒的大脑思考着。
网上都说,被污染了就不可能变成人了,但他觉得他现在意识清晰,还能处理工作呢……
碰到污染这种事情果然是小马过河,自己体验了才知道,那些专家懂什么……
老板陷入思考中,空气安静,直到空旷的办公室响起清润的嗓音。
这道声音带着些许犹豫:
“章总,关于我上个月的提成……”
老板扭头,身体趴上办公桌,仿佛某种软体动物一样。
“上个月的提成……”
他思考了十几秒,这才想到了什么,咧开嘴,“嗨呀,小陈,咱们公司都是一个季度结算一次提成的呀,你怎么忘了?”
“上个月就是季度末了。”
陈恪的话老板就当耳旁风。
一个员工的不满算什么呢?
而且陈恪一直都那么听话,在公司从来不闹事,给他的任务总是能完成得又快又好。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缕香气,让老板思维又发散起来。
帝王蟹真好吃,牡蛎也很鲜甜,还想再吃……
但陈恪散发出来的味道好像更香一些……
老板的瞳孔渐渐变得尖细,视线直直盯上了陈恪,而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暴露在外的皮肤开始渗出了某种黏液,就像是——
流出的口水。
“……我想离职。”陈恪深吸一口气。
仿佛一记闷雷,老板游离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
对公司的热爱让他被海藻塞满的大脑又开始运转起来。
“为什么?你的业绩是我们公司最好的,拿的钱虽然不多,但现在上哪找这么稳定的工作?”
陈恪松开了领口的扣子,长长呼了口气,就仿佛空气中有什么令他不适的东西。
“家里有事需要人照顾,没办法。”
不等陈恪把话说完,老板狐疑插嘴:“你们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吗?”
“……那就是身体原因。”陈恪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
老板盯着他因为潮湿而贴在身上的工服,以及衣服下面隐隐透出的那层薄薄肌肉,不觉得他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你是我们公司的头……王牌,你要是突然走了,公司的这些活儿岂不是没人干了?”
他们这行死亡率不可谓不高,工资又不多,陈恪每个月能为老板省出来一大笔钱,老板舍不得放人。
“这样吧,我给你放假,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下周一来报到。”
老板脸上的肌肉比之前看起来还要松垮,和陈恪说话的时候不受控制的痉挛,像某种海洋里面的软体动物。
陈恪勉强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安抚的意味。
他遇到的老板都是这副样子:整日pua员工,不愿意发钱还要员工把公司当家;嘴上说好好干能挣到钱,但提成总是压着不发;自己迟到早退没问题,员工迟到1分钟就罚;项目成功,功劳都是因为他,项目不顺利,那就找个背锅侠……
“况且,以你的学历和经验再找工作,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吧?”
感觉陈恪有些动摇,老板话锋一转,有些肉痛道:“……给你批一周带薪假。”
“谢谢老板。”干脆利落。
陈恪离开前,老板又叫住了他。
“等等!新陵市中心医院有个日常维护的活。不急,你上班之后抽空去一趟就行。”
老板没说提成,那就是没有提成。陈恪不太想接,面上便有些踌躇。
看出他的犹豫,老板怕陈恪撂挑子,便起身来到他身前,软了语气说:
“他们那边设备都是最新的,你去了还能长长见识,图纸我给你,你肯定做得来。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了,完了请你吃饭。实在不行,你那提成我让财务周一就转给你。”
见拒绝不了,陈恪只能应下。
——就当为以后的跳槽积累经验了。
他点点头:“知道了。”
出办公室时,陈恪决定下班后去书店里买书。之前的那本被别墅里那位女士弄脏了,只能重新买一本。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离开公司。
回家路上,天晴了,但太阳还没出来,雷阵雨之后的温度非常舒服,空气都清新了很多。
陈恪手臂夹着黑色的雨伞,在站台的最角落等着。
已经是下午六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公交站台挤满了疲惫的面孔。
即便世界再破烂,生活再糟糕,人类也要为了生存而挣扎。
陈恪拿出手机低头玩小游戏,欢快的音效与旁边外放的新闻播报形成对比:
【本月污染事件较上月有小幅增加,主要集中区域为中卫市、天青市、崇光市等沿海城市,可能与上月S级污染事件【海上污染风暴】有关。
本台提醒,如果您的家人朋友有去过相关城市的,请尽快到最近的公立医院进行污染病检查,再次强调,如果您的家人朋友去过……】
公交车摇了半个小时,到达了目的地。
陈恪推门进店的时候,看到老板不在前台。
这家书店面积不大,但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各个类目的书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法律专区,寻找起想要的册子。
“小陈又来啦?”老板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微微佝偻背,抱着一摞书从里面绕了出来。看到陈恪的时候还冲他眨了眨眼。
“我再买本册子。”
“那你自己找,我记得剩了没几本,订的还在路上。”
老板侧过身,下巴点了点书架最下面的方向:“或者你看看下面那层还有没。”
现在这种类型的书几乎很难卖出去,他们书店的几乎都被陈恪包圆了,即便如此,青年的丢书频率还是让老板咋舌。
他打量着陈恪,穿着衬衣牛仔裤,身高腿长。
多帅气的小伙子,就是记性不太好,总是丢东西。
这家店不大,雨后空气的流通性不好,逼仄的空间满是旧纸的味道。
陈恪在狭窄的书架前蹲下,在一排排书架底层仔细翻找。
光线有点暗,他往里探了探身体。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挪动声。几乎同时,感到后背被什么轻轻地、略带冰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陈恪下意识地直起身,向后侧退半步想腾开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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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陈恪条件反射般地开口,目光落在那双此刻正缓缓转过来的灰绿色眼睛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男人身材高大,比陈恪还要高多半个头,一身剪裁精绝、面料挺括的深灰色西装,显出窄劲有力的腰和利落的肩部线条。
陈恪笑了笑,移开视线:“不好意思挡到你了,你先过去吧。”
在他移开视线后,男人沉默着,目光在陈恪的脸上巡睃了许久,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却奇异地没有任何侵略性。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一个低沉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没关系。”
说完,男人动作很轻地将手里那本旧书合上,重新插回原位。
陈恪点点头,准备转身继续找书的时,店主的话从身后响起。
“里头还有两本刑法的册子,你可以看看有没有用。”
店主从两人旁边狭窄的空隙里挤了过来,姿势有些别扭,但他本人仿佛察觉不到似的,行动毫无停滞。
他的目光不曾向男人所在的位置偏斜半寸,只隔着空气和陈恪说话。
——就仿佛没看到那个男人似的。
“……先拿这个吧,册子什么时候还会有?”陈恪语气有些犹疑。
“不用担心,新册子已经在路上了,两三天吧,你到时候再来……我没想到你这本丢得这么快。”
陈恪:“行,那书到了您给我发消息。”
店长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恪离开后,店长打算继续之前的工作,一转身,却差点碰到身后的男人。
“呦!吓我一跳!”店长的老花镜都歪了,他扶了扶眼镜,仰头看向男人,呵呵一笑:“谢医生,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送他之前。”
“刚刚确实没看到了你……不好意思,人老了眼神不好,今天想看什么书?”老板走进店里。
男人收回投向青年的视线,微微颔首,说道:“《知觉的陷阱》。”
-
陈恪回家之前买了份炒河粉。
孜然与辣椒粉的辛香交织,在雨后的空气中格外鲜明。
拎着塑料袋,他小心避开地面上的积水。
下了公交,还要走很远一段路,但陈恪已经习惯了。
习惯要改的话很难,就像他已经习惯去家政公司上班一样。
不然老板挽留他的时候,他是不会留下来的。
周围没什么人,非常安静,只有食物的香气蔓延。
陈恪提着袋子走在路上,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道路尽头,一栋深棕色墙皮的楼栋静静矗立在街尾,外面的墙面上面寄居着不少的藤蔓,延伸出的分枝像是攀在墙上的小人,遥望着远方。
一阵风吹过,藤蔓们齐齐晃动起来,贪婪地朝着炒河粉的方向簌簌乱舞。
陈恪住的小区叫睦安佳苑,虽然说是小区,但只有一栋楼,楼龄也有二十多年了。
据说市政规划这里要建地铁,当时几个开发商打得头破血流,瓜分了附近一公里的所有地皮。
谁知这栋楼的开发商刚盖好楼,突然爆发全球污染,几乎所有城市规划建设都化为泡影。
直到今天,周围还是一片没有封顶的烂尾楼,有的甚至只是个地基。
陈恪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便宜。
虽然因为审美和楼龄问题有些老旧,但住进来才发现,楼里不仅没有多少住户,而且设施十分完善,冬暖夏凉,24小时热水和天然气不停。
陈恪入住了快半年,甚至都没交过电费,因为无论他怎么用电都不会停。
而且这里的安保相当好,除了有门禁卡的业主租户,其他人根本进不来。
刷了门禁,走到电梯口时,他遇到了同样等电梯的年轻人。
楼道昏黄的灯光下,一眼能看到他的模样。
看起来也就刚成年,穿着一身基础款白色衬衫和卡其色中裤,露出截过分苍白的小腿。
他的头发像是好几天没打理,有些凌乱,但五官轮廓能看出保养良好。只是眼神有些空洞,看起来经历了什么打击,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眼下深深地黑眼圈也说明了这一点。
不是这栋楼的住户,但进来了。
陈恪眉头一动。
那少年看向陈恪,眼神一亮:“我是刚搬来的1304的新住户,我叫元博文。”
他伸出手,扬起灿烂的笑容,“看来你也是这栋楼里的,很开心和你做邻居!”
陈恪望向他伸出的手,没有握上去。
“和我做邻居不会开心的。”
“你还是搬走吧。”
元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