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想至之所,有幸已至,还……
流霞台以玉阶与主殿相连,台面极阔。
此时软织红毯上,桌案座席列次排开,灵肴珍馐流水般奉上,宾客已经入座。
满目灵花灼灼映着红绸,喜气满溢出来,冲淡了近些时日压在仙盟头上的肃然。
那日天道现身,所有身处剑冢之中的弟子,都清楚看见一道水幕,将无涯化为人魔的始末全部呈现,还亲耳听到天道所言,那恢弘隐含因果的威严声音,绝对不会是假冒。
进入剑冢的都是这一代的精英,许多是听着仙盟剿除魔乱,匡扶人间秩序的故事长起来的,心中秉持着一腔少年正义,万万没想到,竟然亲耳听见这么一桩丑陋的旧事。
无涯被交到须弥佛宗,他自损根本,本来就没几日好活,但身上的怨气需要好生化解,免得造成后难。
今日天机阁参席的代表是大弟子苏千语,他平日里人如其名,现在却面色肃重,安静了许多。
太虚门长老云虚子当日在众弟子面前的做派也令人印象深刻,加上无涯嘲讽当年紫霞丹阁旧事并非无人察觉,他大约是心虚,在燕岂名提出改制太上长老轮值之体,设薪传殿引入年轻血液时,主动放权退隐,也算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总之,桩桩件件,近日仙盟中的动荡实在不小。
但……
纵使这些事情纷至沓来,击得人头晕眼花,没人能忘记当日更加震撼人心的另一件大事。
提问:有什么比燕师叔和魔尊互托性命,合力打败无涯,展现出绝对的默契和信任,更加令人震惊吗?
有,有的。
——天道亲言曾为他们定下道侣契约,认证天生一对。
如果这都不够震惊,那……天生一对还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亲我我呢?
什么血液灵气,说给就给,什么喜欢你不是因为天机,酸人的情话信手拈来。
如此手段了得的人物,燕师叔身边竟接二连三。
没看见他被勾得连亲两下,夸那个湿腻魔尊是纯情可爱的小狼崽吗?
但!这一切的震惊疑惑,这一切为似师弟的不平,甚至谢枕秋党的蠢蠢欲动,都在魔尊摘下面具那一瞬间终结了——
鎏金半面落下,露出一张俊朗非凡而眼熟的脸。
他!堂堂魔尊!竟然就是被燕师叔藏在宗门的野男人。
那个和他纠缠至深,被他尝来尝去尝到爱上的野花似师弟!
——突然一切都合理了。
燕师叔的花灯是为他而放,而谢枕欢……咳,反正他老移情别恋,也不会伤心太久。
总之,似师弟和谢枕欢两派得到了空前的大和解。现在,他们正在一起参加这两人的合契大典!
……
眠云子捻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懒洋洋与段沉舟道:
“小舟啊,阿名还是有本事,你师尊我早就想看他们这样的表情,今日算是一饱眼福。”
段沉舟:“……”
他继续看天,还在操心新人那边。
眠云子一敲他的脑袋:“真多余问你那句。师尊如今回来了,你倒也学着放下放下,少担一些事情。”
段沉舟无奈,当真不看天了:“我少担一些,难道师尊就会担了吗?”
眠云子:“……”
刚还说这孩子一板一眼,怎么都学会揭她老底了。
面对段沉舟沉静而了然的眼睛,眠云子才不心虚呢。
师尊是做来干什么的?
她自然不会担,阿名……那更是算了。
眠云子并不觉得这些是事:“不是还有小星河嘛,咱们峰上又多一个人,你不知道,他身边那个殃渡,最爱干活。咳咳……你嘛,年纪轻轻别老扎在宗门,老气横秋的,多出去玩玩啊,乖。”
段沉舟叹了口气,还要说话,天边传来“唳”地一声——
两排灵鹤开路,祥云萦绕,红衣相携映着漫天琉璃焰,新人到。
两人瞬间收了声,朝那边看去。
燕岂名脸上带笑,潋滟的桃花眼比平日更亮几分,被红衣衬得容色逼人,艳丽无比。他身侧的似星河身量高一些,同样的红衣将身形勾勒得清俊颀长,剑眉星目,俊朗正气。
两人眼神微微交汇,踏出一步,便到了镌着云纹的玉阶之前。
红毯一路向上,玉阶直连到高台,那里云烟飘渺,是通天之所。修真界习俗,合契大典需先告天地,再拜尊亲,其后昭示同侪,才算礼成。
眼下两人背对着众人,燕岂名嘴唇微动:“星河,你是不是紧张了?”
似星河张口要反驳,又闭上,最后说:“嗯,有点。”
他将手握紧,掌心牵的燕大侠向来潇洒肆意,此时手竟微微汗湿。
燕岂名得意起来:“果然嘛,你整日逞来逞去的,还是年纪小,不要紧,我牵着你。”
他也把手握紧,还安慰地挠了挠。
似星河眼眸微暗,喉咙滚了滚:“那今日……蒙小燕哥哥多指教了。”
燕岂名脸微红:“……好说。”
玉阶很长,但对修者来说攀登不难,主要取的是个意头。
两人还是走得认真,衣袂相携,拾级而上,步履沉稳而郑重。
及至高台之上,霞彩交织,红衣氤氤,愈发将两人镀上一层朦朦而柔和的光芒,让人不禁想到天道那句天生一对。
实际上,燕岂名小嘴叭叭:“现在该取玉醴尚飨天地了。”
似星河受教地嗯一声。
其实高台上仪典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停当,灵酒盛在精致的一对玉杯之中,置放的案台也铺着红布。不说这是两人一同置办又反复检查过的,光是流程,似星河也私下里温习过许多次了。
但阿名紧张到多话的样子真是少见,好可爱。
似星河牵着燕岂名,任他引着自己的灵力去取玉杯,灵力与神魂交织,一同将玉杯灵酒呈于天道之前。
天地为证,山海为盟。
神魂相缠,因果共系。
天空乍然响起层层叠叠的钟磬之声,庄严恢弘,仿佛自九天而来。
霞彩更添神圣,灵鹤唳唳翻飞。
盛着灵酒的玉杯在空中轻旋,如一对缠绵的玉蝶,随即像被人伸指轻点了一下,散发出点点灵华。
玉杯落入两人手中,他们相视一眼,交臂而饮。
台下的眠云子早坐直身子,此时一挥衣袖,便到了高台之上,飘然而立,正好承下拜尊亲的第二礼。
她笑着对似星河道:“你娘亲不在,我便将你这一礼也代受了。”
似星河面色恭敬:“该拜的。”
随后,两人相携转身,面向玉阶之下。告过天地,拜过尊师,道侣契已结,契礼其实成了,接下来不过是昭告天下之人。
似星河微微低眸,燕岂名也正抬眼看来。
两人相视一笑,对台下点头示意。昭告天下,现在何人不知呢?
祥云环绕,契约震动。
巴掌大的狼崽将一柄小剑卷在腹中,欢喜地蹭着,剑身簌簌嗡鸣。
因果之线显现,将两人紧紧相连。
礼成!
宾客纷纷起身恭贺,灵鹤早列队等候一边,等着将两人接走。没人真想拉这对新人下来喝酒,嗯……也许谢枕欢?
他哀怨看一眼消失在天际的两人,恨铁不成钢:“这么急!”
就是有这么急。
燕岂名和似星河商议好,合契大典办在天衍宗,却是要回栖锋阁完婚。
眼下鸦羽开道,从灵鹤那里接过尊上的车架,叼着琉璃焰,一路烧过半个修真界,浩浩荡荡往魔宗去。
消失的殃渡不知何时回来了,兴奋地在上方扑腾翅膀。
似星河为了合契又置了一辆新车架,精致的棚顶都被缎子包起来,里面空间宽敞,软和舒适。
燕岂名红着脸:“你怎么不用之前那车辇了。”
似星河恨不得让天下都看见他们今日合契,他同意这个方案,也是存了坏心,一路飞去魔宗除了张扬,路程还不短,他就想看看小崽子走到半路,着急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样。
狗东西怎么干脆把车架换了!
燕岂名警惕:“你想做什么?”
似星河眼里烧着暗火,声音喑哑:“我年纪小,小燕哥哥不是要指教我的吗?”
他手撩起小窗布,收进来时,手上就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圆形铁盒,和寻常女子放脂膏的盒子差不多。
燕岂名震惊:“你……你怎么在这里就想做那事!”
说是留到合契之后,这也太之后了吧!
似星河一怔,随后胸膛震动,笑着将额头抵住他:“阿名,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燕岂名听见这话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脸红得不行,又羞又气。
但还能是什么?!
似星河顺势亲了他一下,又追着啄吻几下,才放过他。
他倒不卖关子,修长的手指一挑,将盒盖打开,燕岂名红着脸,好奇看过去——
“似!星!河!”
燕岂名咬牙切齿,感觉方才的羞白羞了。
铁盒里的东西,比他想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沁人的桃花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艳丽而滋润的红色,分明是女子用的口脂。
现在想用在谁身上,这还用问吗?
他脑子飞转,瞬间意识到是自己先前一时嘴快惹了祸根。
但后悔已经晚了。
似星河圈着他放到腿上,诱哄似地缠他:“小燕哥哥,这里没有旁人,我不做别的事。”
燕岂名听他的就有鬼了:“不行!”
似星河于是慢慢地磨他,一时亲啊一时撒娇的。小崽子做起这事来十分在行,一身红衣又很迷人眼,直把燕岂名哄得神魂颠倒。
不知道哪一刻昏了头,松了口。
好看的指头挑起一抹口脂,慢条斯理抹过被亲得水润的唇,本就秾丽的地方瞬间像是揉碎了花瓣,露出糜艳的花汁,简直——
“太漂亮了,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小燕哥哥。”
似星河眼眸深暗,更用力地咬上来,一遍遍尝过唇瓣上桃花的芬芳多汁。
车架行在高空,除了鸦羽振翅的声音,仿佛红尘喧嚣一概远去。刚刚合契的新人唇齿交缠,燕岂名被圈在怀里深入品尝,被亲得面色潮红,水光潋滟。
但好歹似星河还有分寸。
直到车架一停,殃渡的声音在外传来:“尊上,到了。”
过了良久,他疑惑地又问:“尊上?”
车架里却是没了声息,殃渡犹豫半晌,终于伸出一侧翅膀一挑,帘后一袭桃花香气,人影全无。
“唔——”
燕岂名被似星河紧紧搂着,突然出现在栖锋阁,跌入床榻之中。
他气喘吁吁地推:“就……就这么消失,无事吗?”
似星河完全到了自己的地盘,循着间隙继续亲他:“不用管。”
床帐比之上次格外装饰过,帐幔都换成了红纱,燕岂名无力地攀着似星河,眼前一片烟红,耳边是红烛燃烧的毕剥之声。
似星河的节奏缓下来,修长的手指探入衣襟。
燕岂名得了喘息的机会,突然不可思议,抬眼看他:“星河,我们成婚了。”
他声音里带着种恍惚的欢喜。
似星河停下来,珍惜地亲亲他:“嗯,阿名,我们成婚了。”
燕岂名看进他俊朗的眉眼,被迷住了:“你真好看。”
似星河笑了,他笑起来时眼睛像盛着星海,更好看了。
燕岂名正看得心跳加快,突然胸口一凉。
“???”
他一低头:“……你……你怎么手这么快?”
似星河轻喘,声音低沉:“还有更快的,小燕哥哥要试试吗?”
“……”
在不要脸上,燕岂名根本比不过他。似星河继续将他压着亲,抵进床榻,突然笑了一声。
燕岂名迷蒙着泪眼,这才意识到,似星河方才是不是伸长了手,去床头的抽屉里取了什么东西?
但男人低下头,轻轻的吻落下,重新煽起灼人的热度,燕岂名就很快忘了想这件事。
他被似星河过量的喜爱和倾慕裹住,道侣契相连的胸口填满酥麻酸胀,脂膏先融化在似星河的手上,才和他相触,温度一点不凉,反而火热,如同直接烧到了心间。
等似星河半支起身子,轻声问他:“小燕哥哥,可以吗?”
燕岂名似喘似泣地呜一声,抬臂挽住他:“下……下次别问了!”
芙蓉帐暖,两腔真心相映,化作一室旖旎。
桌上红烛燃了一夜……
次日清晨。
燕岂名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刻被似星河亲了一下。
他尚不清醒,也礼尚往来地亲回去一下。然后,腾地清醒了。
自己的腰还酸软得像被劈开一样,始作俑者倒是又威风凛凛了!
燕岂名撤回他的亲亲,瞪似星河:“管一下它。”
似星河笑着追吻:“管不住,小燕哥哥不知道吗?要你亲自来管才行。”
燕岂名捂他嘴:“你……你怎么越发孟浪了。简直不知羞耻。”
似星河舔了下他的掌心:“小燕哥哥,我在自己家里,和自己的老婆说这样的话,怎么能叫不知羞耻?”
燕岂名一怔,是哦,差点忘了,他们昨日合契了。
似星河拉下他的手,一并圈在怀里,万分柔情地蹭蹭他的脸:“阿名,我好开心。”
简直像一只高兴得不行,转圈摇尾巴的大狗狗。
燕岂名抬眼,倏地一亲他的下巴,勉为其难:“好吧,那许你骄纵一下。”
似星河还是体恤他,毕竟昨夜掌握不好分寸,做得太狠了些。只浅浅亲了几下,抱着他,两人在床榻上相拥,看着阳光一点点漏进来。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燕岂名开始涌上一点哈欠,似星河低头把泪花亲掉,问他:“再睡会吗?”
燕岂名摇摇头:“不睡了。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能全睡过去。”
他起身,牵动酸痛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似星河自知理亏,挑了件月白色的衣衫给他穿上,腰间细细系上宫绦,打扮得极精致又矜贵,又打理头发。
燕岂名从镜中看着他*,突然不好意思:“好像总让你帮我做这些,魔尊大人都显得不威武了。”
似星河整理好发带,又调整一下,让那颗珠子出现在显眼位置:“只有那些不够威武的,才觉得打扮自己老婆跌面子。”
燕岂名脸微红,小崽子今天简直把老婆挂在嘴边了。
等他收拾好,也帮似星河挑了一身,衣衫的颜色稍微深些。将同色的宫绦比在他腰上时,燕岂名竟也觉出此事的乐趣来。
怪不得凡人夫妻,揽镜画眉,引之为闺阁之趣。
他们今日打算去附近的凡人城镇逛逛。两人相识以来,不是在逃亡,就是在一个追一个逃,要么去打架。
燕岂名感叹:“好久没有这么悠闲了。”
似星河牵着他,两人大大方方步在街上。
这个镇子不算大,但街市很热闹,四处氤氲着美食的香气和热气。没一会,似星河手上就多了一堆小食,馅饼、包子、菜团、甜蜜饯、糖葫芦,都是燕岂名尝着好吃扔给他的。
起初似星河上来就付灵石,被燕岂名笑着拉住,用铜板将灵石换回来,还眨眨眼与人说:“嘘,他不常出来。”
似星河脸上挂着点不好意思的薄红。
燕岂名眉眼弯弯:“那夜陷在竹海秘境里,我就梦见拉着你下山这样一路逛吃,梦里你还是年幼时的样子,真是可爱。”
他一抬头,看见似星河脸色,连忙补充:“现在更可爱,吃醋的时候最可爱,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什么醋都乱吃呀!”
似星河揽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人,避开行人。一抬眼,发现他们身前恰是一间茶楼。
燕岂名也看见,瞬间不记得笑他,兴致大发要拉他吃茶。
似星河从善如流,跟着进去,这下学会了,随手给迎上来的小二抛过一块碎银:“挑个素净的包间。”
老江湖燕大侠牵着他,笑眯眯补充:“那间临街又对着戏台的就正好。”
两人被小二一路迎到楼上。
凡人的茶水实则不怎么好,特别是对于喜欢进饮灵气的修士来说,但和燕岂名一起,就觉得什么东西吃起来,滋味都好。
似星河摩挲着茶盅,眼里的人十分鲜活,和随手挑的一个小镇茶楼的粗陋木桌放在一起,一点也不惹眼,仿佛在哪里都合适。
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
“那仙君与魔尊早性命互托,何惧无涯奸计,顷刻间将人魔毙于剑下。正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原来仙魔之分,只在人心的贪欲之中啊。”
他须发皆白,眉眼间的纹路和方才街市上见到的那些凡人没什么不同。
贩夫走卒,看茶听书。
红尘愁苦,又有烟火乐趣。
似星河收回眼,从那热闹的红尘里亲自走一遍,再坐在这里,感觉似乎完全不同。
燕岂名抬眼看他,笑问:
“知道为何我的洞府能直直眺到山下了吗?”
似星河握住他的手:“阿名,从今以后,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都有我一起。”
燕岂名眨眨眼:“还有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呀。”
似星河看着他不语,眼神很亮。
想做之事,便是想至之所。
天道不负,有幸已至,还为他求了长长久久。
似星河笑起来:“嗯。”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