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u完狼崽剑灵他死了》 1、第 1 章 “小师叔!”“小师叔!” 山门前,一群年轻弟子哗啦啦围上燕岂名,拉着他的袖子,满眼崇拜。 “小师叔,你下山又遇到什么好玩的啦?” “想要像小师叔一样除魔卫道,当大侠!” “小师叔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燕岂名笑眯眯一一应着,出手如电,一把将呆呆站在外围挤不进来的亲师侄抓到面前,满意地看一眼他怀里闪亮亮的剑,把装满灵露的储物戒丢到他手上:“拿去玩。” 师侄“哇”了一声,两眼圆睁,爱不释手,立刻就想跑去一边擦剑,被揪住摸了两下脑袋。 燕岂名慈祥地看着他远去,大感欣慰,这才像个剑修嘛:“不错,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剑!” 等等……他突然顿在原地,眉头皱起。 那不像个剑修,一点不爱护剑的,是谁……来着? 莫名的疑问猛地将梦境截断,平地一声惊雷,纸糊的天空漏了个窟窿,小师侄拔地而起,眨眼长至数丈,面容变成一个魔修少年,遮天蔽日。 燕岂名矮身抬头,在赤红双眼里,看见一把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剑——他自己? 不等燕岂名反应,巨大少年眼里流出渗人的光,桀桀桀大笑着一爪按下:“不,剑是用来糟蹋的!” 声音轰鸣层叠,差点没把他震聋,燕岂名往后一闪,想要反驳。魔修少年突然蹦下来,成了正常大小,一把抄起是剑的他,把周围莫名出现的一大群人全捅了个对穿,血肉横飞。 油脂内脏挂了他满头满身,燕岂名叫喊着“我脏了我脏了”,被狠狠丢进河里,瞬间,潭水吞没上来,冷得刺骨,拽着他往下坠。 魔修少年还揪着他不放,一直往石头上戳:“糟蹋!糟蹋!糟蹋!” 咕噜咕噜咕噜…… “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剑!” 燕岂名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后背。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斜进来,恍惚间是天衍宗熟悉的洞府。 “是梦啊……”他嘴角微抽,缓过一口气,“这也太离谱了……” 伸手去够榻边的茶盅,视线突然凝滞—— 细溜溜的阳光在地上扭了两下,人立而起变成一条荧荧的毒蛇,张开带血的尖牙朝他扑来。 幻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幻蛇擅长制造幻境,是水里的东西。 燕岂名行动比意识更快,手起剑落,一剑斩过,那蛇身瞬间自中间断成两截,散作飞烟。 ——幻蛇一死,眼前的现实像面镜子骤然破碎,黑洞洞的水从镜子碎隙里涌出来。 他浸在冰凉的河水里,眼前一片黑暗,剑身被河底漩涡吸着不断打转,剑柄上扣着一只手,手沉甸甸拽着一个人。 燕岂名突然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是那把剑,拖着昏迷不醒的剑主在水里。 手起,他拖着手起。剑落,他自己落。 靠!不是梦!他真的变成一把小破剑,落在魔修手里了! 血腥味在河水里蔓延开来,深底处的东西蠢蠢欲动,身上挂着的少年突然呛了一口水。 燕岂名幽幽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认命叹了口气。 . 剑费力地把少年拖上岸,像一条咸鱼瘫软在地。 他们被冲到了一处地下暗河边,岸上岩洞黑漆漆的,角落长着成片发着荧光的苔藓。 燕岂名原地跳了两下,弯下剑身,借着苔藓磷磷的光去看少年。黑发湿淋淋贴在瘦削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惨白惨白的。 他晃晃剑柄,少年的手紧紧扣在上面,从水下到水上不曾松开。 燕岂名嘟囔:“晕了还抓这么紧,小崽子。” 不过也好,晕过去还省得他动手。 两百年前魔界消失之后,魔修基本被仙盟荡涤一空,只剩下不成气候的散修。作为仙门首宗天衍宗的小师叔,燕岂名平日干的最多的,就是在凡人地界游走,处理这些作乱魔修。 他这次回宗门,就是刚捅了一个魔修老巢,回来见掌门师兄。却不知怎么的,半个时辰前,前一刻还在洞府里的燕岂名,后一刻就落到秘境,变成一把剑,跟着魔修少年被围杀。 燕岂名视线扫过少年袖口的花纹,当时有六个少年联手围杀他,他们年岁相仿,都是魔修,身上也都绣着和少年同样的花纹。 一个徽记,一个他没见过的,颇成气候魔门的徽记。 燕岂名挑眉,眉毛没动,剑刃动了动。 啧,他有点恼火地扭了扭,还是不太适应这个身体。自己变成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多半和这个魔门脱不了干系,要是抓到背后谁使的坏,一定要丢进铁匠铺锤成饼! 剑刃转动,又映出地上的少年。 还有这个小崽子,使剑还不如使烧火棍,砰砰乓乓的,他得有多远走多远。 趁着少年还昏迷,燕岂名催动剑柄,与他的手灵息相连。 燕岂名熟悉魔修,也熟悉剑,虽然自己这把剑破破烂烂,是最普通的材料,但未必不能和剑主绑定契约,如果是那样,跑路就要麻烦许多。 “没有?” 燕岂名眨眨眼睛,剑刃闪了闪。 那他……可要跑了啊。 毕竟是魔修小崽子,燕岂名对把少年一个人扔下毫无负担。小孩一人能打六个,再过半刻也该醒了,追兵里领头那个被他废了一条胳膊,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燕岂名视线从发着磷光的苔藓上移开,打量着不远处的甬道,从空气的流通情况看,他还挺幸运,离出口并不远。 “好啦,松开我。” 燕岂名回身看了眼小孩,用灵力将手轻轻震开,“我就去探个路,你们魔修没这么容易死的。” 昏迷的少年表情很倔,像是感知到剑要离开,脸上不安和阴狠轮番闪过。 燕岂名挑了挑眉,视线划过少年右腿的伤,那里应该是被打断过,又草草接起来,已经基本愈合的伤口洇了水,又泛出粉红。 啧,一会招了什么野兽过来,也是麻烦。燕岂名索性随手丢了道灵气过去,立在甬道前,挑了条顺眼的支路,飞剑而去。 离了暗河边,洞壁越来越干燥,湿腻腻的水迹渐渐消失,那种光荧荧的苔藓却数量不减。 燕岂名仗着剑身在洞穴前进,根据光线变化,直觉离出口已经不远。 却在他又一次钻进分叉的当口,剑身猛然一黯,燕岂名吃痛回退,不敢置信地内视。 靠,他检查过没有剑契啊!这种低品级的破剑里面,怎么会有契! 说不上剑会不会气血翻涌,但燕岂名确实感觉气血翻涌,顾不上细看,立即转返。 来时飞了半炷香,回程几乎是“咻”一下,剑就回到了少年身边。 燕岂名神情厌恶地立在少年身前。幸好回得快,小崽子受到的影响竟然远比他大。 脸上血色尽褪,应该是因为人剑距离过远而被反噬,刚刚一人一剑贴近的瞬间,剑居然越过他的控制,想要吞食少年的灵力。 燕岂名狠狠掐灭剑身显现出来的血咒,少年额头暴起的青筋才缓和下去,苍白脸颊上还残留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他脸色冰冷,剑身流光寒了几分。果然是魔修的东西,总离不开炼人血肉那一套。 原本还想着这次跑路未果,耗了许多灵力,得去剑主那里薅一点,这下也不敢动了。 “变成剑的问题也没解决,干脆变成邪剑了,还是个穷光蛋邪剑。” 燕岂名自言自语,把剩余灵力攒到一处,滴溜溜在剑尖化做一个小球,黄豆大小,颤颤巍巍还有点可爱。 他顶着这个球,打了个哈欠,猛地跳进暗河一挑。 哗啦啦水花飞溅,精准地朝着少年脸上飞去。 “小崽子,该醒醒了!” . 似星河五脏六腑像烧灼一样疼痛。 像是跪在千昭殿领受鞭刑那天,他自断一腿,请入试炼,惹得长老千醉蓝大发雷霆,蜇人的魔鞭抽在身上如同没有尽头。 奇怪的是,这会隐隐疼了月余的腿伤却不痛了,像沁在温水里一样。 那暖意顺着经络爬上来,和河水的冰寒截然相反…… 河水?!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翻身而起,警惕四顾。 苔藓泛着荧光,岩壁低矮粗糙,是一个岩洞。他被冲到岸上了? 似星河看了眼岸边湿迹,拧起眉头,可自己昏迷的时候,是怎么爬得这么远的。 少年本能地抓向一旁的剑,却抓了个空。 “???” 不需要反应,他几乎瞬间贴到石壁上,气息放得很轻,视线敏锐地扫过各个角落,像一只进入狩猎模式的幼狼。 他的剑不见了!是孙昭他们追上来了?这么快? 似星河维持着警觉的动作,眼底浮出一点冷漠的疑惑。试炼的规则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但他们要是能取走他的剑,为什么不干脆趁昏迷一剑杀了他? 视线一转,似星河又看见剑好端端躺在地上,微微流着灵光。 这比剑突然消失还要令他惊骇。 “谁?” “出来!” 少年一把抢过剑柄横在身前,嘴唇紧抿,警惕着潜藏的敌人。 他没有注意,伴随着他拿剑的动作,一片布料轻飘飘地被带起来,在半空中飘着。 “哎哎哎——” 似星河手里的剑突然自己动了,一把挑过空中布头,裹在自己身上,跳了两下,嘟囔:“这么潮,可别把我的小被子弄掉了。” 似星河:“???” 声音带着轻笑,有点慵懒,是成年男子的声音,不太正经。 钟乳石的滴水砸在地上,滴答一声。似星河率先反应过来,冷冷的眼眸里染上一层薄怒,一把提起剑柄—— 燕岂名不知道自己变成剑是什么原理,但并不像寻常剑灵那样,自成空间,只和剑身灵识相通,他是字面意义上变成剑了。举个例子,剑尖是他的头,剑柄就是他的脚。 ——少年拎着他的脚脖子,伸直胳膊,提防质问:“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剑灵?前辈老爷爷?燕岂名稍微犹豫。 少年已经转身,抬起剑劈头往石头上砍去。 这么硬的大石头,还不把剑给劈裂了!燕岂名噌地跳起来,反身一剑拍在少年后脑勺上:“没礼貌!” “你——”似星河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突然闭了闭眼,手紧紧攥拳又松开。 他的武器不受控制,而这柄剑好像很强。 似星河竭力平静地问:“那请、问,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请字,少年说得百转千回,咬牙切齿。 燕岂名清清嗓子:“这应该很显而易见吧。小子,你听说过剑灵吗?剑在所有法器之中最为特殊,修士以剑沟通天地,修剑的同时也是修心,因此最容易生出灵智。” 似星河看着他,满眼写着法盲,道法的法。 燕岂名哽了一下,言简意赅:“是这样,你理解一下,我就是最强大的灵材中生出的,最强大的剑灵。” 似星河比他更言简意赅:“你是废铁打的。” 燕岂名:“……” 似星河冷冷看着剑。灵光流转,剑身微微震颤,竟有几分人性化的冻结。 血魔宗试炼残酷血腥,除了前三名进入的内殿弟子,持有宗主赐下的魔剑,其余都不过是剑侍,拿的是没有品级的凡铁剑。 他拒绝了千醉蓝的招揽,自然也只能以剑侍的身份进入试炼,而千醉蓝只会让人把最差的剑留给他。 这把剑的话,他一个字也不能相信。 燕岂名勾着剑尖,羞赧:“是这样的,更正一下,灵材不强,我比较强。我诞生的意义,是把你也培养成一个强大的剑修。” 似星河掉头就走。 2、第 2 章 似星河面无表情在前面走,燕岂名溜溜达达在后面跟。 少年不是很想理他,燕岂名自得其乐,倒也不是很在意。 东看西看,观察下来,他发现这秘境还挺神奇。 众所周知,修真界对秘境趋之若鹜,每次有秘境出世,除了各个仙门会分派人前去,散修更是争破了头。无他,只因秘境中灵气充裕,哪怕是个不起眼的角落,也可能长着在外界十分珍稀的灵材,机遇与风险并存。 这个秘境就不,非常光秃。从遭遇围杀那个小树林,到现在这个山洞,燕岂名见过最高阶的灵兽,是水里那条幻蛇,最特别的灵植,就是石壁下面绵延不绝的发光苔藓。 这个什么魔门守着个穷鬼秘境,还能发展起来,也是挺不容易的哈。 燕岂名翘翘剑柄,随手揪了点苔藓灵气当零嘴吃,砸吧砸吧,烂泥味的,习惯了也还是很难吃。 但没办法,选路时小崽子不听他的,非要走又长又绕的这条支路,飞久了挺费灵力的。 燕岂名眼馋地看了眼少年,肩背挺拔宽阔,目测应该挺好躺。 哪知少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头也不回:“想要眼睛,我可以帮你挖两个窟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燕岂名:“……” 还挺乐于助人的哈,不过谢了,他原装眼睛很好看。 不看就不看,燕岂名滴溜溜到处乱逛,企图找到点发光苔藓以外的东西。 走了一会,前面的似星河突然停住脚步。 燕岂名原本还不明所以,钻过去扫了一圈,看见似曾相识被他薅过一轮的苔藓,明白了。哟,绕回来了! 他努力不让坏水流出来,面上一本正经:“怎么了?此路不通?” 少年抿唇不语,抬头盯了他一眼。燕岂名就知道自己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肯定是没藏住。 ——嘿嘿,那咋了。 剑在半空划过一道灵光,点点剑尖,摇头晃脑:“方才就说,你昏着的时候我探过路了,你看看我,啧,忠不可言!” 似星河:“……” 似乎多看一眼都会短寿十年,少年拂开眼前碍眼的剑,走到石壁边。 洞穴四通八达,甬道彼此相通,景色相似不好辨认。似星河摸摸石壁,眼睫垂下一片阴影,突然拔过凑上前来的燕岂名。 燕岂名猝不及防,剑刃划过石壁。“刷刷——” 火花交叉一冒,石壁上多了个不起眼的十字标记。 燕岂名被用完就扔,脑子嗡嗡,骨碌碌滚到地上,沾了一身的泥。 “???” 这对吗? 倒霉不会永远创造快乐,因为别人的倒霉迟早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燕岂名觉得他学到了,而且教训非常深刻。现在,他悬在少年头顶,幽幽劝说:“小孩,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于剑修而言,剑灵就是老婆。作为强大的剑修,无比重要的第一课,也是毕生功课,那就是爱护自己的剑。” 似星河眉毛抖了一下,专心探路,抿唇不语。 听进去了?燕岂名再接再厉:“信任是爱护的前提,你之前不信任我,咳,后果也看到了。但我觉得现在醒悟还不晚,因为爱护还有另一个前提——” 少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温度:“你到底要说什么?” 燕岂名图穷匕见:“你能不能背着我走?” 似星河:“……” 不等少年不耐烦的手落下,把他砸到地上,燕岂名语速飞快:“你背着我休息,我帮你刻标记!” 他看起来像是需要交易的人?似星河唇角卷动,嘲讽的话语就在嘴边。 燕岂名立马大声控诉:“我的头都被石头敲得嗡嗡的!爱护的另一个前提是互相尊重!你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还能做把剑灵当老婆的最强剑修吗?” 剑的声音本来不难听,音量一大混着金属的嗡鸣声,就有些刺挠,像是直接往脑子里扎。 似星河额头青筋直跳:“闭嘴!” 燕岂名乖乖闭嘴,期盼地看向少年。 过了一会,没有反应。燕岂名不满地小声逼逼:“闭嘴了,还不能背?” 剑身铮鸣,好像下一刻就要闹了。 燕岂名抖抖剑尖,真闹了? 似星河咬牙切齿,撕拉扯下一条衣角,把他绑住往胸前一挂:“你要是敢乱动,我就把你掰断了沉到水底去生锈!” 胸前没有背上那么方便,抬眼就是少年绷得死紧的下颌线,不过燕岂名也不介意。 两人还没有彻底建立信任,小崽子不可能把后背交给一把来路不明的剑。 他不也没指望小孩信任他。 燕岂名翘翘剑柄,翻了个身,悠闲指挥:“走慢点,别晃啊。” ——但他没想明白,自己当时随便挑了一条就差点出去的路,怎么到了小孩这里,就和鬼打墙了一样。 似星河黑着脸,一副燕岂名再多说一个字就要他死的表情,抄起剑再次划下一个记号。 他们已经在岩洞里兜了几圈,久到似星河眼睛一闭,都会有荧光点点在面前跳来跳去。 中间几次走到重复的路上,留下记号,但偏偏找不回最开始的岔路——剑强烈表示,回到那里他知道怎么出去。 燕岂名摇摇剑尖,懒洋洋:“平时多积点德,像我一样,运气才会好。” 似星河薄唇牵动:“运气好你当一把破剑。” 燕岂名:“……” 扳回一城,似星河冷哼一声,没继续往前。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燕岂名一路被拎着哐哐划记号,也是真的头疼了,已经在想要不使点法术出去。他飘到少年旁边:“小孩你会不会用符引——”术。 话音未落,他嗓音突然一飘,尖了一个调,贴到突然蹲在地上翻苔藓的少年身边:“你干嘛?苔藓有什么好看的。” 似星河停下手里动作,抬眼看来,眼神锐利:“你在心虚?” “啊?”燕岂名立马起身,假装无事发生地左右晃,“心虚什么?我是脑袋疼,看不得你扒拉脏东西。” 说好互相尊重,他尊重小孩节省灵力不想徒手做标记,小孩尊重他节省灵力不想吃烂泥。 除了没主动告诉小崽子自己缺灵力,他又没有骗人,心虚什么。 剑把剑尖摇得像拨浪鼓,倒打一耙:“你看你,又无中生有,试图中伤,还要不要好好爱护你的剑了!” 似星河抿着唇,久久没有回答。燕岂名被他盯得几乎要倒退一步,少年站起身,眼睛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你——” 就在这时,分支的一处甬道突然传来人声,似星河猛地回头看去。 燕岂名也瞬间弹起,一人一剑配合默契,眨眼已经一左一右,双双贴紧在岩壁上。 有人来了! 似星河耳尖微动,凝神听着甬道那头传来的声音。 脚步杂乱,至少有四五个人,领头的走在前面,似乎拿着什么在探路,声音不加掩饰,显然觉得洞中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定位盘显示,就断在这,他从上游一路冲下来,这怎么不像是有水的样子啊?” 似星河指节握紧,喷怒地朝燕岂名看来。叛徒! 喂!不是我啊! 燕岂名拿不准自己的声音能被小崽子听见了,是不是也能被别人听见,顶着小孩杀剑的眼神,戳戳他的胳膊,一边在地上划了两个大字:“信,我无灵力。” 猛地划掉,又写:“借我。” 主动交出把柄,少年居然还是没反应,燕岂名在地上蹦了蹦,又跳起来戳了他两下,用剑尖蹭似星河的手。 有些焦急的样子,不出声竟然显得有些可靠。 似星河皱眉。 甬道里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指尖捏的灵力一滞,鬼使神差收了招式,没有推开。 冰凉的剑尖贴上来,仿佛带着某种温度,似星河神识中突然出现半截剑契。轻轻的一道联系,一触即分,不需要言语,他立刻明白过来,一道玄而又玄的联系在他和剑之间。 联结断开,似星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剑。 燕岂名收起血咒里抠出的半截剑契,又点点地上的字,示意:快给点灵气。 剑主和这剑的关系相依相长,强弱之势,本就是活的。人比剑弱时,剑吞噬剑主以强壮自身,人比剑强时,一半剑契自然可以约束剑为人所用,他也不算作假。 有了似星河的配合,燕岂名用温和的方法取了一些灵力,这次绕过血咒没有触动。 随即从角落掏了几颗石子,刷刷刷弹落在四处,除了分布隐隐有某种韵律,什么也没看出来。 似星河俊脸一皱,差点想要问出声:你扔几个破石子干嘛? 燕岂名在地上划拉一行“放心,看不见”,悠哉游哉地靠回墙上。 他神识比似星河敏锐一些,来人走近,能分辨出来是四个人,和似星河一般年纪,都是筑基期修为,正是之前参与河边围杀的其中四人。 似星河仍将信将疑,狠狠瞪了燕岂名一眼,贴紧岩壁,鼻翼翕动,呼吸放得极轻,几乎把自己融入到了黑暗中。 当先的黑色袍角露出来时,他抓在燕岂名剑柄上的手一紧,但没有轻举妄动。 袍角的主人走出来,兴奋喊着:“有水汽!里面是暗河!” 说着对角落的一人一剑视若不见,径直朝甬道那头掠去:“小杂种肯定是被冲到这附近了,仔细搜!” 追来的其他人紧随其后,沿着甬道,一路在岩洞四处细细搜查,也都没有看见他们。其中一人经过时,似星河甚至和他视线相对,能闻见对方身上血腥味的距离,都差点按捺不住本能的杀意。 燕岂名得意洋洋地挑挑剑尖,一道泛着灵光的咒印从地上浮出,缩小落在剑尖上。 这是他独创的阵咒合一,只要附一点灵力,万物可以成阵,而且除了做阵法,又可以做咒术,取材简单,方便携带! 燕岂名啪啪把缩小的咒印拍进似星河体内,缩到他胸前,示意赶紧跟上。 似星河皱了皱眉,忍住没对剑试图指挥他的行为发表评论。 过了一会,一人一剑站在甬道的尽头,眼前不远处是熟悉的暗河。 燕岂名幽幽:“看来真的是你运气差啊。哦对了,忘记说了,他们也听不见。” 似星河眉心一跳。不等小孩说出点难听的话,燕岂名拍了拍他,示意他安静:“嘘,听他们说——” 杂兵甲惊喜:“水边有痕迹,是他爬上来了。有血迹,千长老废了他一条腿,小杂种走不远的。” 燕岂名瞥一眼少年的伤腿,走不远?他瞧着好差不多了啊,不走挺好,还能带剑呢。 似星河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燕岂名撇撇嘴,卷着剑刃,懂,黑心崽子。 杂兵乙循着水迹往上找,突然顿足:“怎么会,踪迹断在这里了。” 为首那个黑袍少年低头察看地上的痕迹,停在一半——他面前分明还有清扫不明显的一段水痕。似星河的心脏一紧。 手下的剑轻轻拱了拱。 黑暗中,似乎有不明显的光在少年眼中闪过,他瞳孔涣散片刻,瞬间起身看向出口:“小杂种声东击西,跑到林子里去了,妈的,他把我们耍了!” 黑袍少年率先冲出去,追兵们跟着骂骂咧咧走了。 燕岂名:“我建议我们远远地跟上去。” 太近了担心会和他跟小孩一样,因为小孩太倒霉,连累他找不到路。 似星河轻易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偏偏无话可说:“……” 一人一剑缀在后面,刚刚的遭遇战似乎让他们关系亲近了一些,至少没有那么相互提防。 对那些人满口“小杂种”的有些好奇,燕岂名问:“你们不是一个宗门的吗?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在秘境里也要这么努力追杀你?” 似星河沉默了一会:“这是试炼。” 血魔宗二十年一次的试炼,只为决出一个幸存者,成为下一任宗主的候选人。 燕岂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看见有个小子拿的剑不一样,剩下都是……” 破字拐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被剑咽回去:“……都是像我一样朴实无华的剑。” 剑的声音带着点懒散,说这种自夸的话也不让人觉得讨厌。黑暗中,似星河的唇角忍不住翘了一下。 燕岂名啧一声,突然想到什么:“那,那一个小孩是最厉害的?应该是最厉害的,才能拿着最好的剑进来吧。” 唇角的弧度瞬间拉平。 剑却没停下,紧接着又问:“喂,小孩,你怎么没拿到那把剑?我看你比他厉害许多啊?” 剑问得随便,就好像似星河理应能拿到最好的剑。 似星河的眸色深了深,为什么没有? 他想,是因为宗主打算收他进内殿时,千醉蓝突然看上了他?还是因为他不想侍奉千醉蓝,自断了一条腿?还是因为从一开始,孙昭他们几个就看不惯他这个凡人杂役? 最后,他轻描淡写一句,半真半假:“那不是拿到你了嘛。” 燕岂名:“???” 过了一会,才不敢置信地确认:“小孩,你是不是摸完苔藓中毒,毒坏脑子了?不过我确实是最好的剑,很有眼光!” 似星河咬牙切齿:“滚。” 3、第 3 章 小孩的霉运有点东西,他们不远不近地缀在那四个人后头,还真的快走出去了。 燕岂名看了眼地上眼熟的石子,大为震惊:“我们居然曾经离出口这么近!” 似星河装作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燕岂名在后面溜溜达达,高声:“小孩你跑那么快,我又不会笑话你。” 似星河走得更快了。 好嘛好嘛,一个笑话讲太多遍就变成烂笑话了。 燕岂名憋着笑跟上去,觉得小崽子还是挺好玩的。 . 一点都不好,好个屁! “哎,人间险恶,魔修更险恶啊!”燕岂名一边感叹,一边用头劈开身前的荆棘。 他谄媚地卷卷剑刃,回头亲切地问:“怎么样小崽子,清理得干净吗?” 没办法,灵力握在别人手里,寄人篱下就是这么写的。 似星河觑着眼,垂眸一声不吭地将他插进土里,脚踩剑柄,像锄头一样把灌木根挖了出来。 然后面露微笑:“不错,斩草除根。” 燕岂名:“……” 他们已经离开了岩洞,行走在一块夹在峰峦之间的荒地上,追着追兵的足迹一路往前。 说往前也不准确,在燕岂名隐匿身形的帮助下,似星河时不时越过追兵,在他们前面制造一些踪迹,引着那四人兜了一个大圈子。 再过一会,打转而不自知的追兵,就该追着踪迹从后面赶上来了。 燕岂名瞥一眼似星河,少年面无表情,打起十二分的机警,用眼睛丈量地形,只怕一等敌人步入埋伏范围,他要从哪个角度冲出去,先杀谁,如何杀,都已经成了详尽的步骤刻在脑子里了。 燕岂名卷卷剑刃:“哟,突然想起来,他们刚说废了你一条腿,怎么看起来好得很。” 似星河唇角牵动:“要不把你插土里当拐棍?” 燕岂名立刻闭嘴,小崽子阴险狡诈,没用他做拐棍,也特意留了不少一脚深一脚浅伴着木棍窝窝的痕迹。 他当开山宝剑就够够的了。 于是十分有眼力见:“您一会去杀人,小的就在旁边摇旗助威了!” 血呼啦啦的,爱谁谁。 似星河刷地握住剑柄,横在眼前,轻笑了一下:“那多见外。” 燕岂名:“……” “停在这里了!”少年中个头矮小的一个惊喜拨开野草,在地上找到一串新鲜的脚印。 不远处两人对视一眼,挤过来确认,分了一个人去叫黑袍少年。 树上寒光一闪,似星河居高临下,执剑附在树冠中,狼一样的眼神紧紧锁着下面。 燕岂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小崽子,打个商量,一会不要抹脖子穿胸,怪恶心的。” 似星河眉毛一挑:“那怎么杀?派你去吵死他们?” 燕岂名:…… 他瞧着小崽子也是个长命百岁,吵不死的! 似星河心情不错,看着下面二人活动,一个在警戒放哨,一个检查脚印。 后来的那个人放哨并不专心,四下张望几下,视线转回矮个少年身上,不经意道:“以为在山洞里就能了结他,没想到又折腾到这里。” 矮个少年警惕地嗯一声:“孙昭死得不老实,定位盘上肯定留了一手。” 放哨的少年嗤笑:“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最后的赢家,少宗主之位是他囊中之物,盯着低贱的杂役不放,死在这里也是怪他蠢。” 矮个少年没接话。 那人又接着说:“小杂种不知道从孙昭那里取走了什么,值得我们咬着不放,你就没有想过,等他死了,那东西会落在谁手里?我们上下奔波,体力都消耗不少吧。” 他一边蛊惑,一边已经走到了矮个少年身边,轻声道:“可别忘了,这本来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试炼。” 燕岂名津津有味地趴在树梢上听,剑柄一翘一翘,他最喜欢内讧了。 似星河淡淡看他一眼,手里捏的小石子飞出。 矮个少年背后的草叶簌簌一响,顿时如同惊弓之鸟,二话不说举起了剑。 刚刚要鼓动他联合对付黑袍的少年也脸色一变,眨眼刀剑相向。 两人提剑相对,惊疑不定。 就在紧张情绪隐隐绷住不前的当口,似星河推了一把。他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身形极快,掠闪而过,一移一推。 矮个少年的剑穿进放哨少年的胸膛。 放哨少年的剑从矮个少年脖颈抹过。 燕岂名被似星河当烧火棍似的挑高,引着两人当中的剑势走向,又用剑柄咚地敲着后心将血肉之躯送入剑刃。 剑身入肉的声音响起,鲜血洋洋洒洒地落在剑上,燕岂名瞬间和沾了毛毛虫一样扭起来。 似星河冷着眉眼,将他那么一甩,施施然依旧拎着他脚脖子回到树上。 燕岂名呸呸呸地抖着流到脸上的血,感觉自己有点死了:“靠你个不会过日子的小崽子,等他们把话说完,一会再把黑袍引过来,在树上看戏多好,何必脏了你自己的手。” 似星河眉毛一动,视线移过来,展开手放在他面前,正反转了转。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少年独有的纤薄力量,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沾上。 燕岂名:“……” 好好好,就我脏了是吧! 他没来得及生气,似星河先嫌弃嗤笑一声:“就这,还没用到你。” 燕岂名气鼓鼓地绷直了剑身,硬邦邦压在似星河手里,在少年身上蹭干净了身上的血。 他倒没什么洁癖,但做人和做剑不一样,黏糊糊地裹在身上,谁试谁知道。 似星河冷冷瞪着剑,燕岂名越发蹬鼻子上脸,欸嘿,反正这里又不在地上,还能给自己插进土里? 他打了几滚,在少年突突跳着额角边得意洋洋地笑:“你一会得用我,先收个利息。” 去叫人的少年半天不到,燕岂名无聊得很。 “哎,小崽子,你不无聊吗,来唠嗑。” 似星河冷冷:“谁和你一样。” 燕岂名不以为意,卷卷剑刃,像人一样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似星河薄唇牵动,不答反问:“你需要名字?我不介意现在给你取一个。” 燕岂名瞬间得劲,等在这里似地翻身而起:“嘿嘿,那就不用了。” 不用?似星河神色微动,偏头挥去一边的小鸟,不经意问:“你有名字?” 那可不!燕岂名抖抖剑尖,觉得自己本名剑的名字很拿得出手:“咳咳,我给自己叫做清寒。” 听起来就很像那种孤高凛冽的江湖侠客,白衣飘飘,仗剑天涯。 “哦。”似星河哦了一声,反应平平。 燕岂名:“???”哦是什么意思。 似星河:“你不如叫热闹。” 燕岂名:“……” 他又觉得牙根有点痒痒的,于是控诉:“你还记得我说成为厉害剑修的功课嘛?爱护不只是身体上的爱护,还包括心灵上的爱护,你刚刚狠狠地伤害了我!” 似星河脸上写着,那咋了,轻描淡写:“我是魔修。” 这怎么行!他们信任的基础已经岌岌可危! 燕岂名气呼呼瞪了他一眼。 似星河敏锐地用侧脸指责:“你偷看我。” “你又不好看!”燕岂名索性不理他,神识逐着剑中血咒伸出的触角,小心翼翼又深入一分,他总觉得这个试炼没那么简单。 这个邪术,越早解决越好,他才不想一直没有灵气被小崽子捏圆搓扁! 似星河潜伏在树冠中,把阴影往茂密处藏得更深,这里视野开阔,却半天没有看见该来的两人。 剑直挺挺躺在手里一言不发,又闹脾气。 似星河几不可见地皱眉,又是怕湿又是怕脏,娇气得要死的一把剑,还说什么爱护,想要爬到他头上,反了天了! 那两人半天不到,他眺望远处,感觉气息不对。冷冰冰地收回剑,横在眼前,通知道:“事态有变,御剑离开。” 燕岂名:呸!你说御剑就御剑!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屈服,小崽子不恭恭敬敬叫自己前辈就罢了,还妄图踩着他上天,想得美! “是嘛,”剑得意洋洋地卷动剑身,像是人翻身翘个二郎腿一样,弯着剑刃拿乔,“本来我看与你有缘,现在是不一样的价钱了。” 似星河:“……” 废话不多说,直接擒过剑柄,掐得铁片吱嘎作响:“够吗?” 脚踝被人攥住,燕岂名被捏得差点“叽”地一声叫出来。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立马卷起剑尖就要揍小崽子。 就在这时,剑身蓦地一颤,燕岂名突然感受到莫名血气的牵动,一阵战栗从头顶滑到脚背。 剑顿了顿,像是看见了什么。似星河怀疑地皱起眉,下一刻,燕岂名起身谄媚,欻地贴到指尖,接了点灵气,跳到半空:“主人,您不是要御剑吗?哪个方向?咱们现在就走?” 似星河感觉不对:“……” 燕岂名溜也似地带着他跑了。怕被人发现,他们飞得不高,只低低从森林掠过。飞出好几里地,燕岂名才勉强松了口气。 方才血气牵动,他感受到一阵熟悉同源的邪咒,余光瞥见树下对立而死的两人,身上竟然开始爬出邪异的血纹,活着一般蠕动,瞬间将血肉吸食,要不是他跑得快,小崽子就该看见两副人皮了。 立在剑上的似星河高度怀疑:“你心虚什么?” 燕岂名无辜地晃了一下小崽子,把他跌在剑上,扶住剑身才能勉强站起:“就是突然很想吹吹风。” 爬起来的似星河黑着脸,磨着后槽牙:“不错,风确实很大。” 燕岂名心虚地抬眼看去,才发现小崽子原本束起的黑发都被摇散了,风中凌乱。 燕岂名:“……” 似星河又皱了皱眉,不经意问:“你方才用的,是幻术?” 离开时,清寒似乎是为了遮掩行迹,使了几个和之前洞中相似的石子。 剑身一僵,这都被他发现了?燕岂名打了个哈哈,避重就轻:“不是,幻术那么低级!” 似星河欲言又止,回想着他见过的石子,努力不表现出疑惑。 燕岂名余光一扫,就看见小崽子微微抿唇,眼睫低垂。他狐疑地看了一会,冷不丁问:“这是阵法,你不知道?” 似星河面色如常:“废话,我当然知道。” 但是晚了,燕岂名已经从他眼神一瞬的波动里知晓了答案,顿时乐不可支地蹦起来:“小崽子,说你书读得少了吧还不信,剑灵不知道是什么,阵法也不认识。” 似星河露出杀人的表情。 下一息,流入剑内的灵气一断,燕岂名猝不及防,往下跌了几寸。 燕岂名:“???” 灵气断绝不过一瞬,立刻接上,燕岂名稳住剑身,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早有准备的小崽子稳稳立在剑上,身形不曾乱了半分,薄唇抿出一道藏不住的笑意。 岂有此理!你以为瞒得很好吗! 燕岂名从来没受过这种气,立马抖动剑身,刷一下把小崽子抖落到剑下面。 低空中白铁长剑呼啸而过,剑柄上挂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少年,被剑往树梢上涮,一时不知道是人御剑,还是剑御人。 燕岂名:“嘿嘿,小崽子你和我斗,再等几百年!略略略~” 在人与剑的斗争中,他们到了一处湖岸,瞧着灵气充足,景色秀美。燕岂名啪唧把小崽子丢到地上,一头扎进水里。 水花溅了似星河满头满脸,他面无表情地抹了一下脸,这剑,立刻马上现在就得回炉重铸! 似星河愠怒地转过身去,打算把剑淹死在水里。 湖处山谷之间,灵气缭绕,一点不似魔界之中。此时天色近暮,湖面水汽蒸腾,那无耻又娇气的剑在水花里可劲扑腾。 似星河震怒的神情冻结在脸上,突然怔住了。 朦胧模糊的水雾之中,他竟隐约看见一道仙气飘飘的身影,青年霜色长发逶迤垂落,看不清楚面容,斜倚青石之上,葱白指尖掠过水面,水珠为他滞留。 似星河缓慢地眨了眨眼,那身影如同来时一样,突然不见。 4、第 4 章 血魔宗下设六殿,其中千昭殿长老千醉蓝精擅媚术诡道,喜收集俊美男子,殿中男宠俱被种下一缕心蛊,对她言听计从。 此次试炼剑铸一事,恰是由千醉蓝司职。 心念急转,似星河呼吸微滞,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为男人恬淡昳美的容貌一瞬失神。果然,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他指节攥得发白,眼中杀意更盛,径直朝水里走去。 燕岂名泡得好好的,正精神抖擞地将血污尽数冲去,突然被人拎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掷,滚了两下被踩在脚底。 “小孩你发什么——”疯。 燕岂名本来要骂,话到嘴边呛了回去。小孩瞳仁深黑,不说话时看着就有些怵人,此时紧紧盯着他,黑发湿了水贴在脸上,有一股狠辣的疯劲。 似星河:“你用的阵法,是诡道?” “当然不是,不要污蔑我啊!”燕岂名矢口否认。诡道是魔修的叫法,他们修阵法多半祭以血肉元魂。他最厌恶魔修,才不会用诡道这一称呼呢! 少年不知为何非常笃定,脚下用力:“说谎。” 燕岂名哎哟一声,瞬间改口:“你们魔修确实叫做诡道,我们仙修可不这么叫——” 似星河眉目压得更低,三岁小儿都知道,仙修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他冷笑一声打断剑的声音:“还没忘记剑灵那一套?编瞎话前能不能看看自己,凡铁为身魔晶为灵,出炉不过十天的低等魔剑,你们仙修?” 燕岂名要说话,小孩已经不耐烦地撕了块袍角,绞成条把他卷吧卷吧。 “唔,唔唔唔唔!”靠,血味好臭! 砰地一下,他昏天黑地裹在布条里被一把甩到背上,少年冰冷的声音隔着胸腔:“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把你的心思收好,试炼有限制,不意味着我没办法对付你。” 行,你有办法,你最有办法! 燕岂名躺在少年背上,感觉他们渐渐离开河边,朝另一个方向急掠而去。莫名其妙被小孩撕破脸,他只能推断这事和其他魔修有关,好在不是没有收获,燕岂名之前一直隐隐有的一个猜测得到了证实。 ——试炼有限制,这一限制让小孩没法舍弃自己的剑,不仅仅是出于自保武器的缘由。 这意味着什么?对幕后之人而言,剑在试炼中为何这么重要? 另一边,暮色下的少年脸色并不好看。 之前御剑过来的方位离追兵不远,因此似星河没多久就找到了。他指节用力到青白,紧扣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边缘,从后面探出半张煞白的脸。 猜的不错,果然出事了,只是情况比他所想的还糟糕。 不远处,失去踪迹的剩余三个少年,正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但不是被其他找上来的试炼剑奴所杀,他们身上流淌着妖异血纹,活过来一般吸食着血肉,只余三张薄如纸皮的皮囊,挂在衣服里面。 似星河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血纹的另一端连接着他们的剑,甚至三柄剑也在相互吞噬。 猛地想到御剑离开前,剑的异状,似星河咬了咬唇,掉头就走。 燕岂名敏锐地感觉到身前气息一滞,立即来了兴趣:“小孩,怎么了?” 少年不理他,加速朝前掠去,燕岂名在背上颠来簸去。 燕岂名:“???”吃了什么突然这么有劲。 他们大约跑了一个时辰,离之前的地方和那个湖都很远了,透过粗粝的布料,燕岂名判断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 少年的动作果然放缓很多,开始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 燕岂名挑挑眉,不经意般懒懒出声:“今天经过时,岩壁上有一处隐蔽的山洞,地势险要。” 似星河脚步一顿:“你能看到?” 燕岂名躺回去,故意不理会他。 结果小崽子没得到回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继续走了,半路还挑挑拣拣劈了块石片磨了磨,燕岂名听见他用那个代替剑开路。 等到了山岩边,悉悉索索一路沿着藤蔓上攀的动静传来,燕岂名终于忍不住了。 他蓄力跳起来,拍一下少年的后脑勺:“我能看见。咳,小孩,你不问问我怎么看见的?而且你就是去我说的那个山洞。” 顿了一下,勉为其难:“那石头……不太好用吧。” 少年没说话,似乎是把石片叼在嘴里,伸手去够附近的另一根藤蔓。等了一会荡过去,才淡淡回复:“你看不见,你是把方位记下来了。” 小孩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笃定,偏偏说的全中,显然早看出来燕岂名是勾他回应,偏偏不上钩。燕岂名恨得牙痒痒。 他还更加平静地补上一句:“你能推断出方位,去哪里都是一样,我既然不避开这里,也不会害怕你引来的敌人。” 还警告上了。燕岂名翻了个白眼,他也不管小孩是不是又想了些有的没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小孩,你把我放出来,看不见,反正我也记得住方位,你遮住我的眼睛有什么用呢?” 少年凉凉道:“隔音。” 燕岂名:“……” 秘境里的夜色降临很快,阳光一会就落到山后。所幸垂下来的藤蔓很结实,又多又密,似星河往上窜得飞快,路过中间石台,还顺便抓了一只野味,和燕岂名当邻居。 隔着布看不太清体型,燕岂名从鼻子翕动的声音判断是只兔子,严正警告:“喂,你不能踢我啊。” 傻兔子嘴上还叼着草,嚼嚼嚼,给了他噔噔两脚。 燕岂名:“嗷!小孩你不管管,你的食物在欺负你的武器!”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按下唇角,落到岩洞前面,弯腰拨开洞前杂草,警惕地观察了几眼,丢下颇具嘲讽力度的两个字:“仙修。” 燕岂名:“……” 仙修无能狂怒,偃旗息鼓。似星河解下背上的兔子,拎在手里皱眉看去。兔子傻乎乎地翕动着鼻子左顾右盼,不像是捕捉到危险的样子。 他又毫不留情地把兔子往洞里一丢,毛团有点惊慌地蹬了蹬脚,落在地上,傻了一会,马上就和失忆了一样,叨了石隙里一根草,悠哉游哉地吃了起来。 安全,没有野兽。 似星河这才拨开杂草进去,又仔细将藤草掩好。 燕岂名趁机找回一城:“哟,小孩,还用兔子探路,追兵不怕你怕老虎?” 他比较小气,还记得小崽子刚才警告他不要“通敌”的事。 少年根本不理会他,进了山洞把剑往地上随便一丢,自己不知道去哪个角落干嘛去了。 燕岂名被布条裹着,也不计较滚在土里,“小孩”长“小孩”短地闹小崽子玩,等确定对方没有回应,瞬间收起伸得老长的耳朵,一个鲤鱼打挺。 左翻翻,右滚滚,嘿—— 燕岂名从一团乱七八糟的布条里挣脱出来,高高兴兴地一抬视线,和少年黑沉沉的眸子对个正着。 “……” 燕岂名先发制人:“你干嘛,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少年指出现实:“你不是人。” 靠! 燕岂名砰地跳起来,打算给少年一下,小崽子居然早有准备,退开一步,一把将他打回地上。 “铮——”剑裹在乱布条里嗡了一声,活像只偷玩线团被主人压制的狸奴。 似星河移开视线。湖中那张模糊的脸与此刻重叠——这剑中人装傻卖乖是一把好手,想必是一道眼尾上挑的笑脸,阴险狡诈不安好心,要是也是只臭狐狸。 燕岂名躺在地上,痛心疾首,大声控诉:“瞧瞧你现在,哪还有半点主人的样子,你忘记我们今天一起对敌的深刻情谊了嘛?” 感情饱满,字字泣血,好像他们是什么刚刚突破百人围杀跑路的模范剑和剑主似的。 似星河看他一眼,燕岂名晃晃剑身,狠狠瞪回去。没想到,小孩竟然慢慢吞吞地蹲了下来,平静地看着他问:“主人是什么样?” 燕岂名:“???” 小崽子一边眉毛稍抬,两只漆黑似潭的眼睛都落在剑上,里面倒映的剑影晃了两下,警惕地往后弯了弯。 反手为攻,想审他。 呵,他行得正站得端,戳在那里就是一个坑。 燕岂名剑身一震,端出不吝赐教的架子:“既然你虚心请教,咳咳,好吧。”他信手拈来,“第一,剑立着时主人不能站着,你现在这样蹲下来就是极好的,要是把我拔出来擦拭干净,请到剑架上就更不错了。说到剑架,也有讲究,非得是雷击过的阴沉木,擦剑则以灵露浸过的鲛绡为佳,如果……” 小崽子凑得更近,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声音沉沉:“如果?” 燕岂名猛地刹住,警惕地回看:“没有如果,你小子憋什么坏?” 少年轻飘飘把他拔起来,横在眼前,一手慢慢抚过。 靠,怀疑他,恨不得捏碎了检查就直说,他还有忽悠的手段没使出来呢。 冰冷修长带着茧的手掌一点一点摸过剑上的方方寸寸,燕岂名忍着没有战栗。 不是,这小崽子怎么突然有点邪门啊。 5、第 5 章 燕岂名不怕邪门,燕岂名迎难而上。 他矜傲地翘翘剑柄,指鹿为马:“怎么,突然发现大能寄身之下,凡材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忍不住折服于我超凡的魅力了?” 似星河没出声,视线划过莹润如雪的剑身。 燕岂名瞬间得寸进尺,颠倒黑白:“嘿嘿,就和你说了嘛,没有剑修能抵御剑的吸引力。有句古话说得好,剑灵就是老——”婆。 移到剑柄上的手豁然收紧,铮地一声,他破空划过,一头栽在兔子脚边,呛了一口土。 “——呸!” 傻兔子吓得不轻,撒开脚丫疯狂往洞穴深处钻去。 燕岂名扎在地里晃了晃,抬眼看向刚把他一把掷出的小崽子,严厉责备:“你把我的晚餐吓跑……呃。” 他猛地顿住。 少年低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月光从洞穴外漏进,落在那双眼睛里,凝成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得刺骨。 “千醉蓝可能给过你承诺。”少年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耳膜,“试炼规则你也一清二楚——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顿了顿,“听起来,剑侍除了一心侍剑,别无选择。” 燕岂名:“???” 什么千醉蓝?不认识,没承诺,试炼规则更是刚刚清楚,不要胡说。第一反应,他要控诉小崽子污蔑他的人格! 可少年没给他机会。 眼眸微微厌恶地垂下,睫毛在冷光中投下阴影,指尖瞬间凝聚起一道灵力。 燕岂名只说了个“等——”字,“会”还卡在喉咙里,那道灵力已如刃锋般直直飞来,劈进他躲闪不及的剑格之中。 “铮——” 剑格应声迸开一个缺角,碎铁飞溅,一道裂痕瞬间蔓延,末端试探地爬到剑身上。 燕岂名差点疼得惨叫出声,但他不得不承认,力道掌握得正好。 ——少年蹲下身,漠然地伸出手,似乎在展示,又似乎在欣赏。然后他抬眼,嘴角抿出一道弧线,对疼得快沁出泪的燕岂名说:“你看,这种程度的伤害,完全是可以的。” . 靠!可以个鬼!魔修没一个好东西! 疼疼疼疼疼! 燕岂名蜷在破布堆里,隔着火堆,看惨无人道的死小孩在那头闭着眼假寐。 少年身体力行地展示了没有剑,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枯枝干柴在火堆里吱剥吱剥地烧着,削尖树枝上串着处理干净的兔子——不是刚刚那只,刚刚那只跑没影了。 做下这一切“功绩”的那枚薄石片,正夹在少年指间,锋利边缘闪着近乎金石的锐光,时刻准备将逼近的不怀好意之人收割于无形。 燕岂名哀怨地盯着那枚石片,突然叹了口气。凡人那些诗人骚客,每当奸臣当道,常写些酸诗以糟糠下堂妻自喻,他现在可算是懂了。 还不如把他流放了! 于是又非常用力地长叹一声,叹完挑着眉梢瞥死小孩。少年抱臂靠在岩壁上,伸手转了一下兔子,眼皮都没掀一下。 燕岂名恹恹地翻身,这剑生真是了无趣味。 奈何滋滋的兔子香味止不住往鼻子里钻,他倒也没有很想吃,就是好无聊,索性又翻身回来:“喂,小孩,那只兔子钻到里面去了,你不去看看吗?”干脆一块烤了。 少年抬眸看他一眼,不发一语,眼神又转回去,留下无声的两个字:很烦。 得了一个眼色,燕岂名瞬间活了,一蹦三尺高:“小孩,你警告也警告过了,左右我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不如互相介绍一下,我……剑名清寒,叫我清寒就好,你叫——” 身子蓦地一轻,燕岂名无知无觉地脱身而起,说完剩下半句:“什么名字?” 他突然觉得视角有些古怪,死小孩乌黑的脑瓜顶一览无余。 “???” 燕岂名回头看去,带着一抹裂痕的剑安安静静躺在破布堆里。这个角度看,真是好惹人怜爱的漂亮剑! 等等!剑在那里,那他……燕岂名低下头,不敢置信地举起手,看了一眼。 火光映照下,半透明的指尖微微泛着光晕。 没有实体,不似活人。 他瞬间惊恐抬头,声音都变了调:“小孩!你对我做了什么?!” 似星河蹙眉看向剑的方向。恬不知耻的剑,就不应该给它一个好眼色。 蹬鼻子上脸,又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分明是玩的欲擒故纵,引他主动出声。手段说不上高明,似星河已经看透了此人的来历和目的,绝不会上当。 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放到剑上,突然视线一凝。 试炼用剑,除长老殿预选的前三甲,普通剑侍皆持凡铁剑:刃宽三指,掺少许灵晶,无纹饰,是魔界最底层的制式。似星河原没觉得这把聒噪的剑有什么不同,可此刻它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竟显得不太一样。 原本它剑身的光泽似乎要莹润一些,流光好像也更有灵气。可现在那点灵气彻底消失了,活像是……死了。 嗤,一把剑怎么会死?刚刚还活蹦乱跳的。 似星河收回思绪,摩挲着指间石片,冷声道:“别耍花样。” 火花哔剥哔剥,地上的剑毫无反应。 似星河手上动作一顿,一瞬间似乎忍不住想站起来,最终半个身子转向剑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 分布在剑格处的裂痕未变,剑身的细纹也没有继续扩大。那道灵力他分明捏了分寸,剑脸皮厚,身板更厚,扛得住才对。 燕岂名稀奇地挡在小崽子和火堆之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少年的视线直直穿过他,看向留在原地的剑身,眉头皱得死紧,能夹死苍蝇。 燕岂名看看他,回头看看剑,稀奇道:“啧,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算有一点良心啊,现在知道对我下手太重了吧!晚~啦~” 他耀武扬威地绕着少年左右走了几圈,又是虚空画鬼脸,又是对着耳朵骂大笨蛋,小崽子都没一点反应,得意得他跃跃欲试,准备把这几天当牛做马的怨气都报复回来。 突然少年视线飘了一下,似有似无地和他对上,沉得吓人,燕岂名瞬间冻结,吓出一激灵。 好在只是巧合,那冰锥子一样的视线又转走了。 燕岂名心有余悸地锤了少年几下:“你这样的在我们那才应该被抓去练无情道。” 少年面无表情,燕岂名乐:“我说的吧。” 不过既然真的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的小声嘟囔忍不住变成欣喜:“那我可跑啦!” 燕岂名左右看看,先路过火堆摸了下兔子,火舌舔过他的手指,和兔子有缘无份:“啧。” 他也不失望,继续闲庭阔步,往另一只兔子消失的洞穴深处走去。每隔几步还停下来感应一下,看看变成灵体是不是有什么限制。 一路走到光线微微亮起来,植被突然从无到有,渐渐变得茂盛,他才感觉到一根若有若无的弦牵着自己。那种被约束的感觉还不强烈,但直觉告诉他,再往前行百米,估计就是尽头了。 燕岂名挑眉,果然不能期待毫无限制这种美事。 但也算是意料之中,他不甚在意,暂时有了身体总是好事。于是兴致勃勃去拨长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摆,从草叶上穿了过去,露珠的凉意仿佛留在指尖。 “差点忘了。”面容昳美的青年逗乐一笑,从容踏进草丛之中。 作为灵体穿行于草叶之间,体验很是独特。岩洞光线昏暗,半透明灵体微微泛着珍珠白的莹光,银发如缎如瀑,眉眼秀美,浅绿的草叶簇拥在青色衣袍周围,如梦似幻。 等离开青草清新芬芳的环抱,燕岂名都疑心自己染了那个味道,恋恋不舍地拨弄着最后一颗露珠。 "啧,可惜了。"手指穿过露珠时,他撇撇嘴,"不然蘸点露水,写个燕大侠到此一游,多风雅!嗯——?" 他偏头朝外看去,几步外的岩壁突然豁开一道倾斜的光隙,像被谁掀开一角的天幕。 又走了两步,豁然开朗。深谷凹陷如巨碗,漫天星辰泼洒而下,岩洞深处,竟别有洞天。 星辉与月华交错处,燕岂名眯起眼看不远处草地上的那只兔子:“好小子,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此处山体半中空,岩壁环抱成一道井,方圆极广,头顶星月一览无余,鬼斧神工,简直不像天然形成。灵气自然丰聚,又有充足阳光雨露,水草格外丰茂。燕岂名环顾四周,总觉得有种奇异又熟悉的感觉。 但这样的地方修真界多了去了,他没在意,视线专心盯着面前的傻兔子吃草。 可能这辈子没见过如此肥美的草,兔子呆滞的豆豆眼都瞪大了一点,鼻翼翕动,嘴里起码拢着三根不同来源的草叶,嚼嚼嚼。 草叶被吃到底部,拉得主茎秆纷纷一弯,砰地挤到一处,兔头扯在中间,眼神清澈,嘴里用力。 “咔嚓!” 兔牙上下一错,三根草叶齐齐断开,弹得它往后摔了个屁股墩。 燕岂名笑得乐不可支,虚空狠狠弹了下它的鼻子:“小崽子,对阵法那么嫌弃,又是揪着诡道对我一阵收拾,我看你偷偷学得很欢快嘛,居然附在一只傻兔子身上。” 真是物随主人形,笨得可以。 6、第 6 章 说笨也谈不上。 修真界魔道断绝,零星散修燕岂名剿过不少,阵法造诣已经很让他看不上眼,能养出小孩这样见到匿阵都不认识的弟子,这个魔宗确实稀奇。 不过小崽子自己倒有几分悟性,偷偷看他布了几个阵,竟然琢磨出了分灵附体的法子。 就是无知者无畏,不知贸然活物附体,极易伤及元神。 燕岂名眼珠滴溜溜一转,板起脸戳戳兔子头,这怎么行,得长一点教训。 半透明手掌虚虚捋过兔耳,灵光汇在修长指尖,如同一团团闪亮的星点,他嘴角噙着笑,伸指向兔子探去。 刚擦过头顶,那星点闪了闪,指尖灵光突然消散殆尽。 兔子抖抖耳朵,清澈的豆豆眼里映着草叶,毫不犹豫扯下一根,三瓣嘴嚼嚼嚼。 “……” 燕岂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手中空气。 好嘛,怎么忘了,他没灵力! 燕岂名气愤地蹲在草地上,戳兔子:“你该庆幸我现在没有实体,不然你就是红油兔丁、香辣兔腿、酱爆兔肉、麻辣兔头、兔肉丸子汤!” 分在兔子身上的灵识看不见,但四舍五入也等于在小孩身上丢人了!要不是山谷里灵气充裕,这下真的要反过来长教训了。 不愧是他,随手一指的过夜之处,就这么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燕岂名捻捻手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引动天地灵气时,有一缕格外活跃亲近,好像主动融入了他的灵体之中。 他若有所思地挑眉,索性放小兔孩一个人在旁边吃草,就地而坐,沉心静气,内视身体变化。 之前做剑时,内视很受限,凡材铸造的铁疙瘩,确实没什么好看。燕岂名指望看见点不一样的,但看着看着,眉头又慢慢皱起来,虽然脱离了剑,这灵体还是无五脉六腑,和做剑时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原本丹田所在处的附近,“看”见了那抹邪咒。 和之前只能摸到边角不一样,这是燕岂名第一次看清这东西的全貌。繁复邪异的图案被黑气包裹,不断释放出贪婪的情绪,像颗长满肉瘤的心脏一样收缩跳动,血咒如触手般延伸出来,紧紧扎在他体内,密密麻麻地团蠕。 “恶——” 燕岂名只看了一眼,就被丑得立马脱离内视,好丑的东西! 他缓了一会,做足心理建设,又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良久,趺坐的燕岂名陷入沉思—— 邪咒核心暂时还没法探清,但就目前的情况看,加以限制削弱还能做到,需要几味灵草几味毒草入药,这个不难,他随便抬眼就已经看见了几株。但先不提采摘、熬制,药熬出来总得用吧……人还可以煎服,不济也能药浴,他现在这样,要怎么用药? 想了半天,没想个所以然,燕岂名摇摇头,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想出办法,他又追着先前那缕入体的灵力探查去向。更是奇怪,那灵气明明没被邪咒吞掉,愣是泥牛入海一样消隐无踪了。 草地上的青年冥坐蹙眉,没有发现,自己微微透明的形体轮廓渐渐染上蒙蒙光晕,光晕柔和地闪了两下,突然凝实一瞬,快得甚至肉眼捕捉不及。 一瞬之后,迅速归为黯淡,只在埋头吃草的兔眸中一闪而过。 . 岩洞里,似星河拧眉看着眼前一潭死水的剑。裂痕明显,光泽晦暗,丝毫没了先前的生气。 “你——”他开口,又猛地收住,抿紧嘴唇。自己怎么担心起剑来,简直莫名其妙,还是这柄包藏祸心出言不逊的剑,说不定下一瞬就要蹦起来,指着鼻子讥笑他。 似星河黑脸,低头瞪剑。剑纹丝不动,火光斜斜投下阴影,安静得竟有些可怜。 剑中人不见,剑还留下,但千醉蓝那头的线索就断了。 半天,似星河面无表情地伸手探去。 洞穴中央的火堆徐徐燃着,洞壁映着暖橘色的光,一呼一吸,火堆上的兔子快要烤成碳了。 手指悬到剑上的刹那,少年突然脸色一变,反手一指打灭火堆,几乎同时,伸出的手改掌为握,剑已到了手中。黑暗中,他丝毫不受干扰,影子一样几个起落,绕过拐弯,顷刻间贴上洞口处的内壁。 崖下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似星河眼神锐利如鹰,向下看去—— “似星河?” “似星河?” 白夙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杂草里,嗓音细细的,尾音微不可见地颤抖。 他头发散乱,狼狈张皇地到处看,层峦间的黑暗如同一只只想要择人而噬的巨兽,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 “似星河,”他抿抿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稍微提高嗓音,“是我,白夙,你在这附近吧,严鸿他们用定位盘找来了,你赶紧逃。” 燕岂名猛地感觉意识被拉扯,睁开眼,又回到了剑里。 斜上方是小孩紧绷的下颌,正面色冷沉看着崖下。 握在剑上的力道又紧又狠,燕岂名跟着垂眼往下看,豁,又来一个魔修小孩。 新来的叫做白夙的少年也提着一柄剑,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半拖半带,素白衣衫上全是灰土血迹,眼神慌乱。不过燕岂名都不用细看,方才闭着眼就传过来一股臭味,他那柄剑里的血气,可比之前见到那群人重多了。 有趣。 燕岂名抬眼,打算提醒小崽子,这新来的小孩不安好心。 剑尖微微一动,牵得剑脊一痛,燕岂名猛地停住。剑柄微微的裂隙被攥在少年手里,好像在提醒什么。对哦,小孩和他又不是一头的,提醒个鬼! 于是又躺回来,继续装死,哼,他进去灵谷之前,小孩不是还说他耍花样嘛,那可不能白被说了。 燕岂名一心盯着下面那小孩,也就没注意到,黑暗中,少年突然垂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重新看向下面的白夙时,更添了几分恹恹的冰冷。 白夙到处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四下看了看,伸手把头发弄得更乱,扯了两下衣服。 怎么回事,定位盘显示就在这附近,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难道严鸿说的是真的,长老赐下的法器出问题了。 他眼里露出烦乱,抬头时,差点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似、似星河。”白夙惊疑不定,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动作,试探着松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不等似星河反应,偏头往后一看,语气急切:“你快走,严鸿他们要找来了!” 燕岂名眨眼,好家伙,他就打算生一会气,就被小崽子欻地带下来了。 瞬间顾不上装死,狠狠给了小孩一脚。 似星河压住震动的剑柄,面无表情看向白夙,反问:“你怎么到的这里?” 白夙一愣:“我……严鸿他们抓了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我,今天下午,我听见他们说找到了你的踪迹,准备趁夜过来偷袭,我就趁换哨的时机,偷、偷偷……” 似星河黑白分明的瞳仁紧紧盯着他,白夙突然脸色一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是故意放我走的,我是诱饵……” 他猛地看向似星河,“阿星,你快走,他们肯定要追来了,我帮你断后!” 似星河没有反应,还是紧盯着他,神情带上几分探究,白夙咬着唇,楚楚可怜:“阿星,你不管信不信我,先走!” 纤白的少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瞳仁圆溜溜汪着水,被利用背叛了朋友,又不被同伴信任的样子十分可怜。 良久,似星河冷冷丢下一句:“定位盘找不到我。” 说着转身走开。 白夙愣了一会,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前面大步走开的少年突然停下,转身抱臂眼神还是没什么温度,不耐烦地看向他。 这就是默认让他跟着自己了。 白夙不敢置信,小步跟在后面跑了起来,一边掩去眼神中的狂喜。 似星河啊似星河,你还是这么自大。 燕岂名拼命地拿剑柄踢似星河,名字倒是好听,他爹妈怎么不给他取名叫像头猪。 蠢死了,和他斗智斗勇的时候油盐不进,别人实打实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小白兔一样卖个乖,他倒心软了。 燕岂名一开始还疑心小崽子是在钓鱼,等他们速度越来越快,一路拨开草朝藏身山洞所在的那块石壁而去,才实在急了,也不管后面的白夙能不能听见,咬牙切齿:“小孩,不能带他回去,他没安好心。” 似星河行动不变,嘲讽低笑:“不装死了?都不安好心,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燕岂名:“……”靠,这下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 事态紧急,他索性不争辩装死的事,语速飞快:“你听我说,后面那小子他——” 声音戛然而止,燕岂名不敢置信地瞪眼,试图发声,都被禁锢打了回来,这小崽子不仅学了分灵附体,他还会禁言了,岂有此理! 燕岂名急得直跳脚。 落后半步的白夙看见似星河突然分神低头,手里的剑像是突然不听使唤了。 血剑见血而噬,吞灵食肉,非宿主强盛不能压制。 白夙瞬间两眼一亮,差点被似星河骗过去,他竟然连自己的剑都控制不住了,好机会! 身后灵气如风,偷袭声息瞬间逼近时,似星河唇角一勾,眼神里却瞬间失去了温度。 是嘛,还是来了。 7、第 7 章 白夙骤然觉得自己看穿了似星河的虚弱,内心狂喜,手下灵力尽出,毫不留手。 对象是似星河,即使废了右腿,他也不敢轻视。 白夙眼底猛地蒙上一层血翳,周身灵气暴涨,双手成爪,直直朝似星河扑去,血红的灵气细若毛发,直缠似星河右侧肩、背、膝几处大穴。 他背上血剑张开一道虚影,现出贪婪血眸,似星河却仍未回头,仿佛毫无察觉。 ——感知竟然迟钝到这种程度了。 白夙眼中一喜,动作又快厉了三分。然而,他的灵气刚要触及似星河的刹那,似星河左腿一沉,恰恰旋身避开了他的攻击。 灵丝尚未近身,同样被更强横的灵气瞬间震散,白夙去势已老,被似星河一个横肘压翻在地,不等他反击,一把剑已经横在了脖颈之上,剑锋冷刃冰凉,贴着脉搏微微跳动。 少年不敢置信,恨咬下唇,怎么会!他不是假装伤愈的吗! 但不管心里有多恨,抬头又是泪眼婆娑,惹人娇怜的模样:“阿星,我是不——”得已。 似星河毫不留情地在他脖子上喇出一道血痕,冷沉着眼看:“严鸿已经死了。” 白日追杀那伙人里,领头的黑衣少年就是严鸿,似星河藏在石头后面,亲眼看见了他正在死去的尸体。 白夙瞳孔紧缩,这下是真的怕了。竟然从一开始,似星河就没有相信过他的话! 他脸色煞白,抖着嘴唇看颈边的剑,疯了样叫起来:“阿星,把剑拿开,拿开,不能让它见血!” 电光石火之间,情势倒转,白夙白着脸被小崽子制在地上,开始发疯,横在他脖子上的燕岂名也是一脸震惊。 不,不是小孩钓鱼的事,这个已死的严鸿是谁?!白夙笃定似星河不知,那这件事必定是在似星河见过活人之后不久,可是怎么会,自己一直和小孩—— 燕岂名呼吸微顿,不,他确实一直和小孩在一起,但不是什么都看见了,离开河边之后,剑被裹在破布里,小孩匆匆去了一个地方,异常而返。要是他看见的是追兵已死,之后和自己骤然翻脸就有了缘故。更进一步说,燕岂名知道这些所谓剑侍死时的模样,被剑吸食得只剩一张皮,要是似星河也见过了—— 怪不得他下手这么狠!燕岂名忍不住头皮发麻,在小孩看来,他们早就坐实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在这时,一道灵气突然侵入剑内。 那个叫白夙的灵气?燕岂名心头一凛。 白夙癫狂地去推剑,被似星河制止住,他眼冒血丝,抬眼慌乱,口不择言:“阿星,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这剑会吃人!我亲眼看见严鸿杀了人,他的实力变强了,但他控制不住这把剑,是、是这把剑杀了他,还要控制我!” 他像是要回身取过自己的剑,似星河肯定不能让他动作,冷刃在脖颈贴紧,白夙战栗起来:“阿星,这下你真的信我,他们把我们关进来,就没想着让我们活着出去,你把它拿走吧!实力不够的人只会被剑控制,我鬼迷心窍,我鬼迷心窍……” 豆大泪珠从他眼里滚落,声音颤抖:“他们都死了,阿勇、阿勇也死了。” 燕岂名目瞪口呆,被他言语中的暗示所惊,但来不及多想,那道灵气又缠上来,像是带着意识,撕扯的凶性,想要吞噬他。他狠狠将灵气锢住,拼着被咬下一口,终于击散了那道灵气,抬眼要提醒小孩,禁言咒的效力乍然令他闭嘴。 晚了—— 剑外,听见阿勇的名字,似星河脸上闪过一瞬震惊,马上转成冰冷的愤怒:“你!是你杀了——” 他不再留手,最后一个名字不欲再说,剑锋已狠狠斩向白夙。 但白夙等的就是一瞬间的心神动荡,一扫方才卑弱求饶的可怜样,骤然变得高亢起来:“没错,哈哈哈哈哈,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只除了一句。” 他一副胜负已定的样子,直直看进似星河的眼睛,那一瞬间,嫉妒和蔑视在眸中轮番翻涌,汇成一句慷概激昂的豪言:“只有我这样的强者,才配——” “呃、呃、呃——” 似星河冷冷一剑洞穿了他的喉咙,把剩下的话堵在了胸腔,白夙大瞪着双眼,手捂着喉管不断涌出的鲜血,就着跌坐的姿势,慢慢地,歪在那里死去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瞬,他都没想明白,吞噬了那么多人的最强之剑,为什么,没有吃掉对面的剑。 额…… 不是,死得这么草率吗?哥,我以为你还有戏份呢! 燕岂名莫名其妙挥开那道灵气的余灰,觉得像是揣了一大把银子去凡间酒楼,准备大开吃戒,然后小二说今天茹素。这小子又是演又是狂的,兵分两路,一边蛊惑小崽子,一边派出灵力滋扰他。平心而论,他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和一道斥候灵气打得有来有回,还担心后面的大后手呢! 这就……没了?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夙死去,等哧呼哧呼的喘声熄灭,双眼变得空洞无神,他站了一会,才俯身去看白夙身后的那把剑。 血气很重,似星河皱眉,但在迅速消散,剑身晦暗的光泽有点眼熟,就好像…… 不对!似星河瞳孔一缩,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剑扔向山壁,翻身而逃,转眼已经掠出数步。脑中如同炸下一道惊雷,一瞬间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剑中魂魄离体之时同样光泽尽失,白夙死前不躲不闪的自信,他明白白夙隐瞒了什么!但是晚了—— 倒飞出去的燕岂名同样震惊无比,刚刚散去的灵气突然疯了,一古脑涌入他的体内。 和方才的吞噬不同,那是两道意识的争抢,现在更像是他在掠夺对方残余的灵气,即使他不想,那灵气已经瞬间灌入他体内,充盈、壮大,燕岂名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强,意识越来越膨胀,但是有股嗜血的杀意同时自内而生,对血肉的渴求越发强烈,趁虚而入,企图把他同化,成为他意识的一部分。 燕岂名瞬间明白了和似星河一样的事——原来剑不仅可以吃人,还可以互相吞噬。 白夙将血剑的意识送入他体内,本想吞噬他,借机反水吃了似星河,白夙自以为稳操胜券,却没想到已经吞噬过不少同类的剑会被燕岂名击散。现在,燕岂名体内的邪咒激发,正在凭着本能吞噬对方的剑!怪不得说,只有一人一剑能活着出去! 飞掠离开的似星河停滞在了半空,像是被什么力量捕捉住了,被挣扎着往回扯。 燕岂名封印五感,心神归一,急速运转起本门心法。 天衍宗功法至纯,剑峰心法至罡,皆是为了破邪而生,自祖师一剑斩落魔渊,这世上还没有他们破不了的魔! 似星河也在不甘对抗,哪怕他转眼被扯至离剑不足十丈远,感觉到一股强横嗜血的气息在他脑子里肆虐,企图打下剑侍的烙印。 但如同蝼蚁撼山,那气息越来越强,逼迫服从的意志近乎冷酷。 似星河眉头紧蹙,一瞬间下了决定,咬唇抬手直直朝额侧插去,想控制他,那不如一起死吧! 就在这时,天地间气息骤凝,整个秘境似乎安静了一刹。似星河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去—— 头顶阴云散去,月光之下,一道皎白的虚影突然自剑中浮现,面容看不分明,唯有一双眸子清寒如霜,清泠泠的一眼,不映万物,只照生死。他抬指斩下,头顶瞬间凝出一道巨剑的影子,轰然而来: “破!” 嗜血气息瞬间逃散,似星河却被那人虚虚抚了下头顶。 灵气带着治愈的力量流过他的全身。 . 燕岂名醒过来,以为自己会破破烂烂被丢在荒地里,抽抽鼻子,却闻见兔子的香味。 嗯?他翻身起来,嘶地抽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崖上那个洞穴。 小孩不在,但火堆烤得热乎乎的,他被一叠干净布料垫着,放在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除了胸口有点闷,头疼欲裂,倒是挺舒适的。兔子也烤得滋滋冒油,应该不是之前那只,那只都烤成碳了。 那看来是另一只了。 燕岂名抱歉地闻了闻它,小兔崽子,虽然我们度过了灵谷里的快乐时光,但是你好香。 这时洞口传来沙沙的声音,似星河撩开遮挡的藤草进来了,他手里还捧着一把野果,像是在河里洗过了,被一片宽大的叶子托着,水珠在火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燕岂名的视线追着果子,啧,小崽子真是会享福,还荤素搭配上了。 做剑就没这个待遇了……等等。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其实吃了不少,不过是一大团带着血气的魔修灵气,燕岂名突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靠,他脏了! 似星河进了洞穴,就盘坐在火堆边没动,果子被他小心地放在身边,还观察了一下兔子的情况,翻了个面。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余光一直落在剑上,因此剑有了一些变化,也很快被他捕捉到。 剑的颜色、是不是变青了一点?似星河犹豫,怎么和人脸青了一样。 燕岂名郁闷地抬眼,就看见小崽子拧着眉看他。 看什么看!好歹不识,虽然我这个破剑扯进这堆烂事里面,看起来很不冤枉,但你不是现在还想着干掉我吧! 燕岂名越想越气,那口脏脏的灵气郁结于心,砰地跳起来给了小崽子一下。 似星河猝不及防,瞪大眼捂着额头,难得地看起来有些纯良。 燕岂名瞬间气顺了,但又想起来,他睡着还好,现在醒了,就得和小孩掰扯中间那一堆污糟事,要不还是、额,装睡吧…… 他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闭上眼,假装一切没有发生。 似星河居然沉默了,也没有生气,燕岂名骨碌碌转着眼睛,不应该啊! 他睁开眼又猛地跳起来。 小崽子面色沉静地拿出那片薄石片,从兔子上片下来一片,和果子放到一块,转过头看似不经意地问:“你能吃人,应该也能吃兔子吧?” 8、第 8 章 燕岂名:“???” 小崽子在兔子里下毒了? 眼睛往回一闭,剑上灵光瞬间暗下来,醒错了,我重新睡。 似星河举着兔子等他回应,半晌没有动静,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了闪,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移开视线,冷淡地提高音量: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早些说清都好。你若是不饿,这兔肉也不用了,就直接谈吧。” 他把兔子放回一边,眼睛斜斜睄着剑,慢慢往后拉了拉。 叶片在石头上擦出沙沙的声音,上面的烤肉香气不住往鼻子里钻。燕岂名把小崽子的动静全听在耳中,拧起剑刃不禁有点好笑,钓鱼都钓到自己头上来了。他看起来像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吗? “不……”谈。 燕岂名气定神闲往后一躺,才不上小崽子的当。哪知话说一半,剑身突然滴溜溜一旋,剑尖掉了个向,径直指向宽叶上的那叠兔肉。 燕岂名:“……” 似星河掀着一边眉头看他,欲言又止:“你……” 你什么你!燕岂名恼羞成怒,砰跳起来又给了小崽子一下,见他吃痛捂头,这才满意翻身往兔子边一靠,光明正大猛吸一口香气。 手艺不错。 再斜眼觑小孩,额头起了一片红,咬咬牙忍住脾气,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他的心情稍微舒畅。 矜持地哼一声:“说吧,要谈什么?” 声音稍微端着,有些刻意冷淡,尾音带着点上翘的钩子,无端让似星河联想起昨夜看见的那道身影,有点像,又很不一样。 燕岂名狐疑地在小孩眼前晃了晃:“不是要谈吗?小崽子你发什么愣?血咒后遗症?嘶……你不是在笑吧?” 似星河板着脸,把凑上来的剑扒拉开,耳垂有点发烫:“胡言乱语。” 燕岂名左右探探,没找出来那里不对,小声嘀咕道:“还是又臭又硬的性格啊!” 似星河:“……” “好了好了,快谈吧。”燕岂名挺直剑身,往似星河面前一立,语带警惕,“先说好啊,血咒虽不成气候,但还没断了根,可你要离开试炼,总是需要一把剑的。” 似星河看他一眼,剑柄上的伤痕残缺,剑身流溢着灵光,一副简单坦荡的样子,直言自己仍然危险,似星河却不能不带着他。 虽然想不明白为何,但当时的剑确实可以直接杀了他,它却选择了救他。 似星河微不可见地蜷了蜷小指,抿紧嘴唇,像是难以启齿,停了一会,突然垂下眼睫,猛地偏开头,却没接他的话题,只低低说了一句:“清寒,抱歉。” 燕岂名猝不及防:“???” “你为……”反应过来,猛地把剩下半句咽回去,哦对,他好像之前为了糊弄小孩,是和他说自己叫清寒来着。 似星河格外敏锐地转过头:“怎么了?” 被深黑瞳仁看得心虚,燕岂名立马倒打一耙,凑到小孩跟前,啧啧地摇摇剑尖:“什么怎么,你道歉怎么一点都不诚心,我都没听清!” 似星河瞬间额头突突,他怎么想的,和这个人道歉。 一把扯回兔子:“爱吃不吃!” 剑死皮赖脸:“哎哎哎——吃啊,别拿走啊!” …… 过了一会,小崽子黑脸抱臂坐在一边,燕岂名兴致勃勃围着兔子转。 啧,还是这样比较正常。 燕岂名抖抖剑尖,开始嫌弃:“按理说,我现在可以吸收一些外界的灵力了,说不定能尝点味道,但你这兔子也没灵力啊。” 似星河:“……” 燕岂名试探:“要不你灌点灵力进去,把它变成烤肉味的?” 似星河眼神一冷,用你想死就直说的表情看他。 燕岂名瞬间不乐意了:“你那是什么反应,以前在我们宗门,我、我前主人可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灵露养护,还时不时研发新口味的灵气小零食!” 这是清寒第二次提到灵露养剑,似星河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前主人?” 燕岂名对用本命剑的名字,还把师侄抓过来做参考一事毫不心虚:“怎么啦?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厉害,是被你们魔门炼出来的吧?” 似星河卷卷嘴角,嘲讽:“你不是上古仙修大能?” 燕岂名:“……”该死,忘记这茬了。 什么上古仙修大能会困在小破孩的剑里,拙劣,这鬼话都谁编的?燕岂名摇摇剑尖,不认识。 嘴上干净利落,立马反将一军:“骗你的,你这都信?” 剑的语气里写满嫌弃,潜台词仿佛在说,谁信谁是大傻子,似星河额头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他当然知道那是鬼话,但他看现在这些也是鬼话。剑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少年冷哼一声,目光沉沉地撇过头:“你这么厉害,还困在剑里。” 燕岂名:“……” 似星河这次倒不是故意嘲讽他,只是心里疑惑,就顺口说出来了。说出来也没有多后悔,因为他知道,再问剑是什么东西,剑也不会告诉自己实话。 但看着剑被堵个正着,一副又气又跌份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冷着脸,装作不耐烦地抬手,往兔肉里灌了点灵气:“麻烦。” 燕岂名笑眯眯,照单全收:“多放点,别小气。” 小崽子烤肉的水平确实不错,隔着灵力吃出八分滋味,已经和他不相上下了。 燕岂名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躺在布垫里,夸奖:“手艺不错,和我前主人就差一点。” 似星河刚翘起的嘴角猛地拉平:“你没有前主人。” “怎么没有?”燕岂名翘翘剑柄,“我前主人是天衍宗的长老,特别特别特别厉害——” 他一带入自己,夸起来就更不要脸了。 什么剑术超群,气度不凡,仙盟之中人人敬畏,好词全部堆在自己身上,也就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脸色越来越黑。 最后意犹未尽地停下,才发现话题跑远了,连忙又从师侄那里取了点材:“哦对了,他还特别爱护我,用做剑垫的,都是最好的灵蚕产的丝绢……” “蹭”地一声,似星河冷脸抽走他身下的布垫,燕岂名滚了两圈,叮铃咣啷掉在地上。 什么眼啊嘴的,天什么宗。 似星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一声:“我的错,这待遇配不上你了。” 燕岂名安慰:“不用妄自菲薄,我知道你尽力了。” 似星河:“……” 像是被燕岂名的厚脸皮逗乐,他反倒笑了,手指勾动,一旁火堆“轰”地窜高半丈。 似星河语气亲切:“怎么,他从前炼你时,火也有这么大吗?可要再烧得旺一些?” 燕岂名嗖地弹出老远:“够了够了,热得睡不着了。” 死小崽子,一点亏都不能吃。 燕岂名溜溜达达地蹭到似星河旁边,讨好地去挑布垫:“别烧坏了。” 少年挑眉哼了一声,倒是什么也没再说,放他拿走了。 燕岂名重新躺到垫上,突然鼻子翕动,刚才他就想说了,这块布香香的,像是用皂角果洗过了。 “小孩,这布——”他刚起了个头,似星河杀人似的眼神飞过来,连忙咳了一声转过话题。 正好他想起要去灵谷采药的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你有没有觉得灵气有点充裕啊?” 燕岂名充满暗示地眨着眼睛,放在剑上,就是灵光不太灵地闪顿了几下。 似星河看了他一会,突然慢慢吞吞地转头靠回去:“有吗?” 燕岂名:“???”怎么不捧哏一下啊,这怎么接? 他只好明示:“咳咳,我是说,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灵气充足的地方吗?趁追兵不在,正适合修炼一番。” 似星河点点头,燕岂名面露期待。 似星河:“不知道。” 燕岂名:“……” 燕岂名暴怒:“那你点什么头!” 似星河无辜:“现在是修炼的时机,你说得有道理啊。” 看着少年纯良得像只小白兔的神情,要不是之前反复确认过,燕岂名都以为在灵谷里,小兔孩能看见自己了。 剑翻了个身,嘟嘟囔囔:“不可能。” 还是明天再找机会去里面采药吧。 似星河拿手拨他:“你说什么?” 燕岂名躲开手:“我说你眼睛黑得和被人打了一样,还不赶紧睡觉!” 他倒也没瞎说,少年眼下青黑一片,估计一眼没合眼。外面天色还黑沉着,约莫快到寅时,还能再睡一会。 似星河意外地怔了一下,当真没再追问,靠坐着剑旁边,阖上了眼。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剑来路不明,暂时化敌为友,但背后疑团重重,不可交托。但实际上,他睡得很快,哔哔火声携着梦意上涌,似星河沉沉入眠。 一边的燕岂名没有睡,两个人总需要一个守夜。他卷卷剑刃,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嘶,一点都想不起来。 睡梦中的似星河眉头突然皱起来。 香气,清新,好吃,多吃…… 他从混沌中醒来,脑海里塞满陌生的思维,下意识抿唇,三瓣嘴蠕动,草叶的汁水在嘴里迸溅开来。 似星河:“???” 他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去,看见两只毛茸茸的白色脚爪。兔子的脚。 他梦见自己变成兔子了? 怎么会。似星河忍不住皱眉,如果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白天里附身,分灵的视角只是寄在兔子上,所见很广,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变成兔子,只能见兔子所见,闻兔子所闻,甚至……想兔子所想。 似星河把吃吃吃的声音从脑子里抖去,不太熟练地举举爪子,往左趔趄了一下,站稳。这一切太真实了,更不用说鼻端满满的青草味,简直不像一个梦。 就在这时,他听见沙沙沙沙的声音,像是衣摆从草叶上曳过的声音。 有人来了! 似星河警惕地伏低身子,把自己藏在草里。 清寒身周裹着朦胧的光晕,从洞穴入口处走出,步伐轻盈。 兔子瞳孔一缩,猛地伏得更低。 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不等细想,那人突然步履一停,视线转过来,把青草地上的一抹白色抓个正着。 青年坏笑着,狐狸似地眯起眼睛:“好小子,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说着,大步走了过来。 9、第 9 章 青年轻快熟稔的态度,差点让似星河以为自己身后有别人。 但这里是他的梦境。 好小子?似星河抖抖耳朵,眼神疑惑,他叫兔子都这么亲切的吗? 呆了一下的功夫,青年已经走到跟前,蹲了下来。 这是似星河第一次看清清寒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点也不一样,昳丽精致,却不会让人错认性别,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笑起来又有种散漫的无情。 三瓣嘴不受控制地咀嚼了两下,似星河用力一扯,草叶应声而断,他突然摔了个屁股墩。 不,似星河努力绷起毛脸,是兔子摔了个屁股墩。 清寒已经笑起来了,简直是笑得乐不可支。 似星河恼怒地抬头看去,正看见青年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节曲起,朝他鼻子狠狠弹了一下: “小崽子,对阵法那么嫌弃,又是揪着诡道对我一阵收拾,我看你偷偷学得很欢快嘛,居然附在一只傻兔子身上。” 似星河瞳孔紧缩:“???”你怎么知—— 他差点脱口而出,张了张嘴,兔子的三瓣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控制不住地又叨了一根草,嚼了起来。 青年的瞳仁琉璃澄澈,倒映出一只呆呆愣愣吃草的傻兔子。 似星河突然觉得这个梦不太对劲,就好像谁特意把他拘来逗趣似的。清寒的语气也怪怪的,调笑中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泄愤。 兔子脑袋慢半拍才开始生气,似星河脸色一黑,想到一个可能,三瓣嘴狠狠动了动:“……”是你? 剑擅诡道,说不定也有办法进他的梦境。 但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似星河抿紧三瓣嘴唇,身上兔毛炸开一圈,怀疑这是对之前禁言的报复。 梦境外,燕岂名突然蹦起来,猛地看向一边睡梦中眉头紧皱、表情凶巴巴的似星河。 坏了,他怎么忘了,先前在灵谷看见小孩兔子,好像、似乎……顺手给他留了点教训。 燕岂名心虚地凑上前打量,希望小孩别出什么问题。如果那兔子还活着,他这一睡着,只会落到兔子身上,实打实当一回兔子。 但现在兔子被烤了吃了啊!燕岂名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 似星河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但脸色还算红润,脖颈耳根也红了一片。 额……好像不是红润,是气的。 燕岂名凑近上去,将剑尖和小孩的额头相抵,尝试沟通他的神魂。 梦里的似星河已经怀疑上梦里的清寒,恼怒地人立起来,前爪刨地要扑上去咬他,却扑了个空—— 眼前一切像是突然加速。 青年笑着捋了把兔耳朵,不知因什么气恼起来,吸纳一番灵气后,又回到兔子身边,对似星河放了一道他分辨不出的法术,最后满意地在一边打起坐来。 似星河:“???” 变化太快,他反应不及,警惕地缩回身子立在原地,面前青年自顾自做着各种动作,对一旁的他熟视无睹,最终趺坐的身形凝实,熟悉的场景像一道闪电掠过脑海。 似星河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清寒偷偷入了他的梦。 这是在白夙追来的那一刻,他附在兔子身上分灵看见的清寒!是他白日的记忆。 但是……似星河狐疑地摇摇耳朵,他怎么连显形之前的青年,一同梦见了? 难道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思绪正乱,似星河突然四脚腾空,被人抓着耳朵提了起来。 似星河:“!!!” 他本能蹬了两下腿,抬爪凶狠地要抓,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梦,抓住他的是自己梦见的清寒。 人在自己的梦里总是无所不能。 似星河放下爪子,板起脸,无声命令:“……”放开。 豆豆眼严厉地看着对方,青年却毫无反应—— 燕岂名稀奇地举着兔子,视线在冷冷开合的三瓣嘴上停留。梦境果然变了,真是有趣,谁能想到兔子还能摆出一副冰块脸,和小崽子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还这么乖!就像认出他的气息似的,不抓不咬。 他看得心痒手痒,恶向胆边生,干脆把兔子放在膝头,翻过肚皮,一把捏住脸。 反正是小崽子在做梦! 似星河被青年两手捧住,捏住脸颊肉,不敢置信,他梦出来的清寒怎么还得寸进尺? 青年好闻的气息包裹着他,身下是轻薄柔软的布料,隔着布料,陌生的体温一层一层漫上来,烫得似星河通红的豆豆眼躲躲闪闪。 怎……怎么回事?他的身体怎么不听使唤了? 正当时,青年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僵硬,嘴里嘀咕一句:“怎么突然出问题?” 修长玉白的手探到额头,似星河下意识想躲,身体却被接管了一样,怎么也躲不开。 他就这么被摸个正着,温柔的力道在额头一点点仔细检查过,青年脸上疑惑,交杂着一点担心:“没事啊。”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小兔崽子,突然心跳加速,两眼呆滞。 燕岂名担心自己介入太过,忙心虚地往梦境神魂里输了点灵力。 主人的神识渐渐稳固下来,梦境感受到外人的气息,开始震荡。 ——小崽子要醒了。 .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热度烫得吓人。 他伸手捂住胸膛,那种砰砰直跳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身体里。 猛地侧头看向旁边的剑。 剑难得乖巧,好好躺在布垫上,灵光流动,睡得正酣。 似星河拧起眉头,不死心地盯了一会。 毫无破绽。 不可能,如果不是剑入了他的梦,他怎么会梦见清寒对他……搓圆捏扁! 似星河咬牙切齿,这个词都算是轻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是他的梦,怎么也应该清寒是乖乖给他当剑。 似星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努力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个字从脑海里挤出去。 燕岂名竖着耳朵装睡,听小崽子那边的动静。 除了刚醒来的一瞬,呼吸节奏乱了一拍,随后都很正常。 燕岂名忍不住纳闷。 怎么没有动静? 他还没忘记整出这桩兔子案的起因,是为了给贸然附在活物身上的小崽子一个教训。 自己进去那一段,小孩理应不会记得,但做兔子的记忆总该有吧。 他耐心等着,却听少年那边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又要睡了。燕岂名眨眨眼睛,那这个教训算什么,给自己找事干? 哎算了算了,翻身睡觉,燕岂名还记得一会要想办法撺掇小崽子去灵谷。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少年那边传来一句低沉的自语:“不,不可能只是梦。” 似星河皱眉看着火堆,表情逐渐从疑惑转向有所猜测。 剑翘翘剑柄,满意地滚了半圈,埋进皂角香的布垫里。 看来是想明白了,以后不会随便分灵附体了。 但他没注意的是,火堆边少年的视线,沉浮变换几次,又落在了剑的身上。 剑身上的灵光在暗处格外醒目,像流萤般忽明忽暗,似星河的注意力一落在上面,就忍不住不断陷落,像是被吸住一般。 梦境里青年的笑容虚虚浮出…… 少年猛地移开视线,掐了下发烫的脸,不对,他在千昭殿见过许多,这分明是被诡道迷惑的反应! . 说是睡觉,作为一柄剑其实没有这个功能。 燕岂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研究了两个时辰血咒,对用什么药、如何用药多了几分把握。 瞅着洞口天色乍亮,他跳下布垫,蹦到似星河旁边。 少年一听见动静就醒了,警惕地退后几寸,沉着脸看他:“做什么?” 怎么听起来有点防备?他们不是暂时和好了吗? 剑身上的灵光闪了闪,觉得是昨夜的谈话策略不对,小崽子又做了场梦,多半对灵谷不太喜欢,于是抛出之前他们去过的那片湖: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们御剑去过一片湖,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灵气好像比其他区域浓郁一些。” 少年绕过他没搭理,燕岂名不以为意地跟上去:“我觉得这个秘境里有些地方不对劲。” 少年低头熄灭火堆,还是没看他,语气不冷不热:“有吗。” 燕岂名得意:“怎么没有?你的灵气感知不如剑,这是很正常的!” 一边贴上去,顺嘴提醒:“搞错了,你把柴火加到火里了。” 似星河突然一扔手里的干柴,恼怒抬头,捏住剑柄,把燕岂名往外拉出老远:“你灵力用不完?一大早就闪啊闪的,看得我头疼。” 燕岂名:“???”有吗? 他弯着剑身上下蹦跶,看了半天,没觉得自己哪里亮。 少年已经灭了火堆,收拾好痕迹,起身包起昨夜剩下的兔肉。 燕岂名追上去拉他:“这就走了?” 似星河黑着脸扯回自己的袖子:“不然呢?你打算在这里做窝?” 孙昭和严鸿死了,十几人进来,不知道还剩着几个,秘境开放十日,只要想出去,还活着的人都会赶去一个地方。 似星河视线复杂地在剑上扫过,花里胡哨的灵光流淌。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柄剑一直就比别的剑爱干净,看起来莹润漂亮许多。 少年莫名其妙瞪了燕岂名一眼,拔腿要走,对洞后的灵谷闭口不提。 燕岂名震惊了,真走啊! 忙跳到他手上,飞速转了半圈,突然一怔,做出被什么东西牵引住的样子。 剑身绷直,使劲往后拽—— 燕岂名惊讶:“哎呀小孩,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我感觉有灵力牵着我不让走。” “——快去看看!” 飞到一半,燕岂名突然摔到地上,猝不及防地抬头看去。 似星河冷着脸站在原地:“你之前从我这里偷了许多灵力,昨晚又吃了不少,怎么还缺灵力?” 10、第 10 章 似星河说话的时候,微偏着头,没看燕岂名。 等一大串话撂完,他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眉头皱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看过来,突然就发现清寒摔在了地上。 似星河:“!!!” 燕岂名也一脸震惊,摔得猝不及防,没想到能扯不过把自己掉在地上。 剑原本被打理得干净,一直躺在布垫里,纤尘不染透着莹润灵光。眼下银练沾尘,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巴巴。 似星河不笨,稍微一想也明白了。这件事前因后果简单,就是清寒用力拉他,但他铁了心没动,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是袖子一滑,或许是剑没拉住。 反正他一点错都没有,别想着又来那套,因为剑掉地上,就突然好像他错了,似星河板着脸想。 但剑满脸控诉的幽怨样子,还是看得似星河忍不住心虚,刚要问的话也都忘了,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动到一半反应过来,眸光一紧,捏紧手指又开始生气:“还不起来,地上不脏了?” 简直莫名其妙,刚刚一瞬间,他竟然想蹲下去把清寒捡起来! 肯定没错,剑偷偷对他使了伎俩,不然怎么平白无故缺许多灵力。 地上的燕岂名更莫名其妙,摔的是我,你不来扶我就算了,生的哪门子的气。 没好气地想反噎一下,小崽子方才问的话突然闪过脑海。 小崽子说:“你之前从我这里偷了许多灵力,昨晚又吃了不少,怎么还缺灵力?” 怎么还缺灵力? 嘶,他昨晚就催似星河找个灵气丰沛的地方修炼,今天更是演都不演了,硬要拉他去查看灵气异动,他是为了草药,但似星河猜他没了灵力,想偷偷摸摸给自己搞一点,也很合理。 但大概心虚的都是做贼的,他差点让小崽子在梦里变成烤兔子,入梦也确实花了不少灵力。似星河眼下这么一质问,他总觉得小崽子语气愤慨,意有所指! 燕岂名悄摸摸一歪剑尖,瞄了小崽子一眼——这就是做剑的好处,偷看不容易被发现。 少年抿着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视线忍不住往燕岂名的剑身上溜,又生气地不想看他。 一点灵力的事好像犯不着,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他不会真是猜到什么了…… 燕岂名立马哎了一声,躺平在地。 剑身流淌的灵光黯淡下来。 似星河自顾自气了半天,还在想清寒是不是偷偷对他用了诡道,再一看刚还活蹦乱跳的剑直接躺下了。 他唇线一抿:“起来,我不吃这套。” 怎么会有动静。燕岂名两眼一闭,躺得更投入了。 似星河冷着脸,拧眉看去,剑灵光黯淡的样子,让他本能不喜。他低声吓唬:“地上有虫子。” 怕剑没反应,又立马补充:“爬到你身上去了。” 燕岂名这下是有反应了,但只是可怜地哼唧了一声,原地像条脱水的咸鱼头尾使劲一扑腾,灵光更黯淡了。 看起来真的虚弱,剑身灰蒙蒙的样子,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如同人苍白失去血色。 似星河眼神瞬间一慌,强自镇定地蹲下来看他。 燕岂名见小崽子脸颊煞白,心虚地把剑身颜色放得鲜亮几分,有气无力地开口:“灵……灵气。” 似星河抿抿嘴唇,竟什么也没说,指尖一凝,按在剑身上,灵气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这么大方?! 燕岂名心头一喜,他只是想试试小崽子态度,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送上门的也不能不要不是,多见外。 一时就像只耗子掉进了米缸里,还要假装自己是来上坟的,垂尖耷剑的,蔫了吧唧受着灵力。 似星河观察着剑的状态,觉得随着灵气渡过去,剑身似乎确实鲜活了一些。有用,他心里松了口气。 灵气的输送愈发快了,突然,剑“叽”了一声。 似星河停下,语气有点紧张:“怎么了?” 额……燕岂名震惊地卷卷剑刃,恨不能立马长出手来捂住嘴。这怎么说,嗨,你的灵气太好吃了,刚吃了太多,不小心打了个嗝。 燕岂名企图蒙混过关,哪知道似星河见他不说话,直接托起剑身朝岩洞深处掠去。 方才还绝口不提的灵谷,这下三两下就到了。 似星河寻了块干净的地方,拂去草叶上的露珠,把燕岂名轻轻放上去。 微微皱眉,凑近前来,像是担心燕岂名听不见一样:“这里的灵气,你能自行吸纳吗?你有无气海,我可以帮你什么?” 少年人的气息清洌,化去冷气,眉眼之间的俊俏多了几分温和。 吐息靠得太近,那温度好像也沾到了剑上。 燕岂名突然觉得剑身有点烫。 不是错觉,凑过来的似星河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分热意,撤开脸,换用手覆在燕岂名身上。他反复试了几下温度,眉头皱起来:“你发热了。” 燕岂名腾地翻过身:“不是,我晕人。” 似星河:“???” 燕岂名:“你离我远点,就好了。” 似星河不太放心,迟疑了一下。 燕岂名:“我都快好了。” 似星河移开手,低低一声:“哦。” 燕岂名跳开一段距离,瞬间感觉神清气爽,不放心地看小崽子:“别黏人。” 燕岂名不全算是晕人,只是晕美人。掌门师兄小时候总笑话他,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好看的人,人和剑都整得花里胡哨,不像个剑修。 不过晕一个十五六的小崽子,说出来属实有点丢人。 还是个他以前最讨厌的魔修。 保持普通社交距离就好。 把小崽子赶到一边,燕岂名躺在蓝天下,放开灵识,感觉这里才符合秘境的样子。 灵气之丰沛,他之前以灵体过来就有所感觉,甚至吸纳了一些灵气。现在换了剑身,燕岂名更觉得整块铁疙瘩都舒展开了。 哀怨地看一眼小崽子,刚刚喂得太饱了。 天地幽远,仿佛回到了天衍宗的后山。没一会,燕岂名就忘记了疗伤剧本,眼神溜溜达达找起了药草,把离他远点的小孩给搞忘了。 直到似星河突然问他:“好点了吗?” 啊?燕岂名差点没一跳。 少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好像又想凑过来,碍于他晕人的毛病,又停住。 声音轻轻的,难得很柔和,让人不禁感叹,原来小崽子也会正常说话,不是一口随机毒死一个幸运路人啊。 燕岂名心不在焉,把视线从远处看上的一棵草药上扯回来,顺口应着:“好了好了。” 干脆清泠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好了,那种懒懒的精气神都回来了,鲜活又有劲。 ——简直过于有劲了。 似星河本能地皱了下眉,立马觉得自己太多疑。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恢复得快是好事。 又想起之前怀疑清寒使诡道的事,薄唇抿了抿。 那天白夙说了许多,做了许多,他不难看出,血咒和剑一体。清寒击散了血咒,就相当于自伤,他怎么会觉得醒过来就好了呢。 似星河偏过头,不经意问:“你受伤,是因为血咒的事?” 燕岂名这会已经用眼神找齐了药,在脑海里进行到采下来炮制这步,更进一步思考用什么方式用药。 他正想得出神,听见似星河问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含糊地嗯了两下。 弄个锅,把草药熬好,直接剑身跳进去煮应该可以吧。 语气比之前更加敷衍,敷衍得从声音里快要溢出来,似星河眉头一跳,视线瞬间转过来。 绿油油的草叶随风摇动,反射着阳光像碎金跃动。一片生机勃勃之间,方才病殃殃的剑,好得没事剑一样,人立起来四处眺望,剑柄一翘一翘间,可以瞥见他的好心情。 不止,那剑刃迎着风发出一连串清脆轻快的呜鸣,如同人极放松时无意识哼着的小曲。 似星河:“???”你搁这郊游来了呢? 似星河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危险地眯起眼睛。 而燕岂名这边,方才一句话左耳进,右耳出,漏下的两个字在脑海里欢快地游了一圈,后知后觉被思考捕捉到。 血咒? 小崽子刚刚是不是说血咒? 他们怎么又聊到血咒了? 燕岂名转过身,准备让似星河重新问。 就在这时,因为他立起来视野高了一截,可以轻易越过蹲坐的少年肩头,一个之前被似星河裹在怀里时没看见的东西,自然而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燕岂名根本没看见似星河,被那东西惊得一跳三尺高。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绿草间点缀着一只白色团子,毛毛笨笨的,正在耳朵一耷一耷地吃着草。 燕岂名震惊了。 这不是他的兔子味灵力中间商吗? 他猛地落下,拍了拍似星河的肩膀:“小崽子,我怎么看见,被你烤了的那只兔子,又回来了啊?” 少年默不作声。 燕岂名:“???” 怎么了,你也很震惊? 燕岂名转过头,剑身被笼入一片阴影之中。 似星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面上带着几分阴郁,勾起唇角狠狠冷笑了一声: “清寒,装着不舒服哄我,好玩吗?” 11、第 11 章 少年抿着唇看他,气得脸有点红,眼神凶巴巴和炸毛小狗似的,看起来很凶狠,其实没有刚见时那么冰冷。 燕大侠一时宕机,还不忘稀奇地多看了两眼,被似星河狠狠瞪了回来。 “额,”剑身一寒,他突然想起来小崽子在问什么,“哦,装——” 似星河脸瞬间更黑了,燕岂名连忙申辩:“装什么?我没有装啊!” 语气委屈,言语控诉。没有底气,但很熟练。 燕岂名倒打一耙:“都是之前受的伤,留下了病根子!不要看我现在生龙活虎,其实一阵一阵的。” 见似星河不为所动,还特意侧过身,把剑格上半道裂痕漏出来。 趁少年眼神闪了闪,他打蛇随棍上,说着越发理直气壮,自己都觉得确有其事起来。 燕岂名哎哟一声,啪叽掉到似星河腿边,面条一样软绵绵挂上去,他抬起剑尖,灵光忽闪忽闪,看着似星河眨眨眼:“你看——” 剑身灵光流转,清泠泠的声音带着点轻软的笑意,又带着青年一贯的漫不经心。 连带着那没骨头似的无赖模样,真是……讨厌,但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甚至有点…… 可…… 似星河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瞳孔一缩,不敢置信。他脸色青白不定,狠狠瞪了燕岂名一眼,背过身去。 燕岂名:“???” 干嘛又瞪我,我说得哪里不对了! 似星河不理他了,闭眼打坐,浑身泛着冷气,露出的一点耳根气到通红。 哎呀,还真就有这么气。 燕岂名深刻反思了两息,觉得魔修脾气确实大哦,这么一紧着逗,不太可持续。 啧,还是掌门师兄比较好哄,小师侄更是傻得没边。 但小崽子好玩啊! 燕岂名摇摇剑身立起来,把剑尖上的草叶子甩掉。他又想起来草药的事,蹦了两下,快速觑一眼小崽子,没在看自己。 耶,好机会! 燕岂名只纠结了半息,飞出一点,回头确认过少年没有反应,立马像自己打开门的猫一样,咻地一下,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留下浑然不觉的似星河,冷着脸坐在原地。 少年面色冷淡,心里却不平静。 剑方才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觉得自己在生气,但想不明白在气什么。 看见清寒就烦,但好像又不是在烦他。 想来想去,这种陌生的反应,都只能归结成剑对他使了手段。 偏偏自己越来越心软,不能把剑一把扔出去。 这么一想,更气了。 似星河把乱七八糟的心绪打了个结,强行扔到角落里,头也不转,硬邦邦地问剑:“你也好了,那我们走吧。” 没有回应。 似星河:“???” 他缓缓回过头,剑原本躺着的地方草塌了一片,空空如也。 黑着脸视线上移,终于,在空旷的草地之间,看见一只东戳西蹦,四处溜达的剑。 似星河拳头一下攥紧,唇角泛白,眸子噌地亮起了火光。 . 燕岂名心情愉悦,提溜着兔子回来。 少年逆光站着,好像自己调理好了,唇角一勾,笑得很贤惠:“怎么,还想吃兔子灵力?” 燕岂名:“???”这是调理好了吗? 他谨慎地把兔子往后扒拉扒拉,摇摇剑尖:“不吃不吃,这是我的宠物,打算给它养起来。” 似星河:“……” 扫了眼熟悉的兔子,咬牙切齿:“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剑吗?” 燕岂名眨巴:“这有什么关系?” 说着不给似星河插嘴的机会,“哎”了一声,转身弯弯剑身,戳了下兔子,嘟囔着催促:“差点忘了,快点。” 似星河不明所以,眉头紧蹙看了过去:“你做什……” 少年视线一凝,突然怔住了。 剑献宝一样得意地在眼前跳过,身后兔子三瓣嘴一动,掉出来一块小石头。 清寒抬着剑尖看过来,语气得意:“怎么样?我在那边捡到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能聚集灵气。你带在身边,对吸纳灵气有一些助益。” 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有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似星河看了看他,没说话,俯身捡起石头。 微椭的小圆石,乳白细腻,入手的质感温润。 似星河沉哼一声:“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岂名不在意地摆摆剑尖:“那你要不要嘛。” 似星河瞪他,翻手收了起来,好像就是一块普通的小破石头。 燕岂名跳到他身上,扒拉:“放哪了?你记得经常拿出来看啊,我很喜欢的!” 似星河冷着脸把他扯开:“你兔子宠物要跑了。” “啊?”剑瞬间转过身去找兔子了,身后的似星河摸摸手心里的小石头,唇角莫名翘了一下,倒是不难看。 燕岂名再回来,少年已经收拾停当,起身拎着小包袱。 看见燕岂名,侧过眼冷淡地说:“这下可以走了吧?” 燕岂名抬起剑尖,想起来那小包袱里有啥,吃剩的兔肉。 低头看一眼:“你把这只兔子也抱上吧。” 似星河:“???” 他看起来很闲吗?还能帮剑养宠物? . 似星河黑着脸在前面走,怀里抱着一只肥美的笨兔子。 燕岂名哼着小曲跟在后面,心情非常好。 毕竟他刚刚把需要的药材采了个遍,只除了一味就配齐了,而且还捡到一个天生适合刻载阵法的小石头,做成了芥子空间。 现在灵气他拿着,小石头给小孩揣着,兔子给小孩抱着。 气运爆棚,剑生一片光明! 似星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声音阴沉沉的:“你很开心?” “那——”当然。 呀,燕岂名意识到不对,止住话头,关切地凑到小崽子面前。 看着看着,剑刃疑惑地拧了起来,凑得更近了。 少年不自在地偏了下头:“干嘛?” 面部轮廓瘦削,一副苍白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比早上还差。 燕岂名诧异:“你怎么脸色不太好看,刚刚灵气充沛,你没有趁机好好吸纳,调养生息吗?” 似星河眼神凛了凛,拨开剑:“没事。” 燕岂名被丢在后面,看着少年快步走开,剑刃皱成了一团,盯着少年的背影。啧,绝对有事! 在灵谷里折腾许久,又在路上走了半日,似星河没再提起御剑,燕岂名也乐得自在,有时候还要躺在似星河头上偷会懒。 这样下来,他们走得并不快,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刚刚到了一条河边。 似星河沉默而熟练地抱柴生火,在河里插了两条鱼,他那片薄薄的石片被绑在木棍顶端,升级成了鱼叉。 ——因为燕岂名听了半句就退后三尺,嫌弃中大感震惊:“什么?你要拿我叉鱼,大逆不道!说好的要把剑灵当老婆呢?不要不要,我最讨厌生油脂沾在身上的感觉了!” 似星河掀眉,一条鱼能有多少油。但剑摇得像拨浪鼓,一副要带着兔子离家出走的样子。 他阴沉着脸,把石片解下来,又开膛破肚,穿鱼架火。 这剑越来越骄纵了。 燕岂名躺在火边,身下换了片干净的布垫,剑柄一翘一翘的,十分惬意。 衣服上多了块缺角的似星河走过来,面无表情:“烤好了。” 这意思就是灵气也灌进去了,不会很多。 今天一路,他摘野果吃,剑也要吃,捻块兔肉,剑也要吃。似星河心里有了大概,剑吃这些东西,就是嘴馋。 燕岂名鼻端香得一滋溜,嘴上还要说:“怎么又是烤的啊?” 似星河额角一跳,攥紧拳头:“不如你亲自来做点带花样的。” 一点就炸的小崽子黑脸坐在一边,大有想把剑架在火上的架势。燕岂名赶紧凑到一边顺毛:“我是说吃点带汤水的对身体好。” “你看啊,”剑跳到空中,比划出一个大锅的形状,“我们要是整个这么大的锅,煮点鱼汤,放点蘑菇,多好。” 似星河冷冷看着他。 燕岂名越说越起劲,连比带划:“也不用太大,够我泡……咳、能把我放进去就行。” 似星河冷笑一声:“怎么?你想吃蘑菇鱼汤炖剑?” 燕岂名:“……” 该说不说,小崽子说话很毒,但很擅长抓住本质。 确实打算整点东西炖自己的燕岂名,心虚抬眼,左顾右盼,突然恶狠狠凑到似星河面前: “突击检查!我送你的代表爱护的漂亮小石头呢?” 等月亮升起来,火堆边的两条鱼只剩下骨架。 灵力归剑,尸体归他,划分得明明白白。 似星河将吃剩的痕迹打理干净,鱼骨拿土掩住,免得把野兽引过来。 他沉默地看了眼剑,倒是很放心,睡得快要吐泡泡了。 再抬头看天,银白的月亮皎白饱满。 似星河摩挲着那块可以聚气的石头,盘腿坐在火边,却没有修炼,眼神沉沉映着火光。 他没告诉清寒,自己修炼并不靠吐纳来增长灵气。 火光摇曳,照在脸上添了一层暖红,若是燕岂名还醒着,就会发现,细一看,少年的脸色更苍白了。 眼睫眨了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似星河再次抬头看向月亮,一天满过一天,又快月圆了。 12、第 12 章 燕岂名早上醒来,是被菜粥的香味勾醒的。 剑闭着灵识,滴溜溜转了半圈,精准指向香味传来的方向。 “做梦了。”他笃定地点点剑尖。 但是不要紧,燕岂名吸吸鼻子,剑刃颤了颤。只要不睁眼,就还在梦里! 银白的剑一步一蹦,像被诱饵打窝的鱼,剑身伸长了往前游去。 香气越往前越浓烈,燕岂名抖抖剑刃,试图分辨里面的味道,一边感慨自己难道有点厨艺天赋。还挺会梦的,真香! 在剑差点一头扎进锅里,真把自己炖上之前,一只手精准地掐住了他。 燕岂名:“!!!” 瞬间清醒过来,看见眼前石锅咕噜噜冒泡,煮着浅浅一锅粥。 燕岂名:“???” 不是梦! 震惊之余,他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转过头,小崽子板着脸看着他,嘴角绷得很紧,手指借力一松,把他弹了回来。 燕岂名狐疑:“你刚是不是笑了。” 似星河不理他,冷冷用一只小石碗盛了点粥,注了灵力进去:“不吃算了,我拿去喂兔子。” 一边的兔子耳朵一动,啪唧抬头。 似星河给它编了一根草绳,钉了根地桩,拴在旁边吃草。吃到一半的草叶鲜嫩嫩挂在嘴边,瞧着又肥美几分。 燕岂名欣赏了一会,欣慰:“我的宠物养得不错。” 似星河额头突突:“……” 培养完主宠情感,燕岂名优雅地转回剑身,凑到粥前吸了一大口灵气,毫不在意似星河刚要拿去喂兔子的发言。 似星河看着他吃,眼神不经意地移开。 清糯咸香,就是尝不到具体口感。燕岂名咂咂嘴,剑刃卷了卷,有点可惜,再大吸一口灵气。 等剑把灵气滋溜吸干净,似星河接过碗,面无表情几口喝干剩下不带灵气的粥。 残羹吃完,那口锅洗涮干净,变成了燕岂名新的大宝贝。 似星河用麻绳把锅捆好,没往背上放,先是冷冷问燕岂名:“你要这口锅是来干嘛?” 燕岂名不假思索:“为了不浪费你的好厨艺!” 似星河:“……” 闭了闭眼,也不计较了,转而说:“你的兔子我也帮你养了。” 燕岂名这下觉出味来了,小孩难道是想要夸夸?试探:“那你很棒?” 似星河幽黑眼眸一转,瞪了他一眼,燕岂名缩缩剑刃。 不棒就不棒,小破孩。 似星河移开视线,张张嘴,脸上天人交战,像是要承认什么很丢脸的事情。最后他臭着脸说:“你最近不要乱用灵力了。” 燕岂名:“???”不是,他有吗? 似星河接着说:“你想要的东西,我也都帮你弄了,你实在没必要对我……” 他深深看了燕岂名一眼,抿了下唇,飞快说了三个字。 燕岂名:“???”他没听到啊。 “你说什么?”剑疑惑。 似星河冷着脸把剑提溜开,剑身上的灵光又在忽闪忽闪了。 他瞪着剑:“别对我用诡道。” 燕岂名:“???” 兔子窸窸窣窣把嘴里的草叶吃完,偏头去叼新的。似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燕岂名,脸上可疑地有点红。 他昨夜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清寒因之前的事,担心他再出手,所以想要迷惑他,让他对自己好一点。 真是多余,他那些伎俩,大概就学了半吊子,一点效果也没有。 似星河深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燕岂名,还怪凶的。 燕岂名卷卷剑刃,困惑。诡道?小崽子理解的诡道就是阵法,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他了? 警惕往后一靠:“你不要冤枉好、好剑啊!” 似星河的眼神变凶了一点,手指攥紧。 这时,燕岂名猛地从他指缝里瞥见一小块乳白色。 ……嘶,他的空间芥子小石头!难道—— 燕岂名大惊:“你知道了?” 似星河沉着眼:“嗯。” 燕岂名倒吸一口凉气,诈他吧?自己在石头上随便刻了个阵法存东西,他就这么巧发现了?但反过来一想,小孩在灵气上有点天赋,不小心解开看到也不是不可能。 燕岂名字斟字酌地试探:“……你都看过了?就没有什么想法?” 似星河像是被冒犯到,猛地坐正:“我能有什么想法。” 燕岂名:“???” 少年冷脸撇了下剑,狠狠哼了一下,皱眉:“也没有多好看,乱七八糟的。” 不就是比旁的剑莹润一点,灵动一点,他早就识破了,根本没有被迷惑到。 燕岂名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大概是太丢人了?自己解决血咒悄咪咪跑路,居然差点被小崽子识破。 还好他读书少,认不出这些草药的用途。 似星河背起锅,去牵燕岂名的兔子,燕岂名纠结跟上。 ……兔子差点跑了。 地桩上,空荡荡的草绳一道豁口,就剩一点还连着,傻兔子腿蹬出了火花,在逃出生天之前,被似星河一把按住。 燕岂名溜溜达达凑过来,同情地看了一眼。 似星河瞪他:“再跑就炖了。” 燕岂名感觉有被迁怒到:“……” . 兔子待遇下降,草绳拴在剑柄上,和燕岂名串了一串。 ——似星河冷冷说:“你的宠物。” 好吧,小崽子背了巨大一口锅,没法再抱兔子,也能理解。至少没把那草绳搓长点,把他和兔子一道牵着。燕岂名赶着兔子,自我宽慰。 嘴上嘀嘀咕咕:“小崽子,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 似星河回头:“你说什么?” 燕岂名立马找准定位:“我突然自省,作为一把立志爱护主人的剑,做得还是太少太少了!” 说着痛心疾首,像模像样地跳到一边,扒拉了两下土。 似星河刚收拾的痕迹被他扒拉出来,露出一小片没烧干净的谷物硬壳。 似星河:“……” 燕岂名:“……” 似星河冷着脸看他。 燕岂名默默把土掩了回去。 似星河拂袖而去,燕岂名在后面卷卷剑刃蹦起来,四下看了下剑身,苦下脸。 他又脏了。 但做了亏心事,只敢心里蛐蛐。果然是主人无德,剑灵无福。 小孩突然停下,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不是吧,心里蛐蛐他也能管? 燕岂名警惕立正,似星河见他神态,眼神一沉:“你是不是说我坏话?” 燕大侠把剑尖摇成拨浪鼓,小孩哼了一声,举起一块湿水的布:“那别擦了,把兔子也弄脏了,我可不帮你抱。” 燕岂名整柄剑亮了起来,他人还怪好的嘞。 似星河冷脸端着布,剑在上面跳了几个来回,打着滚把自己擦干净。 话说回来,他总觉得刚刚瞥见土里的那团硬壳有点眼熟,味道也不太一样。 燕岂名后知后觉地稀奇:“荒郊野岭哪儿来的米啊?” 似星河:“吃都吃了,毒不死你。” 燕岂名:“……” 刚怎么觉得小孩人好,肯定是粥里放了毒蘑菇吧! . 越过河谷往南,水汽重起来,地形越发湿泞难行。 燕岂名破例让小孩御剑,但真踩到剑头上,似星河宁愿被踩的是自己。 他一边观察地形,一边还要听清寒嫌这嫌那,听得额头突突。 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清寒?不如换一个,热闹合适。” 燕岂名非常有选择性地听进去半截,如同找到了知己:“是吧!我也觉得清寒这个名字有点配不上,但能配上我的字,统共也找不到几个。” 语气之遗憾,十分真挚。 毕竟气质太好,也是一种负担。 他摇头晃脑,差点没把似星河甩到沼泽里去:“主要是我前主人,他是那种气质很冷,风格凛冽的剑修。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燕岂名满怀期待:“你懂吧?” 似星河爬起来,咬牙切齿:“不懂。” 这是剑第二次说到前主人,上一次是哄似星河给他烤兔肉里灌灵力。 似星河一开始就不相信,现在一想,都是剑寻求关注的伎俩,淡淡道:“听起来像那种弱智话本。” 那些话本,都是人族书客流出来的,只能哄哄没有灵力的人,里面的不是什么残灵根突然获得机缘发现天阶功法,就是捡到一个戒指被大能亲自指点。 似星河横了剑一眼,中间剑换花样诳他,不就说自己是什么仙修。 燕岂名:“……” 一等过了沼泽,他就气鼓鼓地把小崽子扔到地上,提溜着兔子在前面飞。 看了看自己剑柄上的草绳,想到什么,又退回两步。 “小孩,石头不要了还我。” 反正似星河都看出来是帮他揣着的芥子了,燕岂名对收回自己以表爱护的“礼物”毫无心理负担。 似星河脚步一顿,眉头难以置信地拧起来:“你还想要回去?” 剑用诡道迷惑他,他都不计较了。还要把石头拿回去? 似星河冷脸看了下兔子,被他养得肥肥胖胖,掂掂背上石锅,沉得能把剑砸断。他黑着脸转身走去:“不给。” 燕岂名在后面撇嘴,剑刃卷卷,嘟嘟囔囔:“我叫清寒的时候,主人给我剑柄上打络子,挂好看的灵石,现在连个破石头都没有了。” 似星河:“……” 攥紧拳头一转身:“谁是你主人!” 13、第 13 章 一天天前主人前主人的,现在莫须有的前字也去掉了! 似星河攥着拳头,嘴唇紧抿,黑眸里喷薄出不悦的火光:“谁是你主人?” 说什么相互尊重,相互信任。 似星河气得口不择言:“要不我早点死了,不耽误你换个下家。” 燕岂名原地摆了摆,灵光眨巴眨巴,十分无辜:“那不至于,凑活能用。” 似星河:“……” 真想把他插到土里。 燕岂名丢下一句欠欠的话,却突然剑身一晃,猛地贴到似星河面前。 少年下意识搂住掉到怀里的兔子,躲闪已是不及。 剑凑得更近,笑盈盈接回一句:“诶,谁是什么主人啊?我刚刚说的不就是你吗?” 距离太近,剑身填满了整个视野,近到似星河能够看清自己在其中的倒影。 银亮如雪的清寒灵光流溢,哄似地曲着剑身,弯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不自觉让人心生喜爱。 他一面看见清寒,一面看见自己。 表情微怔,眼里的火光戛然而止,耳廓爬上猝不及防的红意。 ——简直像个羞羞答答的小媳妇。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似星河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大声斥责:“不是让你少用点灵力!” 关灵力什么事?燕岂名满头雾水。 似星河黑着脸扔掉兔子,运转灵力,大步朝前走去,企图按下脸上的热度。一肚子坏水的剑,又来勾他! 燕岂名被兔子拽得一歪,等它吃完一根草,忙牵着兔子去追。 “那你还给我打络子不?” 似星河冷脸,不发一语。 燕岂名:“主人?” 似星河脸红了。 燕岂名得寸进尺地贴上去:“可以打个梅花络吗?”见他不答,“主——” 似星河一把将狗皮膏药般的剑撕下来,声音狼狈,色厉内荏:“看你表现!” . 嘿嘿。 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小孩挺好哄的,比师侄还手拿把掐。 燕岂名这会躺到了似星河背上,剑柄一翘一翘,闲适极了。 果然当剑灵比当前辈好,要想过得好就不能太要脸。 燕岂名眯眼看了下落下的夕阳,突然想到:“我们在路上走了两天,怎么再也没碰见人了?” 他还没忘记,进秘境不是郊游来了。 似星河反问:“你不是不想见血?” 燕岂名挑挑眉,一抖剑刃:“总要出去的吧。” 似星河沉默了一会:“大约都死得差不多了。” 试炼一共二十四人,其中各殿内室弟子统共六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少宗主候选人,剩余十八名剑侍,有像他这样的杂役,有随便抓来充数的凡人,现在想想,不过是养料。 既然白夙都能知道血咒的真相,剩下能活下来的恐怕不多。 而那六人,除了手臂被废听说已死的孙昭,两人被他所杀,两人死状他亲眼看见,只有一人去向不明。 燕岂名卷卷剑刃,做了个自己挠自己的高难度动作:“这么说,剩下的都是杂鱼。在出口和他们一决胜负就好了?” 他又躺下:“哎,我要是杂鱼,就缩在这里不出去了。” 似星河摇摇头:“出口只开启一次,秘境关闭后,不能出去的人,会立刻化作血肉灵力,成为滋养秘境的一部分。” 燕岂名嘶地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被杀死也是吃,出不去也是吃,当小菜来了。” 少年语气嘲讽,似有所指:“贫瘠之地,二十年开一次秘境,不这样滋养,怎么够。” 燕岂名看一眼路边平平无灵力的破草:“这么滋养也不够吧。” 几个小筑基,能有多少灵力。 更何况秘境中还有灵谷那样的地方。 似星河没接话,看了眼天边隐隐显出轮廓的月亮,比昨天更圆了,再过一日便是满月。 燕岂名啧了一声,在他背上翻了个身: “你们魔修还真是心狠手辣。” . 泥泞的沼泽之间,一道佝偻的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他戴着一道大兜帽,脸笼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从下巴到胸口胡乱围着布条,脖颈怪异地有些僵硬。 兜帽人前方,一柄血剑飘在空中,颜色邪异艳红,像是活着一样贪婪地嗅探。 接近沼泽中心,血剑停下来,剑身震动,直直指向下方,好像感应到什么东西。 兜帽人警惕地跟在后面,探到坚实的地方蹲下,手间勾出一道灵咒,向前打去,带着邪异的红色没入沼泽,一头血色细线和兜帽人指尖相连。 一遇到灵咒,泥潭立时像滚水一样翻腾起来。 咕噜噜的泥泡越来越多,渐渐托起一道大东西,一个死人。 先露出的是一截指骨,然后整具尸骨都浮上来。 尸骨上还黏着一层破破烂烂的人皮,吊诡的是,即使被泥潭侵蚀过,看起来还是一副新死的模样,模样狰狞的站姿,像是掉进去和什么搏斗了很久。 兜帽人看都没看一眼这个倒霉蛋,屏息继续等待。 直到一柄剑尖露出,他才呼吸一变,双眼赤红地看向血剑。 不需下令,旁边的血剑早已等了多时,一把扑上去,兽一样衔住同样见了血腥的同类,撕咬吞噬起来。 铁铸的猛兽像血肉一样纠缠,流变。 直到一切平复安静,沼泽表面的泥泡消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兜帽人拢拢自己的兜帽,声音沙哑:“走吧。” 一人一剑在沼泽里穿行,又吞吃了几柄剑,血剑上的血气愈发浓郁,有如实质,近乎浓稠得要滴下来。 那种贪婪的兽意也渐渐按捺不住,剑尖忍不住在兜帽人脖颈侧滑动。 兜帽人几次威胁地掐住剑,使用灵力将它控住,最后割破手腕,放了一些血出来,剑才勉强安静下来。 而露出的那一小块下唇,已经白得没有血色了。 等穿过沼泽,兜帽人急行往前,不再为了剑时停时走。速度极快穿梭,像一只追着猎物的鬣狗。 直到风卷过一丝气息,血剑兴奋地躁动起来。 “好了。好了。”兜帽人勾起瘆人的笑,抬头往前看去,兜帽下渗着恨意的眼睛,圆杏眼带着狰狞血丝,俨然是本该死去的白夙。 14、第 14 章 乌云掩月,夜色沉沉。 白夙恭敬地跪伏在地,身前是一个血气森森的法阵。法阵上诡异的纹路流动,像是与另一个世界连通,不断从中传来幽冥鬼声般的窃语。 光是泄出的一点上位魔族气息,就让白夙忍不住战栗,血脉沸腾。 下一瞬,窃语骤歇,阵眼处震动的血剑突然停下,空气凝滞。安静过后,像是有什么东西降临,剑上气息猛地变得危险而幽远。 一道巨大的虚影在剑后张开,威压极强的眼眸居高临下。 白夙面露欣喜,按捺住情绪,毕恭毕敬地叩拜相迎: “魔尊大人!” . 传说,两百年前魔尊九嶷被仙门设伏,一剑封印于幽冥,魔界自此失落。 此后魔界道统断绝,灵气凋敝,渐渐成了现在魔门林立,纷争不休的样子。 白夙谦顺地低着头,掩住眼里癫狂的情绪。 谁能想到,似星河那一击不仅没把他杀死,反而让他得到一个巨大的机缘。身困幽冥的魔尊神识有所感应,恰好借机与外界相连,而且…… 头顶上方传来玩味的声音,邪肆戏谑,充满上位者的气息:“做得不错,不愧是本尊的血脉。” 没错,他一个魔族血脉驳杂,被欺辱着长大的凡人杂役,竟然是魔尊九嶷流落在外的子嗣! 白夙得到认可,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低下头露出脖颈:“是父、魔尊大人神通广大,教导有方。” 少年抬头,圆杏眼里写满了病态狂热的崇敬和依恋。父尊被封幽冥,神魂撕裂流落在外,竟让卑贱的凡人女子有感而孕,这才有了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和那些低贱之人都不一样。 白夙脸上的表情似乎让那人觉得很有意思,虚影变换姿势,凑近看过来。 大魔的威压,光是靠近,就让神魂在罡风中穿行一样疼痛。 白夙咬牙,额头渗出涔涔的汗,讨好地抬着头。 “好了。”虚影看了两眼,懒懒地靠坐回去,声音乍然失了意趣,“剩下的杂碎都汇聚过来了,那些人太吵,你随意料理。” “——至于似星河,”那人兴味地将名字在舌尖一绕,冷酷地隔空一掌,按向白夙,“这个地方有固魂草,把他的剑引到此处,他,我留着还有用处。” 灵气直接将定位打入神魂,便不需要地图的指引,也不会认错地方。唯一的缺点是,承受者需要忍受巨大的痛楚。 白夙诧异抬头,猝不及防接下按在额头的一掌。如同钻入神魂的痛楚让他咬紧下唇,额头脖颈青筋暴起,才不至于立刻在地上翻滚起来。 等固魂草和似星河的位置在脑中逐渐成型,白夙已经整个人压到了地上,水涔涔的,维持不住恭敬的跪姿。 虚影仿佛视若无睹,衣袖一拂,冷漠地靠坐回去,支着额头眼看就要消失。 法阵灵光渐黯,眨眼便要断开与幽冥之间的通道。 白夙狼狈地抬起头,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心底一点不甘,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尊也对似星河感兴趣:“魔尊大人,似星河若是死了不是更——啊!” 血色瞬间在脸上褪尽,于筑基期而言,光是靠近的一点威压就足以惩戒,让他错觉即将死去的是自己。 汗水不断滑落,脖子仿佛回到断裂时,喘不上气地疼。白夙忍不住抬手抓向喉咙,恨不得将喉咙挠开。 但下一瞬,痛楚又潮水般收去。那人漫不经心地收回手,依然端坐高处,好像只是随手丢下的惩戒。白夙再不敢有多的心思,跪起来恭恭敬敬地趴伏在地。 “魔、咳咳咳,魔尊大人,我会按照您的交代,把剑引入这里的,至于似星河,是您的猎物。” 虚影挑挑眉:“不错,活的自然有用处。” “至于你,干好了会有奖赏。”消失之际,他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呵声,“本尊的……好儿子。” . 山谷入口处,似星河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你们这秘境还有花样?”燕岂名警惕地看了眼天边骤然染红的月亮,翻了个身,剑尖贴上去问。 满月带血是邪异之相,今天还没到满月,但观月相就是明天的事了。 似星河居然没怼他,摇摇头,皱着眉捂住胸口,灵识下沉,似乎在感应什么。 月亮里的血色不过半瞬,如来时豁然褪去。很快,一轮银月重新挂在天际,快得像是错觉。 似星河松开手,脸颊白了三分。 刚刚一瞬间,他感受到非常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很可怕。 陌生,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 熟悉,就像是血脉里涌出来的联系…… 燕岂名瞄过去一眼,见少年抿唇掩下神色,眼里晦暗不明,不知怎地看起来有几分惊惧。他翻了个身重新躺下,声音懒洋洋的:“小崽子,快补点灵力吧,你要是被人弄死,我在这鬼地方再待二十年可受不了。” 语气稀松,好像方才的异样都没有发生。 居然什么都没问。 似星河走了两步,忍不住皱眉:“你不好奇?” 平时剑不是最喜欢叽叽喳喳,蹦来蹦去,没个消停的时候。 燕岂名卷卷剑刃,猛地一拍少年。魔门归魔门,等他解了血咒有大把时间去查,至于小崽子,身上藏了许多秘密,警惕得和只刺猬小狗一样,不想泄露一点,以为他看不出来? 懒声反问:“你难道会说?” 少年果然沉默了下来。 燕岂名撇撇嘴,剑刃摆了摆。看吧,不说还问。 一行无话,等进了灵谷,幽暗没有月光,狭隘的两侧山体相错,茂密高大的林木彻底遮去了月光。 这种黑黢黢的环境不宜生火,会把剩余的人引来。 但似星河显然并不在意,亮起先前搓好的火折子,一路直行到了灵谷正中。这里有一汪亮亮的潭水,像一颗黑亮的眼睛。 似星河把兔子放下拴好,依旧生了火,盘腿坐下。 这些时日,他做这些已经越发熟练。 不过这次他坐下没有闭目调息,而是从怀里掏出一颗圆润的珠子。 咦?剑软了剑身,搭在旁边的兔子身上哈欠连天,斜眼看小孩手里的珠子。 之前那群人追上来,说似星河从废掉胳膊那人手里抢了个东西,难不成就是这个。 透亮一点,有点像流影珠。但瞧着空荡荡的,毫无灵气,没什么稀奇的嘛。 燕岂名把追着草走开的兔子往回扯了扯,整柄剑瘫上去,兔子被压得“叽”一声。 似星河突然开口:“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燕岂名敷衍地嗯到一半,差点闭眼睡下。猛地抬起剑尖,嗯? 少年轻轻丢下一句,就止住了话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抿着嘴唇沉静下来,黑眸看着珠子,又仿佛是透过珠子在看更远的地方。 燕岂名也没有接话。 晶莹琉璃的珠子映着月光,人影剑影和兔子,隐隐流溢着一种安谧,是魔界少有的安谧。 似星河突然问:“清寒?” 燕岂名头皮莫名发麻,强撑着平静:“嗯?” 似星河微偏着头看火,轻描淡写:“明日秘境开,你会和我一起出去吗?” 燕岂名心虚地答:“那当然啦!出去之后,你得给我弄个雷击木的剑架。” 剑滴滴溜溜地从兔子身上爬起来,盘在一边的布垫里。 出去必定是要一起的,他收罗了一石头的那些草药里,还缺一味最紧要的固魂草。没有固魂草,强行解了血咒倒也可以,他左右受点伤,小孩作为剑主,受点反噬可能就没了。 但一起出去之后,他肯定会想法解了血咒,联系宗门。 天衍宗一到,这个破烂魔门,都不需要如何出手,就能捅个稀巴烂。 燕岂名想了想,严肃地跳到小孩身边:“似星河,你答应我一件事,明日争斗,只求自保,不再主动出手,大开杀戒,你能做到吗?” 剑立在潭边,映着水光如一捧新雪,一扫平日懒散的样子。 看起来竟然很认真。 他无端提出一个可笑的要求,似星河可笑地想要应下。 黑色琉璃般的眼睛和剑对视,良久,郑重地点了下头:“嗯。” 剑身一软,在地上滚了一圈,精准滚进自己的布垫里。哎了一声,突然抬起剑尖:“明天可以再煮点野麦粥吗?好香啊,想吃。” 他后来在野外看见野麦,才反应过来煮粥的不是什么米,但配上小崽子的手艺,确实很香。 似星河:“……” 燕岂名认真地眨巴:“主——” 似星河咬牙:“闭嘴!” 最厉害的剑得到野麦粥的许诺,滚进干净的布垫里,裹着皂角味沉沉睡去。 最厉害的剑修瞪着火,无声叹了一下,取出之前搓揉好的干草叶,偷看了剑一眼,背过身,结结解解,磕磕绊绊地编了起来。 等一个丑丑的梅花络形状成型,他皱着眉,没有拿剑送他的那颗石头,而是把之前的珠子放了进去。 月亮升到高空,离圆月越发近了。 似星河给络子收上最后一道结,举起来看了看。 要是敢嫌丑,就把剑插进土里! 但他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火堆熄了,身前空空如也,剑没了,兔子跑了,锅也不见了。 似星河脸色一变,摸进衣襟,他贴身放着的那颗小石头,也不见了! 15、第 15 章 “不见了?” 兜帽下,喑哑的声音不敢置信。白夙站在隐蔽处朝下看去,脸色大变。 怎么会不见了? 他花了许多功夫把一切布置好,只等把那把古怪的剑引过去,怎么突然不见了? 山坡下面的少年皱眉四顾,也在找寻剑的踪迹,看起来不像假的。 但白夙不管这些。他咬着下唇,光是想到魔尊大人可能降下的惩罚,就怕得直哆嗦。 一时怨愤交加,恨恨地看住似星河。 都怪他! 剑在人在。剑都不见了,他怎么还不去死? “谁?” 似星河低喝一声,猛地抬头看去。 山坡上的荒草轻轻地摇了两下,空空荡荡,好像只是风吹过的动静。 但他方才分明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还很熟悉。 似星河皱着眉,重心前移,一手不着痕迹摸向腰后石片。 “是你吗?” 他不动声色地往上走,拨开荒草的手很稳,声音熟稔寻常,仿佛在找什么认识的人。 白夙隐在山岩后面,大气也不敢出。漫山遍野草杆晃动,并无回应。 似星河不管不顾地继续,脚步又稳又快,转眼间到了山坡中段。 眼看接近他藏身的地方,白夙额头冒汗,被杀死的恐惧好像重新袭来。他咬咬牙,抛出一只小巧的纸符。 纸符跃入空中,眨眼化作一只丑陋的毒虫,朝似星河的方向扑去。 “刷——” 毒虫毫无反抗之力,被灵力狠狠钉死在地。 虫子? 似星河低头瞥了一眼,狐疑半瞬,身上的气息放松下来,状似信了,低低自语:“……只是一只虫子?” 他轻轻退开,好像要原路返回。却在毒虫落地的瞬间,身形一虚,抬手,飞掠,动作一气呵成。 砰地一声,三米之外的岩石应声炸裂。 碎石飞溅之中,一点没被毒虫糊弄到的似星河,瞬间已至岩石背后。 那个人,就在这里! 似星河手执石片,随时可以割向背后之人的喉咙。 然而,后面空空如也,只剩一块被撕裂的袍角。 似星河视线一凝,脸色瞬间不好看:“跑了。” . “这是什么鬼地方?” 燕岂名费力地拖着兔子,兔子嘴里叼着那枚空间芥子,里面放着他的草药和锅。 他仿佛行走在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的雾气里。 没有上下,西东,方向之分。 燕岂名有点后悔,昨晚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拽上小崽子。 后半夜时,燕岂名睡得正酣,突然感受到固魂草的气息,忽远忽近。 傻子都知道,固魂草出世有伴生灵兽,不是生下来就衔着草药乱跑的那种。况且,他白日才想过缺这味药材,晚上就自己送上门,哪有这种瞌睡来了递枕头的好事。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岂名觉得有诈,本来是要去叫小崽子,提高防范。 结果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股吸力像是水涡般卷过来。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抓住身边的兔子,顺便用灵力唤回了早早做好记号的空间芥子,就被卷进了这个奇异的空间。 燕岂名和兔子大眼瞪小眼。 剑尖毫不留情地戳兔子,嫌弃:“你看看,你有什么用,长了四条腿,还要我一个没有腿的拉你。” 这里荒芜,没有水草,懒兔子没得四处吃,只情愿蹲在原地。 燕岂名往各个方向探过,雾气都没变化,他也懒了。 “剑契倒是还在。” 剑低声自语,立在原地试图内视。 按理说,他在这里走的距离,离进来时偏差最多处,早就超过了剑和剑主可以分离的范围。 但他分明仍能感觉到剑契的联系,那种反噬的效用却好似被切断了。 燕岂名皱着剑刃,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有九成的把握,如果在这里将血咒解去,即使不用固魂草,也不会影响到小崽子那边,但是…… 就在这时,燕岂名突然感觉自己幻听了。 他听见亲生师侄的声音在耳边叫唤:“小师叔?小师叔?” 燕岂名:“???” 剑一个激灵支楞起来,精心听了一会,那声音不见了。 燕岂名狐疑地卷卷剑刃,难道真是他在这里呆久了,产生幻觉了? 下一瞬,猝不及防,蚊呐似的声音突然震耳欲聋:“小师叔!” 燕岂名差点没摔了个趔趄,咳一嗓子,惊喜对着半空道: “小芋头?” 石瑀是掌门师兄的弟子,本来就挺傻一孩子,燕岂名觉得大名取得一般,越叫越傻,平时就叫他小芋头。 芋头师侄也很惊喜:“小师叔!你真的能听见了!” 三日前,师尊想找小师叔议事,意外发现他在洞府中昏迷不醒,经查看,是神魂离体,被诡道拘住了。 宗门发生了这样的事,师尊一边隐而不发,密查内鬼,一边想法联络小师叔离体的神魂。 燕岂名笑眯眯:“你师尊呢?” 石瑀挠头:“小师叔,师尊就在我旁边。他说我心灵澄明,是最适合沟通的人选。” 燕岂名点头。 不等他问,那边又急急转述:“小师叔,师尊查过密宗了,两百年前师祖封印魔尊,魔界失落,但两界之间的通道并没有彻底断开,而是化作一道秘境飘忽不定,打开通道的钥匙也失踪了。” 燕岂名挑眉:“意思是,我现在被卷进那个通道里了?” 恐怕不止,他进入了秘境之中的秘境,又是一重空间,或许是因为这样,身处修真界的掌门师兄才能联系上他。 果然。 石瑀侧耳听师尊说话,依样回复:“小师叔,是也不是,师尊说你现在所处的地方特殊,才能不靠钥匙连上修真界这头。小师叔,你灵气还够吗?师尊说他可以试着与你合力,打开一条通道,将你的神魂扯回来。” 燕岂名蹙眉:“我身上有一道咒契,是牵在神魂上的,轻易解不得。” “小师叔,师尊说——” 这边,掌门段沉舟实在没忍住,敲了下张口师尊闭口小师叔的弟子额头。 石瑀抱着额头眨巴眼睛,他急得凑过去,亲自回道: “阿名,是我。联系转瞬即逝,恐怕要你那边强行拆了咒契,对你妨碍可大?若是能够将养回来,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燕岂名脸色微变,沉默半晌。 强行解开,哪怕辅以药草,他还有一成的不能确定。 掌门师兄焦急道:“不好解?连你也解不开?” 燕岂名笑眯眯仰头:“怎么会?这世上还有我解不开的咒术?不过我好像看见那钥匙了,不捞过来玩玩实在手痒。” 他随便撒了个谎,段沉舟还是担心:“阿名,魔界失落二百余年,我们对魔的认识只局限于那些散修,你……” 燕岂名轻描淡写地打断:“那就更需要我留下了,不是吗?整个仙盟之中,没有比我更了解魔修手段的人。” 见段沉舟仍然犹豫,他加重筹码:“师兄,我这次在西南剿魔,碰巧神魂离体,陷入这等境遇,恐怕不是巧合。” 段沉舟又惊又疑,叹了口气:“我会查,你……你多加小心。” 燕岂名心头一松,知道已经说服了掌门师兄,转身笑眯眯地打量起白雾,声音轻快:“师兄,我身处其中,看不清楚关窍,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该把灵力往哪个方向打,能撕开缝隙从这里出去?” . 似星河攥紧络子,盯着水潭发呆。 时间差不多了,并没有其他人赶来,幕后之人大约有其他的算计,但他也顾不上了,再大的算计,大不过秘境的规则。 而没人知道,他的计划比试炼更大。 似星河皱紧眉头,看了眼络子中间的珠子,原本只是晶莹剔透的珠子中间,混杂着黑气浑浊灵气越来越盛,映出一方小小的天地,越来越像他们这些时日在秘境中走过的地方。 似星河回首看了眼空荡的营地。 这次他没有收拾,但燃尽的火堆边依旧空空如也。 空到他没法说服自己。 如果是别人掳走了剑,总不至于连兔子和锅一起端走,更不用说不起眼的一颗石子,只有清寒,他不是早就知道,他别有算计…… 那又何必骗他说,会一起出去。 似星河闭了闭眼,一头扎进水潭,任自己在天地倒错之中缓缓上升。 16、第 16 章 雾茫茫一片的天地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漏出秘境的景象。 正是燕岂名被卷进来的地方。 有了师兄的指引,加上他几乎全部的灵力,终于破开这一道小口。 识海那头,段沉舟沉声:“阿名,你确定?回去我就很难再插手了。除非拿到钥匙,不然你一人在秘境……” 燕岂名支起剑身咳了两下,笑着打断:“师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他这话说得毫不心虚,好像自己没变成一把剑,灵力微薄,独身被困。 啧,燕岂名觉得是有点难度,但比这难的经历不是没有过——左不过把魔界掀一掀嘛! “再说了,实在出不去,不是还有师兄!捞我记得带上酒!相信你!” “走啦!” 燕岂名语气轻快,掐住剩下的一点灵力,扔出兔子,赶在口子闭合之前,将自己也飞身投了进去。 天色近午,山坡上的白夙正在汇报进展。 “……魔尊大人,就是这样,似星河和预料的不错,方才已经进去了,但那把剑——” 坡下灵力骤然波动。 白夙瞳孔一缩,顾不上恭敬,抬头朝下看去,嗓音陡然劈裂: “——回来了?” 恢复沉静不久的水潭蓦地分开,像是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破开的空间中,一柄银亮灵性的剑直直冲了出来。 剑有点晕头转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勉强立稳,立即洋洋得意地卷起剑刃,像是人叉着腰一样: “小崽子,我回——”来了。 跃在半空的燕岂名猛地打住话头,四下扫了一圈。 火堆燃灭了,仅剩的枯枝冒着苟延残喘的火星,偶尔哔啵一声,显得周围格外安静。 水潭边人去影空。 走时还闭目养神的小崽子,不见了。 …… 山坡上,白夙额头冒汗,隐去身形:“魔尊大人,那剑突然又出现了,实在古怪。需要我把它抓过来吗?” 抓? 九嶷玩味地摸着下巴:“我要一柄灵力全无的剑做什么?” 男人声音看似随意,处处透着冷漠无情。 白夙脸色一白,拿不准这是否是要降下责罚的意思。。 他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九嶷真的不在意,瞬间冷淡下来,兴趣全失:“当作你的奖赏吧。” 看向一边水潭,他眯起眼,红眸中闪过慵懒的欣喜。 至于他要的东西,已经自投罗网等着他了。 九嶷百无聊赖地丢下一道嘱咐: “收拾干净,别扰了我的兴致。” 一挥袖,黑雾拢住,阵间化身瞬间消隐无踪。 山坡下,燕岂名剑身敏锐一停。 有动静! 但他灵气失得太多,不等分辨出异常的来源,那动静就消失了。 他刚刚把小崽子留下的痕迹检查了一遍。 这些时日在路上,生火做饭都是似星河的活,每每埋灶起火,次日他一定要将火堆细细熄了,隔一段距离,痕迹挖坑掩好,再撒上一层细土或者枯枝败叶。 小崽子是自己离开的不错,这次火堆却没照料。 加上昨夜突然出现的固魂草气息,燕岂名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好像,有谁刻意要把他们分开似的…… 剑身甩了甩,犹豫扫了眼周围,视线定在周围一圈的枯叶上,正考虑是先四处检查,还是上去看看。 突然—— “谁?” 燕岂名一声冷喝,转过剑身,正看见一个黑袍人从身后出现。 白夙拉开兜帽,微微诧异:“你居然会说话,果然不简单。” 燕岂名皱着剑刃:“圆眼睛?你是那个……白、白……” 少年恼羞成怒:“白夙!” 燕岂名不在意地哦一声,锐评:“你没死?活过来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怎么弄得这么难看?” 不怪他认不出来,这人形容枯槁,除了一双圆眼睛,长得和个鬼一样。 白夙握紧拳头:“找死!” 燕岂名剑身一晃,躲过冲来一招,顺手钉了下袍角,把白夙扯了个趔趄。 他撇撇嘴,往后飘了一点:“怎么死过一次,还更菜了,连一柄剑都打不过。” 白夙更加气急,自己完美计划败在这柄嘴贱的剑上的记忆翻涌而出,翻掌腾起森森黑雾,竟真的赤手空拳地追上来: “你给我站住!” 燕岂名左右飘忽,白夙进他就退,白夙停他就扰,不时还东戳一下,西绊一下地拱起火气,甚至把枯叶扬了漫天,在一片凋零的视野里,仿佛绕着圈,在和白夙玩捉迷藏。 白夙袍子早就乱了,兜帽狼狈地挂在身后。 他狰狞着脸,已经全然不顾准头,刷地一次打出几道黑气。 黑气裹着癫狂的灵力,像一把网兜过来,誓要把剑碎尸万段。 看在燕岂名眼里,却是漏洞百出,他都不用细看,凭着对灵力敏锐的感知,熟练拐了两下,就将黑气一一躲过。 ——却在最后一道,突然剑身一滞。 戏耍般的猫逗老鼠里,被遗忘的灵力不足问题猛地出现,给了剑致命一击。 剑身奋力一歪,还是被那道黑气击中了边缘,瞬间失了平衡,灵气全无地从空中跌落。 力道之大,往后滚了三圈,直直插进一道土丘里。 “咳、咳咳。” 燕岂名抬高视线,白夙站在他身前。 “真有趣。” 他恶毒地低头看来,没了方才的气急,好像有了余裕,突然想要变换角色,做逗弄的那方。 燕岂名有气无力:“你的目的不是似星河?盯着我干嘛?” 白夙抬手,召出一柄血剑。 经过连日滋养,血气比上次所见更盛,熏得燕岂名差点没当场翻个白眼。 他不做掩饰地发出一道嫌弃的声音。 白夙很好笑:“我真奇怪,你明明也是种下血咒的剑,却像似星河一样假清高。” 他眼里多了几分怨毒:“他不想自相残杀,你也不肯互相吞噬。” 燕岂名轻咳一声,善意提醒:“是被吞噬。”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上次死之前,打的是先驱剑吞他,再反杀小崽子的主意。 白夙脸色一变,声音瞬间尖利:“有什么区别!不是他杀我,就是我杀他!” 说着,他又柔和下来,神情颇为变态地摸了下血剑,看得燕岂名一哆嗦。 不要用摸可爱狗狗的表情摸它啊! 白夙带着几分陶醉,笑着看向燕岂名:“没关系,你不是想知道似星河去哪了吗?他的血肉现在有了更好的用处,至于你,既然你不愿意吞了他,不如就让我吃了你吧。” 说着,他面容渐渐狰狞起来,又摸了下那柄剑,剑竟虚虚没入他体内。 少年圆圆的杏眼扭曲,变成冷漠的厉色,嘴巴一张,瞬间张开半个人高。 “靠!这是什么怪物!” 燕岂名再也演不下去了,向后一弓,剑尖一挑。瞬间,土包中一滴蕴了精气的血液,裹着灵力精准汇入他的身体。 剑身灵光大亮,瞬间一跃而起,巨大剑影横空劈下。 燕岂名不忘礼貌:“太丑了,帮你超度了哈,不用谢!” 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有了灵力?! 异变一半的白夙一惊,聚起灵气来迎,竟然完全不敌。 燕岂名一剑劈出—— 仿佛山岳都被震动,空气为之一凝。 似人似剑的怪物被打得倒飞,荡平了一片荒草。 燕岂名落在怪物身边,嫌弃地摆了摆剑刃: “魔界真是需要扫盲啊,不是什么鬼东西都叫人剑合一。” 白夙倒在一边,剑化的眼睛无机质地睁着,身体裂开几道金属碎裂般的痕迹。 死了还要被嫌弃是文盲,这下真的死不瞑目了。 …… 燕岂名飘到水潭边,谨慎地打量起来。 方才说到小崽子的血肉另有去处,白那什么看了一眼这里。 啧,果然不是纯粹的出口,就说他们这个秘境不简单。 燕岂名转悠了一圈,没看出来这水潭有什么古怪。 谭面平静,如上好缎带,风吹过打着褶皱,水清见底。 但他方才也确实是从这里出来的。 剑弯起剑身挠了挠自己,那他再跳进去,是会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可也没在那里看见小崽子啊! . 似星河四脚着地,飞快地在地上奔腾。 银白色的毛不断从他身上钻出,人形渐渐被一只巨大的犬类取代。 他嘴里叼着草打的络子,中间缀的珠子烫亮得像在着火。 天际的太阳惨白惨白,纹丝不动,像是被人挂上去的纸画。 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变动,又仿佛静止不变。 银狼不管不顾地冲过荆棘野草,血脉的指引越来越强,在混乱的空间里,告诉他自己所去的方向没有问题。 与此同时,似星河的爪子越来越锋利,四肢越来越健劲,身上从薄绒过渡到飒爽的银毛,像是破茧之蝶,攒了整个虫蛹期的力气,做搏命一击。 剑好奇过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也问过他秘境有什么秘密。 这就是他最大的秘密,秘境是他自出生起就失落的一部分,娘亲死前叮嘱,只有收回秘境,重新吞下这方天地,他才能活。 不然成年前的最后一次满月,就是他的死期。 似星河紧咬络子,把剑的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他没再试图感应与剑之间的剑契,就算是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珠子里的火焰越烧越亮,映出一个微缩的秘境,伴随着珠里的景象一寸寸活过来,外面的景象一寸寸崩塌。 银狼在崩坏之间穿梭,时间的尺度渐渐失去,直到他看见一道光点,像是一个稳定的锚点,飘在不远处的高台。 似星河叼着络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他机警地竖着耳朵,四肢是荆棘划出的痕迹。 幼狼噫噫呜呜地放下络子,用鼻子把珠子往前拱去。 珠子归位,他才能以此撬动力量,将整个秘境重新吞下。 却在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横过,按住那珠子。 男人的声音带着玩味,漫不经心:“真是辛苦了啊,我的血脉之子。” 霎时,天际太阳眨眼化为月亮。 血红色里,一轮满月高空,撕裂般的疼痛从似星河五脏六腑涌上来。 17、第 17 章 满月光华,于蚀月血脉是力量,是源泉,是恩赐。 流淌在似星河身体里,却成了诛心的诅咒。 第一波疼痛过后,灼烧感从血脉末梢一点点上行,但似星河早已熟悉这种痛苦。 在过去每一个满月的夜里。 他仿佛不受影响,咬牙挣扎着一寸一寸爬起,眼眸冰冷地看过去: “魔尊九嶷。” 男人挑了挑眉,依旧没正眼看他,手指拨弄地划过珠子:“哦?竟认得本尊……倒是有趣。”厌恶垂眸,“要不是看见低贱的人类血脉能将蚀月玷污成这样,本尊都忍不住有点欣赏你了。” 似星河没搭理他,躬身一跃,介于幼狼和成狼之间的狼躯高高拱起,一把将珠子上的手咬开。 男人抖抖血珠,嘶了一声。 似星河嘲讽:“看来你的血也没有多高贵。” 珠子仍然在吸收秘境,周围的一切一点点坍塌,只是从白昼换到了黑夜。 血色月光下,巨大的银狼毛发战意蓬勃,浑身上下写着一股不服输的冷倔。 九嶷终于转头看了似星河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不怕本尊?” 似星河冷声:“你一个被封印的魔,我怕不知道该怎么杀了你吗?” 九嶷乐了,往前走了一步,踏到一半,身后果然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 他不以为意地抖去身上浮现的灵咒镣铐: “看来失败的血脉也不是没有用处,你很聪明,比那个蠢货好。” 似星河表情瞬间一冷:“白夙是你指使的。” 九嶷歪歪头,好像在疑惑这个名字。 完了撇撇嘴:“不用在意他。” 似星河的脸已经更冷了下来:“血咒也是你弄出来的。” 九嶷一步步走上前来,毫不在意。 他的眼眸黑得像是最深黑不透光的琉璃,带着蛊惑轻轻道: “怎么?你难道真的在意那些人?” 似星河冷笑。 九嶷继续道:“本尊帮你扫去了那些对手,除了最开始,也没添什么麻烦,不是吗?” 似星河面露厌恶,前爪狠狠将九嶷的袍角挥开: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解除封印?出去?” 男人似笑非笑:“真无情,本尊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他说话的音调轻佻懒散,但怎么也抹不去骨子里浸着的冷漠,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不熟悉的人,乍一听很容易把他和清寒当作一类人,但似星河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同,清寒要更…… 他猛地咬唇,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想到那个背弃之人。 秘境残余的碎片继续涌入珠子,虚影摇摇欲坠。 九嶷突然露出一个兴味的表情,蹲下来挠了挠似星河的下巴:“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单纯是和本尊刚发现的儿子,联系联系感情呢?怎么样,你和你剑里的那个朋友,处得还不错?” 似星河猛地退后一步,喉咙里发出威慑的低吼。 九嶷啧一声,撒开手。 被当作一条狗逗弄,似星河冷冷看向九嶷: “你还站在这里和我讲这些废话,总不会是因为强到一手就能把我打死吧。” 二百年前,魔尊被封印一事,直接导致了魔界失落。 这么强大的封印,他突然出现在此,不可能丝毫不受限制。 银狼警觉地围在珠子边,秘境已经摇摇欲坠。 九嶷看着他。 似星河利爪牢牢抓在地上,随时可以攻击。 九嶷突然笑了,先是轻笑,然后笑得越发灿烂。 “哦。” 他笑着说,“等满月的力量弱下来吗?” 似星河心头一凛,瞬间将灵气汇聚,蓄势待发。 九嶷仍然带笑:“所以说你是一个聪明孩子,我等在这里自然是有限制,但有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 银狼怒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 九嶷轻描淡写地一掌接下,好笑地摇头:“刚说你聪明就犯蠢。你不是也说了,我强到一手就能把你打死。” 男人冷漠挥手。 “轰——” 纷然碎开的秘境里,巨大的银狼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受过伤的右腿瞬间支伶,歪折到一边,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似星河啐了口血沫,再扑上去。 九嶷逗狗似地把他挥开。 似星河再扑,用尽全身的力量撕咬。 九嶷挥手,游刃有余,表情逐渐不耐:“这样真让我怀疑,你真的是魔的血脉?还是凡人的血脉就蠢笨至此?” 似星河全然不理,疯了一样往上扑。 九嶷再度将他轰开,厌烦地歪了歪头,似乎在听什么。 他突然恍然大悟:“啊!” 九嶷高兴道,“真有趣,你还在担心那个背弃你的愚蠢——嘶!” 银狼狠狠从他手臂上扯下一块皮肉,跌落在地,遍体鳞伤带着血,冷冷看过来,眼里写着警告。 九嶷更兴奋了:“怎么?和秘境的联系更强,发现你们的剑契不见了?” 他低低蛊惑:“你不是知道吗?他是长于诡道的背弃之人……” “闭嘴!”银狼炮弹一样冲过来,将九嶷撞翻在地,红色灵力像一把双刃剑,刺伤自己的同时狠狠击中男人的要害。 “你不配提他。” 黑雾散了散,在另一头重新凝结成人形,身形弱了一些。 被真正攻击到,让九嶷里带上了血意,兴奋的感觉从每一分毛孔炸开。 他舔着嘴唇:“真是好强的情感,人类真是软弱又美味的生物。” “是嘛,那再尝尝这个。” 找到了攻击的窍门,似星河开始精准地以伤换伤——汲取血月灵力之后,真正的血脉力量在他体内滋长,牙齿像剑锋一样尖,能够刺破九嶷的皮肤,掌爪像钢刃一样利,能够挠下九嶷的血肉。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诅咒的压制伴随血脉增长,烧得似星河双眼通红。 他一次次扑在九嶷身上,每一次都狠狠扑出伤痕,每隔几次就能逼得他放弃一个分身。 与此同时,他残破的身躯越发伤重,浸在血里一样,只靠血月的力量吊着。 九嶷分身凝实的速度也愈发慢了下来,身上渐渐有阵法的灵纹浮现,对他形成桎梏。 “不错,”又一轮撕扯碰撞,九嶷仍有力气调笑,“像一只魔,只可惜,凡人的脏血拖累了你。” 他狠狠把似星河甩开,停下来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血月的灵力在他身后疯狂倒灌,一只比似星河庞大十倍不止的巨狼身形隐隐显现,被猛地跃起的镣铐拉回去。 九嶷眯起红眼:“看清楚了吗?血月的恩赐,卑贱的凡血承受不起。你这样还能坚持多久?” 似星河眼前已经蒙上了血翳,看什么都带上一层红色,他倔强地站起来:“能坚持到你死。” 九嶷又笑了,逐渐惋惜,看着地上迸溅的血滴: “虽然是凡人的脏血,但还有一半蚀月血脉白白流失了。” 舔了舔嘴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嗜血表情。显然,同出一脉的血液味道让他兴奋不已,已经逐渐露出魔的癫狂。 九嶷耐着性子诱哄:“你难道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这样不顾一切地杀掉我又有什么好处?血月可要过去了。” 似星河冷冷道:“你都知道什么?” “凡血的反噬让你活不过今晚,你应该很需要那颗血钥吧。吞下它,你的血脉就完整了。” 似星河积蓄着力量,没有马上扑上来: “然后呢?让你吃了我,好出去?” 九嶷丝毫不掩饰赞赏:“我说的是真的,本尊有点欣赏你了,舍去那一半的脏血,你确实配做我的儿子。” 他不以为意地回答前面那句:“至于吞噬,这是我们的本能。承继我的血脉,你难道没有感受到那份血液的共鸣,想要成为我的一部分?或者……吞噬?” 似星河不屑地哼了一声,突然眉头一蹙。 狼躯剧烈挣扎起来,似乎在和什么觉醒的力量争斗。 九嶷开怀地笑:“感受到了吗?这才是蚀月真正的力量。” 他压低声音:“血咒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血魔宗利用了血钥秘境,而它是你的一部分。” 胸腔激荡着激烈的情绪,血脉,诅咒,一并烧上来,好像要把似星河的理智烧穿。 耳边是蛊惑的声音: “你这样已经是强弩之末,真的还能杀了我吗?血钥是你的一部分,为什么不吞了它呢? “你有一半的几率被我吞噬,也还有一半的几率能活,为什么不呢?再说了,回归我不好吗?做一个强大的,不被凡血所累的魔,没有人能够背弃你——” 巨大的灵力激荡之下,秘境之中的秘境像一只罩在头顶的玻璃碗,彻底轰开,露出第一层秘境。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一瞬间,他感觉灵台一清,直直透过血翳看清了九嶷身上的阵法灵纹。 他从没见过这些,此时却有清晰的明悟沿着心口契约传来,让他能够看懂每一分灵纹的走向。 甚至可以说,清寒自己也未必看得比他更明白。 原来是这样。 似星河嘲讽地一卷薄唇:“我好像说过,你的血也没有多高贵。”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蚀月气息迅速弱下去,九嶷所感受到的危险感却节节攀升。 一直游刃有余的魔尊终于觉得不对。 退后一步:“你在做什么?” 似星河冷眼看他,笑:“看不出来吗?崩解来自你的那一半,高贵、血脉。”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伴随狼形褪去,半跪在地的少年浑身浴血,右腿古怪地折在一边。 他一手撑地,一手成爪,划在手腕,血液加速流出。 九嶷想要阻止,身上的阵法之力却骤然加强,锁链收紧,将他往后拉去。 “什么东西?滚开!” 九嶷烦躁地甩开锁上来的阵法,却好像有什么力量源源不断,让加诸他身上的封印越来越强。 似星河嘴角带血,咳出一串血沫。 要不是九嶷,他也不会发现,自己凡人那一半血脉里流淌的,真的是针对蚀月的诅咒。 蚀月血脉越弱,那一半诅咒之力就越强,简直就像是—— 一把专门用来克制魔尊的锁。 他神情冷漠,眼里的笑和九嶷越来越像:“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个鬼!” 一道剑影从秘境破碎的夹隙中冲出,狠狠扎在小崽子身前的地上。 “我就一会不在,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18、第 18 章 外层秘境也已摇摇欲坠,天地陷落之间,长剑破空而来,铿然钉进地面,斜挡住似星河的大半身体。 剑锋尖锐,灵光冷厉。 剑影矗立身前,仿佛天柱承山海之崩,前所未有地让人觉得靠谱……和安心。 燕岂名向后扫视小崽子惨白的脸,极为不悦:“我就一会不在,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似星河咳嗽,用拇指反撇去嘴角血色,虚弱地笑了一下: “他比我惨。” 许是知道理亏,向来嘴上不饶人的小崽子扶剑站起,没问他从何而来,只低低道:“左边。” 燕岂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甩剑柄,没有用力,咕哝一句: “一会再和你算账。” 空间崩裂出巨大的口子,魔尊九嶷背后无形无质的幽海涌出,法阵化作一道道锁链将他扣紧,往回拖去。 九嶷拼命释出蚀月狼形,被越来越强的诅咒之力死死压制。 燕岂名微抬剑尖:“你怎么样?” 少年跪立于剑上,摇摇头:“我崩解了血脉,影响不大。” 一人一剑,银芒如梭,燕岂名载着他直直扎向幽冥封印的方向。 “左边,是这里?” 剑悬停在九嶷身侧,燕岂名对着一道法阵核心模样的灵纹问。 灵纹像半截团扣,流动着蓝盈莹的禁锢之力。 像是感应到了似星河的接近,那蓝光越发强盛,和他身上的诅咒之血遥相应和。 似星河闷声应下:“飞近点。” 指引流淌在血脉之中,加上剑契传来对阵法的明悟,似星河像是天生就知道如何做。 他咬破指尖,灵血御空,勾勒出另外半截团纹。 灵纹合二为一,一寸一寸飘向九嶷的胸口。 狼啸般的嘶吼划破天空,九嶷血眸里扭曲着怨愤和不甘,恨恨朝似星河的方向看来:“你——” “你什么你!” 燕岂名和小崽子共享灵力,毫不客气,刷地一道剑刃甩出,直劈在九嶷胸口,撞得他声音一闷,往幽冥封印里坠去。 似星河薄唇紧抿,手指引导灵纹紧随其后。 他左手手腕仍在失血,苍白的嘴唇抖动,体内的诅咒之血越来越强,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挟着封印灵纹压下。 狼形虚影被锁链扯住,晃动着向后没入缝隙,血色在蓝色的禁锢之力之下越发势弱,渐渐难以挣开。 九嶷重新堕入幽冥。 “啧,”燕岂名看了一会,确认封印彻底弥合,嫌弃开评,“海里躺着不是挺凉快的,爬上来凑什么热闹。” 他轻轻翘翘剑柄,勾了下少年,却没听见小崽子的回复。 燕岂名:“???” 意识到不对,他瞬间凝眉回转。 剑上的少年晃了晃。 燕岂名剑刃一卷,却失之交臂,似星河失血不支,直直从剑上坠了下去。 “小孩!” …… 失去了蚀月血脉的支撑,秘境在加速坍塌。 不断飘落的碎片中,似星河直直下坠。 “滚!” 燕岂名烦躁地劈开一道碎片,朝少年的方向追去。 空间猛烈地激荡,不时有灵气爆鸣。 爆开的灵力划下一道道细痕,刻蚀得剑身光亮不再,逐渐驳痕斑斑。 终于,破破烂烂的剑拨开一道碎片,够到了少年的衣角。 似星河双眼紧闭,面色煞白,像一只枯零的落叶。 “小崽子,记着还有账没算!” 燕岂名奋力一弹剑身,扑过去将腰身卷住,第一次不是从小孩那里偷灵力,而是不管不顾地反输过去。 血咒因血脉的失落已经自然解开,连着的半截剑契传来的气息微弱。 地面近在咫尺,燕岂名拼尽灵力一击。 缓冲过后,他裹着小孩双双跌落在荒草中。 “咳、这时候就觉得,剑身还是不太方便。” 燕岂名呛咳着笑道,劫后余生般放松下来,灵力探去似星河腕间。 却在这时,他蓦地后背一寒。 偷袭! 电光石火之间,战斗本能驱使他将少年扑倒在地,拱起剑身背向攻击方向。 九嶷竟还是留了一手,趁着秘境崩碎,突破封印,打出了满是怒火的最后一击! 灵气已经不太充足,燕岂名牢牢将似星河护在身前。 他自我安慰。剑若碎了,说不定人形还回来了呢。 身后掌风眨眼便至。 ——突然天旋地转,一只胳膊横过。 燕岂名被攥住剑柄一把护在怀里,巨大的灵气轰鸣被隔绝在外。 少年紧紧抱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翻了个身,守护和被守护的地位瞬间翻转。 似星河醒了! 燕岂名来不及高兴,甚至来不及生气。 剑身传来胸腔共鸣的一道闷哼,血腥味在头顶弥开。 但更要命的是随之而来的危险—— 九嶷最后一击的灵力极强,本来摇摇欲坠的外层秘境瞬间崩裂。轰隆声中,时空停滞。 燕岂名透过镜子碎片般的间隙看见了围坐的高台,上面是魔门宗主和长老们。 秘境一碎,他们就会暴露在这些人眼皮下面。 得走! 剑如同灵敏的小动物,勾起再度昏迷过去的少年一把甩到身上,在秘境坍碎的瞬间,精准捞过掉落的草结络子。 “轰隆——” 秘境粉碎,烟尘散尽。血魔宗的众人看向出口的眼神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秘境碎了?没有剑出来?” . 燕岂名缩在芥子里,裹着似星河,一边用神识感受颠簸后退的外界。 刚刚一瞬间,他带着小崽子藏进石头里,滚出那群魔修的视线范围,才把兔子踢出去“驾车”。 “药是一点没用上,你倒还算物尽其用了。” 兔子翕动鼻子,放下嘴里叼的白石,拱了拱一边的青草,傻乎乎地吃起来。 “小孩,怎么样?” 这芥子本来是为了放药草的,能略微保鲜,但体积不大,藏人比较勉强。 似星河双眼紧闭,失血过多的脸颊染着奇异潮红。 燕岂名皱眉把剑尖贴上去:“发烧了。” 他现在是剑身,灵力要省着预其不备。 但燕岂名还是设法找到了一处温暖避风的山洞,把小崽子搬了过去,简单处理了伤口。 干草铺成的席子上,似星河的体温又冷了下来,简直和尸体一样冷,嘴里噫噫呜呜地发出幼狼似的声音。 燕岂名卷起剑尖看了一下自己,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得有火,还有食物。 他喃喃道:“兔道友,得罪了。” 兔子汤的香气弥漫开时,融融的火堆烤暖了整个山洞。外面,魔界的满月也升了起来。 似星河昏迷发烧几乎持续了一整晚,在燕岂名喂了他几口灵力煨出的热汤之后,好歹不那么冰了,这会却着了火一样烧起来。 “呜呜……”他难受地拱动,身形忽然虚化,头上冒出两只耷拉的狼耳,“娘亲……” 似星河喃喃,明明是叫娘,声音却是满满的不解和委屈,叫到后面冷硬下来,又不呜咽了,开始烫热得受不了似的翻腾。 燕岂名把剑身贴上去,一点点渡着灵力。 满月皓皓,似星河的身形在人和狼之间撕扯,另有一股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难以分辨,难以安抚。 他的血液简直在打架,不住地沸腾起来,想要把主人焚烧干净。 燕岂名突然一抬剑尖,想起那只他还没打量过的草编络子。 皎月之下,剔透的珠子不再空空如也,安置在粗劣的络子之间,里面却盛满了一个秘境。 燕岂名勾着络子,晃了晃。 秘境化成一只小小的银眸雪狼,蜷缩在珠子里,尖尖的耳朵和草席上的似星河如出一辙。 燕岂名转过剑尖看少年,拧着剑刃,犹豫不决。 他到得太晚,虽然顺着似星河留下的线索进了水潭,但可能是血脉的缘故,依然迷失在两层秘境的夹隙之中,直到内层崩塌,剑契重连。 但他听见了魔尊诱哄似星河的话。 他需要这颗珠子补足自身,代价可能是抵不过魔的本能。 九嶷狡诈,隐患可能不止于此。 要怎么做? 草席上的少年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弓身好像要跳起来,紧接着一道蓝色的光弧跳过,烫灼着将他按下,一现即逝。 燕岂名立即转身,震惊低语:“怎么会?” 这蓝色灵光分明和加诸九嶷身上的禁锢之力同出一源。 燕岂名面色凝重下来,剑身带上几分沉闷的肃杀。 他探入少年的灵脉,不会错,他以为加固封印已经被渡过去的那道诅咒之力,根本就是和小孩的血脉纠缠在一起。 似星河身上的蚀月血脉没能彻底剥去,在满月之下被激发出来,另一半血脉所带的禁锢之力相应激活,自相矛盾,自我厮杀,这样下去,只会走向彻底自噬的消亡。 燕岂名看了眼珠子,刚刚犹豫不决的救命药,突然变成了催命符。 诅咒遇强则强,不能让他补足血脉,这样只会死得更快! 他瞬间有了决断,翻身贴到似星河后背,毫无保留地将剩余灵力渡过去。 过程中,他下意识运转起天衍宗的心法,本以为剑身会无法施展,结果却很顺利。 剑上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但渡去的灵力和在小孩体内横冲直撞的两股力量相比,简直是泥牛入海,螳臂当车。 “咳、咳咳——” 燕岂名不管不顾地继续,感觉剑身越来越沉重,渐渐像金石一样僵硬起来。 他撑着一股气力,想要再渡一点,就一点也好,却深刻地感知到自己正在枯竭。 就在这时,一道灵力突然灌入他体内。 掌门师兄愠怒的声音:“阿名?你做什么?找死吗?” 好不容易重新联系上,一上来就发现师弟的灵力在不要命般流失,旁边还是个存在感极强的魔修。 师兄? 燕岂名茫然抬头,发现视野一晃,自己变成了人形。 那颗盛着秘境的珠子飘在他身边,师兄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师兄?”他疑惑地咳了两下,欣喜道,“太好了,再给我渡一点灵力!” 段沉舟冷声:“钥匙在你手上,和我合力,把通道打开,赶紧回来。” 钥匙?这真是钥匙? 燕岂名看一眼珠子,心里刚刚升起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咳咳,”他耍赖般道,“师兄,我都拿到钥匙了,就更不急着回去了吧。” 段沉舟怒不可遏:“那你是打算在魔界郊游,要不干脆安个家?” 燕岂名:“……” 摸摸鼻子,声音严肃了几分:“师兄,我旁边这个魔修,虽然有魔的血脉,心性却很纯良,他年岁不大,可以引之向善。” 意思就是要救了。 那头的段沉舟皱眉,知道自己的师弟对孩子一向宽容。 声音依旧很冷:“你总要衡量一下局面,两界屏障太重,我能渡给你的灵力有限,禁不住你这么用。” 而且也不见得能救活。 燕岂名苍白着脸,也皱眉摸向似星河的脉搏: “知道知道,师兄,我这不是在想办——师兄!” 燕岂名猛地坐直,噤声感受似星河体内的变化,方才他以人身同样运转天衍宗心法,渡过去的灵力竟然发生了异变。 那股主禁锢的诅咒血脉,在心法影响下,竟然变得温和起来,开始梳理和约束另一半的蚀月血脉。 段沉舟听不见动静,焦急:“怎么了?” 燕岂名:“嘶——师兄,你说咱们师尊,会不会和魔尊有一个孩子?” 段沉舟:“???” . “你是说,他原本吞下钥匙,补足血脉,会立刻爆体,但你的宗门心法,反而恰恰可以调和?” 燕岂名点头:“师兄,这太巧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掉入魔界,不是巧合。” 段沉舟沉默了。 燕岂名又道:“师兄,不管是谁把他做成了两界钥匙和封印魔尊的锁,也许就是要让我们天衍宗来做此审判。他性情纯良,罪不至死。” 段沉舟沉默了一会,叹气:“阿名,我是担心你。” 燕岂名怔住。 段沉舟沉声问他:“我方才说的并不是吓唬你,我能渡过去的灵力有限,只够我们合力打开通道回来,或者救他。 “天生魔修和我们仙修的修炼方法相悖,你要救他,必须先神识相融,这个过程你很可能受伤,滞留魔界,只能等我设法过去将你带回。拼着神魂受损的代价,你也愿意吗?” 说话的时候,燕岂名一直握着少年的手。 小崽子像是找到了安全地方,把顶着狼耳的毛绒脑袋拱进他怀里,两人成了半抱的姿势。 血脉的影响让他脱离了一些少年轮廓,隐隐有了向青年过渡的棱角。 总是冷峻的眉峰因为昏睡显得柔和,眼皮不安地抖动。 苍白失血的嘴唇像初遇那天,被他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紧抿着,不安,倔强,就是没那么凶了。 燕岂名突然想起,方才他睡梦里叫娘亲的事。 小崽子向来敏锐,自己凭借蓝色灵光和探视灵脉才猜出来的事,作为血脉纠葛相争的主场,他恐怕在看见九嶷身上灵纹的一瞬间就懂了。 若是没有天衍宗的心法这一变数,所谓的蚀月秘境,他不吞会死,吞下也会死。 那一开始又是谁,告诉他血脉的秘密,让他非要进来闯一闯的呢? 他唤得那么委屈,是因为觉得自己被骗进来加固封印,心心念念的娘亲只想让他送死吗? 燕岂名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笑眯眯抬头:“哎呀师兄,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吗?我最喜欢做有难度的事情啦!” 19、第 19 章 段沉舟说得不错,他将灵力渡到一定限度,两人都明显感觉到了吃力,就好像两界的联系限制在加强。 最后一丝灵力渡入燕岂名体内,师兄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即将关闭的通道里传出来:“阿名,照顾好自己。” 修真界的感应失去了。 燕岂名低下头,尝试将额头抵到少年的额头上。 他暂时恢复了人形,但本质还是似星河的剑。融融的火光里,青年长发银雪般瀑落,染上一点橘晕,将自己冰冷的皮肤贴上去,找寻剑契的联系。 似星河没那么烫热了,体内依旧很混乱。 燕岂名感觉自己像一只鸟,坠进了深潭里,坠进少年神魂深处的混沌。 碎片式的景象交替闪烁,里面是各个时期、各式各样的小孩,几乎总是带伤的、冷漠的、倔强的。 神识里是一片灰暗的天空,红色陨星不断划下,蓝色的禁锢之力织成一道大网,试图将天地重新撑起。 燕岂名尽可能快速地穿行,掠过那些碎影。 终于,他听见一串小小的呜噫声。 神识最底层,一只幼狼蜷缩在角落的石穴里,埋着头团成一团。 感受到陌生神魂的靠近,小狼瞬间弓身立起,从喉咙里发出威慑的“呜呜”声。 燕岂名尝试着靠近一点。 小狼先是凶狠地朝他龇了龇牙,然后鼻子抽动,突然疑惑歪头,动作迟缓下来。 燕岂名忍不住露出点笑意,蹲下来摸了摸小狼的耳朵。 “好了,似星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 现实中,那枚盛着蚀月秘境的珠子滴溜溜轻旋,在灵力引动下飘到少年头顶,却好像受到了什么阻力。 环抱他的青年维持着额头相贴,眉头紧蹙,嘴里吃痛溢出一道轻哼,额角开始出现大颗大颗的汗珠。 不行,禁锢之力在排斥血脉的补完。 巨大血月破开神识世界的天空,支撑天际的蓝色灵力暴乱起来,手下小狼痛呼一声,突然颤抖着翻腾。 燕岂名连忙抱起它,想到师兄所说的神识相融。 要怎么做? 燕岂名紧贴住小狼,安抚地用鼻尖碰了碰它的头顶,敞开怀抱,试着运转宗门心法,沉声:“似星河,感受我。” 雪白的银发和绒毛交织一处,就像是一团茧,把危险隔绝在外。 撕裂痛苦和昏沉神智间,似星河仿佛感受到一汪温柔清凉的水,缓缓流淌,将他包容起来。 小狼剧烈起伏的胸腹渐渐平静,睡颜变得安心恬静。 茧外的空间却在巨震,血月被心法牵引逐渐坠入神识世界,蓝色的禁锢之网不断崩裂重建。 燕岂名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应,外来的蚀月血脉正在被接纳,但诅咒之力也没有完全停止排斥和攻击。 红色陨星的数量越来越多,砸落的力量越来越强,整个神识世界剧烈震荡,就好像主人在经历痛苦的化蝶。 燕岂名抱着小狼缩进石穴,看了眼天空。 不行,心法的作用还不够! 他伸手聚起灵气,从胸腔里一点一点拔出一柄长剑,这是真正的清寒,他的本命剑,与他神魂本源相连。 燕岂名一手搂住小狼,一手持剑朝天劈去。 “哗——” 蓝色灵网应声破开一道口子,剑身黯淡,燕岂名唇角也溢出血来。 他强忍着胸腔剧痛,平稳地裹住似星河,又是一剑—— 一剑、再一剑。 诅咒之力终于被削弱,虽然很快重建,但血月抓住时机突破进来。 天衍宗心法所化的灵力裹着它,擦过正在分崩离析的神识世界,化作一颗灼热的陨星,加速被牵引过来。 燕岂名忍着咳,用最后一点灵气,把血脉渡进小狼口中。 他抵着似星河的头,狼崽双眼紧闭,就像真的睡去。 “还不行?”燕岂名低骂一声,喘着气去摸清寒。 就在他手掌离开的瞬间,手下劲瘦的狼躯突然一动。 有什么从他背后勾了一下,燕岂名下意识一躲,脱力没躲开,埋进一大团顺滑细软的银白长毛里。 长毛…… 燕岂名抬起头,成年银狼睁眼看来,眸色血红,威严的巨大狼尾牢牢将他圈住,满满保护和占有的意味。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是这尾巴把他勾倒的。 小崽子成功蜕变成年态了! 燕岂名先是有点高兴。 咳了两下,慢慢眯起眼:“小崽子,你敢拿尾巴——” 话音未落,大尾巴又把他扯了个趔趄。小崽子,自己辛辛苦苦救他,还玩上瘾了! 燕岂名生气地想爬起来,一团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 成年银狼尾巴裹得更紧,他只觉得浑身战栗,望进血红的眼睛,仿佛坠入深潭。 不,不是坠入深潭,而是和那深潭融为一体。 联系深深楔进神魂深处,似星河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天衍宗心法裹着蚀月血脉,和禁锢之力达成微妙的平衡。 燕岂名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但总有坚实的力量自下将他托起。 幼崽的气息逐渐被一种更加冷冽危险的气息取代。 存在感无处不在。 …… 似星河醒过来,火光投下融融的光影。 天色将晞,他不在秘境里了。 还活着? 似星河皱眉摸向胸口,那种要把他整个人生生扯裂的痛平息了,蚀血血脉的力量在心头奔涌。 少年低头看去,草结络子大剌剌躺在身边,中间的珠子空了。 他度过成年期了?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清寒飞剑而来接住他,但山洞里空空如也,换往常,剑早该叽叽喳喳地颐指气使起来。 似星河不安地攥住草席,抬头叫道:“……清寒?” 少年声音沉哑,比之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燕岂名没好气从火堆对面转起来,剑身在山壁投下一道影子: “怎么?知道叫我了?” 跳跃的火苗挡在他们中间,少年看不清剑上熏烫的红色。 他不解地皱眉:“你在生气?” 剑哼唧:“有什么好气的。” 不就是被小崽子拉着……他一大把年纪,和他计较什么。 这么说着,又躺下去不说话,这下似星河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沉默半晌,觉得自己刚醒应该还不至于惹到剑了。 那就是之前的事? 但他想来想去,想得眉头紧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似星河犹豫:“清——” 燕岂名突然翘起剑尖,打断他的思路:“你怎么不恶人先告状?” 似星河满头问号:“???” 顺着他问:“我告什么状?” 剑震惊,咕咕哝哝:“你现在说话也乖了!难道不应该怼我,说我才喜欢恶人先告状。” 似星河:“……” 剑已经又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说些什么,啊,我又没指望你突然出现,我一个人应付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你之类之类狼心狗肺的屁话。” 似星河皱眉:“我才不——” 剑得意地哼哼笑了两下:“然后这个时候,我就应该跳出来打断你,说诶呀,那土堆里面的精血是留给谁的啊,好难猜啊!” 似星河闭嘴了:“……” 燕岂名得意洋洋哼一声:“嗯?” 似星河闷声低头,不自在地偏头,脸有点烫:“谢谢。” 又被剑带着节奏走了。 清寒惯来喜欢逗自己,越是这个时候,把他逗得又气又羞,再促狭地凑上来。 似星河甚至能想象出来,剑蹦起来看他时,那欠欠的样子。 等等—— 他猛地看向剑,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蹦起来。 怀疑在眼底一闪而过,少年沉声问道:“清寒,你和我说话,为什么一直躺在那里。” 为什么一直躺着。 燕岂名心头一凛,没想到小崽子刚醒就这么敏锐。消化血脉难道不是很耗费精力的事吗! 他火速先发制人:“哼哼,躺在这里……肯定是因为你太毛茸茸了啊!我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触感很奇怪!” 似星河下意识摸了一下头顶,血脉尚未稳定,他还顶着一对狼耳朵。 但不是这个原因,似星河心底微妙地自信,同时又升起巨大的恐慌。 他迅速从草席翻起,往火堆边走去。 剑显然也慌了,和他秦王绕柱,一边噼里啪啦地说: “诶我发现你这个血脉很好用,能够联系上修真界那边。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刚和前主人联络过,觉得这个地方讨厌的魔修太多,还是得回去。你看你的试炼也结束了,反正也变魔修了——” 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却没想到是慌乱中被逼出来。 燕岂名迅速立起,在岩壁投下一道高大的剑影。 剑影一闪而过,剑身的情况却看不清楚。 “那么强大的灵剑我,就回修真界去啦,后会有——” 期字甚至没说完,他就咻地化成一道银芒,逃也似朝洞外飞身而去。 “你敢——” 似星河沉声阻去,化身巨大银狼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血眸厉色,转到最后一个字音,却懵地空白半瞬。 “……走。” 剔透琉璃球似的眼珠,瞬间蒙上震惊心疼的水意。 燕岂名落在地上,假咳一声,尴尬地卷卷剑刃: “你看,我就是不喜欢这种氛围。” 似星河没接话,火光将剑的每一寸细节送入他眼里。 三指剑锋,伤痕累累,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 他从来知道,清寒不是一把简单的剑,但不妨碍他娇气、事多、喜欢享受,从来不委屈自己。 曾经银亮灵动,掉地上要他用衣服去垫,杀人不肯见血的剑,现在斑驳碎裂,处处豁口。最大的一道裂痕,从剑柄处延伸开,几乎要将剑折成两段。 最锥心的是,那道裂痕的根源,没有人比似星河更清楚。 燕岂名试图笑一下:“其实就是看着严——” 对着似星河肃穆的狼脸,他说不下去了。 狼尾一勾,把剑卷进怀里,下一瞬化作一个少年。同样的动作,比在识海中做起来更加有威势,但也温柔许多。 剑尖对着少年的下颌,那里的线条锋锐,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轮廓。 薄唇紧抿着,要掉不掉的眼泪冷冷憋回去,板着脸查探。 燕岂名感觉还挺吓人的,好像稍微说个字都会被一句“闭嘴”打回来。 他没再说话,似星河也没有。 都不需要怎么深入,便能发现他的真实状况。 神魂重伤,本源受损,回天乏术。作为一柄凡铁剑,若不是还有一点点灵力撑着,早该当场碎成一堆铁渣渣了。 想到自己变成铁渣渣的样子,燕岂名莫名觉得好笑,但没敢笑出声来。主要是小崽子的眼神太吓人,人形原本深黑的眸子,这下从眼角红到了瞳仁。 似星河抿紧嘴唇,猛地一手成印,拍向自己胸口,融合不久的蚀月血脉瞬间激荡。 燕岂名急了:“你疯了吗!” 小崽子红着眼看他:“那你不疯。不是厌恶魔修,为什么用自己的命救我?” 他不管不顾地逆转自己的血脉,为吞噬而生的血脉,也试图向外奉献。 这是一副怪异的画面,狼耳少年怀抱一把剑,灵力流不完一样灌进剑身里。 但最终,谁也不能改变什么。 洞外从日上中天到明月高悬,如此往复。 似星河记不清过了多久,只记得火堆燃灭了,记得一个人的体温是那么那么地冷。 他好像听见剑说:“我也不是那么无私的剑,我们天衍宗的剑,消散后是会回归剑冢的。” 还说什么:“你的血脉和我们说不定有些渊源,要是以后魔界混不下去了,不如过来,我成了祖宗剑也能罩你。” 但又好像,一切是他的幻觉。 直到吵吵嚷嚷的人声从洞外围上来:“宗主,就是这里!似星河那小子还活着!” “欻——” 下一瞬。 强大的灵力将来人全部轰开,倒飞吐血的人群之间,巨大的银狼一爪将宗主按在地上,眸色猩红: “天衍宗。” “找,天衍宗。” 20、第 20 章 云雾缭绕,仙家故里。 两百年前天衍宗大开山门,庇护魔乱中的凡人,容他们在山下繁衍生息。而今仙盟第一宗的山脚下,仍是一派热闹烟火人间。 燕岂名站在崖边远眺。 他一袭雪色剑袍,黛鸦长发束起,露出锋锐眉眼。云雾卷在昳美的脸上,如隔水望月,带着皎白的清冷。 树影微微压着眉峰,桃花眼失几分潋滟,肃正得有些不协调。 燕岂名叹了口气。 歪脖子树后面,石瑀给段沉舟咬耳朵:“师尊,小师叔又在叹气。” 燕岂名头也没回,微笑:“太大声了。” “咣——” 石瑀被锤得一缩脑袋,抱头蹲到一边。 猎猎山风卷起剑袍下摆,白衣剑修远眺的眼神十分深沉。 段沉舟轻声上前:“阿名。” 转过身的燕岂名瞬间不深沉,脸一垮,一副要死的样子: “师兄,做一个冷峻的剑修好难。” 段沉舟:“……” 真不知道这个“冷峻的剑修”从何而来。 他欲言又止:“其实你也不用想不开,非要做一个冷峻的剑修吧。” 燕岂名摆摆手,面露惆怅:“你不懂。” 段沉舟:“……” 他确实很想懂。 半月前,燕岂名选择用灵力救人,两界通道关闭。段沉舟原本下定决心,哪怕花费数十数百年,也要想尽办法把师弟的神魂从魔界捞回来。 结果不到三天,两眼一睁,昏迷不醒的壳子坐起来了。 人醒了,没什么大碍,但处处古怪。 起初只是对魔界经历语焉不详,后来动不动上衍天阁转悠,盯着魔修相关的任务,最近更是严肃地和他商量,自己的形象需要调整一下。 众所周知,燕岂名是那种别人说他吊儿郎当,都要笑眯眯当夸奖收下的人。 要是哄他说什么,吓吓别人不挺有意思吗,倒也罢了。 现在连个只是好玩的借口都给不出来。 段沉舟也不问了,没好气道:“补过心火之后,胸口还疼吗?” 天衍宗真传弟子俱在命牌殿留下一道心火,相应在神魂上多一道感应。 在魔界时,段沉舟能联系上燕岂名,一半因为地点特殊有“钥匙”,另一半也是这道感应的功劳。 后来心火变弱,回归的燕岂名,身上感应却无端没了,前几天刚去命牌殿补过。 燕岂名眼神游移:“啊,不疼了。” 段沉舟:“???” 他狐疑地看了燕岂名一眼,没有点破。思索片刻,从袖中递过一道拜帖:“既然这样,那什么冷峻剑修,也别在家做了,出去冻一冻别人。” 什么东西? 燕岂名低头一看。 星砂银墨,一纸问仙。啧,仙盟的问仙帖啊。 天衍宗虽然是仙盟中的第一大宗,架构上说,却不是仙盟的领导者。 原因很简单,段沉舟和燕岂名的辈分不够。 单从这个原因就容易看出,他们为什么不太喜欢和仙盟打交道。不过嘛,添乱的时候除外。 燕岂名接过问仙帖,在手里轻轻一转,挑眉:“好主意,冻死那群老东西反正没什么所谓。” 也不看帖,转头问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问仙帖一出,上十二仙门齐聚,必不是小事。燕岂名表情期待,尾音带出几分懒洋洋的兴味。 段沉舟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 “有魔修现世。” 燕岂名手一抖,问仙帖掉了。 …… 魔修现世。 修真界残余魔修不少,道统混乱,被仙盟剿得七七八八,其中七七八是燕岂名的贡献。 纵使魔界失落,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但值得一张问仙帖的魔修,能是一般魔修吗? 送走拎着师侄的师兄,燕岂名躺上树梢,光是回想刚刚得到的消息,就眼前一黑。 三天之内,接连百来个大小仙门被魔修闯入,灵力强横霸道,却无一人伤亡,只有藏书阁被洗劫一空。 下到旮旯小宗,上至十二仙门中的凌云城,如入无人之境。 唯一的共同点是,失窃的典籍,统统和剑修有关。 燕岂名不想联想的,但…… 胸口的印记微微发烫,他一手盖住眼睛,绝望地呻吟了一下,试图假装自己不知道。 ——师兄老想搞清楚,在命牌心火没灭的情况下,燕岂名身上那道感应怎么没了。 他倒也想问问段沉舟,教自己神识相融的时候,怎么不说还能搞出这个东西! 燕岂名破罐子破摔地拂过胸前,托起手掌,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狼瞬间跳到上面,尾巴圈过他的手指,依恋地嗅闻了几下,用头上去蹭了蹭,然后噫噫呜呜地转起圈来,好像在找什么。 毛茸茸带着点热意的重量盛在掌心,瞬间像是心掉进了羽毛堆里,燕岂名呼吸一乱。 他抿着唇,哐啷一弹手指,将小狼摔了个屁股墩。小狼跌坐在地,无辜地眨巴着亮晶晶的红眼睛。 其中一只眼睛比另一只更红一点,若仔细看,里面绘制着复杂图案,是天衍宗的心火感应。 “别装无辜。” 燕岂名没好气地一挥手,把它拍了回去。 不用低头看,他也知道自己胸口多了一道满月印记。 就是这霸道的小东西,悄无声息吞吃了他神魂上的第一道感应,补命牌心火时,又想故技重施。 也是因为这个,似星河刚刚破界而来时,他就有了感应。 燕岂名微笑看向头顶树枝,哗啦一道灵气把它打秃了。 好师兄,和未成年小狼神识相融,整出一个道侣契约,你有什么线索吗? . 山下酒楼。 包间里,临窗男子突然呼吸一重。 “尊——” 汇报一半的殃渡紧急刹住,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分毫。 似星河双眼微阖,指尖灵气一动,没入胸口。 殃渡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尊上的道侣契约被牵动的迹象,上一只倒霉撞上的乌鸦,已经因为不知分寸下幽冥了。 修真界的阳光从窗棂洒进来,勾勒出男子英挺俊朗的轮廓,微风轻轻追逐他的头发。 他就维持着这个动作,仿佛在感应什么。 呼吸都小心翼翼地融进风中,生怕惊飞了似的。 良久,似星河睁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失望或是欣喜。 殃渡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死鸦。 直到沉默过后,男子哑声问:“调查得如何了?” 他才如释重负,小心开口:“尊上,除了个别仙门,鸦羽们伪装成的剑修,都成功混入。那些剑修好酒,又缺心眼,称兄道弟,一会就问出来了,说辞倒是一致——” 似星河看过来,殃渡小心地看他一眼,咽了咽口水。 似星河:“说吧。” 殃渡便捏起嗓子:“剑灵就是老婆,没错啊,但你是不是傻了,剑契是剑契,道侣契是道侣契,剑灵是不可能变成道侣的。” 似星河:“……” 殃渡哭丧着脸贴在地上:“尊、尊上,是你让我说的。” “好了,起来吧。” 似星河捏捏眉心,移开视线。 殃渡爬起来,抬眼觑了下他的反应,继续汇报: “道侣契那边也有了线索,仙门的道侣契约总共分为三系,衍化出几百种变化,大体不会出这三系之外。 “但尊上您的道侣契,粗略判断不属于仙门的体系,具体情况我刻在这里了。” 似星河接过双手呈上的玉简,摩挲了一下,没马上看。 契咒他在魔界的时候研究过许多,这个发现也不算太过意外。 还是听点新鲜的。 似星河阖眼颔首,意思是继续。 殃渡瞬间会意:“眼下尊上和剑侣的契约联系仍在,却不能感应到契约那头的情况,先前有过这几个猜想——” “首先,对方阻断了契约的存在,当然,这个最不可能。”殃渡谄媚一笑,迅速带过。 “或是伤重不殆,神魂弱微,这是尊上最为担忧的。” 殃渡面露忧色,为尊上之忧而忧。 似星河不耐烦的眼神杀过来之前,殃渡语速飞快地继续:“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身处极为特殊的空间之中,比如先前和尊上分隔两界,而这样的特殊,一般的秘境都不能做到。” 所以呢? 似星河冷冷瞪着殃渡,这种废话他听得太多了。 再废话就炖乌鸦。 殃渡顶着压力搓了搓鸦羽:“尊上您别急——” 窗口的结界上传来灵力波动,一只倒霉催的小乌鸦歪歪斜斜撞过来,差点没被似星河的眼神冻得掉在地上。 等着的东西终于到了,殃渡谄媚抬头:“尊上?” 似星河面无表情抬了抬指头。小乌鸦飞进来。 殃渡也不敢再挑战他最后的耐心,面露喜意:“尊上,打入上十二仙门的鸦羽回报,剑冢并不是一个传说,而是只在上十二仙门的真传弟子之间开放。” 说着勾勾手指,从小乌鸦脚上取下一张星砂银墨的拜帖。 殃渡双手奉过,语气殷勤: “剑冢二十年开放一次,凭开冢的问仙邀帖为凭,鸦羽不才,恰好扣下一张。” 剑冢? 这个传说中灵剑生息回归之所?确实算得上一处极为特殊的空间。 甚至…… 似星河克制着心头砰跳,修长的手指稳稳翻开那道问仙帖—— 良久,期待的殃渡在一片寂静中抬头。 怎么了? 似星河黑着脸把帖子砸来:“你自己看看!” 星砂银墨,上书: 因魔修潜入各派,原定下月开启的剑冢暂缓。请各派持帖者即刻前往天机阁,共商讨魔事宜。 殃渡:“……” 殃渡他有一点死了。 21、第 21 章 黄花梨桌面映着天光,包间里一片沉寂。 是炖乌鸦还是红烧死得比较体面?直接丢进幽冥对他有点残忍呢。 殃渡擦了把汗,偷偷去瞄魔尊大人。 鸦羽捅了这么个大篓子,似星河气压很低。锋锐的眉眼之间凝着郁气,视线深沉透向窗外,远眺近在咫尺的天衍宗。 主峰掩藏在云雾之间,高耸入云,如一柄斜插青天的巨剑。 因为山脚人间,沾染了许多红尘烟火,不减锋刃,浮云时卷时舒,忽浓忽淡,多面得让人看不清楚。 殃渡跟着看去。 短短不到十日,鸦羽打入修真界大小宗门,连上十二仙门都有所渗透,独独对天衍宗,无人敢碰。 魔界谁人不知,三年前横空出世的新魔尊,像疯子一样屠遍整个魔界,把失落后的散装魔门越屠越壮大,屠得只剩一个魔宗,就为了一件事,找天衍宗。 不知情人可能以为是什么泼天的仇恨——血仇,当然是要破界而来,亲手奉还。 魔尊大人的目标,无人能够染指。 但只有最靠近尊上的人才知道部分真相。比如今天他亲身到了天衍宗山前,却只是化作凡人吃酒,酒菜没怎么动,坐在窗边看了两个时辰。 殃渡都有点想叹气了。 这时,似星河缓缓转过身来。 他连忙神色一肃。 似星河闭了闭眼:“吩咐下去,召集鸦羽,改道天机阁。” . “这次在天机阁?那很近啊,算上其他仙门过去的时间,我们最后出发就行了吧,干嘛这么急。” 燕岂名懒洋洋靠在门边,随手给桌上砚台点了朵荧蓝小花。 掌门住处样样不错,就是没什么活气。所以他每次过来,都要整点活。 “不急,现在不是问仙帖都吓掉的时候了?” 段沉舟没好气一拍,灵气凝成的花朵瞬间散开。 燕岂名:“……” 眼睛很忙地到处看,赶紧转移话题:“啧,看看你,一点都没有生活情趣,小芋头都要被你教成小木头了。” 段沉舟不语,转过身,已经换上正式掌门服饰。 面若静水,一袭墨青广袖长袍穿得毫无波澜,束发的玄玉冠与腰间宗门玉令相映,每一寸衣褶都一丝不苟。 燕岂名锐评:“老,师尊在时都没你看着老。” 段沉舟扶玉冠:“我看是师尊太久不在,没人揍你了。” 燕岂名在一边瞎指挥:“往右一点点……” “——诶呀,这下真歪了。” 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段沉舟:“……” 他化出水镜重新调整一番,才又无语看向燕岂名:“冷峻剑修呢?你就穿这样。刚不是还乖乖束发,像模像样。” 才说要改换形象的人,新形象只维持了几日,现在雪色剑袍穿得松松垮垮,束起的长发散了,用发带随意一绑,是他惯来的落拓不羁。 “师兄不必担心,不是在你这嘛,”燕岂名笑眯眯站正,“其实我近日在宗门上下试验了一下,反响很好的。” 他摸摸下巴,桃花眼里漾出洋洋得意:“兴许是话本子看多了吧,我还挺有做一个冷峻剑修的潜质。” 真的假的。 段沉舟冷笑一声,用眼神表示怀疑。 燕岂名:“……” 出行的鹤舟早停在山前,青玉舟身流转着泠泠寒色,群鹤长颈微扬,簇拥在舟边。问仙帖下得从急从速,随行之人并不多。 “你真不随我们一起过去?” 段沉舟立在鹤舟之上,最后一次问。 燕岂名扬扬手,十分潇洒:“不最后一个登场,怎么能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这次我要的,可是一炮打响。” 段沉舟欲言又止:“……” 虽然不知道师弟为何执着于尽快树立一个新形象,但其实他想说,不需要最后登场,光是燕岂名变成了冷峻剑修,就足够让整个仙盟在商议讨魔之余还为他侧目了。 燕岂名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行吧,别迟到太久。” 他沉沉看了燕岂名一眼,最终只是这么说。 青玉携风,鹤群环舟远飞而去,载走了段沉舟。 一等舟影彻底离开视野,燕岂名收起笑容,立刻转身朝山下去。 师兄猜得不错,他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做。 燕岂名走得很急,行几步便掐一个缩地符,若不是山前对术法有禁令,能一路缩到山底。 胸口的道侣契来得莫名,但不是只有扮可爱惹他生气的用处,早在感应到似星河破界而来的那一瞬间,燕岂名就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联系。 若不是这样,单凭契约的联系,小崽子早就找上门来了。 燕岂名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似星河找到他。 大约是因为……太丢人了。 道侣契的存在,他连师兄都不好意思说,怎么面对和自己缔结契约的未成年狼崽本崽。 这可不是心虚! 燕岂名心有余悸地按按胸口,心火感应正尽职尽责地压制着契约。 他没想到,小崽子速度这么快,已经摸到了山脚下。 要是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回来,打死也不说什么来天衍宗罩着他的屁话啊! 山道处突然响起一声呼喊。 “小师叔!” 一个小弟子拐过弯看见燕岂名,先是一喜,叫了一声就要蹦蹦跳跳迎上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停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完了也不走,隔老远偷偷看他。 燕岂名收回思绪,咳嗽一声,不动声色理了理衣袍,摆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颔首:“嗯。” 声音之冷淡,如同含着冰块偷偷练了几天。 小弟子瞪大双眼,表情裂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纠结地走了。 越往山门下走,遇到的小弟子越多,燕岂名没空乱想,步履轻缓,一路冷淡颔首。 深化新人设,这几日他已经轻车熟路。 一等出了山门,他直接搓了下手指,瞬间闪进城北。 匆忙离开的燕岂名自然不知道,这些小弟子偶遇完他,聚到一处,交头接耳,面露震惊,交换了什么消息。 燕岂名到了城北,不带犹豫,直接往望仙醉走去。 酒旗招展,香气扑鼻。 这里有全城最好的酒,燕岂名也是常客了。 经营酒楼的张大娘老远便看见他,热情迎上来: “燕仙长,今日还是二两梨花白吗?” 燕岂名本能想摸摸鼻子,抬到一半,想起自己的新形象,一指楼上,微微张口,声音凝霜:“楼上包间有人用吗?” 他指的是临窗视野最好,能看见天衍宗主峰那间。 张大娘愣了一下:“有,啊不,没有,现在没有在用。” 燕岂名点点头:“那我要了。” 修者感应极其敏锐,哪怕契约的联系被掐断,他刚到这里也已发现似星河不在了。 但燕岂名还是进去,呆了半炷香。 酒菜一概没要,丢下一锭银子。 冷着脸走时,张大娘吓得和鹌鹑一样,以为自己惹上事了:“燕、燕仙长,小店是混进什么邪祟了吗?” 燕岂名:“……” 邪祟没有,魔修一个,不过已经跑了,剩的灵息也被他扫干净了。 见大娘战战兢兢,他想了想,又加了几锭银子: “无事,这些日子不过来了,楼上的包间给我留下。” 燕岂名目不斜视,从门口酒香四溢的酒桶边路过,冷峻地离开了。 还无事呢。 张大娘眼瞅着燕仙长的背影,身姿挺拔,浑身那气息和去年压塌了老家草房的雪似的,冰寒冰寒。 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直到看不见人了,她才一拍大腿,和对门包子铺的李婶交换一个眼神。 哎哟,夭寿啦!那些小仙长胡说的竟是真的—— 从前见人三分笑的燕仙长,转去修什么无情道了! 离开的燕岂名对此一无所知。 他站在城门口,遥遥看向宗门的方向,突然有点不想回去。 小崽子流窜到此,踪迹消失,下一步会去哪里,难道很难猜吗! 除了酒楼和宗门,还有什么可以…… 哦对了! 他是不是要去共商讨魔大计来着! . “就这些人?” 似星河在山巅俯视,眉眼低垂,带着几分厌烦。 天机阁建在群山之间,更确切地说,是一道裂缝上。 传说中,上一任魔尊九嶷,就是在此被斩落幽冥。修真界不少人相信,若有朝一日,失落的魔界重新回归,此处必定便是两界相连之处。 殃渡落后两步,点点头:“不错,上十二仙门都到齐了。他们似乎以为,鸦羽们都是从这道缝里爬出来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上几分嘲弄的笑。 似星河眼神正扫过天衍宗的掌门,定定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殃渡忙收敛住,恭敬地取过一道帖子呈上来。 仙盟要讨魔,有星砂银墨,一纸问仙。 他们自然也不能失了气势。尊上是要同他们和盟,但又不是求和。 他谄媚地递过拜帖:“尊上,这是加急制成的合盟书,通体用玄煞铁所铸,天魔焰书成。 “至于落款,没有比您所向披靡、霸道无比的灵力更合适的了——” 合盟书黑金两色十分张狂,仿佛燃着灼灼魔火,上书“本尊愿与尔等合盟”八个大字。 似星河向来不在意这些,低头看了一眼,愣是被花里胡哨得皱了下眉头,注入灵气丢给殃渡: “送去吧。” “是,尊上!” 殃渡对尊上的冷淡毫不在意,大手一挥。鸦羽大军瞬间纠结而起,化作群群燃烧着魔焰的渡鸦。 他衔住合盟书一跃而出,成为领头那只最雄壮威风的鸦。 尊上在仙盟面前的第一次亮相,牌面就交给他吧! 而似星河心神不宁,视线离开台上,往远处眺去,仿佛根本就不在意那道合盟书。 确实不必在意,如果不愿意,把剑冢抢了就是,现在只是知会他们一声。 风云汇变,猛然阴暗下来的天空沉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似星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身处此处,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感觉,似乎他应该期待什么。 似星河朝下看去—— “嘶,要下雨了?” 燕岂名御着自己的破烂剑穿过云层,看见不远处乌云罩顶。 他甩甩抽空换上的新剑袍衣袖,咂咂嘴,有点可惜。 清寒断折得只剩剑柄,燕岂名用灵气化出剑形,凌空而立时,灵光流辉,又有几分肃杀之色。 配上他冷峻的侧脸,和好不容易凹出来的孤高造型。 “本应是一个很完美的亮相!” 燕岂名小声逼逼着落到低空,没办法,他怕被雷劈。 这样过去,也还凑合吧。 哪知飞到一半,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站住!” 来人阴影落在身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套着仙二代闪亮亮的法袍,抱着胳膊横眉竖眼: “你是谁?没有问仙帖的不让进。” 燕岂名:“???” 好奇特的待遇。 他犹豫了一下,勉强维持冷若冰霜的神情,又不至于太盛气凌人: “你不认识我?” 原本里面还有几分新奇味道,被冷淡的声音砸下,就变成了十分的轻蔑。 小屁孩瞬间跳脚。 他是谁啊!惹了老头子,被罚来看门,凑不上讨魔的热闹已经够倒霉了,自己应该认识他吗? 老头子可是说了,要是来一个笑眯眯没个正形的人,一定不能惹,得马上放进去。 其他人,难道还有他惹不起的吗! 少年冷冷抱着胳膊,视线从上打量到下,冷嗤一声: “穿得人模狗样,不就是个穷剑修。” 刻毒地看了眼脚下破剑,着重道:“我要是你,就把那破剑扔了,怕是回炉重铸,都抵不出工费——” 燕岂名眉头挑到一半,听着费字在嘴里吐出来,少年猝不及防,猛地飞了出去。 去势极猛,直直飞出数丈,砸在地上翻腾几圈。发生得突然,速度之快,甚至燕岂名都察觉不及。 “什么人?” 他瞬间警觉,催动灵气便要上前护住少年。 然而晚了。 天色黑沉乍然压下,头顶仿佛烧了起来,在漫天的鸦聒之中,燕岂名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看见的乌云是什么。 他抬头看去—— 男人玄衣鎏金,如幽冥之火,面色携雷霆之钧,挥出一掌尚未收起,就那么抬臂望来,双眼赤红。 22-30 第22章 第22章做个交易 似星河! 燕岂名瞳孔一缩。 少年……不,青年的轮廓成熟了许多,但不妨碍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身形不复少年单薄,抽条许多。宽肩窄腰,劲瘦挺拔,坚实有力的肩背看着已和成年男子无异。总有些苍白的脸,也长开了,线条硬朗许多,眉眼间仍旧是少时的英俊,因为深邃甚至变得更加突出。 那双眼睛就像他离开时一样,盛着喷薄的怒意,通红。 等等……怒意。 燕岂名猛地反应过来,完蛋完蛋,他这一震惊没露出破绽吧。 谁还记得今天揣着冷峻剑修的新人设来这里,是干嘛的啊! 总不是为了送上门。 燕岂名下意识视线一冷,飘然跃到地上,脚下灵剑一闪,眨眼到了手中。 提问:正常剑修遇到不认识的魔修怎么办? 当然是开打了! 燕岂名做了个起手式,心头惴惴,就这么打过去吗?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似星河竟然也在发呆。 红眼中的怒气像是一下冲到顶端,过于震惊卡住了,所以没能下来。 但随着清寒剑落入燕岂名手中,对面青年如梦初醒,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剑上。 该死,是不是刚刚应该把剑收起来。 燕岂名持剑的手一紧,这剑可是货真价实的灵剑,和你们魔界批发的破铜烂铁,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啊! 别碰瓷。 但没用,虽然道侣契被他死死捂住,但一模一样的长相大概还是打不过冷峻的气质,加上一柄很有故事的断剑。 好吧,燕岂名也不知道似星河怎么认出来的。 总之看见一人一剑,他眸中凝着的怒意顷刻散去,虽然有些疑惑,但身周气质柔和了许多。 燕岂名如临大敌。 对面的似星河喉咙紧了紧,袍角一动,朝燕岂名走来: “清——” 燕岂名:救救,打打打打,打住! …… 似星河的手停在半空。 他动的时候,那人也动了。 白衣剑修飘然而至,熟悉得刻入骨髓的面容,却只冷漠瞥了他一眼。 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甚至擦过时,那断剑还被防备地竖在中间。剑锋和袍角距离不到半指,从剑柄到灵气化成的剑身纤毫毕现,上面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似星河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这边,燕岂名躬身查看被似星河拍在地上的小屁孩。 晕死过去,睡眠质量极佳。 他重点察看了下灵根和神魂。 好,小崽子果然没下死手,伤得也不算重,灌点天材地宝,躺几个月就能好。 燕岂名松了口气。 但地上这位睡死过去无忧无虑,他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身后小崽……似星河没了动作,燕岂名忍得很辛苦,才能不用余光去瞄他的反应。 刚刚擦身而过时,他特意把剑亮得明明白白——这下应该看清楚了吧,这把剑也不是他。 似星河转过身,抿唇看向那个人。 对自己冷漠以对,现在却关怀备至,查看伤势的背影甚至有几分微不可见的急切。 躺在地上的人,明明刚才侮辱过他。 似星河心头焦躁,大步向前走去:“你——” 还来?不,我们不熟的。 燕岂名当机立断,转身先发制人:“你就是那个潜进各宗,偷走典籍的魔修?” 青年面色冷肃,眉眼间如含霜凌雪,说到魔修时,眉头不自觉蹙紧两分,带着本能的厌恶。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正面看却不会把他们认成一个人,更不用说迥然不同的语调。 似星河怔住,一个人的气质……真的可以如此不同? 于是,燕岂名终于看见走到一半的似星河停下来。 他神情一敛,整个人瞬间冷了三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你好有天赋。应该让你来做这个冷峻剑修。 面对质问,似星河说得模棱两可,还带着几分挑衅。 燕岂名只能兢兢业业,暗自揣摩冰山说话的方式。 面露寒光,道友既然不诚,那就……开打。 不行! 既然不是,想必不介意配合检查一二……开打。 也不行! 要是他自己,就笑眯眯回一句,不是的话,天寒地冻,荒郊野岭,那道友赶紧走吧。 怪不得话本里的冷峻剑修天天都在打架! 燕岂名心里微笑着骂了一句,面上仍维持着高冷的壳子。 似星河视线沉沉看着他,脚步又往前一步。 燕岂名的冷脸摇摇欲坠。 该死!不行就打吧! 道侣契又不是他一个人弄出来的,他还没和小崽子算账呢! 灵剑滑落在手,燕岂名破罐子破摔。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阿名?” 燕岂名抬头看去,下意识调整站姿,和似星河不再成对峙之势。 “师兄?” 头顶渡鸦聒鸣已经停了一会,燕岂名才发现他们一直盘旋未去,层叠挡在两人头顶,像一团厚厚的壳子。 段沉舟在壳子外面松了口气:“阿名,你怎么样?” 燕岂名看向似星河,犹豫了一下:“我没事。” 虽然他不想被小崽子认出来,但也只是不想丢人,还做不出拉着师兄对他下死手的事。 似星河在一边安静地沉着脸,倒是没出声。 听他说话,眼神微闪,突然一抬小指。 似星河的动作很轻,不注意看根本看不见,天上的渡鸦却得了信号,瞬间哗啦振翅,朝外飞去。 “该死,怎么突然……” 外面还有另一道声音,和段沉舟一起,他们被渡鸦突然的暴动所惊,但只是被翅膀扑棱了几下。 正诧异间,头顶鸦云如来时突然散去。 段沉舟和一个年轻修士落在地上: “阿名。” “燕师叔。” 燕岂名还来不及反应,心想现在把第四个人敲晕算不算晚,就听那个修士迟疑开口: “这位也是天衍宗的……” 燕岂名:“???”谁? 身后脚步轻轻,有个人往他身边站了站。 年轻修士把话说完:“师叔?” “嗯。”轻描淡写的声音在燕岂名耳边响起。 方才还周身浴火一副狂妄霸道模样的似星河,眨眼玄衣变白袍,眉眼都变得温和无害起来。 竟然在三个仙盟之人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玩了一道暗度陈仓! 给师兄多收了一个师弟,燕岂名下意识去看段沉舟:“……” 段沉舟也拿眼神看他:“……” 只有那年轻修士高高兴兴: “太好了,又来了一位师叔!刚刚异象突生,那渡鸦你们也看见了吧,长老们担心魔修偷袭,特地来接各位一道上去。” “诶,”他看一眼地上,“这不是清徵宫的沈师弟吗?” 燕岂名心头一突,年轻修士毫不客气,把姓沈的倒霉蛋搬了起来:“怎么被渡鸦打成这样了。” 燕岂名:“……” 一行人往天机阁上行去。 年轻修士自报家门叫做苏千语,他御剑在前,肩上扛着姓沈的。段沉舟行在第二,天衍宗掌门在人前贯来不多话。最后是装冷脸的燕岂名和真冷脸的似星河。 全程只有苏千语一个人奋力输出,在前面叽里呱啦,噼里叭啦。 托他的福,燕岂名知道刚刚天象骤变时,就有一大群渡鸦围上了天机阁,方才离开的渡鸦也是往那个方向去。 他看一眼身边的似星河。 白衣魔修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微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燕岂名直觉这群渡鸦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还记得方才离开时似星河的神情,自己只是挥手将剑一横,旁边视线就凉凉地扫过来,大有他敢御剑,就原地自曝身份,今天谁也不用上去的意思。 元婴修士就可不凭外物,御空而行。 燕岂名一个化神,特意御剑过来,原本是为了巩固他的新形象。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这形象是有用没用。 燕大侠默默把这件事挂到今日犯错清单上,决定以后再也不御剑了。 远处传来群鸟振翅的嗡嗡风声。 带路的苏千语呀一声:“师叔们,渡鸦围得更严了,这样进不去。” 放眼望去,鸦群果然遮天蔽日,像一大团嗡鸣飘动的乌云,就是燕岂名来时远远看见的样子。 苏千语说完,把右肩的沈师弟腾到左边,掌心一动,一只小巧的罗盘落在手上,注入灵气,看样子是想轰开一道口子。 燕岂名用余光瞄似星河,似星河头都没抬一下。 鸦群似乎感受到威胁,扑棱的动静变大了,像一大群着了火的狂蜂。 段沉舟皱了皱眉,正要制止,燕岂名突然上前一步,按下苏千语的手,抢先道:“你去后面。” 似星河视线猛然抬起,在燕岂名按在苏千语的手上扫过。 青年嗓音冷得像渍过冰水,露出的小半侧脸冷若冰霜。 似星河盯了一会,收回视线。 燕岂名感觉有戏。 他站到最前,右手掐决,一道剑气瞬间凝结在指间:“鸦群变幻不定,小心伤了里面的人。” 才怪,要伤那群老不死的,现在才是个好机会。 不过燕岂名对他们不感兴趣。 在秘境的时候,似星河见过自己出手,如果他看过的剑修典籍够多,就知道剑气是剑修身份的唯一标识。 燕岂名脸上更冷,微一扬手,特特将剑气在高处停留了极短的一息,然后,“锵——” 嘿,但没人告诉他,燕岂名学得杂啊。 化神剑修,人剑合一,抬指便是万钧剑势。 那剑势极细,极微,极速,极快,如寒冰淬炼而成,霎时穿透所过之空间,将一切冻结。 冷然而立的剑修面前,遮天蔽日的黑云翻腾如墨海,生生劈开一道缝隙。 群鸦尖啸。 漏进的一线天光里,漫天黑羽洒落。 “哇!”苏千语第一个捧场,“燕师叔好强的剑气。” 燕岂名:“……” 突然不想说话。 鬼知道,刚刚剑气穿透鸦群的一刹那,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群戏精鸦呱嘎乱叫,你踩我攘,贡献了一堆羽毛。 始作俑者似星河在旁边不轻不淡:“师兄,好强的剑气。” 燕岂名:“……” 气到一半,突然灵机一动,符合人设地淡淡送去警告一瞥,眼神也带着冷气。 这是清寒不会有的反应。 似星河抿紧嘴唇,沉默了。 议事厅里的几位,还不知道差点被收势不及的自己人团灭。 魔乱之后,修真界元气大伤,各宗订立盟约,推举上十二仙门主持仙门事宜,定期择出三位太上长老,轮值总摄。 天衍宗起先被排挤在这件事之外,但现在,即使没有这三位长老的定席,商议之事,也不可能绕过他们了。 要是没有似星河,不知道这次他得玩得多开心。 燕岂名冷着脸,行走间衣袍纹丝不动,跟在段沉舟的后面踏入厅门,似星河跟在一边。 里面的人已经等候多时,燕岂名迟到,段沉舟见生变去接,顶级战力不见了两个,头顶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魔物。 太虚门的长老云虚子摸了把胡子,笑吟吟站起来,正要客套一番,突然愣住。 段沉舟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面生,一个……面倒是不生。 就是一向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突然凛然淡漠,周身气质也变了,不似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 站在面生的那个旁边,一个赛一个冷脸。 他还在犹豫措辞,旁边万兽山的雷决已经眉头一拧,直直朝燕岂名道:“燕岂名,你怎么——” 该死,怎么忘记现在的太上长老里有这个大嘴巴! 段沉舟后腰突然被灵气刺了一下。 他面色不变,一摆衣袖,扫过燕岂名,看了眼他身边的似星河,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淡淡道: “哦对了,这位是师弟刚刚替师尊收下的新师弟,才记入弟子玉碟,带来见见世面。” 众人:“???” 一时对燕岂名的疑惑堵在半道。 你们师尊都不在几百年了吧! 段沉舟轻描淡写丢完这句,就理所当然站那了,好像介绍人不带名字是正常之事。 等了一会,他也没再出声。燕岂名在一边冷着脸,不知姓名的新师弟也冷着脸。 众人:“……” 还是云虚子沉得住气,笑吟吟点了点头,打破沉默:“原来如此,那请燕师弟和这位……师弟,一起入座吧。” 苏千语带着姓沈的倒霉蛋下去疗伤,两块冰山坐到一边,仙盟众人开始议事。 开始氛围还有些古怪,但外面漫天渡鸦魔物,话题绕到魔修上,很快热乎起来。 “万兽门不修剑术,但那群魔修跑过来,把我们典籍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不拿地走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雷决咬牙切齿,眼睛里冒着火光,大有让他抓到这个人,就立刻大卸八块的气势。 云虚子在旁边捋捋胡子,没做声。目前仙盟放出的消息里,上十二仙门遭窃的只有凌云城。 燕岂名看身边的似星河,他作为当事魔,对这些对话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抓着茶杯淡定喝茶。 感觉到燕岂名看他,便转过脸,鸦黑的睫羽抬起来,视线转到他脸上,好像燕岂名才是这个房间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燕岂名一点没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冷冷看了他一眼。 嗯,加深怀疑警惕的冷峻形象。 似星河将茶一口饮尽。 燕岂名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又扳回一城,这时,外面的渡鸦突然一阵骚动,骚动过后,是猛然且极致的安静。 议事厅里的氛围一止。 虽然眼看燕岂名一剑斩开鸦群,带着四人闯进来,在场的几位老狐狸,却没主动提出让他再出手。 但这会鸦群的骚动显然不一般。 天机阁的长老无涯真君之前一直没开口,突然一睁眼睛:“来了。” 众人心神一震,瞬间也感受到了那突如其来的霸道灵力。 “桀桀桀桀桀——” 一道嚣张的笑声划破天际,转瞬由远及近。 漫天渡鸦烧了起来,染红一整片天穹,气势热烈恢宏。铺天盖地的黑红色里,突然出现一只头顶彩色翎羽,气息极其危险的渡鸦。 渡鸦张开翅膀,“刷——” 黑金色的利器极为纤薄,狠狠扎入大厅上首的柱中,光是震颤掀起的余风,就卷得案几站立不稳,杯壶叮当。 包括……燕岂名和似星河的案几。 似星河眼皮一跳,拂开从燕岂名杯里溅到他手上的茶水,视线凉凉朝门口看去。 那里渡鸦身形一虚,取而代之的已是一道黑影。 刚帅气亮相,化作人形还没站稳的殃渡浑身一僵。 ……尊、尊上?! 不是,您说是时候了,但也没说您自己就在这啊! 黑金色的暗器震颤未停。 门口的魔修神色恣睢,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雷决一马当先,拍案而起:“小贼,潜入我们万兽门的就是你!” 殃渡抬手拦下一道灵力,尊上另倒了一杯茶水,没再看他。 那就是自由发挥了吧。 他瞬间气焰嚣张,垂眸嗤笑一声,等把人气到了,才懒懒抬手,指向柱上的合盟书:“什么小贼,在下是替魔尊大人送信来的。” 魔尊大人。 厅内仙盟之人色变,上一个称魔尊的九嶷已被封印,魔界失落之后,修真界哪里来的魔尊。 还是说……九嶷,回来了。 上首的云虚子面色沉重,压着怒意,用灵气取过大柱上的暗器。 薄片落在掌心,金石为铸,魔火为蚀,竟真是一道拜帖。 他看着殃渡,缓缓翻开:“不知你家尊上尊号?” 殃渡桀桀一笑:“老头,你自己看啊。” 云虚子又被噎了一下,却是无法。光是送信的下属和这漫天鸦羽,实力让人明白什么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拜帖打开的瞬间,一道磅礴灵气豁然炸开。 厚重的气势压在厅上,却无一人暴起。 太熟悉了,这深入骨髓的战栗,虽然有所变化,但没人会怀疑,是九嶷的气息。 加上气息从帖上落款而出。这是化神才能做到的,以灵气神识刻印落款,打开之前含而不漏,威势一出,所过之处,无需称名。 真的是九嶷……回来了! 一群仙修吓得鹌鹑一样,殃渡满意地看着,自得之余心感缺憾。 原本这时,他应当报出尊上威风凛凛的尊号,让尊上豁然降临,一身神威睥睨众人。 多好的初次亮相。 ……但尊上在喝茶。 殃渡稍稍叹气,还是自己办事不力,逼得尊上亲自出手。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然已经悄无声息混进了仙盟高层。 殃渡:不愧是尊上。 魔修霸道气息萦绕不去,良久,众人才反应过来,看向半空。 在那里,随着合盟书开,跃入半空的还有八个大字: 本尊愿与尔等合盟。 众人:“……” 燕岂名:“……” 他竭力跟上节奏,表现出一种强压怒意的样子,甚至还要抽空给似星河几个冰冷警惕的眼刀。 不是啊崽,你现在好狂啊。 殃渡轻笑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吸引过去。 顶着怒气喷薄的一道道目光,他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 “考虑得如何?我们魔宗欲加入你们仙盟。” 说是加入,他的语气却和谈论今天吃什么无异,好像偌大仙盟落在他家尊上眼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 雷决气得声音都在抖:“你——” 其他人陷入了沉默,燕岂名看看似星河,一时也有点没明白他的目的。 整出这么大的阵仗,就…… 一直默默喝茶的似星河突然回看了他一眼。 鸦鸣刺破空气。 ——转折来得极快,包括殃渡在内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方才两方还在对峙,转眼铺天鸦群侵入,将议事厅分割开。 泱泱黑羽之中,殃渡像是接到了什么指示,话锋急转: “哦对了,你们天机阁的藏书好像也不错,为了检验盟友的质量,我替我家尊上先看一下。” 燕岂名的手摸向腰侧断剑,一只手横过来,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一把拉起。 似星河手掌温热有力,紧紧拽着他,冷淡的声音穿透整个议事厅:“这边离藏书阁近,我与师兄去对付。” 鸦群在他身前自动分开,他黑沉的眼睛死死看着燕岂名,演都不演了,一寸一寸咬着字音:“必不叫贵宗的珍重之物有半分损毁。”。 燕岂名一把甩开似星河的手。 虽然马甲摇摇欲坠,但燕岂名有一种美德格外突出,那就是脸皮格外厚。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的就是他。 他面若冰霜,抬剑将似星河抵在木架上,冷声逼问: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剑柄以下尽数断裂,抵在似星河颈边的锋刃,是燕岂名灵气所化。 莹莹灵光照亮青年的脸,近距离看,更容易看清他的眉眼,眼角眉梢截然不同的冷意也更加明显。 似星河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你真的不认识我?” 燕岂名蹙眉,莫名其妙:“我该认识你吗?” 似星河仔仔细细地看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变化,良久,脱力一样偏过头去:“那就不认识吧。” 小崽子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撞在手里了,任人宰割,却无端让人觉出几分可怜来。 刚刚拉他来时,如一只威势极强的头狼,锁定敌人,无法逃脱,现在头顶无形的耳朵耷拉下去,没精打采,却像极了秘境中接下一掌之后生死不知的样子。 他身上露出几分少年时的影子,燕岂名一瞬间有点演不下去。 渡鸦把整个藏书阁围得水泄不通,师兄不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要是他编造一个好点的理由,让似星河相信道侣契只是一个误会,能想办法解开……对,小崽子虽然嘴硬,但向来是很乖的,懂事又贴心。 只是这个道侣契,怎么绕过神交这步呢? 像是捕捉到他的想法,似星河突然转头,眸子狠狠盯住他: “我来找人。” 什么? 燕岂名本能心虚,反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对他之前问题的回答。 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找人。 燕岂名顺坡下驴,清清嗓子,冷声问:“找谁?” 鸦羽的火焰一下烧到了似星河的脸上,他的*眼睛染上红色。 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脸庞歪了歪,恶意一笑,直直看进燕岂名的眼眸深处:“找一个,口口声声说不会抛弃我,却把我一个人撇下三年的人。” 燕岂名的手一抖。 似星河轻轻推开剑刃,拇指反抹过颈上血痕,放在嘴角狠狠舐了一下: “师兄,你的手好像不太稳。” 他的眼里写满侵略,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燕岂名,这一瞬间不做掩饰的恶意太强,强到完全击穿了曾经那个少年在燕岂名心中的形象。 燕岂名脊背发麻,刚刚那句抛弃,他切切实实在里面听出了恨意。 男人靠在架上,全然放弃抵抗的姿态。 燕岂名控制表情,收起剑,背过身去:“你的仇人?你打算怎么做,找到他,杀了他?” 似星河声音淡淡的:“在仙盟的地盘,我还不会这么放肆。而且,师兄,我好像没说他是一个活人。” 燕岂名:“……” 不是活人,难道还能是死人吗? 方才的对峙仿佛只是错觉。似星河绕过他,走到前面,直言不讳:“我要找的是一把剑,或者说,一个剑灵。师兄是不是忘了,我的人只动剑修相关的典籍。” 燕岂名:“……” 他还真忘了。 分不清小崽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燕岂名索性跟上去,不忘维持人设地冰冷嘲讽:“魔尊大人这下不装了。” 似星河牵牵嘴角,有些无所谓地笑,认下了这个身份。 他们闲庭阔步,穿过一排排木架,到了剑修相关的区域。 燕岂名若无其事地打探:“魔尊要找的剑什么样?你派人潜入凌云城,想必已经知道了剑冢的线索。” 再一细想,燕岂名冷脸问:“你加入仙盟是为了剑冢?” 似星河停下脚步,没回答这个问题,看了眼他腰间断剑:“我要找的剑,和师兄的很像。” 燕岂名:“……”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哪里像了。 上十二仙门之间定期大比,藏书阁的参阅机会时常被拿来当做奖励,燕岂名对天机阁不比天衍宗陌生。 没用多久,他就找到了似星河想要的东西。 “魔尊要找剑灵,取这一排就是。” 白衣剑修站在木架前,微微颔首,将一排灵简让出来。 似星河眉头微动:“你不拦我?” 燕岂名面无表情做一个冷峻剑修:“既然拦不住魔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这是他刚刚想到的主意,嘿,只要似星河还怀疑他,就不可能拒绝这个诱惑。 冷冷的眸子看向似星河:“上十二仙门相关典籍,魔尊尽可以随意取阅,我可以帮忙,但是——” 似星河眼神示意他继续。 燕岂名:“但是魔尊在修真界停留期间,还请到天衍宗暂时客居,等找到你想找的剑灵,将借阅的典籍原封不动归还。” 说完,他神情冷肃地看着似星河。 虽然有把握对方多半不会拒绝,但猝不及防知道的三年还是变数,现在的似星河,不像是一个会受人约束的人。 似星河眸光闪了闪,突然道:“师兄被乌鸦晃了眼睛,脑子也糊涂了,我不是你的师弟吗。” 言下之意,回宗门怎么算是客居。 燕岂名:“……” 好,一张嘴,还是原来的配方。 总之两人达成一致,是他没想到的爽快。 似星河移开视线,唤下属:“殃渡。” 一道人影瞬间闪落,跪在地上:“尊上。” 燕岂名忍着好奇,没使劲看他。别的不说,小崽子现在耍帅是真的一套一套的。 似星河:“听到了,知道该怎么办吧。” 殃渡率领鸦羽大军,效率极高,果然规规矩矩,只收走了那一排灵简。 乌泱泱的鸦潮褪去时,燕岂名略带担忧瞥了一眼剩下的木架,他还没开口,似星河抬眉,突然出手。 “轰隆——”两排和剑修无关的木架被炸翻,咣啷咣啷带倒一片架子。 原本整洁干净的藏书阁瞬间变成灾难现场。 似星河:“这样就不担心没有痕迹了。” 燕岂名倒是不心疼,还在纠结冷峻剑修要不要小发雷霆,以示警告。 那个在他监管之下的魔修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行吧…… 议事厅作为第一现场,损毁严重。 余下的人实在挤不过鸦群,真无力也好,假有心也罢,疏散到附近的偏殿。 段沉舟就在藏书阁附近,一见燕岂名就焦急地迎上来: “阿名。” 燕岂名抓住他的小臂:“师兄,我没事。” 似星河跟在后面,视线飘过来。 段沉舟反抓住燕岂名的手,将他护到后面,这里没有别人,他冷冷看着似星河,声音低沉,却是在问燕岂名: “阿名,他是谁。” 靠,燕岂名心头一颤,他好不容易把这边哄好了,师兄要是一句,是你之前救的那个魔修?那不就彻底完了。 碍于人设,他连尬笑都做不出来。 只能狠狠一掐段沉舟的后腰,一边低声解释:“师兄,他暂时不是敌人。” 虽然很对不起,但师兄应该不会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吧。 对面似星河抬眸看来,抬起一边眉头:“我什么时——” 闭嘴,你什么时候都不能是师兄的敌人! 保险起见,燕岂名又一个闪身,回到两个人中间。 “师兄,他要去天衍宗做客。” 想了想,拉起似星河的袖子:“和我住。” 燕岂名成功化解一场危机,向师兄暗示他自己尚能应付。 但段沉舟的表情仍然不好看,一路上拼命想插到两人中间,燕岂名也想……似星河他好像也…… 燕岂名面无表情击败了其他两人,成为走在中间的胜利者。 但他突然发现,当三个人都冷脸的时候,对话似乎格外难以推进。 燕岂名的冷脸都快挂不住了。 那个苏什么千语的,可真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啊。 三块冰山不声不响地到了偏殿,这边正在清点损失。 云虚子显然是想挽留他们,燕岂名装作听不懂暗示。 “嗯,灵力尚可,无大损伤。” “鹤舟在外面,也无损伤。” “灵石?师兄,灵石没被魔物洗劫吧?” “那看来不需天机阁襄助,鹤舟随时能出发。” “谢过,谢过。” 云虚子脸都僵住了,但燕岂名的脸冷着,比他还僵。 似星河跟在旁边,无聊得很,好像还有点想笑。 燕岂名怀疑自己看错了,但看错那一眼让他很惦记,真想偷看两眼。人设压着不能偷看,再看见时,似星河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 他有点怀念当剑的日子,可以跳起来狠狠在小崽子头上来一下。 等终于站到鹤舟上,天衍宗回去的人比来时的人多了两个,唔,可能不止。 不知道那个叫殃渡的,带着一大群渡鸦会藏到哪里。 似星河在这里,下属们肯定要随行,说不定还要紧急查阅所有的灵简,等待回报。 他们的鹤舟不会超载吧。 回到熟悉的地盘,有似星河在旁边,燕岂名也丝毫不敢放浪形骸,但脑子里忍不住天马行空地放空起来。 “阿名,”前面的段沉舟脚步一顿,突然回头,“你睡我隔壁。” 什么? 段沉舟无奈地重复一遍:“你今晚睡在我隔壁。” 燕岂名回过神。哦对,为了防止渡鸦偷袭,鹤舟准备留足防御的灵石,慢慢回去。 所以他们今晚要在鹤舟上过夜。 “至于这位贵客——”段沉舟视线自下而上扫过似星河,贵客二字咬得极重,语气倒像是实则不然。 “给你安排的房间在楼上。” “想必魔尊大人不至于不认识路,”他把燕岂名拉过去,“阿名和我,就不相送了。” 第23章 第23章剑灵化形 “好……”啊。 也是好久没和师兄住这么近了。 燕岂名应到一半,想起自己的人设,赶紧把尾音掐掉。 半截欢快的回答让他微微心虚,瞬间用力将脸变得更冷几分,抬头去看似星河的反应。 似星河没说话,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他。 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燕岂名愉快:“那就不送了。” 积极地赶跑了似星河,还没出声,转头段沉舟抓着他的胳膊,直直进了自己房间。 “解释吧。” 段沉舟把他往中间一放,挥手设下静音结界,皱着眉头看他。 一个人,硬是端出了三堂会审的威势。 “这、这么严肃干嘛,”燕岂名抬手摸摸鼻子,拉过椅子往上一坐,又伸长了手去够茶壶:“师兄,此事说来话长,你让我先喝点茶,润润口……” 那小模样,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段沉舟深吸一口气,抬抬袖子。 倒扣的茶盏稳稳翻落,浅色茶液瞬间注满。茶好了。 他就站在一边:“喝吧。” 燕岂名手才伸到一半:“……” 他只好战术性喝茶。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燕岂名吞了一口茶水,含糊其辞,“师兄不是也猜到了,我之前救的那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混成魔尊了,他没什么坏心眼,钥匙反正也在他手里,顺道来修真界玩玩。” 说得和小狗长大了,牵着去踏青一样。 孩子,段沉舟没好气:“这么大个孩子。” 燕岂名:“……”他也不知道啊。 不过确实古怪,他回想着皱起眉来,问段沉舟:“师兄,典籍记载过,修真界和魔界之间的时间流逝有差异这件事吗?” “差异?”段沉舟十分敏锐,不答反问,“他那边过了多久。” 燕岂名晃晃脚,低头喝茶:“三年。” 而修真界不过才半月。 段沉舟也有几分震惊,但又觉得,好像这样才说得通。 他沉默了一会,神色复杂: “师尊留下的典籍浩如烟海,这些年你我查阅了许多,也不能尽数读完。但……阿名,人心易变,更别提魔的心,你应该最懂。” 燕岂名抿了口茶,没说话。 段沉舟还记得在魔界时,他和自己据理力争,说小孩心性纯良,可以向善。 阿名看着散漫,打小性格就执拗,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看他这样,指定已经撞了一回了。 今天看到的魔尊,可不是一个善茬。 而且……想到那人看燕岂名的眼神,段沉舟皱眉拍板:“魔界的事我会查,你本命剑的问题解决之前,不要再掺和他的事了。” 他这话说得颇具师兄威严,是只在真想让燕岂名听话时,才会有的严肃。 燕岂名……燕岂名突然觉得桌上花纹极为好看。 他心虚转了两下杯盏,眼神飘忽: “师兄,我突然有件事好像忘记与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还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什么?你监管他?!” 段沉舟听了交易内容,咬牙切齿,一脸愤懑。 燕岂名疑惑,慢慢眨了眨眼。 他自认把这件事解释得挺清楚了,师兄怎么一副更不放心的样子。 燕岂名摸摸鼻子:“真要打起来,他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吧,我会好好看着他,不给我们天衍宗惹麻烦的,更不会让他去为祸人间。” 段沉舟无语:“……” 他不放心的是宗门和人间吗?自己怎么有这么傻的师弟! 张口欲言,看着燕岂名一脸无谓的样子,段沉舟又硬生生憋回去,差点没呛出一口老血。虽然该敏锐的地方毫不敏锐,但没有察觉好像也不是坏事…… 嘶—— 趁他纠结的功夫,燕岂名一溜烟跑到了门口,临走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了师兄,他还没认出来我,你可别说漏嘴了,我是个冷峻的剑修,也不认识他啊。” 段沉舟以为自己幻听了:“???” 话过于荒谬,以至于嘴自己会重复:“他没认出你?” 燕岂名挥挥手:“包的!”。 鹤舟上的房间很宽敞,布置得也颇为舒适,修士筑基之后就无需睡眠,可以吐纳代替,不妨碍有燕岂名这种异类。 但回到房间,他也没躺下,甚至连榻边都没去。 在师兄那灌了一肚子茶,清醒得很。 燕岂名推开窗,外面夜色正好,晚风习习。 舟上的月亮没有浮云遮眼,好像比山上更亮一点,月光也更皎洁。 他忍不住抬头,听楼上的动静。 师兄不知道怎的如临大敌,恨不得把似星河发配得越远越好,但他一个人上去,想必会自己挑间好的? 整栋鹤舟,就数中间这几间最好,因为燕岂名懒得走太远。 不知道小崽子的品味是不是也随他。 燕岂名漫无目的地想着,看着夜色的辉蓝一点点加深。 楼上一整排的窗棂都十分安静,分辨不出似星河住进了哪间。 哦,说不定住满了他的人,毕竟好像下属挺多的。 想象着渡鸦在鹤舟里偷偷筑巢的样子,燕岂名忍不住想笑。 似星河大概在睡觉,魔修和仙修不同,遵循自己的欲望,没有什么规矩。 想到这,燕岂名突然心念一动,手往窗槛上一按。 要是他睡下了,自己是不是可以上去看看? 白日里见小崽子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但临别时,他为了救剑逆转血脉,受了不轻的伤。 燕岂名不喜欢欠别人的,要是真影响了根基,趁着修真界天材地宝充足,还比较好治。 他心念一起,按在窗槛的手瞬间用了力,脚下一轻。 但不等翻出去,满舟渡鸦的场景浮现在燕岂名脑子里,瞬间又缩了回来。 想什么呢,小崽子现在正是防备的时候。 还是等再过几天,他打消了主意再说。 燕岂名关上窗,睡觉。 楼上正对的房间里。 窗棂紧闭,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窗边,透过朦朦的窗纱,不知道在想什么。 殃渡低头站在身后,没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楼下传来关窗的声音,似星河又停留了一会,转身挥袖,设下一个隔音结界。 微垂着眸,声音带点哑意:“查清楚了?” 他手里握着一块灵简,上面刻着凌云城的标识,被反复摩挲得光润。 殃渡不需要看,也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剑灵化形,意由天生而形摹于人,意思是剑灵没有对形的认识,往往会偷学人的样子化形。 在较少的几例记载中,多参照的是亲近者的形象,首选就是剑主。但也有例外,比如初次剑意共鸣之人,甚至还有剑灵化形极晚,作为灵识时便存在很长时间,见多识广,最终挑选了一个外形最俊美的路人。 内容敏感,偏偏出自一只早从凌云城取到、今天才突然蹦出来的玉简。殃渡心知尊上不会喜欢自己的答案,压低嗓音,字斟字酌: “是一只渡鸦挑拣时打翻了星匣,才将两批玉简混在一起,属下已经严惩。但这只遗漏的玉简,签引编号确实是凌云城的样式,且和之前那批能完全对应……并、并不属今日燕仙君指给尊上的那些。” 说到后面,他额头已经挂上汗珠。 化神修士的威压让空气有如凝固。 似星河面无表情,眉眼间尽是雷霆,骨节分明的手指收攥,玉简在他掌间咯咯作响。 殃渡顶着压力,又补充道:“燕仙君年少根骨奇佳,天生剑骨……” 似星河不辨喜怒地看向他。 殃渡擦了把汗:“每次、每次进剑冢,都会引起群剑嗡鸣。” 喀—— 似星河手里的玉简裂开一道缝,直接化为粉齑…… 第二天一早,鹤舟已到了天衍宗近前,遥遥可见主峰巍峨。 燕岂名心情很好,起了大早在舷板上吹风。 段沉舟从他身边路过,颔首走开两步,顿了一下突然撤回来,像是突然看见这里有个活人: “阿名?!” 燕岂名笑眯眯:“师兄早啊。刚没看见我吗?” 段沉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难得起这么早。” 燕岂名:“昨晚睡得早。” 说着,他突然想起来,收敛神情,冷冷点头:“偶尔早起一下也不错。” 段沉舟:“……” 好吧,看来是新形象的一部分。 真是很努力了,师弟。 燕岂名捏了一把灵米,站在舟头喂仙鹤。 鹤舟在云间穿行,朝阳的曦光映得到处灿金一片。 “唳——” 仙鹤扑翅而起,轻掠过燕岂名身边,叨下他撒出的灵米。 整个鹤群都欢腾起来,轮番飞舞,身姿曼妙。 一只冷沉着脸的似星河悄声出现。 燕岂名心里哼着不成调的民谣,头也没回:“魔尊大人,早上好。” 男人在背后定定看了他一会:“燕仙君。” 似星河走上前来,燕岂名递过手,给他分了一把灵米,两个人肩并肩,冷脸站在舟头喂仙鹤。 鹤舟行得极快,转眼快到山前。 一些鹤大约突然吃饱,觉得值卯时溜号不是正派鹤所为,规规矩矩排着队飞去前面开路,彰显大宗气派。 剩下的应该不饿,弱声弱气叫了几下,也隐进了云层里。 燕岂名一下子无鹤可喂,把灵米撇在一边的篓中。 想了想,面若寒霜地控诉:“魔尊大人收敛一下威压,灵鹤都被你吓跑了。” 似星河轻轻抬眼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岂名面无表情,无懈可击,他是一个正直的冷峻剑修。 风轻轻卷开两人交织的袍角。 “我们的交易——” 似星河看向正前方的天衍宗,突然冷声开口。 燕岂名微微提高音调“哦?”了一声。 似星河转头看他,眼神冷漠,但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改一下。我要你,和我一起进剑冢。” 第24章 第24章(加更二合一)夜探星…… “剑冢?” 燕岂名心下挑眉,对似星河转移注意十分满意,但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废话,上哪再去找把剑放进去。 他故意冷肃着脸:“魔尊难道不知,剑冢只对上十二仙门开放。更何况,魔患一日不除,仙盟绝不会有精力处理此事。” 最大的魔患站在他身边,忍不住讥讽: “你们昨日不是才共商讨魔,怎么商议一半,各奔东西了?” 燕岂名:“……” 真是好刁钻的角度。 其实理由挺简单,说出来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平时让人笑笑没什么,就当仙盟行善积德。 但为了死扛冷峻剑修的脸面,燕岂名毫不退让:“魔尊觉得奇怪,自然是有魔尊不知道的缘由。” 似星河凉凉点评:“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的燕岂名一点不虚,冷冷看了小崽子一眼:“魔尊若是真感兴趣,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 似星河忍了一下:“什么办法?” 燕岂名挑了挑眉,飞身踏上一只仙鹤。 云雾缭绕之间,层峦叠嶂,一道山门徐徐展开。 燕岂名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弟,还是先回宗门再说吧。” …… 鬼话连篇。 一回宗门,燕岂名就拉着段沉舟跑没影了。似星河拉着脸站在山门边,旁边的小弟子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位刚冒出来的师叔,只说小师叔和掌门议事去了。 似星河冷声打断:“燕岂名的住处在哪。” 剑冢的事说到一半,但他们之前的交易还在,似星河才不耐烦站在外面给人围观。 仙门之人真是比乌鸦还聒噪。 他身上寒意一开,后面一排冒头的小弟子纷纷缩了回去,莫名忙碌起来。扫地的扫地,看书的看书,还有人突然掏出一把剑,练了起来。 似星河冷着脸越过他们,在带领下朝山上行去。 带路的小弟子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偷偷看。 男人面容英挺俊毅,偏偏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那寒气能把整个峰头冻成一根柱子。 说是师叔,掌门一脸不熟,多半是小师叔的朋友。 怎么小师叔修了无情道之后,结交的朋友都这么冷了。 这么明显的视线,似星河不会感觉不到,但他并没有放在眼里。 其后果是,小弟子看得越发肆无忌惮。 往山上去一路碎石变多,他一边提醒客人看路,一边琢磨。 这人和小师叔你追我赶到的山门,互相之间一副不太热络又有点事情的样子。说起来,小师叔对他也格外冷,就像是故意—— “砰”地一声,扭着脖子的小弟子踩到颗石子,脚下一滑,啪唧撞在了树上。 树上立马噼里啪啦掉下一堆果子,不避不闪,也全砸在他头上。 似星河停在一丈以外,皱起眉头,对天衍宗上下的愚蠢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小弟子回过神,一手捂脸,一手揉头,忙不迭道歉。 小师叔的朋友居高临下看着他,树荫在脸上投下阴影,一脸恨乌及屋。 小弟子的手一顿。 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 “到、到了,那就是了。” 他伸手往前胡乱一指,捂着脸一溜烟跑了。 似星河凉凉一句嘲讽堵在胸口,觉得没必要和傻子计较。 他不知道,离去的小弟子两眼放光。 指缝里,是捂不住的惊世骇俗。 天啦,这位难道是小师叔斩断的情缘,现在找上门来了!。 燕岂名议完事回来,就在洞府前撞见一只面色不佳的似星河。 他下意识一惊,似星河凉凉看过来:“你把我忘了?” 差点让燕岂名本能地摸鼻子胡扯。 好在他理智尚在,看了眼似星河,掐着冷淡的嗓音:“魔尊言重,怎会,不过是有事耽搁。” 似星河冷哼一声,转身迈步而去。 燕岂名的洞府在山崖边,往下俯瞰就是城里景象,边上一棵歪脖子树,方便他闲了躺上去吹风。 除此之外,门口是无遮无挡,一干二净。 似星河倒是个讲礼的魔,他没回来时,能耐性在外面等着。 燕岂名也跟上去。 走了两步,刚转过弯,没等洞府的门映入眼帘,他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 似星河是打算住他这了? 他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地方,往里那么一窝,一会谁还能认出来自己是个冷峻剑修? 燕岂名瞬间停住脚步,似星河皱眉看过来:“又怎么了?” 燕岂名高深莫测:“失礼,竟将魔尊大人引错了方向。” 似星河看一眼山崖,卷了卷唇角:“怎么,你住下面?” 燕岂名:“……” 死孩子,这让人怎么接。 索性直接忽略过去,依旧冷淡着声音,不卑不亢: “这是我平日练剑的地方,条件粗陋,只是住惯了,差点忘记还有别的住所。魔尊大人借住,自然不能委屈在此。” 似星河定定看过来一眼。 燕岂名淡定地让他看。 “走吧。” 似星河像是信了,没再说话,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面。 于是燕岂名就把他带到了一排小竹屋旁边——师兄练剑的地方。 接下来通知师兄去他那里练剑。 一排小竹屋,真就是一排用粗劣砍制的毛竹搭起来的房子,周围长期被剑气涤荡,寸草不生。 “这里清雅一点。” 燕岂名无辜道。 似星河视线从被剑气砍得乱七八糟的竹林边扫过,落到门前斑痕累累的试剑石,面色阴沉下来。 怎么了?你还真对清雅有追求? 燕岂名心里嘀咕,一边推开左边的门:“魔尊大人就住这里吧,我在隔壁。” 困了,溜了。 他嘴上说着有事尽可以找他,开门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隔壁房门一开,腿已经迈了进去。 门阖到一半,横里却伸出一只手。 似星河扶着门,突然问他:“燕仙君,自今日回来,怎么还没见过你的剑。” 燕岂名:“……” 日上三竿,正是睡回笼觉的时候,硕大一个日头挂在天上,把似星河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他抓着门框的手分毫不让,眼神死盯着燕岂名,甚至有几分阴郁。 燕岂名忍不住腹诽,今日没见怎了,昨天也不该让你看见。 冷脸胡诌:“昨日消耗太过,放在丹田里蕴养了。” 似星河脸色立马一变:“消耗太过?” 燕岂名还没觉得怎么,似星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不是伤了根本?” 燕岂名:“???” 手上的力道重得吓人,勉强提醒起他来。 ——小崽子现在的怀疑对象不是他,而是剑。 该死,也别怀疑他的剑啊! 燕岂名甩开手,退后一步,警惕地拉开距离:“魔尊怕是不知道,对剑修而言,本命剑极为珍贵,也极为亲密。 “多谢魔尊的关心,但我的本命剑,自己自会看顾好。” 你不要对别人的本命剑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啊! 像是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似星河脸上一瞬间闪过扭曲的激愤,指节捏得发白,眼底翻涌着嗜血的戾气。 刀锋般的狠绝被某种桎梏硬生生按回胸腔。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抿紧嘴唇,狠狠甩上了门。 “啪——” 门扉在燕岂名面前闭紧,他悄悄松了口气。 转过身挠挠脸,嘴角忍不住翘起一点。 你别说,小崽子好像还是挺关心他的嘛…… 该死! 该死! 似星河眼底烧得通红,背立在门口,空荡的竹屋低矮,让他心口肆虐的杀意无处安置。 小窗外面映着竹林风光,光秃一片,是剑痕的影子。 似星河分辨不清怒火从何而来。 就像他分辨不清燕岂名和他的剑。 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 混乱的气息搅和在一处,每时每刻挑动着他的神经。 似星河抬起手,掌间停留的触感,是青年的气息。 抬眼望去,窗外竹林,是青年留下的剑痕。 那一瞬间他起了杀意,是因为剑,但下一息的他,对着那张脸又无法继续。 ——明明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自己好像在上面捉住了一丝臆想出来的活气。 就那一丝,足以将他击溃。 似星河苍白着嘴唇,捂住胸口,灵气催动到极致,刻在胸腔上道侣契毫无反应。 一墙之隔,不管是剑,还是人,都没给他任何反应。 典籍记载,契约相通之人,会在彼此身上留下属于对方的印记。 他不要命似地将灵气刻入,直到钻心裂肺地疼。 但清寒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似星河红着眼,突然感觉到了恨。 恨得有些喘不上气…… 整个白天,燕岂名窝着没再出门。 隔壁听着也挺安静的,倒没什么动静。 他从空间芥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堆从师兄那打劫来的天材地宝,多数是对神魂和血脉根基有好处的。 今天和小崽子说仙盟四散有缘故,也不是胡说。 之前的问仙帖里隐了一道信息未提,上十二仙门中,失窃的不止是凌云城,还有天机阁,或者说最重要的,就是天机阁。 因为他们遗失了一个伪神器——山河盘。 能定位天下灵脉,自然包括各宗各派的位置。 仙盟一堆老头怕得要死,生怕自己藏得神龙不见首尾的宗门被魔修找上门去,所以才打算先下手为强,联手把魔修端掉。 结果被似星河的鸦羽大军吓到,谁也不好意思承认,聚在一块又打不过,还互相猜忌,担心比别人跑得慢点被视作挑衅,只好一个赛一个快地滚回家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宗门现在就被掌握着山河盘的魔尊捏在手里。 燕岂名一边把灵材灵药分门别类,一边觉得确实怪好笑的。 很快,各色各样的灵药铺满了一小片空间。 燕岂名又细细处理起来,有些灵药性烈需要调和,还有些要辅以阵法做特别处理。 似星河今天住进天衍宗,他那群手下没跟上来,是因为暂时卖他一个面子,护山大阵能挡住一时,却不可能一直挡着他们,不然堂堂一个魔尊,倒像是被囚禁在里面了。 在那什么殃渡找过来之前,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再之后,他也要因为山河盘牵出的一条线索,出趟远门了。 燕岂名料理完毕,又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把它们归置回芥子里。 他不是四平八稳的性子,此时的动作却称得上可靠。 等这些都做好,窗外的月亮已经爬上树梢。 燕岂名数着高度,竖耳在墙边听动静。 其实不用听,他特意给似星河挑的房间,当然不会亏待了他。 ——从前师兄在此练剑,经常不眠不休练到力竭,燕岂名哄他一道休息,在隔壁偷偷刻了安睡的法阵。 从筑基加固到化神,放倒另一个化神,妥妥地够了。 …… 燕岂名掀开窗撑,稍一用力,鸽子翻身便跳进似星河的房间。 刚落地,一道黑影好险吓了他一跳。 条件反射地端出冷淡表情:“魔尊还没睡啊。” 椅子上支着下巴的人影却没动静。 燕岂名:“???” 手有点痒痒,过去轻轻推了推。坐在椅上睡过去的似星河一歪,头栽进他眼疾手快垫过去的掌心里。 不错,他的阵法还是值得信赖。 “睡得挺死。”燕岂名得意洋洋,把小崽子扶正,心里升起一点歪心思。 自从似星河破界而来,让燕岂名感应到那道契的存在,他就没睡踏实过。 这些日子还要战战兢兢维护人设,在小崽子面前卖乖。 啧—— 燕岂名抬起手,想着要不*画个限时花脸娱乐一下自己。 手指一搓,他脸色却变了。 濡湿的液体微凉,经过夜色的发酵,染在指尖的触感丝毫不容忽视。燕岂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自己方才接托似星河时,从他脸上砸下来的。 黑暗里,他忍不住皱眉,小崽子哭了? 顺着脸往上摸了两下,眼角有一点潮,却好像只挂了这一颗泪,再摸就干了。 燕岂名拿不准地掐住他的手腕,先探脉。 修士在黑暗中的视力极强,似星河薄红的眼角和不平静的眉头都落在燕岂名眼里。 但他身体里的暗伤更让他触目惊心。 不只是血脉的亏损,还有许多以伤换伤留下来的痕迹,就好像太急躁着去成长,以至于来不及停下。 燕岂名给他送了一些灵药,疏通灵脉,又用自己的灵力抚平了一些暗伤,才发现这样偷偷地治,根本是杯水车薪。 “三年功夫,混上一个魔尊当当,你给自己整得挺能耐啊。” 他伸出手指,打算戳一下似星河的额头,到了边上,心里柔软的角落突然动了一下。 燕岂名的手掌落在小崽子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那么软了,硬得有点扎手。 但他还是揉了揉。 不一会,月亮升到了树梢上面。燕岂名抬头看,觉得是时候走了。 到了窗边,他又突然停下。 窗户拉到一半放下,重新用窗撑支起,燕岂名回头看去,视线在睡得乖巧的似星河身上绕了一圈,若有所思。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以小崽子的警觉,今天之后,怕是再没这么好的机会。 ——嘿,任他搓圆捏扁。 而且醒着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他横眉竖眼的,今天都摔门了,明天发现自己睡得蹊跷,肯定也少不了找他一顿麻烦,说不定都得打起来。 打都打了,他总不能吃亏吧。 燕岂名提前消费了一个虚构的打架事件,心安理得回到似星河身边。 小崽子撑着头,身姿挺拔,坐睡都带出点睥睨的魔尊姿态,有点狂狂的,看着还挺好玩。 燕岂名俯身嫌弃他—— “啧,一身花里胡哨的暗伤,一层叠着一层,又不是解九连环,都不知道要治到什么时候去。” 他最讨厌欠别人,所以这伤是一定要治的。 但要想把小崽子放眼皮底下治伤,靠成天偷鸡摸狗不是长远之计。相较而言,还是悄悄把道侣契解开比较可靠。 燕岂名还是比较有长辈包袱,抬眼瞄了一下,正义凛然地伸出手,装模做样地咳嗽。 要想解开,就得先研究熟悉,他这边是没什么大问题,小崽子身上的,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燕岂名理由充足,手指挑开衣襟,往胸口里探去。 衣襟掀起一丝凉风,轻轻擦过露出的皮肤。 却在此时,浓重的黑暗突然像被刀锋割了一下,燕岂名探到一半的手生生止住,被一道力量用力钳住! 燕岂名:“!!!” …… 空气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燕岂名吓得直接屏住了气,眼神游移,试图假装自己是梦游路过。 月光从大开的窗户里轻轻漏进来。 皎白的颜色流水般温柔。 那一瞬的锋芒泄去,黑暗里的似星河歪了歪头,气息突然变得柔软,动了。 燕岂名大气都不敢喘,任由他动作。 但似星河只是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 燕岂名看着他,眼神不太聚焦。 然后似星河就像一只小狼,找到了家一样,急不可耐又小心翼翼地蹭进来,将自己的脸放在燕岂名掌间拱了一下。 珍重,又充满依恋。 他只觉得浑身战栗,仿佛似星河拱的不是他的手,而是有无数根羽毛在他心上挠过。 陌生的感觉让他无端害怕。 良久,燕岂名勉强找回一点声音: “似……似星……” 重逢之后缄默于二人之间的名字重新响起。 燕岂名猛地闭上嘴,戛然而止。 透过黑暗,他看见似星河眼皮一阖,鸦羽般的眼睫倒扣下来,黑琉璃般眼眸里,那种梦游一样的神采消失了。 还、还好,原来没有醒。 燕岂名吓得心脏砰跳,隔着黑暗感觉都能听见那种声音。 他甚至担心似星河会被惊醒。 草草将睡着的人重新扶坐到椅子上,出于一种莫名的心慌,燕岂名落荒而逃。 第25章 第25章三枚玉简 “平日里找不见人影,现在三天两头往我这跑。” 段沉舟没好气地将茶盅一推,搁了碟灵米团在燕岂名面前:“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 灵米团子糯糯叽叽,是天衍宗自产的灵米舂成,以往他最爱吃。 燕岂名神游天外,本能反驳:“怎么?没事还不能找你?” 段沉舟一口茶送在嘴边,气笑了:“也不知道是谁,前日才问我魔界和修真界时间流逝差异的事,昨天一回宗门就来催,怎么,今天不是为那个魔修来的?” 燕岂名摸摸鼻子,干笑。某种程度上,还真算是因为那个魔修。 ——他昨夜回去,左思右想,觉得不能等似星河醒了再做试探,要是他不觉得那是个梦,麻烦就大了。 得抢占先机。 “师兄……” 燕岂名腆着笑脸还没开口,段沉舟摆摆手,放下茶盅,先化出一卷竹简递给他:“既然说到这,顺便把这个给你,免得一会忘了。” 是昨日找到的线索,和两界通道有关。 燕岂名看也不看地收下,又是一脸乖巧地看他。 段沉舟叹了口气,捏捏眉心:“说吧,又要让我干什么坏事。” 燕岂名从小就是个皮的。 他金丹期凝结本命剑,年纪还小,正是喜欢游侠剑修话本的时候,不仅给剑取名清寒,还趁着大比夺魁参阅经阁的机会,把凌云城剑灵相关的典籍打包了一堆,很想让他的本命剑化出形来。 后来知道自己灵骨特殊,人剑合一,他的剑化不了形,甚至结结实实哭了一顿。 这件事里,最让段沉舟记忆犹新的是,自己还做了一回从犯。 ——燕岂名带着玉简一路玩一路看,在凡人村落边救一个落水孩童的时候,玉简被暗流卷走了。那是凌云城的东西,遗失了需要师尊前去交涉,师尊最是怕麻烦,燕岂名怕挨揍,就偷偷来找段沉舟。 最后是段沉舟想办法用他记下的内容,捏了一个赝品送回去。 回到当下,燕岂名努力眨巴眼睛,卖乖:“师兄,那枚玉简上还留着你的灵气印记吧?” 段沉舟皱眉:“怎么了?” 燕岂名表情无辜:“你说巧不巧,我最近也捏了一枚。能不能帮我个忙,等感应到我的灵气印记靠近……就把先前你那枚悄摸毁了。” 段沉舟:“……” 凌云城真是倒了十八代祖师的大霉,把玉简借给你。 他喝了口茶,沉吟不语。 燕岂名十拿九稳的表情裂开:“师兄,你不能不帮我吧。” 段沉舟不惯着他,一边喝茶一边把最近发生的事串了起来。 冷不丁问:“你捏的那枚,塞给那魔修小子了?” 燕岂名:“……”他就知道糊弄不过去。 段沉舟继续分析:“你说的他没认出你,是想装糊涂拖延时间,一边误导他以为是剑灵化成的你的样子,搪塞过去。” 燕岂名底裤都被扒光了,谄媚道:“师兄不愧是师兄。” 段沉舟无语半晌,抬眼看他:“也不知道那小子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怕成这样。” 燕岂名心里小声逼逼,是他自己对那小子做了什么。 啊呸,他什么也没做!清清白白! 段沉舟摆摆手:“行吧,我会帮你遮掩好的。”顿了一下,“话说回来,要是想暂时避开他,正有个好时机。昨夜和你说的那件事,恐怕需要你早些去查探。” 天机阁失窃,让段沉舟猛然想起,自己年少时曾见过山河盘一面,匆匆一瞥,对上面一道独特的花纹印象深刻。昨夜和燕岂名说起,才发现这花纹竟和他在西南剿魔时见到的神秘图腾十分类似,像是同出一脉。 段沉舟脸色不太好看:“今早收到消息,自你回来后,那处村落看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赶集采买等诸事正常。但附近宗门日前发现,一支下山试炼的队伍迟迟不归,似乎陷在里面了。” 燕岂名表情也一沉。 这处村落附近扎着一小波魔修,用祭神的名义把牌位分发到各家各户,魔气侵蚀人心,骗了许多去祭炼。 当时看只是又一桩魔修提升修为的左道,联系上山河盘上的花纹,果然不简单。 燕岂名当机立断:“既然这样,宜早不宜迟。师兄,我现在就出发。” 段沉舟点点头,等他走开,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先前和他的交易……” 燕岂名已经跑得一溜烟:“师兄,你想个法子诓他一下,让他以为下个月能进去剑冢就行,越离谱的法子越好,他会信的。” 声音远远传来:“都交给你啦!千万拖到我回来。” 段沉舟:“……”。 殃渡站在一边,恭敬地从似星河手里接过玉简。 玉简上刻着凌云城的标识,签引编号都和之前粉身碎骨的那只一模一样。 殃渡恭维的话信手拈来: “不愧是尊上,随手捏的赝品都如此以假乱真,凌云城那些草包,肯定分辨不出来,真品已经被您——” 黑沉的视线冷冷看过来,殃渡满肚子马屁戛然而止。 似星河神色恹恹,但仔细嘱咐:“着鸦羽把各宗派的典籍都还回去,你亲自盯着凌云城入库。如果签引对不上号,或者……若那边还多出来一只,第一时间来报。” 昨夜莫名入睡,他总觉得隐约梦见了什么。 像是清寒入了他的梦,一头黑发,又和剑灵不同。 似星河疑心是因为自己不死心,总觉得燕岂名可疑导致的。 那个人性格讨厌,怎么会是清寒。 但真要查探,他又心生希冀。 “记好了,”他盯着殃渡,“你亲自盯着。这次再有粗手粗爪的鸦羽砸了,你就跟着一块下幽冥去。” 殃渡汗流浃背:“是,尊上。” 等小心把玉简收起,他才继续回报:“三只鸦羽今日混入天衍宗,打探了长老的信息。” 似星河有了几分神采,点头示意他继续。 殃渡道:“段沉舟和燕仙君的师尊眠云子,是天衍宗上一任掌门,与九嶷大战之后不知所踪,另有二师弟师妹云游在外,据说也已修成散仙,不问世事。 “这三位实际上都许久不曾出现,魔战之后天衍宗一度在仙盟地位尴尬,不排除他们尚在人世的消息是捏造出来。 “其余,天衍宗共外聘客座长老五位,司器药阵符并弟子授课一应事宜,并不擅剑。 “段沉舟任掌门,整个天衍宗上下,能称得上长老的,就只剩下燕仙君了。” 似星河的眉头皱起来,忍着心头悸动。 只有他? 见殃渡舔舔嘴唇,似乎还有话要说,似星河眼神不耐:“还有什么?不说出来,等下了幽冥当遗言吗?” 殃渡:“……” 忙不迭道:“尊上误会,最后这个不是鸦羽在天衍宗打探到的,却是山下城里不小心听来的逸闻,尊上若是好奇,我便说来逗乐。” 似星河转头看他,废话。 殃渡便飞快地说了:“说是燕仙君不愧修的无情道,和他的清寒剑正般配。” 他飞过酒楼时,被酒香馋了一下。不过是落在那顺耳听见的凡人八卦,街头巷尾,说不上真假。 哪知似星河神色一变,化神期的威压瞬间倾泻而出:“什么?” 山坡乱石炸作齑粉,树梢哗啦啦被灵气荡过。 秃噜噜的树下,殃渡缩成一只渡鸦,竭力保住自己的羽毛,结结巴巴:“额……燕、燕仙君修的无情道?” 似星河一把将他攥在手里,双眼赤红。 姓燕的修什么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似星河一字一句,“你都听清楚了,那把剑的名字,真的叫清寒?”。 “阿嚏——” 燕岂名坐在茶摊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难道是小崽子背后说他坏话? 掏出一把铜子往桌上一抹,燕岂名站起身:“大娘,茶不错。” 笑吟吟地走了。 他来时特特路过那上报的小宗门一趟,又在周围镇上盘桓,收集了一些消息,这会正是晌午头。 燕岂名伸手掐诀,缩地成尺,转眼到了柳沟村地界。 倒是和上次所见一样,村口一棵巨大的柳树,拿眼一觑,却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整个村子像被什么东西罩起来似的,无形无色,无阻无碍,只是气机封锁。 赶了大半天的路,燕岂名不耐烦弯绕,只看了一眼,径直朝柳树走去。 一碰到他身周灵气,无形的罩子像水波纹微微荡漾,没有阻碍,将他放了进去。 燕岂名往前两步,停下来挑眉。他离柳树的距离好像更远了。 便不以为意往回走,这下走进了一团迷雾里。 再踏着白茫茫重新回去,燕岂名摸明白了其中关窍,笑了一下,瞅准柳树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一次,柳树依旧越行越远,但等树影离开视线缩成一团时,燕岂名又重新站在了罩子外面。 啧,麻烦,应该一开始就这么弄的。 燕岂名看了眼掉下一点的日头,觉得失策。要是晚上住这,就赶不上回镇上再吃顿烧鹅了。 他抬手虚握,一柄断剑在掌中勾勒成形,剑柄以下断裂,由灵气化作整道剑身,灵光流溢。 燕岂名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剑气轻若流萤,重若万钧,霹雳之势朝柳树方向斩去。 灵气激荡炸开,罩子裂开一道缝隙,不费吹灰之力。 劈里啪啦……愈合了。 “???” 燕岂名皱眉,抬起剑准备再来一下。 修长如玉的手抬起—— “啪!”一只手猛地架住了他。 似星河神出鬼没,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抓着他的手,像是恨不得把他生撕了,咬牙切齿:“你就这么用他?” 燕岂名:“???” 你哪来的? 退开一步,秒变冷峻剑修:“你跟踪我?不对,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 燕岂名黑着脸,从身上捞起一缕灵咒掐断,差一点就质问出声,你难道不是个法盲吗? 似星河面色狰狞,根本不屑辩解,狠狠一折他的手腕,清寒落入手里,声音带着戾气:“你就这么用他。”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 猝不及防,先后在咒和剑上被偷袭成功,燕岂名觉得很跌面子,立刻伸手去抓清寒,针锋相对:“你管我!” 两手交握,一道灵光突然升起,似星河皱眉怒视:“你——” 燕岂名:“你什么你,不是我弄——”的。 天旋地转,两人像是被暗流卷起,卷进迷障般的罩子里。 哗啦—— 他们湿淋淋地被扔到地上。 夜色沉沉。 一个黑影谄媚:“运气不错,老大,抓到一对私奔殉情的狗男女——额,男男。” 第26章 第26章脾气不好 火光映亮半边脸,那俩从水边捡来的人,一个满脸暴躁,线条俊朗,一个眉头紧蹙,面容柔和。 但没一个瞧着像女人。 “男的?” 上首黑粗汉子声音一嗡。 他凑近去,就着火光拧眉一看—— 娘的,还真是! 瞬间气急:“没有婆娘?那怎么办,他们都等着呢!” 一边喽啰搓手咋舌:“不、不知道啊,他、他们拉着手一块从那河里漂上来的,拉得可紧呢。” 破庙的轮廓影影绰绰,火堆像被人一脚踩在脖子上,半死不活。 燕岂名转动手腕,感受着背后麻绳,借昏暗压低身子,侧头问似星河:“合作?” 甫一醒来他就发现,修为被结界彻底压制,自己身着一身灰布衣裳,灵力全无,像个凡人一样,和似星河背对背绑在一块。 似星河想必也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互相掩护,先把麻绳解去,剩下歪瓜裂枣,就算没了灵力也就邦邦两下的事。 燕岂名自信满满提出合作。等了一会,没有答复。 “???” 从他的角度自然看不见,似星河面色十分奇异。他那股暴躁戾气散去,拧着眉头,微微阖眼,似乎在感应什么。 神情微妙,震惊中又透着小心翼翼。 燕岂名提醒:“魔尊大人?” 似星河终于有反应了,还是冷冷淡淡的,好歹没见面就想撕了他那么凶,语气古怪:“……你的本命剑呢?” 燕岂名:“???”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 没好气道:“灵力被封,回丹田去了吧,感应不到。” 不然呢?你灵力在?还能去你的丹田? 似星河沉默半晌,突然不轻不淡回了一句:“哦。” 燕岂名莫名感觉被噎了一下:“……” 他正揣摩似星河的这个哦是什么意思,愿意合作还是不愿意,身后传来一阵微小的灵力波动,麻绳裂开。 燕岂名一喜,似星河居然还有灵力! 没白跟来! 然后……他手腕一紧,灵力萦绕着碎绳凑上来,把他绑得更紧了。 燕岂名:“???”。 那喽啰抓错了人,硬着头皮往火堆里添柴。 火光一亮,突然发现这两人在交头接耳。 “喂!”他横眉一竖,“你们偷偷摸摸说些什么,是不把我们老大放在眼里吗?” 一边说一边搓身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这、这两个男人怎么这么腻歪。 似星河刚绑完燕岂名,松松手腕,一时没有起身,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闻言,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喽啰被冻得一哆嗦。 上首汉子烦躁出声:“吵什么,有那精力再去捡点柴火!” 喽啰抖着嗓子:“是……是,老大。” 燕岂名指望似星河给他们揍一顿,结果这祖宗不知道收着灵力在干嘛。火光渐渐烧得旺盛起来,那汉子撑着额头,眼神一扫,突然看见了燕岂名。 方才庙里昏暗,还只看见点轮廓,现在亮光一勾,精致得什么似的,比镇上那些兔儿爷还好看。 一边的似星河面色冷傲,裹在一身黑布衣裳里,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相。 ——确实像是私奔的。 汉子忍不住坐正,凑到火光前来细看。 似星河正轻轻用灵气探入丹田,感受到视线,眉头不耐蹙起,手上瞬间聚起一道灵气。 汉子还浑然不觉,左右打量完,觉得那个没那么冷的不错,伸手一指燕岂名:“把这个抓过去凑——”数。 话没说完,一道无形的灵气勒住脖子,直接把他吊在了半空。 “呃啊,嗬……”汉子眼珠突出,双脚乱蹬,费力地抠脖子。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燕岂名迅速反应过来,小声提醒:“留活口。” 似星河瞪他。 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砰——”汉子猛地掷到地上,虽还活着,但也就还活着了。 烟尘散尽,似星河立在上首。 他身形颀长冷峻,一袭布衣不减威势,掸了掸袖子: “哼,聒噪。” 破庙内一静,火焰好像都吓得掐住了咽喉,汉子滚在地上惊魂未定,满屋的喽啰目瞪口呆。 燕岂名……燕岂名期待地绷了一下手腕,看向似星河,该给他解开了吧。 额,纹丝不动。 身后喽啰颤颤巍巍上前:“老、老大,这就把你的相好放啦。” 似星河看过来。 燕岂名努力在冷峻的脸上勾出乖巧。 他冷冷垂眸,审视了燕岂名几眼,突然嘲讽地一卷嘴角:“谁让你放了?” “——把他拉下去,关起来。” 燕岂名:“???” 三年不见,你的良心呢?我怎么教出你这样不仁不孝的崽子!。 破庙易主,迎来新的老大,碍事的燕岂名不太情愿,但顺从地被带走了。 满屋喽啰和新晋大喽啰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上首宛如主宰的男人。占山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恐怖如斯! 似星河旁若无人,托着掌心,十分专注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丹田里,一柄小巧的剑影浮动。 他勾了勾指头,一顿,像是突然意识到还有一群碍事的,猛然抬头。 黑沉沉的眼睛漠然暴戾:“滚出去!” 刷—— 所有人被气浪掀开,齐齐甩到门外。哐啷一声,门关上了。 破庙里终于清净,似星河语气温柔:“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俩了。” 他抬起手掌,小心翼翼地注进一些灵气,一道熟悉的剑影渐渐勾勒出来。 剑柄以下寸裂而断,灵力化成的剑身光华流溢。 似星河呼吸都不敢用力,放得极轻,生怕惊碎了那道灵光。 清寒…… 燕岂名被绑着走,走出一种闲庭阔步的气质。 庙建在山上,后面有一排低矮的房子,就是他要去的地方,看着像是荒废已久,修过也不适合住人的样子。 中间这段,纯荒郊野岭。 没了似星河,燕岂名眼珠一转,撇撇嘴,开始嫌弃:“乌漆嘛黑的,连个火把都没,你们人这么少,是一天摔几个?” 他本意是要激怒对方,押送的人是个黑瘦汉子,闻言一愣:“也没摔啊,就老、老大前两天绊了一下……” 话说一半,想起老大换了人,突然警觉:“你问这个干嘛?难道想耍什么花招。我可警告你,十个你都打不过我。” 燕岂名:“……” 看你沉着脸不说话,一脸凶相,怎么又憨又精的。 转眼笑眯眯:“没事,就关心关心。” 汉子摸摸后脑勺,憨憨一笑:“哦,那谢谢啊。我们这路走得熟了,不怕摔,你慢一点。” 燕岂名也笑:“好说好说。” 汉子原本沉默不语,和燕岂名互相这一关心,好像觉得他人还不坏,丢了心眼,燕岂名知道他叫铁柱。 山道走起来吱嘎嘎响,铁柱低声同情:“你那个相好也真不是个东西,还没怎么呢,就把你抛下了。” 燕岂名垂眸做可怜状:“谁说不是呢。” 铁柱叹了口气,犹豫一下,宽慰道:“你也别太难过,蛟老爷标记过的人,过几天还得回到水里去。” 哦?燕岂名心头一动。 他不动声色,疑惑抬眼:“蛟老爷?” 铁柱像是失言,猛地一闭嘴,摇头:“你听错了,山上不能议论这个。” 这两句话本来就自相矛盾,但燕岂名再追问,他也不肯再说,甚至招架不住要彻底闭嘴。 燕岂名只好和他唠家常。 话题从隔壁砌猪圈请他去搭手,到村口家的鸡总被黄鼠狼叼走。 陪他把所有亲戚盘了三遍,终于旁敲侧击出一点新的信息。 微笑着截住铁柱姑姥爷家儿子成亲的话题,燕岂名丝滑切换: “恭喜恭喜。这么说,你们都不是柳沟村的人?” 铁柱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点点头。 毫不防备往后一指: “像老大他们,就是路过借宿的,我是从隔壁村来走亲戚,还有别的人,哦,你刚见过那个,他是和你们一样,水里捡上来的。” 铁柱压着嗓子:“不过水里冲过来的不全是好人,老大才要把你们绑起来,你别怪他。” 燕岂名点点头,记下这个水里冲来的“坏人”。 铁柱说似星河被蛟老爷标记了,和这个人一样?判断标准是什么,难道是因为他身上有灵力? 燕岂名绕开敏感话题,只问:“那你们把我们捡回来,也是因为我们不是本地人了?” 铁柱点点头,声音凝重:“你要是在山上看见了陌生人,可得小心一点。” 这样啊,看来外地人被标记的几率要小很多,说不定似星河“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 燕岂名还要继续问,铁柱已经推开门:“到了。” 这排破屋外面看着简陋,里面倒是拾掇得干净,比破庙里好许多,点了几盏油灯。 就是乍一开门,燕岂名没看见人。 直到小腿突然被抱住,他低头看去,小孩眼睛乌亮亮的,仰头看他:“漂亮哥哥,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屋里缩着七八个小孩,怯生生地躲在后面。 就数抱着他的这个孩子,看起来年岁大一些,也最胆大。 铁柱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和小孩道:“不要乱说,你们不是被抓来的。” 他长相凶悍,说话又粗声粗气,就和吓唬小孩一样。 小孩瞬间做了个鬼脸,躲到燕岂名后面,悄悄说:“漂亮哥哥,你不要被他们哄骗了,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还想用毒药把我们毒死。” 铁柱正百口莫辩,小孩从后面掏出一碗黑乎乎的糊状物:“喏,你看。” 那东西做得极为奇特,一半焦糊得看不出原本面貌,却还能一半夹生,燕岂名扫过一眼。哦豁,这不是野麦粥吗? 壳也没褪干净。 铁柱抠着手,身形突然变得极其矮小,像是想把小孩手里的碗抢了去,又像是不好意思,结结巴巴:“老大、老大让你过来,原本是想帮着照看一下这些孩子,还有,顺便改善一下伙食。” 这些野麦特别难处理,用火也难熬化,一群人都不会做饭,稍微火候看不住就做糊了,还要花许多气力去捡柴生火,本来就填不住肚子,半月下来,都饿得嗷嗷叫。 燕岂名沉默地看着粥,品相确实稀奇。 衣摆突然被人扯了一下,燕岂名低下头,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漂亮哥哥,你会留下来保护我们吧。” 铁柱也眼巴巴看他。 嘶—— 燕岂名最怕小孩,但他有心无力啊。 无辜地绷了绷手腕,示意自己还被人用灵力捆着。 燕岂名叹气:“会熬粥的人倒是有,我刚刚不巧,被他抛弃了。” 话音刚落,腕上灵气像是到了时限,猛地消散。 麻绳碎屑落了一地,燕岂名将手举到眼前。 稀奇,难道是因为一起进来,小崽子的灵力离他太远久了,竟然就失效了。 那岂不是说—— 燕岂名的手刚刚摸上下巴,破庙方向掀起一阵暴怒的灵气,灵气的主人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怒气肆虐,然后找准了方向。 砰—— 矮房的门没幸免于难,炸得粉碎。 燕岂名挡住后面的孩子,抬眼和满眼血红的似星河对上:“额,他脾气还不太好。” 第27章 第27章霸道郎君 似星河狠狠怒视着燕岂名。 就在刚刚,他猛地失去了对燕岂名腕上那道灵气的感应,与此同时,清寒也在他眼前消失了。 不仅从眼前,也从丹田之中。 似星河红着眼,一把拽起燕岂名的手,化出道灵气,蹭蹭蹭蹭,把他的手腕重新捆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满是希翼地内视丹田。 ——没有。 怎么会没有,似星河暴躁地拖起燕岂名,压抑不住情绪。 他不是剑主吗?怎么会没有! 才脱桎梏,莫名被捆得更严的燕岂名一脸警惕,试图甩开:“干嘛?不要动手动脚啊。” 似星河不耐烦地抓紧,感受到燕岂名的挣扎,抓得更牢了。 他甚至试图用灵气来探燕岂名的灵脉。 这还了得! 灵气一至,燕岂名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但他没有灵力,也阻挡不了。 似星河满怀期待掐紧他的手腕,脸色却一变。 这身体不仅灵气全无,灵窍也全部被封,或者说就和没开一样,真真切切和凡人无异。 似星河的灵气绕了几圈,就像被踢出家门的小狗,不得其门而入。 什么也没感应出来。 燕岂名悄悄松了口气。 对面的似星河眼睛充血,又气又急:“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身边三丈、不对,一丈。” 燕岂名:“???” 发什么疯。 刚刚是谁说的拉下去,关起来? 门板没了,屋里漏着风,两个大人突然对峙,小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有如凝滞的气氛里,铁柱在一边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不比什么“霸道郎君俏佳人”刺激。 一路走来建立的浅薄情谊瞬间抛之脑后,他低眉顺眼拉过为首小孩,生怕被似星河记住脸似的,语速飞快:“我们去隔壁睡。” 小孩也不吵着他要毒死自己了。 一群小豆丁睁着大眼站成一溜,乖乖排队离开,每一个路过他们时,都要担忧地看燕岂名一下。 燕岂名:“……” 等屋里没了外人,他才一把甩开似星河,冷声问: “魔尊大人,这是又怎么了。” 声音冷嘲,仿佛在问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丹田里的剑影迟迟没再出现,对面的灵窍不开也不像作假。 似星河看着作为剑主的燕岂名,试图分辨什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燕岂名莫名其妙,反问:“魔尊大人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似星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不愿意让燕岂名知道,自己在找的剑就是他的本命剑。 这人表面冷然,实际上阴险狡诈。 谁知道会不会带着自己的清寒偷偷逃离,甚至,看他先前模样,挟清寒来威胁他也说不定。 似星河想到这里,又瞪了燕岂名一眼。 他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燕岂名:“???” 他发现了,自己心虚地连跑几千里地来到这里,真是多余。 大崽子只要醒着的时候,就一点也不乖! 无语地问:“魔尊大人总不会是发现,离了我,灵气不好用了吧?” 似星河看他,眼里写着你真是自视甚高:“怎么,你是灵石?” 燕岂名扬扬手:“既然不是灵石,魔尊大人怎么喜欢得爱不释手。” 似星河:“……” 不知道该反驳爱,还是释手。 最后冷冷放下一句:“不知廉耻。” 燕岂名挑眉,从善如流。 嘿,扳回一城。 似星河败了嘴仗,冷下脸不再理燕岂名,转身朝榻上走去。 屋子不大,本来是一间通铺,放着几床小被,勉强住下几个孩子。 燕岂名跟在后面小声嘀咕:“啧,连小孩子的床都要抢。” 他声音倒不大,但放在还有灵力的修士耳中,简直就是故意的。 似星河脚步一顿,冷冷回头看来。 燕岂名无辜,比他脸更冷。 似星河抬手勾了勾小指,空气荡漾,化出一根灵气细绳。他面无表情扯了一下,把细绳这头的燕岂名扯了踉跄。 似星河:“呵呵。” 要不是暂时还是清寒的主、前主人,真想把他拧死。 燕岂名:“……” 似星河盘腿坐下,准备就地打坐。 燕岂名冷着脸,又在旁边叽歪:“魔尊大人。” 似星河睁开眼一脸暴躁,威胁抬手:“又有何事?” 燕岂名幽幽:“魔尊大人是不是忘了,我这身体暂且算个凡人,您打坐整夜自是没事,我不找个地方睡下,怕是明天一早就变成死人了。” “哦,”他吹着风补了一句,“冰冻保鲜的那种。” 似星河:“……” 最终魔尊大人妥协,黑脸领燕岂名离开这间漏风的屋子。 矮砖房连砌了一整排,两边还有其他屋子。 燕岂名先轻轻敲了敲隔壁的门,铁柱抖着嗓子问:“怎么了?” 燕岂名:“隔壁空了,你带孩子们去把被褥抱过来吧。” 似星河在一边抱臂不耐:“燕仙君真是仙道楷模。” 燕岂名耐人寻味地看他一眼:“魔尊大人才是魔道典范。” 似星河皱着眉,总感觉自己被骂了。 安置完那群孩子,燕岂名左右看看,分辨一下,抬步挑了个房间走去。 似星河不计较这些,只想燕岂名快点选,他打坐就可以对付,反正要睡觉的不是他。 直到一路跟着燕岂名,转到角落的房间,推开门,抖抖手上的绳子,似星河才后知后觉。 怎么变成燕岂名牵着他走了? 岂有此理! 角落的房间闲置许久,没有人用,里面积满了灰尘和蛛网。 不等他对燕岂名怒目而视,阴险狡诈的剑修皱皱鼻子,突然掩面打了个喷嚏。 他抬起头,无辜:“魔尊大人,这屋子灰尘大,你也想快点找个地方打坐吧。” 果真是不知廉耻,阴险狡诈!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挥挥袖子,扫干净整片屋子的灰尘。 终于坐到光秃秃的榻上,他突觉不对,怎么……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似星河狐疑皱起眉头,微一侧眼—— 那剑修面若冰霜,在榻上笔挺地躺成一根棍棍。 不知来处的熟悉感瞬间烟消云散。 魔尊大人脾气很差地把棍棍剑修往旁边滚了半圈,抬手确认灵绳还在,闭目内视。 大约是今日见到清寒之后心绪起伏太大,出现幻觉了。 虽说剑灵肖主,但清寒脾气可爱,才不像这个阴险小人。 他心神澄灵,彻底浸入丹田之中。 砖房低矮无窗,漏不进一丝夜色,在极致的沉静之中,他用尽最大的耐心,慢慢等待—— 半炷香后,一柄小小的剑影重新浮现。 “清寒,”似星河挥手在他和燕岂名中间化出一道灵墙,将视觉和听觉都隔去,迫不及待地化出一柄剑在手中,这次却不敢用力触碰,只是喃喃叫他,又叫了一声,“清寒。” 声音亲昵压着喜悦,和情人重逢时满是思念的呢喃相比,也毫不逊色。 灵墙另一侧。 燕岂名翻了个身,一手支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灵墙。 “???” 小崽子打坐就打坐,有什么不能看的…… 第二天一早,燕岂名起得比鸡都早。 光秃秃的硬榻,钢骨铁背,谁睡谁知道。 他慢悠悠打着哈欠往旁边瞅去,立马合上嘴,把哈欠吞了下去。 灵墙撤了,似星河正在打坐,面无表情地倒是挺平和,甚至有点……安心? 燕岂名赶紧一抹被哈欠挤出来的眼泪,在似星河睁眼看来时,熟练地挂着冷脸颔首:“魔尊大人,早上好啊。” 似星河漠然撇回,显然一大早就看见他不是很好。 过了一夜,整个屋子里闷得慌。 燕岂名站起身,想活动一下手脚:“魔尊大人,我能去外面做下早课吗?” 似星河冷脸看他:“你灵气都没有了,做什么早课?” 燕岂名正色:“非也非也,剑修修心也修剑,日挥三万剑,风雨无阻,不过是灵气没了,便是剑没了,也不是问题。” 似星河原本听到日挥三万剑时,还眉头一皱,听到结尾,呵笑一声: “既然是你的心愿,也不能阻了燕仙君修行。” “——那挥吧。” 破屋前的空地,似星河抱臂面无表情,身前的燕岂名手里拎着根破木棍。 天边月亮轮廓未去,太阳蒙蒙地升到一半。 燕岂名:“……” 也没说您老人家看着我挥啊。 似星河冷冷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写着我哪也不去,你要是把我弄出来再塞回去,你就死定了。 燕岂名咬咬牙,行,不就是用凡人的身体挥三万剑吗? 他是一个冷峻的剑修。 燕岂名木着脸,一下、两下、三下…… 等三千不知道多少下的时候,他胳膊已经酸软得和面条一样,这秘境压制着他,体质大约比三岁练气时还不如。 月亮都快彻底淹在天光里,燕岂名全靠着仙君的颜面在撑。 这不得挥到今天晚上它再出来。 似星河倒也不嫌无聊,还在旁边看戏:“日挥三万剑。” 燕岂名:“……” 三万剑,怎么没有一下能劈死你。 他心里带了点气恼,这一下就有点用力。 “轰——” 燕岂名出手感觉不对,偏转及时,饶是如此,轰然炸开的气浪也将空地上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震惊地抬眼朝似星河看去。 似星河摸摸脸上轻痕,眼睛一眯,抬手—— 什么也没发生。 燕岂名下意识跟着抬了抬手,稍一动作,指间灵力萦绕。 似星河:“……” 燕岂名:“……” 铁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哄好一群小孩,战战兢兢跑出来一看。 昨夜被掐着手腕那位“俏佳人”,眼里透着笑意,手里牵着一根灵绳,“霸道郎君”跟在后面,冷冷飞来一眼,像是要把他们俩一并杀了。 铁柱:“!!!” 第28章 第28章不行太丑 柳沟村是公平的,每有一个燕岂名恢复灵力,对应的,就有一个倒霉的似星河灵力尽失。 燕岂名学他抱臂站在一边,似星河黑着脸搓野麦。 麦穗被灵力烘烤过,外壳松脆,平铺在石板上,木槌每次敲打碾过,就有棕黄的麦粒掉出来。 一群小豆丁挤在矮房门口,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上面写满了“哇”。 似星河脸更黑了。 要不是燕岂名一脸犯难地掏出清寒,准备拿剑捣鼓,堂堂魔尊大人决不会屈尊来喂这群崽子。 不知道灵力互换的契机在哪,但随着灵力转移,清寒也回到了燕岂名那里。 安全地,躺在,他的丹田里。 燕岂名一边监工,一边和铁柱聊天。 一夜之间,新任老大被相好的弄下去了,变成任劳任怨的小娇夫。 铁柱努力不要让自己的眼神往那边飘,因为似星河看起来真的能杀了他。 燕岂名带笑,问他:“所以昨晚的那个蛟老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铁柱抹着汗点头。 都一下把空地给平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是隔壁村的,零碎知道一点,但其实也有限。 半个多月前,天衍宗来了一位仙长,缴了附近山里一窝魔修,随后在柳沟村发现不明牌位,供奉的“神”和那窝魔修相呼应。 经过一番排查,这情况不独在柳沟村,但这里情况最严重,几乎家家户户都被魔气侵蚀。 燕岂名若有所思:“仙长离开时,应该把魔气都驱逐了,牌位也销毁了?” 铁柱点头:“正是这样,不过……怪事也就发生在那之后。” 原来燕岂名离去当晚,两村中间的那条河突然暴动。 “……入了夜感觉地龙翻身,金线溪那边水声轰隆哗啦地响,和水淹陈塘关似的,还以为闹龙王呢。这不旱不雨的,没人敢半夜过去看,第二天一早,又什么都消停了。” 燕岂名皱眉:“但你不是说蛟老爷?” 铁柱:“哦哦,快说到那了。过了几天,我姑姥爷家的儿子不是要成亲嘛,我过来替他送喜帖,本来都挺正常的,过了河,才觉得不对……” 那天明明是个晴天,铁柱一进柳沟村的地界,却莫名其妙起了大雾。他什么也看不清楚,摸着雾走了几个时辰,都在原地打转,后来刚见到天光,就被一个闷棍打到了祠堂里,里面满眼牌位…… “牌位?” 燕岂名打断他:“你在祠堂看见的牌位长什么样?可是这样?” 他手指微动,地上一根短树枝跳着勾画起来。 波浪盘绕的图腾才现出一半,铁柱已经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想了想,又比划:“两边还有这样的花纹。” 他的画功不太好,乱糟糟勾出两条由细碎短线串成的链子,左右堆在边上,看不出来是什么,最像是鳞片水纹交织的图案。 铁柱不好意思地笑:“后来他们就把我捆了去祭蛟老爷,里正说我姥姥外嫁,血缘早就薄了,不进族谱,不算村里人。是老大把我救出来,带上了山。” 再细问,他就只有半昏迷时,听到村里人议论,柳沟村人跟着去祭拜的,心诚能得到蛟老爷的标记,有机会学上天入地的本领,和那些仙人一样。 但具体的,只有真正交过手的老大才知道,他当时被裹在草席里,什么都看不见。 燕岂名听着听着,已经倚到了树上,手指在下巴一点一点。 铁柱余光瞥似星河,小心翼翼地问:“老、老大,你们真的没见过蛟老爷啊?” 燕岂名微眯起眼:“你其实是想问,我们是不是被标记过了?” 铁柱一僵,燕岂名轻笑:“别叫我老大,实不相瞒,我俩是行走江湖的走卦人,年幼时有缘,被一位老半仙点拨了一二,会点障眼的术法。你叫我燕大,叫他,额……燕二就成。” 铁柱欲言又止,障眼法这么厉害吗,而且,怎么在两个人中间流窜,一会有,一时无的。 燕岂名笑眯眯:“哦,其实我们还是双生子,所以不能离开太远,不然术法就不灵了。” 铁柱:“……” 他再是个憨直的,也知道不能再问。 …… 铁柱捡柴去了,燕岂名转过身,被站那看他的燕二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一敛笑意,不动声色地站直了些,努力显得正经。 他问:“魔尊大人的野麦都……唔,弄完了。” 石板下面落了一堆麦壳,不知道似星河是怎么分开的,留下棕黄青绿交杂的麦粒堆在上面,干干净净,颗颗分明。 似星河的眸子也黑白分明,盯着他。 燕岂名只心虚了一下。微心虚。 自己昨天做凡人,耳力大降,轮到似星河,总不会还能听见。 他绕过似星河,背对着他检视石板上的麦粒,不经意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魔尊大人叫什么。” 方才差点脱口而出“似二”,燕岂名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似星河的名字,一直魔尊魔尊地叫。 似星河跟过来,在他背后:“燕二。” 燕岂名:“……” 该死的狗耳朵,他怎么全听见了。 清晨的风卷过一丝凉意,旁边不远处,还挤着一堆嗷嗷待哺的小豆丁。 燕岂名丝毫不慌。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这时露怯跑开,才是下下策。 他淡定地把麦粒扫进锅里:“够吃了。” 毫不避讳递给似星河:“那接下来也辛苦魔尊。” 似星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去汲水淘了米,配上一些野菜山菌,等火堆升起来,用他们熬了一大锅粥。 ——铁柱摘的蘑菇被他扔了大半,这一伙子人躲在山上,现在也没把自己毒死,真是福缘深厚。 孩子们灰扑扑的小脸笑开,捧着粥坐在一边吹凉。 食物匮乏,暂时有灵气的燕岂名没和他们抢。风把熟悉的香味送得很远,似星河难得平和,坐在他旁边,突然道: “魔界很多地方与修真界不同,但也有野麦。” 燕岂名警觉:“是吗?那看来魔尊大人是过过苦日子的。” 似星河没说话。 居然不嘲讽他,燕岂名侧头看去。 似星河看了一会吃粥的孩子,突然垂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睫毛黑翘,垂下时微微地颤,很容易让人忘记平日里漠然冷酷的形象。 似星河很轻地说:“我曾经以为那是苦日子。” 燕岂名感觉心头颤了一下,但等似星河再抬头,那一瞬不属于大崽子的脆弱消失,又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似星河站起来,神色依旧冷淡: “去找人问清楚蛟蛇的事吧。” 等解决灵力问题,他把清寒抢回来,事情总能慢慢理清楚。 好险他们过去的早,老大昨晚被似星河揍了一顿,又饿得不行,正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 燕岂名给他输了点灵力,顺道打探了些更进一步的消息。 从燕岂名离开那晚,短短半个多月时间,所谓蛟老爷就现身了两次,每次现身第二日,里正必定要率全村人祭拜,送上人牲,直接沉入水里,说是给神的献礼。 这破庙里躲着的人,包括那群孩子,无一例外,都是从水里捞起来的祭品。 燕岂名皱眉:“都是?” 两次捞起来这么多,那一次得送下去多少? 老大叫做刘青,是路过的镖头,第一次差点被抓,见势不好直接带兄弟躲到了山上。 他摇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数目,但应该不少,分散关在不同村民家里,一般是到夜里才用草席捆住抬出来。 燕岂名若有所思:“这蛟倒是个讲信用的,祭品跑了大半,祭拜一次还能消停几天。” 刘青犹豫了一下,才瞄着似星河,小心翼翼地又说,燕岂名和似星河他们两个比较奇怪,昨夜明明不是祭拜的日子,是有弟兄饿得不行,想冒险下山弄点吃的,才在河边捡到昏迷不醒的他们。 刘青白着脸:“我,我可不是怀疑你们。” 燕岂名面色如常,他对昏迷这段没有记忆,两人是被结界卷进来,醒的时候就在破庙里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慌里慌张的汉子: “老大!老大!不好了,昨晚蛟老爷又现身了,山底下没有外地人,那老头带了一群人搜山来了!” 什么?刘青脸色一变…… “那个就是里正?” 燕岂名站在荒草里,指不远处人群中,为首头发灰白的老人。 他大约甲子之年,面相慈和,眉间却一股凶相,看着极为不协调。 刘青眼神敬畏,点点头。 刚刚燕岂名当着他的面,大手一挥,将整个破庙范围隐藏起来,便是离这么近,对面那群人也看不见他们。 刘青不是铁柱那样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夫,走南闯北有过见识,这两人的本领绝对不只是一双走卦人。 对方不提他也假做并不知情,但燕岂名提出自己做饵时,刘青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他低声道:“说是带了蛟老爷标记的,能学仙家本领,但我和里正交过手,腿脚颇为一般,唯一要注意的是接近时不要被他阴到,那一招也不知道是毒还是幻术,总之有点邪门。” 燕岂名眯起眼睛:“那标记的,就没有别人了?” “这群人里没有,我只见过另一个。” 燕岂名立刻想到铁柱说过的,水里捞起来一个坏人:“也是外地人?” “不错,是一个化缘的和尚。他当夜就打晕看守跑来出去,不知所踪。” 了解得差不多,燕岂名让刘青先回去,拉拉手指,背后走出一个满脸不情愿的似星河。 燕岂名不解:“我给魔尊的待遇比之昨晚对我,难道不是好了太多?” 经他试验,两人离开三十丈距离,也不会妨碍燕岂名的灵气在似星河身上生效,这种情况下,把他放在身边,比放在山上更加安全。 而且也是似星河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啊! 燕岂名不太高兴地看似星河,自觉自己做出了很大让步。 天知道,小崽子在旁边,他都只能做冷峻剑修,更别提这家伙今天好像还有点偷偷摸摸地怀疑他。 似星河眼神凶狠地盯着燕岂名,也拉拉手指。 一根细若游丝的灵线瞬间出现,两头分别系在两人的小指上,和粗灵绳一点都不一样,反而怎么看怎么眼熟。 似星河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一想到清寒就躺在燕岂名的丹田里,他就浑身不自在。 燕岂名冷着脸,你真难伺候。 似星河皱眉,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行,太丑。” 丑? 燕岂名挠挠脸,觉得自己的审美受到了挑衅,他随手一点,灵线变成了浅红色。 嗯…… 燕岂名手一抖,连忙点了回来。 第29章 第29章欲擒故纵 怎么不是正红? 似星河下意识皱眉,再一看无色的灵线,变回来更碍眼了。 等等……他神色一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灵线浅染红色,再深一点,简直就是…… 似星河薄唇紧抿,下意识想瞪燕岂名,又说不上来的心虚。 好在燕岂名也很忙,忙着装作很忙,看这看那就是没看似星河。过了一会,他故作镇定地隐去灵线,上前一步,轻咳: “走吧,先把他们引开。” 似星河没说话,默默地跟上来。 竟然没和他唱反调! 燕岂名松了口气,抬手化出清寒打算开路。 灵剑光华流溢,剑柄碎痕凄清,前面是夹着矮枝的乱草堆子,足有半人高。 似星河眼神一冷:“你做什么?” 燕岂名眨眨眼,理所当然:“留点痕迹啊。” 不然两个人怎么走出十几个人的气势? 看燕岂名持剑一副砍瓜砍菜的样子,似星河脸色变了变,咬牙:“我来。” 小崽子说来就来,捡了根粗壮树枝上前去,肩胛一沉,腰脊贯出劲力,毫不马虎,硬是东砍西劈地弄出一条路来。 砍到一半还回头看,好像生怕燕岂名不满意。 他依旧冷着脸,热意腾出两抹浅红,汗珠薄薄地沁在额际,要滚不滚,衬得面容更加俊朗。 “这样行吗?” “咳,太行了……”燕岂名干巴巴肯定,觉得天有点热,“就按这个标准来。” 那伙追兵大约几十号人,早被燕岂名丢下的动静引了来,并不知道围堵的只有两人。 似星河开路,燕岂名悠哉跟在后面,还有一伙子追兵被带着遛弯,猎人和猎物身份倒错。 唔……这个场景仿佛有点熟悉。 燕岂名抬头看去,心思一动,把似星河替换成一把倒霉悲催的剑。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突然合理。 燕岂名:“……” 再想起刚刚似星河质问不成,毅然决然替清寒去开路——也串起来了。 小崽子对他的剑怀疑得死死的啊! ……但怎么感觉有点不爽。 燕岂名的脸皱起来,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似星河回头不耐:“怎么了?” 对上大崽子轮廓成熟的脸,燕岂名瞬间眼神清明:“没事。” 哪里不对,这不是好事吗?眼见着小崽子对剑冢是一点不感兴趣,怀疑到本命剑头上,总比怀疑他好吧。 嗯,燕岂名点点头,深感有理。 似星河狐疑地看他。 没事?一副憋了坏水要使阴招的样子。 似星河嘴角一卷,话还没出口,燕岂名突然拖着他躲到山坡后面。 “嘘,最后一步。” 人声渐渐近了,搜山的人就要堵过来。 按照计划,他们马上就会被抓。 似星河猝不及防被抓住,只觉得手腕上烫了一下又被松开,他们挤在一起凑得极近,剑修身上那种和清寒同源,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十分好闻。 似星河别开脸。 一边的燕岂名看都没看他,掐着声音塞过来一把剑:“给你。” 村民绑了人,说不定会把他们分开,让清寒跟着小崽子,这样他灵力不及之时,遇险也能护住一二。嗯,还能培养感情,一石二鸟。 剑身凝着燕岂名的灵气,闪了闪,在似星河手中隐去不见,但他可以感受到,清寒还在手里。 同样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似星河抿抿嘴唇,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说这是清寒,自己追过来就是为了他,燕岂名灵力尚在,也轮不上他反讽,那你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燕岂名给他的时候太主动利落,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反而让似星河的心里不太踏实,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什么机会。 他眉头一皱,狐疑,本能问燕岂名:“你没在捣什么……鬼。” 脚步声踏踏到了头顶,似星河问句的尾音落下,转过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轮廓粗犷放达版的燕岂名摸摸下巴胡茬,眼里漏出一点笑意:“哦对,他们见过我的,从现在开始,我就长这样了。”。 村民们还真是没给人一点惊喜,绑了人就走。 “就这么两个人?” “直接带去河边吧,剩下的跟我来。” 燕岂名假装昏迷,用神识偷偷观察离开的里正,离得近,他身上那股邪气更强了,修为大约和练气相当,符合刘青所说的不过是略通拳脚,却没有感受到魔气。 奇怪。 旁边的似星河被人绑起来抬着,抬他的两个人粗手粗脚,走在山路上又颠又晃。似星河俊脸气得变形,眼皮轻颤带着杀气,燕岂名连忙传音:“魔尊大人,忍住。” 真是硬汉,果然忍住了,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怼他。 哦,不对,他不能传音。 燕岂名心头一僵,使了个牵音决把两人连上,似星河阴测测的声音立马传过来,咬牙切齿:“你不能把我们直接丢在山下?” 他不信了,那老头在山下就没留守卫,更进一步说,在河边捡到两个人不是一样地用! 燕岂名:“……”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懒得下山,准备让人抬下去,但至少是个担板不是根木棍。 视线上飘,强词夺理:“逼则反兵,走则减势。送上门的白白惹人嫌疑,非要一番曲折,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找出来的,才最能取信,魔尊大人不是最懂这个道理?” 似星河嗤之以鼻:“呵。” 燕岂名取得了胜利,不和文盲一般见识。 一群人在山上绕了一大圈,等捉住人已经过了晌午,秋日里的日头越来越短,沿着山路一路向下,天色已沉沉近暮。 等路过村口,燕岂名一使坏,捏了个咒,想办法让其中一个人闹起肚子。 他哎哟哎哟叫着要去茅房,其他人只得跟着停下。 为首的皱眉:“晦气,你快去快回,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太阳眼看着就要落山,他们要赶在月亮升起之前,把祭品丢进去。 倒霉蛋一脸苦相,捂着肚子走了,燕岂名趁机神识离体,探向祠堂方向。 “我去去就回。”他传音。 似星河原本不耐烦地被丢在地上,按捺情绪不把人杀光已经够烦了。 “有事叫我。”燕岂名走了。 熟悉的气息再度从似星河身边擦过,神识上的气息凡人很难捕捉,一瞬间却好像比先前感受过的都浓烈。 似星河眉毛动了动,突然心头一颤。 等一下。 没了燕岂名在耳边叽叽喳喳,他的脑子好像都变清楚了。山上那席话,当时没引起他的反应,现在却猛地闪回—— 送上门的白白惹人嫌疑,非要一番曲折,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找出来的,才最能取信。 似星河握着手中清寒剑,感受着一模一样的气息,脸色一肃。 从第一天见到燕岂名把他认作清寒,几次探寻,到现在死死认定清寒是他的本命剑。 燕岂名从未主动提起自己剑的名字,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一听殃渡打听来的清寒二字,就立即离了天衍宗。 殃渡在结界外,想必已经送典籍回了凌云城,如果证实那枚玉简无异,确实编号唯一,不是伪造,他最后一点疑惑也会打消,不会再怀疑燕岂名引自己怀疑剑灵化形。 ——但燕岂名,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有时说话漏出来那隐隐的熟悉感,他对自己那种……分明一直存在却极力否认的吸引,难道真的毫无破绽? 而且,什么叫做,魔尊大人不是最懂这个道理?燕岂名从没见过他耍过这样的手腕才对。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眼里写满骇色。 这边,燕岂名刚摸到祠堂的门,突破屏障进去溜了一圈。 果然和刘青说的一样,满堂牌位。 黑黝黝的木头毫无光泽,上面刻着燕岂名之前见过的图案,波浪盘绕,中间一只细竖兽瞳,仔细一看,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牌位左右两边的沿上,也确实盘织着铁柱画过的那种花纹,萦着点细蒙蒙的黑雾,看不太清,乍一看像两条下垂的锁链。 燕岂名凑上前去,正要细看—— 留下的那抹神识却突然预警,燕岂名心头一凛。 小崽子出事了! 他立马回撤…… 看着挺好的啊。 “你真没事?”燕岂名狐疑。 方才分明是情绪剧烈波动,好险神魂不稳的程度。 别说凡人的状态怎么能做到这样,就是修士也很难装出来。 似星河淡定:“无事。” 隔着牵音决传来的声音低沉微冷,确实没什么异常,只除了有些沙哑。 冻感冒了? 燕岂名看看冰冷带着尘灰的地,头一次对让人把魔尊大人当猪抬升起内疚之情。 ——他只内疚了一小会,又来了两个人,抬着两张草席过来。 为首的看一眼天:“时辰不早了,不能再等了。你们,你们……” 他指挥着新来的人把草席铺开,将燕岂名和似星河卷进去。 燕岂名:真是抱歉,现在是卷猪肉了。 令人惊奇的是,被这帮子村夫一番折腾,似星河居然没把火撒到他身上,对他冷嘲热讽。 燕岂名小小反思,觉得这种犯贱的心态很不健康。 于是,他主动出击,先嘲讽似星河:“魔尊大人,怎么哑巴了?难道是怕水?” 似星河:“……” 在草席里闭闭眼睛,他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性情冷峻。 牵音决那边还在等他回话,似星河摸摸清寒,心里有了主意。 他之前错在过于冒进。 若燕岂名真的才是清寒,那些布局都是他做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不愿相认,自己越是表现出怀疑,他只会加倍谨慎。 似星河冷声冷气,嘲讽回去: “我一向话少,倒是燕仙君,怎么今天话这么多,是灵气突然回去,冲坏了脑子?” 燕岂名:“……” 他真是多余找骂。 第30章 第30章清寒跟谁 草席被人捆好,继续抬着走,不一会,湿气渐重。 又走了几步,水声哗啦,到河边了。 “好了,停。” 为首的声音隔着草席嗡嗡,燕岂名被人扔在地上,旁边的似星河跟着哐啷一声。 燕岂名纳闷,小崽子的狗脾气也是好起来了,除了方才回他一嘴,居然就闭目养神,真不吱声了。 他总疑心自己离开那会出了什么事。 岸边,几个村民把祭品放在一边,在准备祭礼的东西。 八仙桌上的案炉里插上香,红绳绑着黄符,三盅米酒一字排开。 都归置完,天色更晚了,里正带着剩下那伙人还在山里,不见下来。 六七个村民里,有人率先目露焦色:“这可怎么办,要是误了时辰,蛟老爷发起火来,里正又不在,谁遭得住啊!” 为首那人闻言一喜,却故作为难:“是啊,要是以为我们供奉不尽心,不会把我们都卷下去吧。” 他这话说得吓人,一下把祭祀者置换到了祭品上。 原本还只是着急的几个村民们,听了这话,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 金线溪叫做溪,水势却不小,压在渐暗暮色下像一条涌动的猛兽,好像有无数的爪牙和眼睛。 很快有人一跺脚:“正哥,你跟着里正行了几次祭礼,对这流程比我们熟,要不这次你来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是啊是啊,正哥。” 不等叫正哥的推辞,周围人一呼百应,瞬间成了众意。 眼看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头,再有一会月亮都要出来了。正哥为难地叹了口气,咬牙点头:“那行,为了弟兄们,今天我就豁出去了。” 他正色上前,掩住一丝贪婪成真的窃喜。 里正那老头活得也够久了,整天说些蛟老爷标记的收买人心,实际上有什么好处不是往自己身上捞。 他盯着眼前的金线溪,眼前涌现出众星捧月的好日子,好像自己被蛟老爷青睐已经成了现实。 仙家本领,谁不动心! 燕岂名裹在草席里,脚一翘一翘,免费听了场黄袍加身的好戏。 似星河传音:“烦死了。” 燕岂名点头赞同,确实有点磨叽,怎么还不把他们扔下去。 日落西山,河水卷着水花向前奔流,乍看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一群人按次序站好,由人将两个祭品抬起,上首正哥摆出一副肃正派头,恭恭敬敬,学着里正之前的样子焚香磕头。 他上了三圈香,又烧了几道符,金线溪里还是没动静。 等了一会,他眼神慌了几分,开始念念有词,诚意献祭,请蛟老爷快快现身。 别说他急,后面人也泛起了嘀咕。 祭品燕岂名:这蛟还来不来啊,难道正哥不行,还得去山里把里正抓回来? 就在这时,水里突然掀起巨浪,河面汹涌,村民惊骇出声,猛地反应过来:“来了!来了!” 浪声轰隆拍在岸上,一道潜在水里观望许久的黑雾猛地腾起老高,直直朝草席包着的两个人卷来。 村民忙不迭地把他们扔出去,生怕蛟老爷把自己一块收去了。 同时又忍不住想站近一点,能让老爷点化一下。 燕岂名被抛掷半空,一眼便看出了那黑雾的虚张声势,声势整得老大,却像是才受过伤似的,难道这才是它急着要祭品的原因? 不等细想,黑雾分成两股,像两条舌头一样急不可耐地伸长,朝他扑来,甚至等不及祭品落水。 它凭借本能贪婪地向前,那种又危险又诱人的味道越来越浓—— 燕岂名任由自己下落,一边乱想,如果被吞进这不知道是蛟蛇还是什么的腹中,无痛去老巢一夜游,他是无所谓的,一会小崽子会不会骂他啊,毕竟卷在草席里就已经很暴躁了。 这时,探向他的那股黑雾却突然烫到似的,猛地一缩,脑子都烫懵了原地转两下,像是一只失去方向全凭本能的鬣狗,恶狠狠地加速朝似星河那边去。 可恶,好吓人的味道啊啊啊啊,还是吃那个吧。 吃了就跑! 一切发生太快,刚准备被它吞下的燕岂名都没想到,这东西就这么跑了。 “唉,你跑这么快干嘛?” 日暮月升的交替似乎对它有什么意义,黑雾急得什么似的,欻一下蹿到似星河边上,简直想叼了小点心就跑。 哪知不等它接近,那道不那么危险的草席里也亮起一道灵光,剑芒瞬间将草席撕裂,可怕的味道喷薄出来。 救命,这里怎么也有! 黑雾直接吓得原地一退,糊里糊涂给自己打了个死结,掉头乱窜。 修士之间的过招只在几息之间,岸上村民还又敬又畏地看着,为首的正哥更是昂首而立,谦逊虔诚,期望蛟老爷现身收完祭品,能多看自己一眼。 水里的情况看不清楚。下一瞬,巨浪却慌里慌张地兜头打来,黑雾降临,他们眼前一黑。 全被蛟老爷青睐去了。 黑雾一口吞下岸上的村民,身形瞬间膨胀,转头对追至的燕岂名恐吓咬去。 燕岂名不闪不避,眯眼看向黑雾。 黑雾一抖,擦身准备从他身侧溜过。 燕岂名好笑:“你怕我?哦不对,你怕我的灵气?” 黑雾做的假动作,压根不是想咬他,而是想顺势一头扎进他身后的水里去。也是,今天吃了几个人,已经不亏。 被他这么一盯,整个僵住,仍然目标明确地试图向后蹿。 燕岂名都被笨笑了,随意伸手,一把扼住它的脖子。嗯……如果这玩意有脖子。 拎起来抖落抖落,试图把吞下去的几个人抠出来,一边懒洋洋嘲讽: “嘶,你吃了几个脑子,怎么也不补补吗?” 为了防住里正和见过他的村民,燕岂名眼下是一副粗犷放达的形象,不知道是这形象带来的影响,还是换了面貌让他更不设防,流露出的性格确实有些眼熟。 一边的似星河挂在剑上,决定暂时不提醒他。 黑雾本来就受了伤,燕岂名暴力地锤了它两下,终于吐出来几个人,黏糊啦啦吐到岸上,黑雾又缩小了一圈。 他随手搓了搓,把黑雾搓成一个球球,任务做得太顺手,差点就使唤一个小弟子拿东西来捆。 转过头,看见似星河:“……” 似星河倒是没在关注他,面色沉静,抬头端详又一次显形的清寒。 燕岂名眉头一皱。 有剑不御,非要单手挂在上面,还给你挂出一副气定神闲,端然自若的模样,能的! 以前怎么没看你对剑这么礼貌。 燕岂名一抬手,打算把剑收起来,送似星河一个刺激的项目玩玩。 就在这时,太阳猛地坠入山下,最后的一丝余晖吞没,天际云朵轻动,送出半扇被掩的月亮来。 燕岂名只觉得脚下一空,风声呼呼而过,他本能抬头朝上方的似星河看去,男人讶然而立,低头看来,身边灵气鼓噪。 又换了! 难道日月交替,就是灵气切换的契机! 失去灵力的燕岂名来不及想,已直直向下坠去。 黑雾先前掀起的浪声未消,转眼近在咫尺。 这下刺激了,燕岂名想,小崽子虽然不至于看着他去死,但让他摔个半死,再淹个半死,等他四分之一微活的时候,出来威胁…… 嗯,对他的人品,燕岂名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却没想到,下一瞬,他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燕岂名震惊抬头,对小崽子的人品有了新的认知,他居然还会做好人好事! 下意识地,燕岂名的手在似星河胸口抵了一下。 似星河身形一僵,看了他一眼,环住他腰的手瞬间转为抓住腰带。 蹭——燕岂名被拎了起来。 “……” 这个姿势下,燕岂名只能撇头往后看,瞅见小崽子的一小侧脸。 手威胁地抓紧了一点:“别乱动。” 情势颠倒,小崽子还愿意抓着他的腰带已经很不容易,燕岂名特别怕他手抖:“不动不动,多谢。” 你看,他被人拎起来还要说谢谢呢。 刚刚被搓成球的黑雾早趁乱跑了,清寒也……诶,清寒呢?昨夜做凡人时,燕岂名以为清寒在自己的丹田里,只是感应不到,但刚刚清寒在外面,它没有回来,是去哪了? 这时,似星河冷冷地目视前方,下颌动了动: “停战。” 燕岂名反应了一下。 似星河低头看他,重复一遍:“自现在起,到出结界,我与你,暂时休战。” 灵气切换有固定契机,日月交替,这种情况下,冤冤相报何时了确实不妥。 比方说刚刚小崽子任由他掉进水里,明日说不定燕岂名就得把他放进井里涮涮。 燕岂名摸摸下巴,觉得突发良心的小崽子都安全了许多,啧,果然还是事出有因。 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满口应下停战,完了左右打量: “对了,魔尊大人,方才你站得离剑比较近,可看见灵力切换那一瞬,它去哪里了——”吗? 燕岂名的视线凝滞了。 一道剑影疾驰而来,停在两人身边,显然是方才没来得及跟上。剑柄以下凝聚的灵力将散未散,剑身跳了跳,左右扭扭,仿佛在看燕岂名和似星河。 然后—— 它“咻”地一声消散,化作灵光,在两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没入了似星河的丹田。 似星河:“……” 燕岂名:“……” 似星河猝不及防,心脏漏跳了一下。这该怎么解释,清寒为什么会弃主人,钻进自己的丹田。 总不能说他和清寒有道侣契吧! ——这件事恰恰也是似星河一直以来疑虑的点,剑灵与剑主神魂相通,虽不是一体,却亲如一体,这种联系却一直没在燕岂名和清寒身上看见。 何况他现在怀疑的对象变了。 似星河心思急转,面色愈冷,准备想办法圆过去。 就在这时,那边燕岂名挤出一句心虚的干笑: “哈、哈哈,我的本命剑,怎么跑到魔尊大人那里去了啊。” 似星河眯起了眼。 30-40 第31章 第31章脱蛟化龙 大约是被似星河拎着,看不见他的神情,燕岂名格外心虚,总觉得被人毛骨悚然地看着。 但似星河没出声,拎他的手都没抖一下。 燕岂名心虚劲过去,细一品又觉不对,抓住机会,声线一冷:“等等……魔尊大人昨晚就知道了?” 似星河:“……” 这见缝插针,倒打一耙的气势确实眼熟。 他看了眼燕岂名理直气壮的后脑勺,移开视线,没有揭破,不轻不淡地“哼”了一声。 哼,哼是什么意思! 燕岂名长袖一甩,就着被拎的姿势虚张声势,开始扔锅:“这么说,都是魔尊大人趁我灵气尽失,悄悄将我的本命剑掳去了?” 好家伙,洗得自己和小白菜一样无辜。 似星河轻描淡写:“那是燕仙君的本命剑不知何故,先跑来我这里,还与我格外亲近。” 燕岂名:“……” 胡扯,清寒和他一体,失了感应和凡剑无异,能不能做格外亲近这么有灵性的事,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抓住话头,立马准备反击。 哪知似星河突然开口,慢悠悠补上一句:“……就好像,很久之前认识我似的。” 燕岂名:“……”他是在说剑,不是在说人吧。 把嘲笑咽回去,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它就是打小自来熟,见谁都亲。” 说完更憋屈了,觉得这句话有失自己的水准。 忿忿补上嘲讽:“魔尊大人也不必觉得谁都认识你。” 似星河倒像真不是那个意思,轻笑一声,没理会后面那句,视线扫过燕岂名,撇头冷嘲回来: “呵,那和燕仙君的脾性是一点不像了。” 燕岂名:“……” 说清楚,他是什么脾性。 哦对他好像是个冰山。 ……还是好生气,为什么这么快轮到他没灵力了! 月亮彻底从云后头露出来,照得河水一片亮堂。 似星河又看了眼燕岂名,按下唇角,一指下面水域,声音冷漠: “那东西溜了,不跟下去?”。 金线溪名为溪,从外头看,水势虽不小,却说不上深。 没想到下来又是一番天地。 细砂碎砾铺满河床,水草茂盛随波而动,随处还分布着一些巨大的岩石块,上面有水掏蚀出来的洞。 燕岂名走在水底,怀疑地抬头看去,水面遥不可及。 他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底下是连了片海吗?前面不会还有水晶宫吧。 似星河抱臂走在一边,板着个脸,两人被一个泡泡圈在一起。 燕岂名挑事:“魔尊大人若是不想和我走在一处,再弄一个避水咒岂不是方便。” 似星河目不斜视:“麻烦。” 燕岂名:“……” 他感觉最近小崽子有点装装的。 那黑雾溜下水就不见了,本来燕岂名在它身上留了点灵气标记,现在只能靠似星河。 但似星河从小就是倒霉蛋。 两人在水底绕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回来看见一块熟悉的大石头。 燕岂名斟酌一二,委婉:“魔尊大人……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似星河:“……没有。” 燕岂名幽幽一指石头下面:“那这棵水草怎么有点眼熟。” 似星河嘴硬不下去了,脸上冒出一点热意。 燕岂名稀奇打量,还要一本正经,装作自己没在偷看:“咳咳,魔尊看了这么多仙门典籍,学会符引术了吗?” 似星河飞快看了他一眼。 燕岂名一僵,后知后觉,连忙淡定找补:“这种引路的咒术,最是简单,在修真界,连三岁小儿都会。” ……他真的没想嘲讽似星河。 似星河挑挑眉:“嗯,可惜燕仙君没有灵力。” 这两句话并在一起听就很不对劲,像是嘲讽又像是一语双关,燕岂名:“……” 就不该一顺嘴冒出一句符引术。 燕岂名移开视线,过一会偷偷看似星河,小崽子依旧是一脸淡漠,像是不记得他们在山洞迷路的事情了。 燕岂名皱眉,怎么一点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 索性也不说话了,掀着眼皮在一边看热闹,觉得那什么黑雾的也不是很着急。 水下视野有限,走到哪里都长得差不多,一模一样的沙砾水草,还有丑了吧唧的鱼。 似星河走了两步,闭上眼,收敛灵力,突然开始内视。 燕岂名抬眼看他,干嘛,要做标记 也好,把清寒掏出来,好大一把剑摆在中间,他落得自在。 身后却倏地传来一道动静,像是水波轻轻漾了一下,燕岂名眉头微皱。 转身看去,避水咒的泡泡裹得严实完整,没什么问题。 燕岂名的眉头簇起来。 ——但他怎么感觉,刚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在自己脚踝上舔了一下? 转过头,似星河已经睁开眼,应是使了清寒和燕岂名同源的灵气作为感应,指节如玉,抬手一指方向:“那边……” 话说一半,他敏锐偏头:“怎么了?” 燕岂名还在想那一下的触碰,心不在焉:“哦,没什么。” 刚刚那一下,就像是被灵气碰了似的。但不说哪里来的灵气,他现在不是感受不到灵气才对吗? 似星河不太相信,盯了他一会,垂眸收回视线。 燕岂名回过神,反应过来他刚刚在指路,突生失望:“你这就探好路了?!” 似星河:“???” 不然呢。 看着似星河理所当然的脸,燕岂名:“……” 是他想岔了,小崽子现在成了魔尊,别说迷三回路,就是迷三十回,也不需要把清寒掏出来,到处刻几个十字。 燕岂名张张嘴,闭上。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感觉有点不爽。 燕岂名垮着脸,贯彻冰山人设,桃花眼里写满了恹恹。似星河跟在一边,感觉有胡茬做掩饰的燕岂名好像脾气更容易上脸了。 他们顺着清寒指出的方向走去,不出半柱香,再次回到原地。 似星河:“……” 燕岂名幸灾乐祸看他:“要不把清寒拿出来吧,在你丹田里可能被灵气干扰,指得不准。” 似星河看他一眼:“水下湿气重,对剑不好。” 轻轻一句,燕岂名差点按捺不住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居然还会解释原因! 小崽子是转了性吧,不能砍不能踩还不能碰水的,这是对清寒愧疚不已,找回来想做个二十四孝好主人? 不等想明白自己在气什么,他脚踝同样的位置又被轻轻碰了一下,这次可以肯定,就是灵力! 燕岂名瞳孔微缩,怎么回事! 一边的似星河已经再度探明方向。 这次不会错,他顺着灵气指引的方向看去,同一个方向,正是刚刚他们绕回来的方向。 水草在大石头下无辜地摆动。 燕岂名掩下异常,跟着上前查探,不是别的,正是他们反复见到的那块大石头。 他若有所思地拨开水草:“难道……不是要绕过去?” 让开一步,运起灵力的似星河上前,手掌按在拨开水草后露出的一道圈里。 灵气闪了闪,突然爆发,将一小片水域映得如同白昼。 鱼群纷纷绕行,光芒暗下。 燕岂名看着面前出现的石门,摸了摸下巴,怎么感觉上面的气息有点熟悉? 兴致勃勃地拉过似星河:“魔尊大人,走吧。”。 穿过石门,身后的门框化作一串泡沫消失。 他们身处一道宏伟的大厅之中,穹顶半残,只余废墟。 似星河被燕岂名捏着手腕,脸色红了白,白了红,一番心理挣扎之后,率先甩开他的手,拂了拂袖,冷哼一声。 燕岂名转过头,哎呀,忘了。 也不道歉,火速被一边的断壁残垣吸引了目光。 这里没有水,他也没了不能离开似星河太远的限制,三两步走到绘制着壁画的石墙边。 似星河在背后看着他,一时后悔甩得太早。 没良心的燕岂名手指拂过壁画,捻了捻:“没什么灰尘,从褪色的情况看,少说有百年之久。” 那就不是正常的凡人之所了。 似星河跟上来,手指搓开一道灵光,帮他照亮。 上面绘制的是一副祭拜景象,还算是热火朝天,有三牲祭礼,比今天那个简陋的版本热闹一些。 画面上方盘踞着一条蛟蛇,头顶长角,腹生四爪,腾云驾雾,就是这群人祭拜的对象。 似星河看了一眼,评价:“丑。” 披鳞的就是没他们圆毛的好看。 燕岂名没说话,继续往前,随着祭拜的场景越来越繁盛,背景里的小村落渐渐变成镇子,又变成了城镇,献上的祭礼也越来越丰厚,顶上蛟蛇渐渐有了化龙之相。 壁画整体风格欣欣向荣,并不见有人牲的存在。 但过了中间一幅,趋势却变了,这幅转折的壁画上,蛟蛇已接近化龙,分明只差一步。 “没熬过去。”燕岂名视线往左扫去,收过看过的这些壁画,轻轻叹息。 此后壁画就像是和前面对称,蛟蛇之形越来越贴近于蛟,一点点褪去龙相,城镇和祭礼的规模也跟着越来越小,唯一的区别是,画中的金线溪却越来越宽广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金线河。 直到最后一副,祭拜的人都不见,只有一个人立在河边,衣袂飘飘,面对蛟蛇凛然而立,但脸附近的颜料却像是被剜去,分辨不出。 燕岂名面色一凝,看向有些熟悉的衣角。 似星河跟上来,皱眉扫过:“你认识?” 燕岂名点点头,却没说是谁。 他视线移向大厅中间,那里还放着一块石刻的壁画,工艺瞧着要久远许多,像是再早几百年的东西:“过去看看。” 这方石头上说是壁画,不如说是石刻,工艺不是久远的问题,而是……简陋。 一堆乱糟糟线条里,第一次没有出现蛟蛇,而是一个柴棍小孩,矮身凑到抽象线条组成的河边。 嘶……燕岂名站了一会,皱眉,他在捞什么东西吗?凑近看去,却看见一尾更抽象的鱼。 似星河补上:“是那个蛟。” 燕岂名惊奇侧头,这都能看出来。 确实是蛟,这时候应该还是一只小鲤鱼,被小孩托着放进水里。 似星河淡定:“一样丑。” 燕岂名:“……” 似星河又指指那小孩:“这是个和尚。” 确实,他头边点了几个点。燕岂名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原本还没注意看,以为是石头上面留下的坑,这一提醒,真像是几个歪歪扭扭的戒疤。 和尚? 他最近是不是听说了一个和尚?这么巧? 燕岂名正想着,突然觉得旁边这人存在感有点强。 袖子挽起,递光的手凑在石板上面,毫不避讳。 他狐疑抬头,突然欲言又止,小崽子刚刚……是不是话太多了点? 第32章 第32章(一更)不得抚慰…… “咳,”燕岂名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一点,空出余裕,看一眼似星河,“我想起来,铁柱曾说山里跑了一个和尚,应该也是修士。” 站太近了? 似星河收回照明的手,面色不变,点点头:“你们仙盟佛修,应该只有一个出处吧。” 瞧着没什么不对,只看出来合作一起出去的诚意很足。 是他大惊小怪了? 燕岂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从方才那莫名其妙的灵力开始就心里发毛。 他半转过身,摇摇头:“也有散修。” 一摸下巴,突然想起来:“魔尊大人,帮我把这易容解了吧。” 易容需要灵力维持,怎的他现在还顶着这个脸。 似星河嗯一声,像是没多大事,顺手一挥,给他解了。 桃花眼一瞬流转,有了些别样神采,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冷峻了。 燕岂名顺势更站开了些。 似星河默默将变化收入眼底。一旦认清楚燕岂名的策略,他的小动作真的很好猜。 感觉不对反而故意换回一模一样的脸,干扰似星河的判断,用相似来反向拉开距离。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反过来,越是坦荡,越是心虚。 之前竟是他一叶障目。似星河垂眸,感觉只差一步确认。 燕岂名冷脸借了团灵火,自己凑上去看。 似星河在后面沉沉锁着他。不是错觉,燕岂名顶着易容脸时情绪更丰富,现在看起来无懈可击。 可惜。 但不要紧,越是到了收网的时候,越急不得。 燕岂名绕着石板走圈,若有所思。 他克服了一会那种毛毛的感觉,点点石板,提高音量:“这石板看着没什么特别,不如把它敲了吧。” 就好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似的。 似星河眉毛微挑,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 默契上前,沉声开嘲讽:“确实,画得丑,还破烂。” 平心而论,他说的这话算不得嘲讽。因为画得是真丑,石板也是真破烂。 似星河认真嘲讽的时候,比这毒多了。 他一边说着,举起蓄满灵力的右手,漫不经心一按。 就在这一掌要落在石板上的时候,穹顶猛地传来一声尖叫: “啊,臭小子,不要啊——” 两人对视一眼,似星河灵力一收,瞬间将燕岂名护至身后。 燕岂名仰头看去—— 一只巨大的蛟蛇头悬在穹顶上,像只凡人元宵灯会挂的大灯笼,后面的身体像是挤在泡泡外面,看不清楚。那道震耳欲聋,雌雄莫辨,像孩童又像青年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燕岂名将手圈起,做扩音状:“前辈,不下来一叙吗?” 蛟蛇的头摆了摆,眼珠子翻翻。 声音哼道:“叙什么叙,不要以为你们的激将法吓到我了。” 头一偏,一颗眼珠子突然转过来,猛地放大,澄澈黄色里带着翡翠绿,死死瞪着似星河: “你,小子,一点都不懂礼貌!” 燕岂名憋着没笑,他打进门觉得气息有点熟,就忍住没有锐评,只有小崽子傻了吧唧,张口一个丑,闭口一个垃圾。 燕岂名十分严肃地拱了一礼:“前辈谅解,他不是天衍宗修士,说话向来是这个风格。” 简而言之,我和他没关系。你骂了他,可就不能骂我了哦。 似星河……似星河欲言又止。 蛟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从似星河身上滑到燕岂名身上,又来回地滑回去:“啧,小后生,那你干嘛要和这小子混在一起?” 语气十分嫌弃。 似星河捏了捏拳,面无表情。 燕岂名抬头,端出一点乖巧来,正打算客套。 “哎呀,”它甩了下尾巴,示意燕岂名别说话,一边抽抽鼻子,好像在嗅什么,“这小子有什么好的,身上的欲望,味道乱七八糟,可真是难闻……欸,等等……” 眼珠子一转,瞪回燕岂名身上,蛟蛇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他的这些欲望,竟是都因——” “轰——” 暴虐的灵力猛地击碎穹顶,蛟蛇的话卡到一半,大脑袋呲溜缩走。 这是似星河第一次在燕岂名面前放开了使用灵力,重逢初见不算。 化神一击,气势何其之强。 穹顶整个崩塌,大厅摇摇欲坠。哗啦啦的砖石碎屑雨里,似星河手指攥紧背对着他,莫名颤抖,却没让一点灰尘碰过来。 怎么回事? 燕岂名皱眉:“魔尊大人——” 老巢被人砸了个大半,本来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更名废墟,漫天烟尘里,壁画接替坍塌。 蛟蛇的大眼睛猛地凑回来,烟蒙蒙的却能看清,一点灵力卷过大厅中间的石板:“你看看,你个败家娃娃!” 声音雌雄莫辨,老少咸宜。 此刻被气得跳脚,又带着一丝小怂。 似星河一人立于硕大蛟头之下,面色狠戾,话不多言,抬手就要再狠打这嘴贱的蛟蛇。 “哎呀呀——”澄黄带绿的琉璃眼珠一转,突然看向被护在他身后的燕岂名。 “小子,你毁了我家,那我就先把你——相好的带走啦!” 燕岂名瞳孔放大,那卷完石板的灵力已经一个转弯,猝不及防将他一捞。 他灵力全无,没有反抗之力。 蛟蛇不知怎地突破了似星河的灵气,卷起来就跑,灵力在空中划开一道口子。 等似星河震怒转身,只捞到一片消失的袍角。 “咻——”地一声。 空间泛起的波动涟漪,平息了…… 蛟蛇懒洋洋把燕岂名放下来。 这里是一处幻化出的空间,背景水波荡漾,却没有身处水中的实感。 燕岂名掸掸身上的灰,捂鼻一个阿秋,声音郁闷: “前辈你没忘吧,我这身体现在还勉强算个凡人。” 蛟蛇眼睛眨巴:“哦对对对,没忘没忘!” 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 它毫不心虚,抬尾一甩,燕岂名顿觉身上桎梏尽去。 灵力全恢复了。 他甩甩手,瞬间有了活气,身上一扫而净,立马抬起笑脸,潋滟的桃花眼尾一勾。 没等燕岂名试探,蛟蛇没好气地一挥手:“好了好了,没为难你那相好的,他灵力也还在。” 燕岂名一张好脸没处使,张嘴想要反驳,又合上了。 这位性子看着眼熟,是那种你越否认它越来劲的。 而且他自己满嘴胡说惯了,也不是说什么都要澄清。 ——燕岂名闭上嘴,蛟蛇用一种“嘿嘿”的眼神看了他一下。 要遭。 燕岂名赶紧转移话题:“前辈故意引我来此,又让我看那些壁画,是有什么事情指点吗?” 话音落下,背景里的水波一定,燕岂名后背跟着绷紧。 他抬头看蛟蛇,笑吟吟的眼神丝毫未变。 紧张氛围转瞬即逝,回复流动的水波乱晃,蛟蛇突然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要是笑到流泪,估计一颗眼泪就能把燕岂名砸进去包起来。 蛟蛇乐不可支:“你这娃娃真有意思,不愧是她带出来的,求救就求救,说什么指点。” 整个空间被它拍得歪来倒去。 燕岂名站得很稳,跟着笑眯眯:“家师教诲,在外行走,要讲礼貌。” 蛟蛇的笑便突然收住了,水波一漾,下一瞬,蛟身消失,燕岂名眼前凑上来一个小孩,左右打量他几眼,像是有点满意: “哼,还真是她的弟子。” 燕岂名面色不变,行了个晚辈礼。 小孩挥挥手,一会又拔成一个少年,仍是不辨雌雄的模样。 倒像是特意给他看一下小孩的样子。 蛟蛇没好气道:“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燕岂名眼观鼻鼻观心:“一见到前辈,我就明白了。” 藏了半句未说,被那孩子抱着腿叫漂亮哥哥,让他一定要留下来保护自己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蛟蛇哼一声,知道燕岂名在哄他,但和指点那句一样受用,随手化出一道水榻,歪了上去: “你想的倒也没错,你师尊曾路过金线溪……那时候还是金线河,于我有点拨之恩。” 燕岂名点点头:“果然,前辈那些壁画看起来虽然合理,细一想,反过来却逻辑更加通顺。” 师尊眠云子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遇上在此庇护一方百姓,又生性追求自由的蛟蛇,想必是一拍即合。 “师尊指引前辈修信仰之道,化龙入仙,未料河流凋敝,人烟也因此凄零日稀……” 燕岂名想到牌位上两边黑色细链样的东西:“人类生出贪欲,与魔修为伍,掠夺您的力量?” 蛟蛇挥挥手,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还做不到。” 却没否认前面半段。 燕岂名从善如流:“……想要掠夺您的力量。只是晚辈不明,前辈明明随时可以离开,为什么一开始要选择扎在这条迟早消亡的浅滩之中呢?” 他可以看出,蛟蛇最初修的是功德之道,护佑一方浅溪的进益渐渐不够,才会转修信仰。 蛟蛇抬起头,非人的眼睛好看中带着妖冶,却不回答。 他眸光闪动,直直地看向燕岂名的胸口—— 分毫不差,落在道侣契的位置上。 燕岂名下意识后退一步,犹豫了一下,没有抬手遮掩。 灵力一归,契约处的天衍宗心火感应便会自动运转,将契约压制住,连契约对象的似星河都感应不到。 但蛟蛇毕竟是活得够久,他对知道契约存在这事,展现得可谓是明晃晃了。 燕岂名皱眉,带了点气性:“前辈,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和晚辈所问的问题无关吧!” 蛟蛇闻言笑了,他看向燕岂名,像是看穿了一切,十分促狭,视线却一瞬穿透了他,漫不经心又冷漠地移开,眼中不知道映出多久远之前的人与事。 它笑着问,语气*既不亲热也不淡漠,有笑意,却像是来自天外一般游离: “你是契中之人,难道不知道,有时候无形的契约,才更能把人圈住?” 背景中的水波仿佛荡在心头,石子入湖,惊了整个人间。 燕岂名心头一颤,一时失语。等他收敛了心神,动唇正要说话,蛟蛇突然一收深沉高远模样。 “嘘——”他收手放在唇边,惫懒的身体猛地来了兴趣般翻起。 头往榻沿一搁,歪了歪,好像在听什么,“哟,你那个小道侣……可真是不消停的。” “——别急嘛,又没说他出事了。” 燕岂名抿唇,有点想揍死这个谜语人……蛟。 蛟蛇看都不看他:“啧啧啧,你在脑子里想不礼貌的东西了——好吧好吧,没什么,那小子在帮我对付锁镣,喏,就是你来时交手过的那团黑雾——” 蛟蛇笑吟吟:“又不难打,不用担心。”。 似星河蜷缩在地上,烫热从下而上,由里及外,像要把他整个人烧个干净。 白色狼耳止不住地冒出来,他看不清东西,眼前金红一片,知道肯定是冒出了兽瞳。 周围的废墟没有消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魔狼十指深深抠进石砖缝隙,指甲在狼爪和人形间挣扎切换,崩裂出血。 但最煎熬的不是身体,而是血脉深处叫嚣的空洞——烙印在心口灼烧发烫,却得不到半分抚慰。 “清……”破碎字眼在喉间呜咽,立刻被狠狠一咬下唇,截断回去。 他抬起头,额发浸得湿透,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丝清明,毫不犹豫地抬爪往腿上扎去。 疼痛给了他更多时间,终于能违背血脉本能,朝前方染血的圆月挥去。 幻象中的满月随意而动,未被灵力击到,先碎成几瓣,消做烟尘。 似星河抓住机会,拖着身子站起来。 浸透汗水的布料紧贴在身上,伴随每一次移动战栗。 他绷直腰背,眼神狠厉。灵台清醒,与之相对是每一寸肌肤、骨头、神识都在叫嚣,仿佛被炙烤。 身前的剑抖了抖,退后半步,不死心化成一个霜发青年,凑上前来挤着笑:“小崽——” 似星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提起来。 他后背仍汗湿颤抖,沁着情。热的水汽。修长的指节纹丝不动,一寸一寸收紧。 似星河看进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面色轻蔑地扼紧,清寒的脸瞬间腾成一小块尖叫的黑雾。 “咔嚓——” 他垂眸随手弃下,心里鼓噪着愤怒。 一小团欲望的集合,竟然敢窥视他最深处的秘密。 “哎呀呀——” 耳熟又欠揍的声音响起,似星河红着眼抬头。 一条蛟尾上滴溜溜转着枚眼熟的白色石头。 似星河怒了,欺身便抢:“还我。” 那是清寒留下的唯一东西,一枚刻着空间法阵的芥子。 蛟尾一躲,被灵气轰得稀巴烂,石头一转,掉到凝出的另一段尾巴上。 似星河冷笑:“我看你有几条尾巴!” 蛟蛇杀人诛心,把石头往他眼前一丢:“还你还你,诶,我真好奇,天天抱着他欲欺你而逃的证据,还能这样过了三年。” “你们蚀月血脉,什么时候这么多情种了?” 第33章 第33章(二更)来了多久…… 似星河压根不理它,反手一道灵气,毫不犹豫又打散了一道尾巴。 “嗷!”蛟蛇故作尖叫,“不玩了不玩了!” 似星河环视大厅,冷着脸,抬手乱劈。 不知道燕岂名被带去了哪里,但只要都拆了就好了。 蛟蛇又从他后面冒出来,似星河头也不回,灵力一把掐住尾巴,狠狠抡出一段身子: “你最好藏好一点。” 蛟蛇:“……” 真是暴躁。 见似星河杀红了眼,蛟蛇不再现身撩他,转而在耳边叽里咕噜骚扰。 大厅是一个独立空间,但本来就被似星河把穹顶轰得稀碎,他一不收手地狂轰乱炸,很快就摸到了出口。 灵气一点,半空荧荧地出现一道门。 似星河冷着脸,丝毫不管前面是不是陷阱,抬腿便进。 不是这里,就撕了再去别处。 蛟蛇在旁边倒吸一口冷气。 “前辈……”燕岂名说到一半,停下来,微微眯眼,狐疑地看向蛟蛇。 “嗯?”蛟蛇满眼无辜,“说到哪啦?” 燕岂名:“……” 从来只有他这么对别人的份,真是风水轮流转。 毫不留情地指出:“您刚刚走神了吧。” 蛟蛇笑嘻嘻,抬手化出一团卷轴丢给燕岂名:“没有没有,找这个去了。” 燕岂名看他一眼,半个字也不信,依言将卷轴打开。 字迹放荡不羁十分眼熟,上书着的是修信仰之法。 燕岂名摸过去,点点头:“确实是师尊的真迹。” 蛟蛇脸一皱:“难道我还能蒙你?” 燕岂名似笑非笑:“前辈在穷乡僻壤待得久了,怕是不知道,如今仙盟多用玉简记录功法,造假的手艺可是五花八门。” 比如师兄和他,自成一门。 蛟蛇震惊,露出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表情。 燕岂名摸摸鼻子:“师尊惊才绝艳,留下的功法只是半阙,就十分高深,她老人家留下的典籍太多,不知道生前可有将这功法补齐……” 蛟蛇挥挥手,懒洋洋:“没事,你慢慢回去找就是,我也不差这几十年。” 说到一半,他突然身体一僵,微不可见地蜷了一下。 燕岂名:“???” 迟疑:“前辈肚子疼?” 蛟蛇讪笑:“老毛病,老毛病,你要是在水里窝个几千年,也会胳膊腿膝盖到处乱疼。” 燕岂名欲言又止,他又不是水生的,疼那是应该的。 你一条蛟蛇…… “哎哟!”少年模样的蛟蛇捂住另一个肚角,又是一叫,他咬牙切齿地抬头,挤出一抹笑: “话说你那个相好的,是不是爱迷路,我们聊这老半天,你不该给他点线索过去?” 燕岂名彻底放弃解释,只是一味地疑惑。似星河爱迷路老倒霉蛋,怎么谁都知道了? 但清寒不在自己身上,必定要追着过来,小崽子只要跟着清寒,不至于找不到他。 于是他眨眨眼,什么都没做。 蛟蛇恨不得捶胸顿足,勉强提示:“你那个道侣契不舍得动,身上不是还连着一条红线嘛。” …… 似星河抬头,甬道深处一道隐隐的红芒亮起。 燕岂名! 他随脚踢开涌动的地面,朝红线方向掠去。 周围四通八达,到处是红色富有韧性的墙壁,但灵线的指引直通灵台,丝毫不受视觉干扰。 清寒还在他的丹田里,意味着燕岂名眼下没有灵力,他得尽快过去。 蛟蛇又在耳边唧唧歪歪:“哟,跑这么快,就当他很想见你哦。” 似星河看也不看一道灵气,随机砸在墙上,肉红色吃痛痉挛,收缩了一下。 蛟蛇声音跟着一收:“……” 气急败坏:“哼,不识好歹!” 似星河并不理会,催动灵气全速向前。 丹田里的清寒本来就能隐约感应,但灵线不知是被空间隔断,还是距离太远,他之前一直在打转。 眼下有了明确的指引,奔向燕岂名的速度无人可挡。 眼底金红未消,似星河分出一些灵力,掩住腿伤,将自己捯饬得不至于太惹人担心。 衣袍擦出呼呼风声,所过之处空气尖啸爆鸣,似星河如离家太久的野犬一样,奔回他的来处。 是他想岔了—— 直到又一次分开,似星河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只想要快一点到他身边。 其他的都不重要。 等了三年的答案,怎么会一会都等不及呢? 三年改变了太多太多,他自己也变了,但他用心感受过,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而且,如果不是关心,燕岂名何必花精力算计。 他的原因,他会亲耳听他解释。 …… 角落里,蛟蛇分身摇头晃脑,歪眼斜嘴,拉着舌头阴阳怪气: “他不关心我~怎么会花精力算计我~” 一摆尾巴,噫,瘆得不行。 趴下来忿忿抱臂:“不行,那小子我很喜欢,要送他一件礼物,这小子我很讨厌,也得送一份才行。” 怎么弄呢? 蛟蛇眼珠一转,有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悄咪咪地,当似星河身形迅速擦过一道“墙”时,一缕灵力落下,神不知鬼不觉掉在了他的衣角上。 蛟蛇:“嘿嘿~” …… 水波独立空间里。 燕岂名眯起眼:“前辈,虽然我长得不错,但你看见我是不是有点太开心了?” 蛟蛇本体一秒板脸:“没大没小,刚刚还您,现在都你上了。” 有鬼。 燕岂名抓起卷轴,摆摆手,转身要走:“看您气色这么好,晚辈就不多奉陪了,还要赶回宗门去,给您找那剩下半阙功法。” 说走就走,动作行云流水,竟是一息都不耽搁。 蛟蛇:“???” 这娃娃怎么比他师尊还难搞。 那边那小子还在路上,他好戏也没看,怎么能让人跑了。 立马腆着脸去拉,一边抛出诱饵:“你和那小子,灵气一时有一时无,本命剑还乱窜的问题,就不想解决了?” 燕岂名微微一顿。 这下确实戳中了他的要害。 但是……不管因着什么原因,他可感觉到了,这下可真是蛟蛇在求他。 燕岂名半侧身笑眯眯,不动声色:“哦?前辈不是已经帮忙解决了吗?” 停了一下,疑惑:“难道前辈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蛟蛇:“……” 气得直挠头发:“你回来,我给你讲!” 蛟蛇把燕岂名骗回来,好险又被他激将法套进去。 水榻变成木榻,布了茶桌,蛟蛇大口大口喝茶。 燕岂名抿一口茶,视线从周围扫过。 方才只是一团氤着水雾波纹的空间,眼下变成了实打实一座院子。 头顶桃花灼灼,并不是这个时节。 燕岂名放下茶杯,好声好气:“前辈将这里布置得精美绝伦,与晚辈这茶,我也吃了,还不能讲吗?” 蛟蛇哼一声,看看天。 都是幻化出来的,天色压根不会改变。 但他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心情好了一点,换个姿势,突然慢条斯理地开口:“哎呀,这个问题也不是很难讲,不过是不是等你们俩都在比较好?” 燕岂名:“……” 在这里等着他呢。 果然,蛟蛇图穷匕见,眨巴着好奇的眼睛:“我怎么看你们又熟又不熟的?怎么,你的本命剑和他灵力相通这事,你不想让他知道?” 燕岂名无奈:“前辈今天就非要知道?” 蛟蛇:嘻嘻。 好吧,燕岂名脸色微沉,带上几分严肃。 开口前,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蛟蛇先前那句——有时候无形的契约,才更能把人圈住。 他摇摇头,把无关的思绪晃去,只道: “我先前确实认识他,但现在却不该认识他,还请前辈为我保密。” “啧啧啧,”蛟蛇又看了眼天,奇道,“可你们现在也算是认识的吧?” 燕岂名喝了一口茶,反问:“他有了自己的人生,从前种种并不重要。重新认识,不好吗?不是前辈所说,不要把自己圈住。” “哎呀——”蛟蛇立马反驳,“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燕岂名严肃道:“还请前辈保密,这件事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让他知道。” 最不愿意……让他知道…… 一道灵墙之隔,似星河被灵力定住,指节咔咔作响。 他视野重新雾红,想也知道并不好看。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对着一个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的陌路人,燕岂名就能坦然托出。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对他——最不愿意——对他这么残忍。 在寂静中,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被放大。 从十六岁到十九岁,每次满月都会漫上来不得其解的那个问题,重新剜上心来,割得他像凌迟一样钝疼。 为什么,留下一个道侣契约就消失不见。 如果我什么都不配知道,那我算什么…… 定住他的灵力并不强,在剧烈激荡下像一撮碎纸,眨眼就要崩碎。 院里,燕岂名抬手给蛟蛇倒了一杯茶。 淅沥水声像是某种警醒,似星河眼神一动,本能一缩,心乱如麻的愤怒过头反倒生了一丝姗姗来迟的庆幸。 他还活着,他确实还活着。是他。 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作何多想。 院子里,蛟蛇接过茶水,啧了一声:“行吧,你都这么求了,我也只能答应。放心,要是那小子有一天知道,肯定不是我说出去的。” 燕岂名低声道谢。 蛟蛇抬抬手,又说:“你们这事其实也不难解释,村子被我的结界罩住,要有修士进来,便只能容一个人有灵力,而且还得是与我有因果的。” 原来如此,似星河和他契约相连,才会轮流失去灵力。 日升月落,说不定还和似星河的血脉有关,蚀月血脉,夜里更强盛也说得过去。 燕岂名把自己猜想说了,蛟蛇点点头。 他又看了眼燕岂名胸前道侣契的位置:“你可知道,你神魂受损,本命剑有伤?” 燕岂名一愣,诚实点头,然后又轻描淡写地摇头:“就是失了感应,倒没什么大问题,大约因为我天生灵骨和剑一体……” 蛟蛇痛心疾首:“怎么会没问题,那你可知道,你身上那道道侣契,本来就因为神魂的问题半缺,又被日日压制?” 燕岂名皱眉:“这道侣契不完整?” 蛟蛇啊了一声,见他急了,开始拿乔:“来,手伸过来,我看看——” 燕岂名想到今日开始突然出现的灵力,确实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难道真的和本命剑有关? 蛟蛇把了把他的灵脉:“……嗯。” 嗯是什么意思? 蛟蛇一掀眼皮:“急什么啊?” 长着张嫩脸,拿腔作调的。 燕岂名:“……” 耐心等他又细细查探了一会,蛟蛇终于说:“哎呀呀,你这本命剑,怕是最好放在道侣那里蕴养一下才行,等剑好起来,你的神魂自然也就好了。难道最近,你就没有感觉——” 燕岂名噌地一下缩回手,面无表情。 这装腔作势的姿态,这毫不走心的诊断,眼熟得仿佛在照镜子。 燕岂名反应过来,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他怎么会听蛟蛇的话! 眯起眼面露威胁,笑得十分灿烂:“前辈,你说话来驴我呢?” 蛟蛇大惊失色,士可杀不可辱:“怎么,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形象?” 燕岂名漫不经心,蛟蛇在他心里什么形象不重要。主要是他太了解自己这种人。 特别是蔫坏蔫坏打算搞事情的时候。 说什么放在道侣那蕴养,蛟蛇吃瓜的情态都快藏不住了,眼里要是真的能放出光芒,估计得当场给他戳死。 什么本命剑的问题,他怎么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明明他们是一体。还说恢复联系,最近就没有什么感觉…… 就这么说吧,他眼下使劲去感应,也只能感觉到清寒离他十分之近,近得好像不过十丈,就站在他后面不远处一样。 嗯?等等…… 燕岂名猛一回头,院门开着,似星河眼睛一瞬不瞬地站在那里。 清寒的感应十分明确,不能骗人,就在他的丹田里。 靠!蛟蛇你怎么不骗人啊! 他能不能重新回头? 想到自己和蛟蛇都唠了什么闲嗑,燕岂名干笑一声,故作自然:“诶,来啦?” 好像他刚刚和蛟蛇约下午茶,想起来吃不完,顺手给似星河发了一道灵讯一样自然。 燕岂名顺带一问: “咳咳,魔尊大人等多久了啊?” 似星河看着他,神色复杂,嘴唇微启。 眼前的茶桌茶杯突然迅速移开,燕岂名眼前一花,整个院子移到了十丈以外。 眨眼间,他噌地站到那里,和似星河面对面。 蛟蛇的院门在两人身侧无情关上。 蛟蛇:“咳咳,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没办,去去就来。” 燕岂名:“……” 第34章 第34章吐息交缠 似星河猛地低头,看着送上前来的燕岂名。 桃花眼因懵然微微瞪大,要是再添几分迷离的水光,就和他每每梦到的一模一样。 唇色微白,恨不得让人咬上去,犬齿狠狠地攫取碾啮,将唇齿之间的气息尽数掠空,等染上鲜艳欲滴的殷红,怕就说不出那样冰冷的话。 最不愿意…… 似星河心头不知是冷笑还是恨,汹涌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和欲望交缠,让他忍不住想,要是将燕岂名撕得粉碎,吞入腹中,眼前这个人还能对他如此残忍吗? 似星河牵了下嘴角,突然,对面的燕岂名退了一步。 他心头一根弦断,下意识要狠狠攥过眼前人的腰。抬手,下一瞬却在剑修眼里看见一丝警惕,还有瞳仁中倒映的,眼露金红的自己。 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似星河狠狠攥住了拳头。 在他丹田处,无意识绞住清寒的灵气跟着一松。 什么鬼? 燕岂名惊疑不定地退开一步,感受身周陌生的触感慢慢褪去。他方才腿软得差点跌进似星河怀里,勉强站稳,后腰还是酥得不行。 怀疑是似星河在捣鬼,但这人身周灵气除了炸了一点,老老实实,没有碰到他的迹象。 燕岂名忍着没有眼神乱晃。是那股气息不明难以捉摸的灵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就在刚刚,他才心虚地看了似星河一眼,就觉得一大团无形的东西从脚踝爬上来,千丝万缕,像春天簌簌生出的藤蔓,慢条斯理又迅速地将自己死死绞住。 很像灵气却没有气息,同时强横得密不透风,又像是手指或者触角,轻轻沿着脊背上行,一路点起陌生的战栗,古怪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喘了口气,才感觉好了一点。 似星河移开视线没看燕岂名,突然听见这人像是不舒服似地喘了一下。 他猛地回过头,一把捏向燕岂名的手腕。 燕岂名四下正敏感,立马警惕地后退一步:“你干嘛?” 似星河不管不顾,一手按住他的腰,将纤白的手腕掐在手里,灵气一探。 燕岂名还没来得及挣扎,似星河撒开手,眉头一夹,带着点怒气:“你神魂不稳?” 什么? 燕岂名甩甩手,一时忘了自己被蛟蛇扔出来的事,下意识要质问似星河干嘛探他的脉。 哦……等等……这是魔尊大人还是小崽子? 他正要心虚,似星河面色变幻,怒不可遏地一闭眼。 又做什——么! 燕岂名瞳孔猛地放大,就在似星河闭眼内视的一瞬间,熟悉的触感爬上他的体表,万分焦急又很轻柔地将他裹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盘了一遍。 ——就像在检查碎了道细纹的瓷器,非要翻出来那道纹在哪里一样。 这比方才铺天盖地霸道的绞杀还要可怖。 但这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触感的来源—— 燕岂名的视线不自觉下移,定在似星河丹田所在之处,他的本命剑在那里被似星河的灵力包裹,不住震颤,感觉越来越明晰,就好像在那里的本就是他,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要震颤起来。 明明没感受到似星河的灵力,却觉得被灵力碰过一样的理由找到了。 燕岂名天生剑骨,本就和清寒神魂一体,他能见清寒之所见,感清寒之所感,只是从魔界回来后才断了感应。 蛟蛇的话突然闯进他脑海:“你这本命剑,怕是最好放在道侣那里蕴养一下。” 蕴养一下…… 靠! 这么几天,还真让你小子给我养好了不成! 燕岂名浑身战栗,一把按住似星河的手:“别——”摸。 出口是一句比泣喘好不到哪去的碎音,燕岂名一惊,清醒三分。 似星河又不知道自己在摸他,只是在检查剑罢了。 燕岂名咬牙切齿,什么神魂不稳,越摸越不稳,一会给你摸散了! 似星河抬眼看来,面露焦急。 燕岂名竭力冷声:“我没事。” 往后站了站,挥袖一甩,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声线还微微颤,带着刻意的冷,听着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用担心。” 似星河愣住。 是你不用担心,还是不用你担心。 好像用这幅表情说出来,并没什么什么区别。 “从前种种并不重要”,原来这人嘴里说得不全是假话,伤他时,说的句句都是真的。 与其让燕岂名对着他露出这种姿态,他……情愿自己只是魔尊。 似星河垂眸,神色变幻,抬头又是一脸冷厉。 燕岂名警惕眨眼,我真没事了啊。 似星河呵笑一声,狠狠托过燕岂名的后颈,一把拉到身前。 燕岂名:“!!!” 似星河声音低沉:“不用担心?燕仙君瞒着我天大的事,还把本命剑留在我丹田之中,我怎么能不担心?” 黑衣和灰衣贴得极近,衣角交缠。 青年眉眼锐利,刀一样剜在燕岂名脸上。 天大的事…… 燕岂名一抖,靠,要不还是摸剑去吧,他有事,相当有事,现在不是很想和小崽子对旧账啊! 但似星河逼视着他,抓住后颈的手寸步不让,两人眼神相对,彼此的吐息混在一处,贴得极近。 ……是否有点太近了。 众所周知,说谎是一个考验面部微表情的行为,这个距离不太利于他的发挥。 但他毕竟有着丰富的经验。 燕岂名喉结微微滚动,准备狡辩。 似星河眼神一动,突然撒开他,厌烦地转过身。 他拂了拂衣袖,轻描淡写:“还请燕仙君记得自己的承诺,与我同进剑冢。” “——在那之前,你神魂上的问题早日解决为好,最好不要带累到我,我也没有这个耐性,日日替你保管本命剑。” 燕岂名:“???”。 不是,他到底听到没听到啊? 总不会是正好说完道侣那句,讲到神魂恢复的时候来的吧! 燕岂名百思不得其解。 蛟蛇似乎真的不知道干嘛去了,燕岂名扣门就得到一句口讯,让他离开柳沟村时再来一趟。 似星河恢复了冷淡的样子,好像没认出他来。 唯一的区别是,他动不动要把燕岂名提溜过去, 嘴上说着燕岂名的神魂隐患会牵累到本命剑,本命剑又留在他的丹田里出不来,谁知道是不是仙盟的阴谋。 但燕岂名知道,他背地里不知道把清寒检查了多少遍。 哼,明明就是关心清寒。 燕岂名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应该还是没认出来他吧,只是担心清寒。 两人在蛟蛇那里折腾了半宿,回到山上,天刚蒙蒙亮,刘青已经率人把那些人捆起来了。 小小的破庙里,火堆烧得很旺,横七竖八躺着一堆人,个个鼻青脸肿。 “仙长留下的陷阱很好用,”刘青凑到燕岂名跟前,面露感激,突然压低声音,“就是里正那边有些蹊跷……他突然暴毙了。” “暴毙?”燕岂名眼神一凛,还没说话,眼前的刘青不见了。 似星河挤在他旁边,侧脸淡漠,将刘青拎开: “他身上还沾着怨气。” 言下之意是不能冲撞了燕岂名,免得带累他,哦不,他的宝贝剑! 燕岂名:“……” 真是没错,这人现在要洗心革面当好主人了。 燕岂名抬抬手,把刘青身上的怨气化去:“尸身在哪?带我去看看。” 刘青看看他,又看看似星河:“一起去吗?” 燕岂名还没开口,似星河:“嗯。” 燕岂名痛失决策权:“……” 于是三个人一块走了。 里正死得怪异,刘青自己不敢做主挪动,甚至不敢靠太近,只派了两个手下远远看着。 但不等到那处山坡上,就有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边跑。 “老大!” 他面色惊慌,就像看见了什么极其怪异的事情,远远看见三人才冷静下来。 “老……老大。老大。” 看见似星河和燕岂名,他又分别叫了一遍。 似星河眉毛都没抬,他从水里出来就是这个表情,好像什么事都和他没关系,除了清寒,还有清寒捎带的主人燕岂名。 燕岂名倒是觉得很好笑:“他是老老大,我是老大?” 似星河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咳咳。燕岂名正色:“出什么事了?” 那人恍然:“哦对,里正的尸体不见了!” 不见得彻底,燕岂名皱眉站在山坡上。 枯叶留下被怨气侵蚀的痕迹,但怨气本身,却带着里正的尸体一块不见了。 现场没有任何其他遗留。 “怎么回事?”他侧头问看守的人。 两人站得老远,和刘青一样,离他和似星河至少三臂的距离,再站远点都可以喊话了。 说辞倒是很一致,他们俩都没走神,但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尸身就消失了。 里正身上的怨气和锁住蛟蛇的怨气同源,背后之人利用怨气窃取蛟蛇的力量,又急于杀里正灭口。 为什么呢?没有痕迹,甚至没有留下灵气,但必定是修士,只有修士才能在两个凡人镖师的眼皮下神不知鬼不觉…… 等等,燕岂名突然想起,金线溪第一次暴动是在他走那天,祭礼紧跟其后,但他在柳沟村时,却没看见其他异常。 这可以解释为,背后之人不想他调查太深。 但有没有可能……这个人认识自己?她/他是仙盟之人? 他敛下神色,吩咐人继续看着。 似星河一直没说话,跟在他后面,燕岂名总觉得背后有股毛骨悚然的视线。 只等到山上一切都料理好,天亮了,似星河的视线离开他一会,注视着日月交替,太阳缓缓从山后露出头。 晨曦亮起,换了一天。 清寒在似星河的丹田里动了动,这次两人都有灵力,它却没有挪窝。 似星河面色动了动,燕岂名总感觉他松了口气似的。 嘴上还要刺他:“燕仙君是不是要反思一下人品,是否平日里做多了亏心事,本命剑都不愿意和你亲近。” 燕岂名:“……” 好好好,亲近是吧,明天就把道侣契解了,让你亲近! 他气鼓鼓地走了,似星河落后一步,借着树影微微偏头。 一只头长翎羽的渡鸦落在他肩上,口吐殃渡的声音:“尊上,凌云城那边——” 似星河漫不经心地打断:“不必了。” 什么证据都比不上这个人亲口承认。 他眼神一厉,死死钉在前方青年的背上,炽热得能用眼神直接把他活剥了:“所有鸦羽召回来,我要它们把天衍宗围得水泄不通,连化神期都跑不出来。” 顿了顿,又嫌弃补一句:“做得隐蔽一点。” 你不是爱跑嘛,有个风吹草动就满嘴胡说,跑出八百里远。 跑吧。 似星河眸光沉沉,晦暗扭曲,带着一点快意。 “是。”殃渡抖着嗓子回道。 夭寿了,谁把他们尊上惹成这样,还想不想活了! 难道……思及天衍宗上下的那个传说,殃渡两眼一黑。 燕仙君转修无情道,渣的那个情缘找上山来了。 他颤颤巍巍看了眼尊上,你说,尊上他,长得有没有一点像那个倒霉蛋情缘啊? 第35章 第35章霸道邪肆 燕岂名又检查了那边捆起来的人,确认过俘虏无异常,和刘青交代几句小孩变蛟蛇之事,用宗门玉令召来附近驻点的弟子善后。 这些弟子是见过他的,审讯抓人有条不紊,专人去对接人界官府,还有围在身边汇报的,举止间很是放松亲近。 似星河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燕岂名不免有些失去警惕,等和小弟子说完话,笑盈盈一转头—— 靠! 这人不知何时又跟到他身边,冷着一张脸,盯着他。 燕岂名一惊,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下意识收了表情,还好还好,也没有笑得很灿烂,谁说冷峻剑修不能笑了。 理直气壮地冷下脸来,站得八风不动。似星河看他一眼,脸跟着更冷了。 就像某种冷脸比赛。 这些小弟子刚到,先前没见过似星河,不等看清长相,先感受到一股冷气。 然后就被两道嗖嗖的凉风刮住。 小弟子:“???” 刚刚亲切洒脱的小师叔呢? 罩在柳沟村外面的结界已经散了,似星河也恢复了先前装束,和燕岂名一样穿着天衍宗校服。 这个身份不明的宗门长辈,一把拽过燕岂名的手腕,拖到树后面。 哇呜! 一排小弟子的眼神瞬间腾腾地亮了。 “魔——”燕岂名猛地闭嘴,发现上次问名字被糊弄的后果,他还是只能叫小崽子魔尊。 但这个叫法一点都见不得人! 就这功夫,似星河已经把他拉到身边,灵气放肆地在灵脉中走了一圈。 燕岂名推他,他顺势放开,垂眸捻了下手指:“还不错,没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灵气扰了你。” 燕岂名反唇相讥:“还请……你也别乱七八糟地来扰我。” 似星河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 眼神里没什么情绪,燕岂名却觉得忍不住地想退后两步。 那不行,他后面就是树了。 燕大侠抗住了似星河的精神攻击。 似星河眼里突然带笑,笑得极冷:“若不是燕仙君神*魂不稳,不小心把本命剑落在了我这里……” 他掐着重音,将不小心咬得极为清楚。 燕岂名两眼一黑,猛地抬手捂去,不用说他都知道后面两句了。 若不是燕仙君神魂不稳,不小心把本命剑落在了我这里,等同把我的命掐了在手,我待燕仙君也不必如此步步谨慎。 说一遍冰冷威胁,说两遍道德绑架,现在都给他说出趣味来了! 好家伙! 燕岂名咬牙切齿:“自是我的错,还请……你下次检查,提前知会我一声。” 他等着似星河怼回来,眼前这人却罕见地默了。 燕岂名:“???” 正要抬头,后知后觉感觉一抹触感在掌心颤了颤,柔软干燥带着点凉意,格外明显。 他下意识捏了一下,那抹冰凉柔软的东西一抿。 等……燕岂名震惊抬头,看见似星河微瞪的双眼从他手上面漏出来。 不是,他什么时候捂的小崽子嘴啊! 似星河瞳孔微微放大,倒映着树影和燕岂名,燕岂名看见自己慌慌张张松开手,连忙整肃表情轻咳退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礼貌致歉:“一时忘形,还请见谅。” 似星河耳垂带着点薄红,眼神晃了晃。 燕岂名看他。 似星河立刻脸一瘫,冷哼一声,看向燕岂名的手:“你的爪子,下次再在大庭广众之下找不到地方,我不介意帮你处理了它。” 燕岂名:“……” 就许你的爪子乱放是吧。 似星河声音本来是清冽微带着点故意压着的低沉,现在听着却有点哑。 燕岂名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不等他狐疑地看过去,腰上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触感。 他牙关一咬,软着身子侧头—— 似星河已经收敛了神情,像是无事发生,双眼微阖,展着眉毛,像在舒缓什么情绪。 同时他腰上像是被人翻过来覆过去地轻轻揉弄。 燕岂名:“……” 好啊,果然又一脸冷沉地沉浸式摸剑去了! 哦不不不,检查。 燕岂名冷着脸从树后面绕出去,自己的伪装还是无懈可击。他是关心清寒,不是关心你。 关心清寒,不关心你。 靠,怎么更气了! 深刻意识到似星河对剑的补偿心理已经干扰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下山重往河边去的路上,燕岂名试图好言好语和他商量: “魔尊大人,既然我的本命剑叨扰到你,不如白天你把它化出形来,交我保管?” 似星河冷嗤一声:“哼。” 燕岂名:“???” “燕仙君……”似星河侧头看了他一眼,捏住手腕,这次没把他往身前拽,只是垂眸看进他的眼睛,冷嘲热讽在舌尖一转,压下定论:“诡计多端。剑冢的事情未了,我还是不要太放心吧。” 燕岂名:“……” 哦,合着清寒还兼职人质。 亏你编出来这些乌七八糟的理由。 ——学什么霸道邪肆反派的架子,越来越装了! 燕岂名木着脸甩开他,大步走到前面:“我自会想办法,让魔尊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眼看到了金线溪边,蛟蛇留的口信让他临行时再来,燕岂名还以为他会留个入口,或者旁的什么线索也行。 “嗯。”他瞪着空落落的金线溪,“怎么感觉河道变窄了。” 水位都跟着变低了,露出来的河床却变成新河岸,乍一看没有哪里不对。 似星河跟着看去,眼神漠不关心,他不怎么喜欢那条蛟蛇的味道,不见了最好。 似星河:“有吗?燕仙君的眼睛今天见了太多人,看花了?” 燕岂名没好气:“是老看见你,看瞎了。” 他半蹲俯首,用灵气探向河面。 似星河突然一把站过来,扯住他往身边一护。 “谁?”他目光一厉,灵气狠狠砸向所看之处。 灵气像是击碎了一块水面,罡劲霸道的力散去,像一圈波纹徐徐散开。 燕岂名旋身一动,和似星河侧肩而立,对着余波里显出来的人影眉头微挑。 “阿弥陀佛。”清俊的年轻佛修眉眼温和,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贫僧在此悔过,不是故意打搅燕道友和……这位魔尊大人。” 燕岂名眨眨眼睛,小崽子的身份还真是个人都知道啊。 不过佛修对魔的感应,怕是比别人都敏感。 即便这样…… 燕岂名视线扫过那人身后的金线溪,眼里带了点兴味:“听说须弥佛宗雪崖上的佛子丢了,空闻那老头急得直跺脚呢,闭口禅都要修不下去了。” 年轻佛修也不否认,面色不变地笑笑: “师侄年纪小,不太沉得住气,燕道友见笑了。” 噫。 燕岂名沉默,打了个寒噤,把小芋头的形象往师侄里一框,终于把空闻那个秃顶老头的脸盖过去。 礼节性微笑:“明心道友真是……心境澄明,看万物已不在万物之中了。” 明心温和噙笑,从善如流,一点没觉得哪里收到了诋毁。 一边的似星河突然出声,像是看够了,声音低沉带着点躁: “你既然在这里悔过,就好好悔。” 拽过燕岂名,不耐烦:“我们走。” 燕岂名:“???” 不是,蛟蛇还让他在这里等。哦,等一下,燕岂名的视线落回明心头上,突然若有所思。 他甩开似星河,试探道:“山上破庙几日前……路过一个佛修,可是道友?” 明心摇摇头。 燕岂名正犯嘀咕,真的假的?明心摇着头叹了口气:“贫僧离去时有失礼节,燕道友竟用路过为我遮掩,真是心思纯善,颇有佛缘。” 燕岂名:“……” 是吗?我怎么听说当天看守被揍得很惨啊。 他这下也没话说了,觉得明心自己在这悔过挺好,反手拉过似星河:“那我……” 明心微笑打断:“燕道友不问贫僧为何在此悔过?” 似星河冷声:“不感兴趣。” 明心毫不在意:“贫僧在此还被人留下一个任务,燕道友来此可是寻人?” 燕岂名挑眉,寻是寻的,但他要想得没错,寻的那人正是躲着这人跑了。 明心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笑笑:“我正是要为二位指路,他就等在天衍宗山脚下。” 燕岂名:“……”这不是他告诉你,是你看见我们现猜的吧。 似星河反应极快:“多谢。” 反握住燕岂名又要走。 明心:“贫僧其实还想问,可否顺路……” 燕岂名似星河异口同声:“不顺路。” 明心哂笑:“……可否容我顺路远远跟着?”视线一掀,扫向似星河,“百丈以外,将二位送到,贫僧便自行离开。” 也不知道这两人打了什么眉眼官司。 似星河冷声:“随便你。” 燕岂名:“……”不能随便啊。 行吧,蛟蛇,这事都是似星河扰出来的。 明心悠悠闲闲,自觉退出百丈之外,一副已经说定的样子,等着他们出发。 燕岂名来时是御空,一想到要和似星河两个人御空回去,半路拌嘴说不定还要打起来掉下去。 哦,被蛟蛇打下去也很有可能。 “我去宗门驻点借一只……两只灵鹤。” 他防备地看似星河,最好别蹭他的灵鹤。 似星河随意一挥,声音冷冽:“不必。” 一阵风掠过,燕岂名眨眨眼。 百来只渡鸦蓦地出现,聚在半空,化作一座极为豪华舒适的车辇。 ……就是黑红的暗色看着很不正派,平地里能刮出几丈妖风。 燕岂名欲言又止,似星河僵了僵,不着痕迹地瞪了车头招摇的翎羽一眼,云淡风轻地挥挥手。 一道灵光腾过,车辇变成了天衍宗配色。 柔软的鲛纱缎子铺着精细绣纹,软乎乎的坐垫深深陷在靠座里,四周挂配着丁零当啷的玉石络子。 燕岂名眼睛腾地一亮。 似星河轻咳一声,不经意道:“你们仙门灵鹤,能够日行万里?” 第36章 第36章夜不能寐 日行万里? 燕岂名脸上可爱的表情突然一空,眉头皱起来。 能,怎么不能? 区区万里,小崽子居然看不起他们的灵鹤! 似星河微倨着脸,半天,余光终于忍不住去瞥燕岂名,就看见一个气冲冲离开的身影。 背影非常具备胜负欲地摆手:“上次回宗是缓行,你怕是没见过我们天衍宗灵鹤真正的速度。” 似星河:“……” 瘫着脸,手指攥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没忍住,一道灵气把旁边的树给掀了。 柳沟村又添了一垄肥田。 燕岂名说到做到,果真借了一只最机灵的灵鹤,瞧着就很能飞。 长得也好,羽毛光泽柔滑,一层层在阳光下透着晶润的白。 燕岂名捋捋灵鹤,一副宝贝模样,灵鹤亲热地把喙塞进他手里。 燕岂名脸上写着不值一提,提高音量超小声嘱咐:“乖,一会按最慢的速度来,只要飞得比——那个人——快一点就行。” 他头都没回,掐起手指,指指一边的似星河。 “那个人”黑着脸坐在鸦羽车辇里,华美的车架衬出他十足霸道,气势非凡,就是…… 在一人一鹤旁边不知道怎么有点可怜。 殃渡在车头谄媚传音:“尊上,我这就去把那扁毛畜生的脖子扭了。” 似星河瞪他:“我需要吗?” 殃渡敢怒不敢言:您看起来很需要啊…… 似星河哼了一声,靠坐回去,攥着拳头闭目养神:“起。别多管闲事。”。 云气翻涌,山峦渐小。 燕岂名昂首而立,气势磅礴,一边魔尊的派头彻底被他压下。 燕岂名满意地点点头。 灵鹤和车辇的速度果然都极快,按这个速度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去。 似星河大约是被这速度惊到,跟着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燕岂名其实有点无聊,抽空想起,后面好像还跟着个佛修。 是哦,还是个准备用自己打窝钓蛟蛇的佛修。 燕岂名悄悄用神识往后一扫,希望他跟不上掉队了。 于高阶修士而言,神识外放与亲眼去看无异,明心和尚缀在百丈之外,脚下踩着一片白纸一样的法宝,抬眸一笑,合十称了声佛:“燕道友放心,贫僧还行。” 燕岂名:“……” 也行吧。 他将神识收回,一不小心扫到了似星河的车辇。 冷着脸的似星河瞬间抬眼看来,嗯? 燕岂名装作无事发生:“没在看你。” 似星河:“……” 车头上的殃渡吱嘎一声感觉自己要裂开了。 燕岂名撩了一下就跑,感觉自己又赢了,嘿嘿。 突然,颈后像是被人轻轻吹了口气。 他一怔,密集的触感瞬间从上缠下去,一路滑到小腿。 力道带着点牙痒痒的泄愤,仿佛咬牙切齿地戳揉,但从头到尾都很轻,往下触及脚踝,又更轻了许多,像是不敢触碰,带出些柔软来。 燕岂名一点都不柔软,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借灵鹤的时候没想到,小崽子一天要摸八百遍他的宝贝剑! 还不如和他打架掉下去呢! 好歹是两个人一起,他不会这么丢人,堂堂化神,要站不稳一个人掉下去? 毁灭吧。 灵鹤极通人性,感觉到不对,立即转头疑惑地轻唳一声。 速度一缓,旁边的车辇也瞬间慢下。 燕岂名身上缠着的灵力一消,似星河拧眉看来。 燕岂名脸上还有点热,生怕他看出异样,立刻安抚灵鹤,催动着速度加快。 “咻——”地一声,灵鹤如羽箭穿云,离弦而去。 似星河的车辇被甩在后头。 似星河:“……” 黑了一路的脸更黑了,看着剑修迫不及待逃离的背影,眼里结出一层寒霜。 不需传音,殃渡号令鸦羽,使出逃离幽冥的劲,欻一下飞蹿出去。 ——这可是真逃离幽冥。要是被燕仙君远远丢在后面,今晚就可以炖一锅乌鸦汤喂九嶷去了。 高空之上,灵鹤和鸦车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似星河没空摸清寒了,森寒的目光锁着燕岂名。 燕岂名生怕他又空下来,他才不怕看! 毫不畏惧地瞪回去,灵鹤就是跑得比破车辇快。 明心跟在后面,白纸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间波折不定。他看着前面二人眉来眼去,淡定抬手,叹道:“阿弥陀佛。” …… 原本还要半个时辰的路程,又缩减一半。 燕岂名老远看见一只少年在天衍宗的山门边鬼鬼祟祟打转,蛟蛇! 灵鹤还没站稳,他腾地跳下去,三两步走到蛟蛇身边:“前辈。” 守山的弟子对视一眼,双双告罪:“多有怠慢,原来真是小师叔的朋友。” 蛟蛇笑嘻嘻往燕岂名身上一挂:“无事无事。” 一边还若无其事又心虚地四下张望,小声问:“这一路上,没有奇怪的人跟着你吧?” 燕岂名刚挤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似星河追上来,一把将蛟蛇从他身上撕下来,狠狠捞过燕岂名的手腕,将人拉到身边。 青年眉目锋锐如刀,俊朗的脸上写满警惕,恨不得把眼前的小白脸给剐了。 守门的弟子又对视一眼,眼珠起飞,芜湖! 立马胡乱看天,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竖起耳朵,为辛苦等更小师叔和他情缘故事的同门贡献一份力量。 嗯? 燕岂名拐似星河一下,传音:“魔尊大人,不若帮忙去拦一下明心?” 似星河视线落到被拐的小腹处,心情莫名好了些,好像他们俩才是一头的:“不用拦,他不见了。” 不见了?燕岂名直觉不会怎么简单,但机不可失,连忙拉起蛟蛇往宗门里走。 似星河一下和他不一头了,拽住他的手攥紧:“你带他去哪?” 燕岂名理所当然:“回去找师兄啊。” 蛟蛇跟着点点头。 似星河咬牙,你师兄防我就和防狼似的,怎么这个你就往他跟前带。 瞬间冷脸:“不行。” 燕岂名满头问号:“怎么不行了?” 缓了一下,反应过来:“哦没事,竹屋那一排房子加盖也很快,实在不行我让他住我隔壁,不会打扰到你。” 似星河:“???”你还想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 冷冷抓起燕岂名的手腕,扫了眼臭蛟蛇,咬牙切齿:“燕仙君可还记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在我这里?” 他召回鸦羽围住天衍宗,难道是为了把这条破蛇和他俩关在一起? 燕岂名一僵,哦是,似星河对清寒正是宝贝的时候,估计也嫌蛟蛇在旁边会惹是生非。 说来说去,他是把那和尚怎么了,不远千里地追着他跑? 燕岂名抖开似星河的手,突生好奇,旁若无人地准备给蛟蛇传音:“你们——” 这时,守山弟子突然站正,朝里行了个礼: “见过掌门。” 师兄?燕岂名一喜,转身看过去,果然看见段沉舟。 长身而立,十分稳重可靠。 但燕岂名一喜过后,看了瞬间来气,丢过去一道埋怨的眼神: 越来越没用了师兄,让你帮我拦个人也拦不住,后脚就跟我跑去柳沟村了。 段沉舟:“???” 黑着脸用眼神瞪回来: 还没和你算账,越来越有本事了,把人渣成这样,宗门上下全都知道,就我是最后一个。 燕岂名:“???” 师兄你干嘛瞪我。 他们的眼神交流损失了一些关键信息,眼看要走向大失败。 似星河在旁边散发出森森冷气,一个冰冷的眼刀插进来,怎么和谁都这么多话要说! 三个人没一个开口,视线交汇,空气却好像忽冷忽热起来,滋滋冒着火星,仿佛要炸了。 “咳咳。”突然一声轻咳,温和带笑,吸引了众人注意。 燕岂名和似星河视线齐齐移过去。 眉眼温和的佛修坦然而立。 明心站在段沉舟旁边,一副来了许久的样子,与他们见了个礼。 “???” 他怎么在这。 燕岂名下意识瞄蛟蛇的方向,果不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大约是在明心刚刚出现的时候。 燕岂名:“……” 明心微笑,出口就是辞行:“今日与段道友燕道友还有这位道友都相谈甚欢,可惜天衍宗近日事忙,不便叨扰,就先告辞了。” 燕岂名:“……” 行吧,与明心又见了个辞别礼,这和尚就和出现时一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了。 回去的山路上只剩段沉舟和他们二人。 段沉舟以往最是不喜似星河,这次居然没说什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燕岂名一眼,默默走在他们前面,背影十分萧瑟。 而似星河对别人的爱恨情仇并不感兴趣,冷脸跟着燕岂名。 燕岂名:“???” 看看前面,看看旁边,出言打破沉默:“魔尊大人,你车辇上的络子很别致好看,不知是出自谁的手艺。” 似星河抬抬下巴,觑他一眼:“怎么,燕仙君对这些感兴趣?” 燕岂名眼神亮晶晶,点点头。 似星河不适地轻咳一声,别过头去:“那我改日送、让人送一个给燕仙君就是了。” 燕岂名十分欢欣地道谢,脸都没那么冷了。 似星河还来不及偷偷高兴,燕岂名三两步跨到段沉舟身边:“师兄,那你记得和小芋头说一声。” 似星河:“???” 燕岂名退回来,微微一笑:“魔尊慷慨,改日我领着师侄亲自上门拜谢。” 似星河:“……” 瞬间面如寒霜,把半座山头冻成了冬天。 正到岔路,段沉舟犹犹豫豫一回头,看见似星河黑着脸,燕岂名在旁边恍然不觉,溜溜达达。 他欲言又止,往左走了一步,燕岂名立马跟上。 似星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不是住在右边吗?” 燕岂名心虚得理所当然:“天衍宗屋舍众多,总不好让魔尊大人一个客人天天挤着我住。” 似星河阴测测:“燕仙君把本命剑落在我这,难道不准备随时看着,燕仙君对自己小命放心的很,我却夜不能寐。” 燕岂名一堆借口被噎住,转身准备向师兄求救:“师——” 师兄呢? 方才还站着个人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 好好好!燕岂名看似星河,夜不能寐是吧。 晚上把安眠法阵一开,保准你睡得比谁都香!还有你那一大屋子乌鸦。 燕岂名气呼呼地拉开自己的屋门:“魔尊请自便。” 似星河抵住他,眼眸深黑:“我要住燕仙君这间。” 燕岂名:“???”你咋不要住天上。 断然拒绝:“你住这,我住哪?难道住你那间?”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似星河微微挑眉,跟着反问:“怎么,我那间难道有什么问题?” 他原本只是随口,却见燕岂名突然心虚地转了转眼睛。 动作幅度很小,但因为两人靠得极近,他的注意力又一直放在燕岂名身上,似星河看得清清楚楚。 似星河:“???” 这又有什么心虚的。 我那间有什么问题……等等! 如星火乍现,似星河脑海中猛地擦亮一道联想。 黑暗中的幻梦…… 柔和得和现实截然相反。 是……似星河的心脏突然砰跳起来。 第37章 第37章近乡情怯 他抵住燕岂名的力道松了些,燕岂名立马抬眼看来。 鼓噪的声音还在胸腔,似星河有些头晕目眩。 但态度变化太大,容易露出破绽。 于是在那双桃花眼里浮出怀疑之前,似星河抢先一步,眼睛微眯,一把攥起燕岂名的手腕,捏紧:“燕仙君真做了手脚不成?” 这动作燕岂名熟,日常发疯。 最近甩小崽子的手都甩成习惯了,他立即松了口气退开一步,转移话题:“最大的手脚不是已经在魔尊大人那里了。” ——指的是清寒在似星河丹田一事。 似星河哼一声,像是信了:“那就好,希望我与燕仙君,在剑冢之前能够相安无事。” 燕岂名跟着冷哼:“那是最好,我可不想一堆吵吵嚷嚷的乌鸦跟着钻进我房间来。” 嘿,还顺带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不让似星河住进来,完美。 剑拔弩张的竹屋前,两个人拉开距离,面色冷然,彼此都很满意。 似星河转过身,手搭在隔壁屋的门上,却突然顿了一下。 燕岂名稍加犹豫:“???” 他们俩能够得上互道晚安的关系了?似星河杵在那里干嘛呢。 还没开口,青年耳廓好像染了点红,声音冷淡,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渡鸦灵气太杂,我没让他们进来。” 说完,没再停留,直直关上了门。 哦?燕岂名挠挠下巴,是说就没让他们进天衍宗? 但和他说这个是做什么……唔,承诺剑质安全? 燕岂名莫名其妙。 清寒安不安全他还不知道嘛,他现在比较担心自己不安全。 哐当,他也关上了门…… 熟悉的竹屋里。 似星河深吸一口气,克制地闭了闭眼: “出来。” 殃渡从他的影子里落出来,化在地上变回人形,抬头欲言又止。 他第一次看见尊上这么焦躁,明明离满月还有一些时日。 似星河用冷眼扫过,语含警告:“殃渡。” 殃渡如梦初醒,猛地想起来在尊上面前,什么才是最紧要的事。 语速飞快,汇报着尊上一出结界就着鸦羽去查的事:“天衍宗的藏书阁确有神魂修剑一事的记载,但再往上,有道气息太强,属下、属下不敢贸然突破。” 一边递过玉简:“记载不详,是在逸闻杂记中偶然发现的闲笔,都抄录在——”此了。 不等他说完,似星河劈头夺过,神识一目十行扫过: “…………盖闻上古大能者,禀剑道而生,以灵骨为铸,化神魂为锋,人剑相契,浑然一体。然世人不察,目为荒诞笑谈耳。” 似星河哑声赞赏:“很好。” 很好。 灵骨为铸,神魂为锋。 蛟蛇所言蕴养的法子,可信度一下攀升了大半。 似星河按捺着情绪,神识扫过丹田中剑柄以下寸断的清寒,抬头眼眸生光: “办得不错,剩下的不用你了。” 殃渡尾巴翘到一半,惊慌抬头。 尊上没说过,事办得好也要炖乌鸦啊! 似星河:“……” 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黑沉:“你带着鸦羽去搜集蕴养神魂的丹方灵药。” “至于剩下的典籍——”丹田灵气不自觉缠上清寒剑柄,似星河看向藏书阁方向的视线锐如尖锋,“我亲自去。”。 隔壁,刚悠哉游哉掏出瓜子的燕岂名一抖。 又、来、了。 脚踝处灵气萦绕的感觉。 像是一捧羽毛拂过,轻轻撩起痒意,一触即离,克制地在周围萦绕,生怕碰碎了似的。 但无形的存在感极强,迟迟不落下来,反而更加让人心惊。 燕岂名咬牙将瓜子一扔。 小崽子,刚回来,一个人也不能让他安生一下。 一墙之隔,似星河挥手示意殃渡退下。 临走,他突然想起来似的,又把殃渡召回来。 似星河微撇过脸,低声嘱咐: “从明日起,无事不要靠近剑峰。” 殃渡点头应是,什么也不问,尊上吩咐不需要缘由。 点到一半,似星河沉吟片刻,改口: “回报的事若不急,就早上过来。” 殃渡照单全收,确实,如果得了蕴养神魂的线索,肯定要第一时间呈给尊上。 似星河嫌弃地看着一边殃渡,皱眉,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花里胡哨又聒噪。 ——燕岂名觉得他身边耳目太多了吗? 最后,似星河声音冷酷,一锤定音: “日落之后,不要让我在附近看见一片鸦羽。” 殃渡欣然同—— “???” 乖乖,日落之后。 殃渡瞪着个大眼就走了,黑灯瞎火的,尊上是要对燕仙君做什么! 似星河拂灭蜡烛,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化神修士无光也能视物,甚至对灵气的捕捉要更灵敏几分。 他站在那里,神识慢慢地散出去。 心跳压抑着被放开,腾腾地跳得更凶。 一种柔软的、喧乎的情感慢慢地漫上来,像是儿时娘亲换了面粉给他蒸的包子,在锅屉上趁着暖暖的热气,一点一点膨起来,涨涨的温情。 他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摸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有一点急切,又好像不是很急,就像亲眼看着包子发起来,露出一点鲜香内馅的孩子,他从大人那里得到一个承诺,关于他如何以吃上包子作结,完满地过完今天。 但心底某个缺失的角落已习惯于落空,在暖融融的期待感里仍会隐隐不安。 似星河放肆地铺开神识,至少这一刻,孩子对承诺的珍重和信任压倒了一切。 他仔细地检查着竹屋,从每一根竹子的纹理,到四下的家具陈设,一处也不放过。 清寒长于阵法,千姨极擅诡道,这三年,他除了四处征战,就是学习诡道。剥去血腥残忍的那部分,诡道和仙门的阵法传承确实极为接近。 似星河非常有耐心,从地板摸到榻上,又从榻上移到桌边,顺着桌腿一点一点往上,等屋内的每一寸都被检查过,他的目光顺着蛛丝马迹移到了桌面上。 一只茶盅定定地扣在那里,十分普通,没什么花纹。 似星河看着茶盅。 很久以来,已经不知故乡为何物的他,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叫做“近乡情怯”的陌生感情。 他伸出手,控制着没有颤抖。 阵眼压在下面,茶盅被移开,灵气一激,露出一道有些眼熟的纹样。 似星河用得不多,但他对待阵法一向认真。 灵线攒成的咒文简单,不会错认。 眠。 视线一遍遍下意识地描摹。 包子热乎乎的面香,裹着野菜的清甜味,一点点咂上舌尖。 似星河突然有点想哭…… 燕岂名在屋里踱步,看见隔壁灭了灯火。 脚踝上将落未落的灵气倒是散了。 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啊! 小崽子在黑暗里打会坐,回忆往昔,突然想起,欸嘿—— 这是什么?剑还在这,顺手摸一下! 燕岂名手里掐着道灵气,按着这边桌上与那头阵眼相通的枢机,有些犹豫不决。 倒不是担心似星河还留了鸦羽。 小崽子有时候坏心眼挺多,但这种时候说话,他还是信的。 他是担心,似星河要是又睡过去,他要不要偷偷过去看一眼呢? 没别的,主要是小崽子自己的暗伤还没好,又帮自己蕴养本命剑,不知道会不会添了负担,上次才替他补些本元,又糟蹋进去。 但要是又遇到上次那样的事…… 燕岂名背后一凉,总觉得怪危险的。 想来想去,按在枢机上的手又收回来,转而摸出一道通讯玉简。 燕岂名翻了翻,半天没找到人,又扒拉着往来通讯看了一下。 找到了,又改名。 燕岂名哒哒哒哒输入灵气。 [孤鸿照影侠岂名]:救救。 他等了一会,那边那个没良心的果然看见了,灵气微微波动,选择装作没看见。 燕岂名:“……” 于是威胁:你第九十八个前道侣提刀找上天衍宗来了。 灵气波动大了一些,过一会,几个字慢慢浮现。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消息落后了名名。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已经到第一百二十六个了,哦,一百二十七。 灵气黯淡了一会,像是那边在处理什么麻烦事情,但很快重新亮起来。 合欢宗的宗主终于忙完。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有事找我? 燕岂名用灵气点点上面的“救救”二字,着重画了个红圈。 [孤鸿照影侠岂名]:真有事已经凉了吧?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那我走。 [孤鸿照影侠岂名]:…… [孤鸿照影侠岂名]:有个事问你。 燕岂名纠结了一下,觉得谢枕欢虽然不靠谱,在这件事上还是比谁都靠谱。 [孤鸿照影侠岂名]:你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最快速度无后作用单方面解开道侣契吗? 燕岂名老脸羞红,通讯灵简沉默半晌,好似死了一般沉静。 嘶——就连谢枕欢也不…… 灵简突然丁零当啷地乱响起来。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有有有有有!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太有了!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别找别人!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我在去天衍宗的路上了!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非常快! 燕岂名:“……” 第38章 第38章谁的师兄 他就知道! 燕岂名和谢枕欢认识两百多年了,这家伙只有看热闹的时候跑得飞快。 放下通讯灵简,燕岂名木着脸,怀疑自己是否一时冲动。 下一瞬,那无形的触感去而复返,在腰背上似有若无地轻抚。 燕岂名咬牙,不冲动,一点也不冲动! 谢枕欢出门总会遇到新状况,三天内到就算快了。 也没几天嘛。 燕岂名一把将被子拉到头,强行睡觉。 大概是小崽子住在隔壁,入夜里,燕岂名恍惚间总一阵一阵地发梦。 先时只是胳膊腿都支唤不动,灵气不足地直发虚,周围的景象也很恍惚,他好像回到了魔界的秘境里,撺掇着小崽子要他背。 小少年不高兴地抿唇瞪来一眼,眉眼初见锋锐,但没现在冷厉深沉,甚至让人觉出几分可爱。 燕岂名*故意虚弱地晃了晃,他就没法子似的,带着点薄薄的红,脸很冷地把燕岂名放到背上,不忘记放狠话: “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燕岂名忍不住想笑,又觉得很好玩,他非要动来动去呢——蓦地,周围被一片黑暗吞没。 燕岂名手脚都动弹不得,如同被团团捆住。 周围狭小漆黑。 他想要说话,感觉嘴也被封住,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重新变成了一把剑。 “唔唔唔,唔唔——” 燕岂名翻身醒来,猛地掀开被子,黑暗散去,看见竹屋外的天光乍亮。 是梦? 他摆摆头,好像要把噩梦的余韵也挥去。 做剑已经做得够够的了,化神修士理应不会无缘由地入梦,怎么突然做个这么离谱的。 总不会是似星河后知后觉的剑主良心飘过来了吧。 燕岂名忙不迭隔空瞪了隔壁一眼。 都怪小崽子! 师兄的这排竹屋选址极佳,日出的第一缕晨曦就能照到屋前,方便他早起练剑。 也方便燕岂名赖不了床。 燕岂名哈欠连天地打开门,看见似星河也起了。青年换了身墨色锦袍,腰封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浸在朝阳里。 他带着几分沉静,站在那里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岂名想起那个梦,还有几分迁怒,无需演技,脸刷地一拉。 等似星河听见动静转过身,他又忍不住有点想笑了。 视线往似星河眼睛一扫,张口先把一声轻佻的哟吞了: “魔尊昨晚不睡,等着夜会佳人?” 语气着意地冷,仍然掩不去里头几分促狭。 实在是似星河这副模样太少见了。 俊朗的脸庞上第一次不是冷淡,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似的,但带着的情绪又不很沉。 ——最重要的是,眼底两抹青黑,浓重不散,活像是半夜被人翻进去打了一顿。 燕岂名心底嘿嘿地幸灾乐祸,小崽子也睡不好? 似星河剑眉微敛,黑沉的眸子垂下,将脸侧回去,声音低沉中生出几分柔和:“燕仙君睡得可好?” 燕岂名:“???” 你鬼上身了? 似星河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声线转冷:“今日还没检查过。” 说着不等回复,一把抓过燕岂名的手腕,探入灵力。 随时随地抽查他神魂状态,确实是似星河最近老在做的事。 但燕岂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动手前会提前打招呼? 而且……修长的手指带着点温度,攥在腕间的力道似乎不太一样,摩挲着带出一点痒意。 似星河鸦黑的睫羽密密垂着,眼底青黑一点不妨他眉眼俊朗,甚至多了几分活气。 燕岂名莫名觉得有点口干。 他猛地抽回手,撇过脸:“魔尊检查够了?” 似星河一怔,慢慢克制地收回手,低低嗯一声。 剑修冷峻的伪装仿佛裂开一道,让人伺机窥见里面那个鲜活的芯来。 暴躁又娇气的小脾气,不喜欢受制于人又没耐心,有点可爱。 似星河一错不错地看着燕岂名。 他这样的性子,一直装成冷若冰霜,应该也很艰难吧。想到这,似星河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还是不明白燕岂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燕岂名多半有自己的理由,说不定和神魂受损之事有关。似星河不是不生气,但现在他多了很多很多的耐心,足以把燕岂名圈起来,然后,慢慢地,摸清楚。 身侧的视线带着灼人的温度,落在身上总感觉毛毛的。 哼,他都回宗门了,现在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燕岂名一点不惯着他,拔腿往山下走去:“我今日事忙,魔尊自便。” 飞快地把似星河甩在后面。 他倒也不全是胡扯。 谢枕欢行事有时让人两眼一黑,现在又不回灵简讯息了,燕岂名得提前在山门做点布置,免得这家伙直接冲上来,说不定对着小崽子上下一打量,说出什么毁他半生清誉的话来。 嗯,然后得去找师兄,商议一下柳沟村的事。 燕岂名沿着山路慢悠悠走,刚唤只灵鹤过来,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猛地转过身—— 燕岂名瞪似星河:“魔尊还跟着我,可是有什么事?” 似星河视线落在灵鹤上:“燕仙君不是要去主峰?正巧顺——” 燕岂名迅速打断,微微得意:“我去山门。” 不顺路。 似星河坦然自若地点点头,跟着改口:“正好这些时日还没好好领略过贵宗风光,驾鹤正好一览。” 不行,你跟着去,要让我在眼皮子底下给谢枕欢留东西嘛,那不是摆明了心里有鬼。 燕岂名话锋一转:“突然想起,山下市集不是今日开,我还是直接去主峰吧。” 他防御性提问:“我去找掌门师兄,魔尊还顺路不成?” 似星河果然没招:“藏书阁也在主峰,我与燕仙君同路一段。” 哼哼,谁跟你同路一段。 燕岂名转身招手,他们宗门这么多灵鹤养来是白吃的吗? ……还真是白痴。 不知道怎么的,往日成群结伴的灵鹤今日去哪打野食,再不见有一只过来。 似星河面色平静,无辜地站在一边。 半晌,先前飞来那一鹤孤零零地用喙顶顶燕岂名:“唳——” 走不走啊? 燕岂名:“……” 不等他说话,站在一边的似星河抄起他的手腕,长臂一收,两个人飞身站在了灵鹤上。 燕岂名来不及反悔,等半天的鹤已经急不可耐拍拍翅膀,“咻——”一声飞出老远。 似星河赞赏:“贵宗的灵鹤飞得确实快。” 燕岂名:“……” 有似星河在后面,他站得很稳。青年的手还攥在他腕上,姿势几乎是半圈着他,说话时,温热的吐息扫在后颈。 燕岂名总觉得哪里别扭,他好友众多,也不是什么端方的性子,随便一歪挂在身上好像没什么。 但怎么小崽子站他后面就这么不对劲? 想来想去,燕岂名豁然开朗,他们虽然柳沟村走了一遭,亦敌亦友,但终究说不上太亲近。 日常相处的距离上,小崽子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燕岂名拍开似星河的手,往前站了站。 要不是担心他半路又去摸清寒,燕岂名早该御空走了。 “咳咳,”燕岂名想起来,“魔尊要去藏书阁?” 似星河大大方方点头:“不错。” 燕岂名:“就这么去?” 似星河思考:“难道要先去与你掌门师兄说一声?” 燕岂名:“???” 什么掌门师兄?那是我师兄,不是你师兄好吗? 赶在似星河不知廉耻地将问句敲定成行程之前,燕岂名连忙掏出一块玉牌丢过去。 玉牌上除了镌刻着天衍宗的标识,还有小字一行,是他的名字。 似星河拿在手里,拇指抚过,垂眸看燕岂名。 神情十分正直的剑修并不知晓,只迅速交代:“你拿这块牌子,轮值的弟子不会拦你,除了藏书阁顶层,下面六层都可以参阅,但顶层万万不可硬闯,若是真有什么要找的——” 燕岂名猛咬住最后一句,他帮忙找,还是他帮忙去找师兄要特批的条子? 似星河盯着燕岂名,看见他耳垂红了一点,说到一半的话突然急转:“反正也找不到,那就别看了。” 似星河又有点想笑了。 手中的玉牌还染着剑修熟悉的气息,他记得在顶层这里刹住,但他好像不知道,一般的正派修士,可不会把自家宗门的藏书阁毫不防备地向一个魔修敞开。 就像一个正派修士,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魔修。 似星河垂眸看了眼玉牌,动动灵气,将它收了起来,声音轻柔: “多谢。”。 “好了,到了。” 燕岂名用驱赶的眼神看似星河,好像他再不下去,就不得不把他踢下去了。 似星河十分知趣,从善如流地落在藏书阁前。 他前脚下来,“咻——”地一声,灵鹤后脚就载着燕岂名飞速离开,一转眼背影都只剩下一小点。 似星河:“……” 还是有点气怎么办。 他回过身,抬头看向眼前声势巍峨的书阁。 天衍宗的藏书阁依山而建,七层飞檐如灵鹤展翅,在晨光中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 似星河脸色一肃,微不可见地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不愧是上十二仙门之首的天衍宗,藏书浩如烟海,典籍玉简堆积如山。 以他化神期的神识,也不敢说能迅速将这些全部扫完。 似星河的视线却毫不停留,他脚步不停,直直走向第二层。 到了第二层,依旧目不斜视。 如此上到第三层,他开始感受到殃渡说的那道气息。 不一样的是,这道气息更活,明知道他能感知到,仍旧带着审视上下打转。 似星河面不改色,一步一步上到第六层。 到了层顶,他的额头也渐渐冒出汗来。 终于,似星河在第七层入口处停下,抬头看去—— 身着掌门服饰的修士肃立在那里,一脸嫌弃:“魔界那小子,你来得也太慢了。” 不错,殃渡曾探查过,天衍宗除五位外聘的客座长老,上一辈几乎都已不在。 而顶层连燕岂名都不能决定有谁进入。 因此方才似星河在灵鹤上便想通,能在这里留下强横气息的,就只有现任掌门——段沉舟了。 段沉舟不满地看着下面的魔修,除了样貌长得俊俏一点,嗯,阿名还真就从小好美人,还对阿名神魂的伤势上心一点,哦对了,这点现在没了,他特意放了道引子在一层,还以为这小子要连夜摸过来呢。 ——总之,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来哪里好的。 若要论身份,更是不般配极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魔修,还是个身份不明的魔尊。 段沉舟没好气,准备开口。 似星河突然非常恭敬,躬身行了一记晚辈礼:“师兄。” 段沉舟的话哽在喉咙里:“……” 第39章 第39章见家长啦 “师兄!” 燕岂名跳下灵鹤,直冲进段沉舟的住处。 桌案上铺着张雪白的新纸,镇纸压着,毛笔规矩地搁在笔山上,不见人影。 诶?去哪了? 小芋头也上早课去了,燕岂名环顾四周,疑惑地摸摸下巴,大白天的,师兄不在这里处理公务,还能干嘛去? …… 藏书阁里。 段沉舟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脸色瞬变,衣袖一摆:“谁是你师兄!” 似星河十分淡定:“师兄当着仙盟众人的面认下的我,只差了弟子玉碟未补。” 意指仙盟共商讨魔那日。 虽没说最后那句,但未竟的“难道就不认了吗”淡淡逼问感,成功让段沉舟又噎了一下。 段沉舟:“……” 还不是为了给阿名解围! 心里给燕岂名也狠狠记了一笔,看似星河更不顺眼,拂袖转身:“跟我来。” 似星河什么也不问,真就乖乖跟上去。 藏书阁共分七层,愈往上典籍越少,陈列在不同的架子上,第七层却与下六层不同。 这里没有架子,只有很多悬在空中的光点,浩瀚地铺满了整片穹顶,闪烁不定,走近了细看,才发现是一团一团的灵气,里面有些托着竹简,有些是玉简,还有些细碎无形的游丝。 似星河没有多看,跟着段沉舟往前。 走到尽头,段沉舟手指一并,拂过空无一物的墙面,一道灵气勾勒出的窄门渐渐浮现。 他没急着去推,突然侧头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似星河一怔,如实答了。 “似星河……”段沉舟重复一遍,推门的手很稳,跨过去对着似星河道,“进来吧。” 门里另是一片空间,像是悬浮在尽了之处的虚无。 段沉舟踏在半空,抬手招了招,虚无中唯一的一团灵光扎过来。 它没有眼睛,也无口鼻,似星河却感觉一道目光人性化地在自己身上扫了一下。 灵光落在段沉舟掌心,化作一枚玉玦,安静地不动了。 段沉舟:“把你的血滴在上面。” 似星河看他一眼,刺破指尖,照做了。 血落在玉玦上,悄无声息融了进去,段沉舟面色专注,两眼紧盯着玉玦,完全把似星河晾在一边,好像期待着什么变化。 半晌,他似乎叹了口气,挥袖将灵光送回,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是一脸肃正。 似星河站在旁边,并不打扰,甚至作为刚刚损了一滴血的主人,一点不好奇。 段沉舟突然回首,没好气道:“魔尊也不问一句?” 似星河抬眸淡然回应:“师兄是阿名的师兄,自然不会害我。” 况且,段沉舟想验证什么,他不是没有半点猜测。 似星河灵气微动,指尖的红点消去。 只是现在,关于体内咒力的答案为何,对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回答满是信任,十分坦诚,偏偏听起来还发自内心地真诚,段沉舟宁愿他是在威胁自己。 黑着脸,挥手化出一方石桌,先饮了一口冷茶。 似星河默默坐到对面。 两人对饮了一会。 段沉舟抬头,眼神突然锐利:“天衍宗心法能调和你的血脉,阿名的神魂是为你而伤。” 似星河捏紧茶盅的指节泛白:“我知道,是我的错。” 段沉舟重重哼了一声。 似星河声音微哑,寸步不让:“师兄特意留下一部杂记引我来此,便是信任能将此事托付,我会尽我所能,不惜一切代价。” 托付。 段沉舟黑着脸,差点气笑了,毫不客气地打断:“魔尊大人是会顺杆爬的,阿名好歹是我的师弟,还不需要托付与人。” 似星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燕岂名的师尊已不在世,眼前这人便是他唯一最为信赖的人。 段沉舟挑剔地打量似星河,面色更沉。 况且……蚀月血脉本身便是不祥,天衍宗功法主生,蚀月吞噬一切主毁。 上一任魔尊九嶷掀起魔乱,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不愿说这些,只起了一句:“你的血脉,满月时——” 似星河沉声打断:“满月之日,我自囚幽冥。” 段沉舟怔住,抬头看去—— 青年斩钉截铁,对视的眼神淡然笃定。眸光如星,黑沉如钧: “入幽冥无寂之海,折念灭欲,月月如此。” …… 段沉舟叹了口气,目送似星河离开。 他只是想要一个态度,多少被这小子的狠劲吓了一跳。 而且最后他问起似星河,可有什么要问他的。 青年垂眸喝了道茶,最后只是问了一句:“师兄可能告知,阿名从前为何痛恨魔修?” 不问重逢,不问别离,只问燕岂名的过往。态度中是尊重,也是自信。 ——仿佛他和燕岂名之间种种,最终都该从燕岂名那里解得答案。 段沉舟揉揉额头,觉得阿名这次栽得不冤。 但反应过来,他又有点幸灾乐祸,阿名机灵聪敏,心眼子比谁都多,但在自己的事上最是迟钝,怕是眼下还不知道自己栽了。 嗯……段沉舟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管他呢。他是阿名的师兄,又不是这臭小子的师兄!。 转眼日头已爬上檐角。 燕岂名以逛市集为由去了趟山门,回来时还是没见师兄。 他疑惑地从殿里出来,正看见小师侄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擦剑。 石瑀刚下早课,满头大汗,豆丁点大的小孩对待剑极为细致,珍惜地先用灵露打湿软布,将剑身从头到尾擦了一遍,又换上另一块更细腻的丝绢,一点一点擦干。 他皱着眉头擦得极为卖力,燕岂名走到跟前都没发现。 燕岂名伸出手指,对准额头弹了一下。 石瑀将丝绢换了只手,空出一只手来捂头:“哎哟。” 燕岂名弯腰笑眯眯:“小芋头,你师尊去哪了?” 石瑀眨巴眼睛,一板一眼,实话实说:“小师叔,师尊一早就去藏书阁了。” 燕岂名:“???” 藏书阁?他还和似星河心有灵犀上了?那自己白跑两趟算什么?真成似星河师兄了? “唔……我去那找他。” 捏捏石瑀的脸就要走,临了,突然想起来什么。 燕岂名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只剑络,扔给石瑀。 市集上碰巧买的。 燕岂名脸不红心不跳:“这是新师叔提前给你的见面礼。” 新师叔?石瑀歪头,师弟师妹们说,被小师叔始乱终弃找上门来的,很惨的那个? 乖巧收下:“谢谢小师叔。” 燕岂名满意点头:“改天带你亲自去谢他。” 见石瑀立马要把原先的剑络换下来,燕岂名连忙制止。 石瑀眼带疑惑。 燕岂名心虚轻咳:“咳,你新师叔有个怪癖,他送人东西喜欢别人珍惜,最好是藏在收纳戒中稳妥保管。” 石瑀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把新剑络收了起来。 虽然他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不是立即用上更显得珍惜?不过新师叔都这么惨了,还是尊重他一下吧。 “下次小师叔给你带新的灵露。” 燕岂名又揉揉石瑀的头,飞快地走了。 石瑀抬眼看小师叔迅速离开的背影,诶呀,忘记问了,什么是始乱终弃啊? 算了,石瑀低头鼓鼓脸腮,继续擦剑。 下次再问吧。 嗯哼,燕岂名得意洋洋地走在去剑阁的路上。 似星河随口一说,自己又不好催的,说不定都忘记了,让小芋头失望多不好。 再说了,他一个魔修送的东西,说不得沾了点气息,燕岂名和他都是化神,大约不太在意,要是把天衍宗的小独苗荼毒了,师兄不得哭死。 等似星河真送了,他再帮小芋头把把关不迟。 燕岂名撩开前面探下的树枝,随手掐了朵花,陶醉得不行。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怎能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燕岂名溜溜达达在路上,猛一抬头,看见段沉舟满腹心事地出现在转角。 青袍玉冠,平时无事面若静水,有事惊如雷霆,除了被燕岂名诓得跳脚,还第一次见师兄夹着个眉毛,像是被什么事困扰的样子。 燕岂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抬手准备吓他一跳。 “师——” 段沉舟猛一转身,啪地拍开要落在肩上的手,没好气道:“以为我没看见你?” 燕岂名恶作剧被揭开,毫不在意地笑:“以师兄的眼力,刚出藏书阁就能看见我在这等你。” 段沉舟:“……” 在这等着他呢。 面色一敛装作不知道:“偶尔等一等也没什么,让石瑀陪你聊聊,他念叨你好几天了。” 燕岂名讪笑,图穷匕见:“师兄你在藏书阁碰见什么人没有啊?” 段沉舟:“碰见谁?” 沉吟半晌,恍然大悟似的:“那个魔修小子?” 燕岂名点点头,眼睛亮晶晶。 段沉舟眯起眼:“你不是说他没认出你,这么紧张他做什么?” 燕岂名瞬间像是被人戳了一下:“谁在意他?我是想和你商量柳沟村的线索,才特意丢块玉牌,把他困在藏书阁里。” 段沉舟信了:“哦。” 燕岂名连忙火急火燎,一马当先地冲回殿中。商议,立刻就要商议! 清清白白,绝无二心。 等一切事了,他回到竹屋,却看见似星河早就回来了,站在门口等他。 燕岂名放慢脚步,不疾不徐。 在他打算装作没看见,悄悄打开自己的屋门之前,一只手伸过来,截住了他。 似星河黑沉着眸子不语,只看着他。 燕岂名咬咬牙,壮士断腕地献上手臂,探查吧,别动不动摸剑就行。 似星河捏起他的手腕,力道轻柔却半天没动静。 “???” 手指的热度隔着一层肌肤灼烫。 燕岂名正想抽回来,手感知到力道,本能收紧。 似星河把燕岂名拉到身前,一手顺势将他虚虚圈住,看进他的眼睛。 惯常含情的桃花眼倏地睁圆,眼尾带着天生薄红,显出几分呆来。 段沉舟的话似乎在他耳边回荡: “师尊原本只想收一个弟子,两百多年前却把阿名抱上山来,做了关门弟子。他和我一样是孤儿,但在襁褓并不记事,被师尊和我惯得很是娇气,又天赋极高,小小年纪在几大仙门间担着很高的辈分,最喜欢在凡人间行侠仗义。 “阿名十二岁那年,师尊封印九嶷下落不明,仙盟落井下石,我接手掌门一职自顾不暇。他下山除魔,与一百零七个凡人孩童一同被魔修拐去炼尸油。 “他年纪最大,又是唯一的修士,天赋也好,魔修起了邪念,还想夺他的舍,用阴邪手法折磨他九天九夜,神魂不稳。 “最后,他手刃了那个魔修,想办法带人逃了出来,但因为仙盟推诿误事,凡人孩童去了大半,只将剩下勉强救了回来。 “在那以后,他性格仍然活泼,却和从前不太相同,我想你也能猜到缘由。 “所以,他最恨魔修,也最怕疼。但他从魔界回来,对神魂上的伤处,却是只字未提。 似星河看着燕岂名,眼神扫到他无辜防备的眼上,划过殷红的嘴唇,下滑到胸口。 结道侣契的时候,他也很疼吧。 第40章 第40章明日十五 似星河的眼神往他胸口一落,燕岂名瞬间慌了。 似星河的眼睛生得极好,线条利落优美,眸色压出一片沉冷的凛冽。旁人看他时,很难不被那双深黑的瞳仁吸住。 像暗夜时最幽深的海,表面平静无波,深处仿佛时刻蛰伏着汹涌复杂的漩涡。 视线从这样的眼里落出,烧灼在燕岂名的胸口,瞬间一路烫到神魂深处。 他莫名不敢抬头去看,一堆倒打一耙的说辞突然哑了火,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只手空着,本能抬起,立马要将人抵开。 刚刚抬到身前,腰上虚环的手一紧,似星河稳稳托住后脑,将他整个人按进了怀里。 燕岂名双眼腾地睁大了,青年身上的味道不是刀山血海,而是干燥的,清冷的,像是阳光下晒过一般,很自然的味道。 身边的一切突然远去,他好像听见猛烈的砰击声。咚咚、咚咚—— 一道轻得如同羽毛般的吐息在他头顶擦过,带着热意,有些颤抖。 在汹涌的心跳声没顶时,又好像是错觉。 燕岂名的手无意识抓了抓,身前包裹的干燥气息突然撤开。 似星河放开他,面色冷淡,扫过身后:“你的树该修剪修剪了。” 燕岂名:“哦……” 哦——哦? 燕岂名如梦初醒,回身一看,一根碗口粗的树枝砸在他脚边,只有一寸之遥。 燕岂名:“???” 在他身后,似星河双眼微阖,手指深深抠入掌心,勉强将泄了道口子的情绪收住。 他才向段沉舟承诺过自己不会急躁,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急躁过,简直身上每一处血液都在躁动不安。 尤其是又看见眼前这个人。 燕岂名瞪着地上的树枝,断口参差不齐,很是自然。 碗口粗的大小是某种罪证,掉下来的风声连练气期都不会错过。 他转回来,似星河已经一切恢复正常,连耳朵都看不出红。 心脏还砰砰乱跳的燕岂名不由很心虚。 小崽子还是人很好的啊,虽然相处距离上不太知分寸,但竟是很单纯地拉他一下吗? 这不是显得他心脏乱跳得很不单纯。 该死,脸怎么也有点烫,没有脸红吧,一会被笑死怎么办! 燕岂名两眼一黑,觉得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把本命剑丢在小崽子那里惹出的祸事。 ——要不是最近总被清寒干扰,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咳咳,”燕岂名轻咳一声,勉强绷住面皮,“是最近懈于练剑了。” 不然得把这些破树统统修理一遍。 似星河低低嗯了一声,没看他,突然手腕一动,抬袖伸到燕岂名面前。 燕岂名惊了一跳,还没疑惑。 修长如玉的手打开,掌心落下一枚结好的络子。 挂绳勾在匀称分明的指节上,衬得手指愈发好看,络子也编得挺精细,就是…… 燕岂名狐疑地多看了眼,怎么有点眼熟。 似星河突然收起来:“答应送你师侄的礼物,我让殃渡送过去。” 燕岂名:“???” 你让殃渡送给他。 那请问这是在干嘛?专门给我看看? 燕岂名嘴一撇,本能有点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追查这不高兴的来由,一道惊雷突然在脑海里劈过。等等,燕岂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替”似星河送过一次了。 嘶—— 那只乌鸦他见过,话多得不行,让他送去还得了。 小芋头往土里一埋,连瓜带藤一出溜的破绽。 燕岂名怒向胆边生,劈头夺过似星河手里的络子:“不必麻烦,我明日捎给他就是,多谢多谢。” 似星河手上一空,像是不能置信似的,偏头看来,眼睛都睁大了。 燕岂名还在对着那络子左搓右揉,按照原计划,他帮似星河送过了,那这个就是他的了。 检查检查。 只是…… 燕岂名脸上的疑惑逐渐加深。 这络子手感熟悉,材料也熟悉,手艺更是熟悉。 怎么有点像他早上在集市随手捡过时,旁边剩的那个? 似星河将手别到后面,注意到燕岂名神色,有些紧张:“怎么?” 他嘱咐殃渡去买的,哪里不对吗? 燕岂名抬头看看似星河,冷然的脸看起来听不进去一句质疑的话,他摇摇头。 络子都大差不差,山下那家手艺又最好,应该就是他看错了吧。 似星河欲言又止,站着不动了。 燕岂名要绕过他往屋里去也不是,要自个儿出去溜达又担心这人跟着。 一时也不动了。 良久,燕岂名看看天:“魔——” 似星河突然伸手,摊开的手掌上又出现一枚剑络。 燕岂名本能被吸引,低头看去。 这是一枚梅花络,材料明显比方才那枚好上数倍,倒不是说那枚不好,但也只是凡人能接触的顶级灵材,不像这一枚灵光四溢,一看就是在修士中也不可多得的。 最重要的是,结绳的手法和方才那枚不同,中间缀着颗眼熟无比的珠子,从草结换到绳编,更显出手艺主人的细致耐心来。 燕岂名迟疑,已是认出来了:“这是……” 似星河轻咳一声:“方才那枚络子送的添头,本尊看你的本命剑还算乖巧,又寡得很,顺道送它好了。” 这还是似星河第一次和他本尊上了。 若是燕岂名此时抬头,就能看见似星河脸上两朵浅浅的红晕,面色有些紧张。 燕岂名只是盯着络子,眨巴眼睛,突然又心慌得很,嗯了一声:“挺好看的,清……清寒肯定喜欢。” 他也没留神,自己把本命剑的名字说漏了嘴。 似星河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轻轻把他手里那只络子拿过来:“这只我还是让殃渡送过去。” 燕岂名看了一眼,心想,也不是不行,他提前和小芋头说一下,新师叔人好,又送他一个日常能挂的。 一只剑络,好像化敌为友。 两人谁也没再提回去,顺着山路往下走。 燕岂名捡回人设:“我与师兄商议过了,半月后正常开剑冢。” 也算是上十二仙门的盛事,背后捣鬼的魑魅魍魉,对他或者天衍宗有什么谋划,也趁机该冒头了。 但眼下燕岂名没在想这些。 他微微偏头,问似星河:“上十二仙门曾共同立约,要入剑冢,须得是亲传弟子,或等同于亲传弟子。师兄已经同意暂将你记入弟子玉牒,魔尊意下如何?” 似星河看他一眼,现在进不进剑冢对自己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由你师兄安排便是。” 燕岂名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讨论起细节来。 恍恍惚惚,似乎氛围还不差。 原本他只想着,在谢枕欢过来帮他解开道侣契前,恨不得离似星河越远越好,好像却没想过,契约解开之后要怎么办。 好歹是当半个弟子养起来的小孩,也不能真扔出去不管了。 记在师尊名下倒是不错,以后还能混声师兄听听。 燕岂名得意地挠挠脸,余光扫过旁边面色平静的青年。 现在看来,他人格魅力真是十分惊人啊,似星河都快和他处成好友了。 嘶——话说小崽子那枚剑络,算是送给自己,还是送清寒的? 燕岂名胡思乱想中,没怎么看路。 似星河突然闪身,将他护在一边:“当心。” 宗门里还不至于真遇到什么危险。 燕岂名垂头看去,一个六七岁的小弟子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道:“小师叔,我不该在山道上乱跑,差点撞到你了。” 燕岂名微微弯腰,揉揉他的脑袋:“没事。” 眼里盛着一点笑意:“怎么跑这么急,山下有什么热闹?” 他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后面气喘吁吁追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弟子,将小孩拦腰抄起:“别跑这么快,聘狸奴要等黄昏才开始呢!” 燕岂名眉头*挑了挑,眼神跟着亮晶晶。 旁边的似星河一直在看他,语气跟着疑惑:“什么是聘狸奴?” 小弟子头也不抬地接话:“就是备好家当,买鱼穿柳,用小鱼干把猫儿迎回家,和接新娘子一样呢。” 一边说一边提溜好年纪小那个,抬头,愣住了。 眼前站着一双冷脸成年男子,俨然是改修无情道的小师叔和他那个纠缠不休的情缘。 小弟子腿不由得有点打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但听同门说,这个情缘气势冰冷手段狠辣,一眼能戳死十个他。 他最怕冷冰冰的大人了呜呜呜。 小弟子心里七上八下,却见那人压根没看他,偏头疑惑,状似不经意: “听着有趣,素闻你们剑修对待剑也是极为庄重,剑络丝娟剑架什么的都少不得,可也有聘剑的习惯?” 聘剑? 他木愣愣跟着将视线转向小师叔。 冷峻剑修竟认真思考起来似的:“没有这个说法,但确实也会提前购置家当,论起来应该也不差。” 小师叔两眼微亮,情缘专注看他,倒像不是要聘剑,而是要聘人似的。 小弟子提起师弟,捂住他的眼睛转身就跑。 学坏了学坏了—— 此男手段了得,小师叔的无情道好像离破不远了! 燕岂名和似星河掰扯了一下养剑的事,心中得意。 哼!知道你以前对剑有多粗暴无礼了吧。 似星河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些东西——”拐了个弯,“以便从剑冢回来可以用上。” 燕岂名斜了他一眼,只觉小崽子的心思尽在掌握。 什么剑冢,不就是想拿来给清寒用。 矜持地哼了一声:“看你。” 哦等等,他突然想到,等解了道侣契,清寒回到他这里,似星河可不就是人剑两空了。 到时候进剑冢,他难不成真要聘一把新剑不成? 燕岂名左想不对,右想不对,偏偏灵光无比的脑子没想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时,似星河又问他:“但我对剑修的东西并不熟悉,置办起来怕是比较麻烦,手下乌鸦笨手笨脚,也未必合剑的心意,不知道燕仙君有没有空,陪我一起?” 燕岂名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反过来一想,像正常剑修一样凑一起交流养剑心得,正好可以促进一下他们新生的脆弱友谊啊! 况且,让似星河弄个剑架把清寒放上去,这样他也不会有事没事在丹田里摸两把了。 怎么想也是一个两全其美毫无破绽的方案。 燕岂名端起下颌,勉为其难地答应:“既然魔尊大人这么诚恳,不如现在就去?” 还可以去看聘狸奴! 似星河垂眸看着燕岂名的眼睛腾地亮起,按下翘起的唇角。 这样也很可爱。 他忍不住往燕岂名身边站近了一步,行走之间,衣袖交缠,宛如一体。 就在这时,方才刮下去的小弟子又一阵风地刮了回来。 小小弟子被他师兄夹在胳膊上,超大声: “小师叔,山门前摆了个摊,说是提供材料添一点铜板,明天就能领个花灯。师兄带我去砍竹子哦!” 这么热闹?燕岂名摸摸鼻子,都想把似星河拎回去了。 他正要问似星河。 身边人突然面色一肃,燕岂名跟着反应过来: “花灯,明天是什么日子?” 小小弟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清脆不会听错:“是十五啊,小师叔,有好多好多花灯哦!” 两个小弟子热热闹闹地走了,剩下两人具是面色一沉。 他们在柳沟村的结界里不过呆了两日多,怎么外面已经是八九天了。 先前,距离十五明明还有一旬。 燕岂名下意识看了眼似星河的脸色,他还记得,魔界秘境时,小孩越临近满月,越是苍白。 现在好像没有这个迹象了?是血脉补足之后就好了吗? 不管怎么样,他暂且松了口气。 但这个时间流逝的差距让他不得不警惕,虽然倍率不同,但同样的事情在魔界和修真界之间也存在。 燕岂名面色严肃:“我想起来还有事情与师兄交代,今日不能陪魔尊了。” 似星河似乎也不在意,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强打精神:“无事。” 燕岂名飞也似地离开了,似星河看着他的背影,握了握拳。 等独自回到竹屋,他曲起指节,深喘了一口气,闭眼在空中猛地一敲。 泛起的涟漪里,远远传来殃渡谄媚的声音: “尊上,明日和燕仙君……可需要属下准备些什么吗?” 包丰富的。 似星河:“准备开幽冥。” 殃渡:“???” 尊上,您又不准备强制爱了吗? 40-50 第41章 第41章持心守性 燕岂名一路疾行,顺手将剑络绑在了头发上。 今日第四次来找段沉舟,他果然在了。 “怎么了?” 燕岂名径直闯进来,段沉舟正在看宗门送上来的杂务,抬眼皱眉,将毛笔一搁。 燕岂名开门见山:“师兄,今日是十四?” 段沉舟点头,一点没觉得这是句废话。 燕岂名又道:“我过去柳沟村那日是初六。” 见他一直在说日子,段沉舟神情开始凝重,半站起身:“你难道是说……” 燕岂名:“但我们在结界里,分明只过了两夜。” …… 段沉舟将眼前的卷轴抖开,横铺过整张桌子,两端长得坠在地上。 上面画的是连绵完整的横幅山水,目纳天地百川。 除了山水,还随处可见一道潇洒的身影。 时而飘然若仙,时而归俗隐世,角落里甚至能看见她捣鼓一台凡人的水车,捣鼓冒烟。 眠云子喜四处周游,除了留下一堆游记杂谈,突发奇想的修炼灵感,寄给两个徒弟啰里啰嗦的家书,还将她的一些见闻着重以画的形式记录下来。 其中就有这幅《坐看云起时》 段沉舟往右行了两步,手虚虚从画上移过,将燕岂名的视线引过去:“阿名,你看。” 他指着的眠云子正在一座山前歇脚,手持一个酒坛,像是对空而饮,山头不高,前有河流环绕,又像是举杯邀水。 燕岂名看了一会。 段沉舟:“看出什么了?” 燕岂名手指着河流:“这条弯道走势与柳沟村的金线溪相类。” 段沉舟:“再看呢?” 燕岂名视线移到山上:“……师尊怎么把蛟蛇前辈画得这么威武?” 差点没认出来。 段沉舟:“……” 不错,参透了这处河山在哪,那盘延的笔墨挥洒,瞬间像一条腾跃御空的龙。 眠云子到过柳沟村,举酒相邀,实际是与友人共饮。 燕岂名点点下巴:“和我在那废殿中看见的倒是差不多,原本还有事要问他,可惜现在跑没影了。” 他抬头,“师兄,你给我看这个,肯定还有别的吧?” 果然,段沉舟解释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我曾让你去南边查过一个民俗传说。” 燕岂名挑挑眉,瞬间联系起来:“鲤鱼跃龙门?在石板上,他一开始确实是一条小鱼。” “不错,”段沉舟继续道,“师尊在游记之中记载,往往都能和画中景象相互印证,画作移步异景,便是由她的行迹串联起来,但只有这一处……” 燕岂名点点画卷:“这座山画在北边,游记中的民俗记在南边,真正的柳沟村却在西南。” 处处是破绽,但若不是燕岂名此去撞上了蛟蛇,可能还不会凑巧发现,只以为画上未载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燕岂名率先问道:“你是说,当年师尊一剑斩下,封印九嶷于幽冥,致魔界失落二百余年,是她……故意设计?” 古籍有载,蛟蛇化龙,吐息可挟时间倒转。 这一条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可以佐证,但眠云子杂记中道,她曾与友人笑谈鲤鱼跳龙门一说,友人对龙门嗤之以鼻,时间倒转更是夸大之辞。 夸大,便是部分为真了。 眠云子借蛟蛇之力,将魔界斩落在时空碎隙之中,带着天衍宗心法的燕岂名却在两百年后“意外”落入魔界,打开了似星河身上的钥匙。 燕岂名的眼睛腾地亮了:“那师尊可能还活着!” 段沉舟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将画卷拖到右边:“阿名,我还有件事未同你说。” 他拂过一大片突兀的空白,灵光亮了亮,只隐隐勾出几笔潦草的背景,又消失了。 这处记录被人抹去了。 燕岂名也将手伸过去,借着须臾闪过的画面,看清几棵杂草模样,眉头皱起:“不是修真界常见的品种。” 段沉舟没跟着点头,深吸一口气:“我在师尊留下的典籍之中,还翻到了关于蚀月血脉的记载。” 燕岂名猛地抬头:“???” 上一个蚀月血脉,是九嶷。 再低头看去:“你是说,抹去的这些,是在魔界……” 失落前的魔界,说不定还是和九嶷携手同游。 燕岂名大为震惊,师尊可真是交友广泛啊。等等—— 段沉舟闭闭眼,有些难以启齿:“我早上让你那个魔修小子,用血试了师尊留下的玉玦。” 燕岂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他师兄是个干大事的人。 眠云子留下的玉玦共有三道灵锁,用他和师兄的血各解了一道,试似星河的血,这分明是怀疑…… 燕岂名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微微期待看去:“结果呢?” 段沉舟摇摇头:“他不是。” 燕岂名:“……哦。” 果然问了句废话,不然上午似星河就该改叫他师兄了,而不是什么为了剑冢的权益之计。 但到这,线索就又断了。 燕岂名狠狠皱眉,恨自己当时没把蛟蛇摁住,他又有点好奇地问段沉舟:“那日明心和你说什么了?” 段沉舟终于闲下来喝了一口茶: “让我把须弥佛宗的问仙帖直接送上雪崖。” 燕岂名挑起一边眉头:“他一个佛修,也来剑冢凑热闹?” 段沉舟:“空闻把他请回崖上去了。” 说得好听,是请,总需要一个好听的由头再下来。 燕岂名点点头,摸摸下巴,一想又不对:“可师兄你怎么会答应这个条件?” 问仙帖向来是送到太上长老手中的。 段沉舟看他一眼不语,微带笑意。 燕岂名瞬间明白,须弥佛宗,又要多一位化神了。 “大好事,我今天能多吃好几碗饭。” 燕岂名眉毛都快飞起来,只要让仙盟那群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吃瘪,他就高兴。 而且明心过来,燕岂名直觉,蛟蛇就算想跑,恐怕到时候也会碰巧出现。 这些线索暂且放放,他突然想起来,又问段沉舟:“师兄,你先前说,找到蚀月血脉的记载了?” 段沉舟呛了一下:“咳咳,是……是。” 燕岂名拍拍他的后背:“怎么突然呛着了,喝茶也能呛着,又不是让你喝酒。” 段沉舟眼神哀怨:“……” 是喝茶的问题吗? 他怒气冲冲地大饮一口,顺了顺气,抬手止住燕岂名的追问: “记载不多。” 燕岂名狗腿地给他捶捶肩膀:“师兄,不多是多少啊?” 段沉舟没好气:“成年之后,偶会收到血脉影响,生出吞噬本能,满月愈强,但持心守性可解。” 对魔修讲持心守性就是笑话,但那小子都说要自囚幽冥了。 段沉舟隔窗扫了眼月亮,故作不经意地把自己摘出来,喝一口茶:“怎么,你发现那小子不对劲?” 燕岂名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吧。” 好像挺对劲的,脸色也不差,就是瞧着心情不太好,是因为要持心守性? 他瞬间觉得师兄这里的茶水也不香了,喝了几口,放下茶盅,视线老往外溜。 段沉舟叹了口气,也放下茶盅:“坐不住?这么关心那小子?” 燕岂名眼睛一瞪:“我、我关心他?我是担心他把我们的灵鹤都啃啃了。” 很肥美的理由。 段沉舟:“……” 行吧,反正现在想关心也关心不上了。 段沉舟喝了口茶,淡定道:“那你去救救灵鹤。” 燕岂名回到竹屋的时候,已过了黄昏,山路上不见了小弟子,应该不少是下山玩去了。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路过自己那间,走到了似星河屋门口。 他咬唇要往回走,手忍不住抬起来。 但听着屋里又没什么动静,手再放下。 持心守性,是不是安静些比较好。 他小时候最讨厌打坐,但看似星河小时候的性子,好像能一坐十天也不厌倦,说不准还掀掀那冷淡的眼皮,眸子里飞出一句:“何事。” 小崽子近来找回清寒,似乎了了一桩年少夙愿,毕竟是年少憾事,脾气也和顺了很多。 燕岂名犹豫了一下,觉得灵鹤应该还是比较安全的。 这么想着,他独自回到屋里,却睡得并不安稳,翻起来打坐了一夜。 第二天似星河也没出来,更不用说昨日那样,早上等在他屋外了。 燕岂名看着圆太阳,忍不住皱起眉头,等到了夜里太阳落下,升起的月亮就会和它一样圆。 明日要不要去看看小崽子?看满月过后恢复得如何。 但还没等到明日,傍晚太阳才刚落山,月亮的影子都没看见,燕岂名竹屋后头,就多了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吱嘎——”燕岂名掀起自己这头的窗棂,他觉得天还不算太黑,要是走正路出去,绕到似星河屋后,碰见似星河正巧想出来嚼两只灵鹤。 ——不是不可能,而是很有可能。 化神剑修做贼似地,爬上窗,从自己的屋里往外翻。 他没看见,不远处自己锄过的灵田里,正有一只不起眼的乌鸦头顶一撮彩羽,用喙在拱他辛勤耕种的菜叶子。 修真界地界真好,要不是尊上不让他来,真想搬进来住下,桀桀,这水汪汪的菜叶子,这水灵灵的大萝卜…… 殃渡扒拉正欢,随便抬眼一瞧,豆豆眼瞬间直了。 尊上把日落之后不要出现在此的禁令撤了,但他没说,日落后燕仙君翻窗台该怎么办啊! 算了算了,翻的是他自个儿的,又不是…… 殃渡两眼一瞪,看见燕岂名从自己的窗台翻下来,轻车熟路地扒上了尊上的窗台。 人影一闪。 “啪嗒——” 窗撑合上,殃渡刚叨出来的胡萝卜也掉了。 燕岂名滚在似星河屋里的地上,咬着牙腰间酥软。 该死,就在刚刚,怎么突然这么热。 第42章 第42章不守了! 燕岂名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强撑着走了两步,怀疑是打开阵法的方式不对。 怎么自己才进来就快倒了。 他眼疾手快,扶稳一边被带得倾斜的灯架,嘶声缩手。 痛觉击穿混沌的黑,一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不,不是发黑。 燕岂名突然明白,前日夜里迷迷糊糊的那个梦……大约不是梦。 现在,竹屋里的陈设和炙烫的漆黑在眼前交替闪过,他一会是剑峰上的燕仙君,一会是似星河丹田中的清寒剑。 做剑的那一半光景,周围热得像是从内烧了起来。 他在发烫,不……似星河的身体在发烫。 如同堆薪沸鼎,丹田像被架在烈火之上炙烤,在颤抖中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燕岂名狠狠摇头,回到竹屋中,扶着桌子朝榻上看去。 空的。 他疾行了两步,摸到榻前。 空的! 一半是被似星河丹田烘烤的烫,一半像是神魂牵出来的。 他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清寒,热意从四肢百骸烧上来,沿着脊背一路上行,烧得头脑发昏。 偏偏似星河的丹田空荡,总偷摸缠来绕去的灵力都不见了。 “似星河……” 重逢以来,燕岂名第一次完整叫出小崽子的名字。 他不管不顾地摸回桌边。 清寒剑的神魂联系动荡不稳,只有烫热的心慌持续真实。 外面的满月升起来,似星河不在这里。 “殃渡。” 燕岂名眼皮微阖,手指紧紧捏着桌子,力道好险将桌角掰断,冷静地叫。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窗棂外一扑翅,跌了一跤。 燕岂名循声原路返回,猛支起窗撑,单手扶着窗槛,垂眸看去:“殃渡。” 他生就一双潋滟含情桃花眼,实则生得很冷,眼皮落下,长睫在眼下投出寒刃般的影子,平日里带的三分笑便褪尽了。 殃渡被他看得哆嗦:“燕……燕仙君。” 哦该死,他现在就是一只普通乌鸦,应该装作普通路过,意外脚滑的。 殃渡后悔不已,左顾右盼,被燕岂名毫不留情地打断: “你家尊上呢?” 面对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尊上屋里的人,殃渡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反过来质问了。 他老老实实撒谎:“额……出去办事了。” 也不全是谎。 燕岂名闭了闭眼,余光里硕大的满月无法忽视。 扣在窗槛上的指节微白:“他血脉的问题没有解决。”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殃渡整只鸦都傻了,他可什么都没说。 赶紧找补:“尊上明日就回——” 说到一半啪唧闭嘴,这下坐实了。 殃渡哭丧着脸,尊上,主要是燕仙君太吓鸦了。 果然,燕岂名放下窗撑转身就走。 似星河小时候就是个犟的,心里藏着许多事,又多疑。 他打定主意瞒着的事,把殃渡拆了也问不出来。 清寒剑那头的联系一阵阵烧过来,燕岂名抬手捂额,放下窗撑往门边去。 他和清寒神魂一体,理应可以感应似星河的位置。 但却不行,联系忽远忽近,虚实飘忽,就好像……似星河在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 燕岂名踉跄一下,拉开门。 是瞒着他。 师兄知道。 师兄知道似星河知道。 脑袋烧得像糨糊,一块地方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似星河在藏书阁约见师兄,取了一滴血与师尊留下的玉玦验亲——师兄怀疑他的另一半血脉,自然会想办法,但似星河不是好糊弄或者听人摆布的人。 曾经燕岂名给他做剑,最知道他的脾性。 莫名的气性,莫名的亲近…… 燕岂名咬着下唇,这些时日,是自己扯过清寒的幌子,自欺欺人。 ——似星河早就认出他了。 说来说去其实也没什么丢人的,不过是一道剑契,阴差阳错成了道侣契。 他长似星河两百多岁,损一些脸皮又有什么。 燕岂名焦热得两眼发虚,扶着门再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又急着去段沉舟那里,师兄瞒了什么,他必定知道似星河在哪。 殃渡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看见燕仙君摇摇欲坠的样子,天都塌了。 完蛋完蛋完蛋! 要是尊上回来发现燕仙君出事,那他可以和菜园子炖一锅了。 殃渡绝望地搓出一道灵光,在燕岂名眼前晃了晃。 “燕仙君,你、你还好吗?” 燕岂名抬头,两颊一阵白一阵红,看起来不是很好。 但灵光像扔进洪流中的一根浮木,让他抓到了什么。 湍急的思绪慢下来,往回拨动。 燕岂名紧盯着眼前一脸菜色的乌鸦,长睫微动,缓缓开口:“……道侣契。” 殃渡没听清楚:“什么?” 燕岂名喃喃重复,眼神逐渐亮起来:“道侣契。” “哐当”一声,门关上,乌鸦被拍在门外。 惊起漫天鸦羽。 殃渡:“???” 道侣契! 一门之隔的剑修拂衣坐下,抬手点向胸口。 自似星河出魔界被第一次感知到,道侣契就被他用天衍宗的心火感应死死压住。 燕岂名解开禁制,瞬间觉得指向遥遥不可追处的联系多了一道。 “噫呜呜——”一只小狼蹦到指尖,龇牙咧嘴抱着手指啃了几口,不解馋似地骨碌滚到掌心上,难受得翻开肚皮,眼睛通红,凶狠又湿漉漉地看他。 燕岂名原本要神归紫府,不忍心地伸手过去揉了一下。 然后他闭上眼,将新生这道联系加到自己和清寒的神魂联系上。 神识下沉,两道联系纠缠的尽头有了指向。 剑峰上的万籁渐渐远去,寂静的黑暗包裹住他。 燕岂名腾地睁开眼,自己重又变成了一柄剑。 “似星河?” 燕岂名在丹田里翻身而起,试探地卷卷剑刃,一边叫小崽子。 化作清寒,神魂深处的那股燥热反而消下,只丹田里还是火烤的一样,烧得不行。 他能感觉到一点似星河的灵气,但不太多。 燕岂名试着跳了一下,丹田里倒还算有余裕。 他能用灵力吗? 燕岂名搓出一团灵火,嘶一声连忙掐了,够热了。 不过这一下也让他感受到,这头还和那边的身体牵着,灵力也相连,所以不担心挥霍,甚至随时将神识沉回去,他就能回到剑峰上。 他可不是为了这就回去来的。 燕岂名又掐了个诀。 丹田一空,无光无声的深黑处,无寂海底,突然勾勒出一道身影。 霜色长发迤逦垂落,散发微微灵光。 青年侧过脸,一眼看见悬在水中的似星河。 水压让他像被无形锁链捆缚,神色却很安宁。 燕岂名:“???” 饶是满心焦躁见到这人已落了大半,燕岂名挤到似星河旁边的动作也十分震惊。 似星河四肢放松,不知梦见什么,脸色很是恬淡。 他向来觉得,恬淡这个词是不能用来形容小崽子的,但似星河竟真有些满足似的,微偏着头,对空气蹭了蹭脸,唇角勾起一点放松的弧度。 燕岂名:“……” 感情真是持心守性来了啊。 他不知道作何表情,突然觉得自己火急火燎跑过来有点滑稽。 木着脸拉起似星河的手腕,不放心地用灵力逡巡一遍。 灵脉并不反对他的入侵,反而欢欣亲昵,一大团一大团的灵气扑上来,给他制造了一些小麻烦。 和师兄说的竟差不多,血脉有些沸腾,但没到反噬的程度,而且神魂的状态似乎比他上次探查还好了一些。 燕岂名松开似星河,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良久屈指一扣,在青年额头猛弹了个脑瓜崩。 “咣当——” 一声脆响。 他低声嘟囔,带着点好笑,又有点高兴: “小崽子。” 似星河在做梦。 他好像变成一只很小很小的狼崽子,丢人地在原地打转,突然有玉白的手伸来,揉了揉他的耳朵,那一点指尖的微凉,像是一滴清泉携着整片海的凉意裹来,将他血脉里沸腾的燥热一寸寸压平。 安宁漫上来,长得像要凝成永恒。 ——但永恒易碎,安宁虚梦,只到那只手抽离。 气息眨眼消失,似星河被一个人留下,干渴得要死。 他一身玄衣满浸着血气,停在战后的断壁残垣之中,微拧着眉朝一户人家看去。 手下的魔谄媚挤上:“魔尊大人,是不懂事的凡人,搅扰了您,已经派人去——” “咔嚓——” 他随手捏死这个聒噪的魔,身边瞬间噤若寒蝉。 门户里的鳏夫抱着孩子,捂住孩子的眼,淡漠地看过来一眼,似乎并不在乎他们,仇恨的视线落回山上方向。 盘踞在这的魔门掳掠了许多女子,俱都燃灯烧了。 似星河看着那孩子,鳏夫身上有种饱经霜雪的肃重,孩子却从头到尾收拾得很好。 他像从前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刚被攻灭的魔门,让人把这座村子安置,带孩子的家额外给了补贴。 渡鸦长出了长羽,不太熟练地拍着翅膀跟在后面。 似星河摸摸胸口,毫无动静,那种牵着一个活人的感觉,有时候仿佛只是错觉。 他有一点嫉妒,又有一点怨恨。 但他只是打起精神,去剿下一个魔门。 梦境外的燕岂名犹豫着,看了似星河半晌,实在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 他悄然一运灵力,打算先把清寒放回丹田里。 就在这时,左手腕突然一疼,似星河垂在一边的手猛地扣住他,铁钳一样紧。 燕岂名心虚:“你——” 天旋地转,他感觉腰被掐住,似星河似乎翻身坐了起来,他猝不及防被一把举起,等视线稳住,正和似星河烧红失焦的眼对上。 身下的温度也灼得烫人。 ——他被放在了似星河的腿上,微侧着身挂坐在小崽子身上,手被掐着,腰也被掐着。 燕岂名:“!!!” 什么东西?! 似星河就那么看着他,像野兽一样,带着那种要把漫山遍野的灵鹤啃光的眼神,徐徐地、寸步不让地,凑上来。 第43章 第43章嘴有点软 气息灼人。 燕岂名在人间市井游荡过许多年,看过的话本评书不尽其数。 不妨碍他此时脑瓜嗡嗡的。 小崽子疯了吗? 他曾见过九嶷魔化的样子,嗜血癫狂。 但绝不是似星河这样。 血红的眸子紧锁着他,一点一点靠近,里面除了映出燕岂名的影子,都是虚无的血翳。 像要生生吞吃了他,又不是那种吞吃。 燕岂名喉咙有点干,腿也有点软。 他应该一巴掌呼在小崽子头上,让他清醒一下。 但清冽的气息慢慢笼过来时,燕岂名仿佛傻在了原地,放任那双血眸在眼前放大。 “咕咚——” 他被声音惊醒,才发现是自己无意识吞咽的声音。 无寂海的深底连时间都仿佛湮没,喉结滚动的声响,如同静室中落下的一根针。 似星河的眸光乍然危险,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靠近的速度瞬间加快。 千钧一发之际,燕岂名心脏砰跳,突然找回了身体的掌控。 ……他只逃过一点。 灼热的吐息擦过鼻端,干燥温软的触感落在唇角。 燕岂名侧过脸双眼瞪大,感觉似星河的吻从嘴角点过,落在他的耳垂上,带着些微湿润,烫热。 猎物跑了,没尝出味道。 微妙的落空感驱使青年蓦地将燕岂名紧紧环住,下巴戳在他的颈窝里,不满又躁动地侧头舔嗅。 兽一般。 燕岂名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下唇角,然后电着了似地猛然收回。 ——他在做什么! 湿凉还在颈边成串落下,混着暧昧烧灼的吐息。 但燕岂名如同被凉水兜头浇了一下——当然了,他一直在水里——突然清醒了。 小崽子的状态不对劲! 师兄明明说的是,满月时会生出吞噬本能,和、和眼前这出好像不是一回事…… 换个角度想,他又忍不住大脑放空,师尊留下的手札里,要是连这种事都记,那才是老脸都不要了。 嗯……燕岂名绝望地想要捂脸,比如他,现在就不要老脸了。 似星河抱得太紧,燕岂名尝试推了一下,效果极为拉胯,不亚于欲拒还迎。 也不能说是不立竿见影的。 圈在身侧的手臂立刻箍得更紧,他现在若不是个剑灵的形态,怕是要被揉碎了。似星河在他耳畔发出威慑的喉音,狠狠叼住一块脖颈上的软肉,护食般碾咬起来。 燕岂名:“……” 狗崽子。 手动不了,想抓住小崽子的灵脉比登天还难。 燕岂名微侧过头,引得似星河不满追上,他清清嗓子,试探地叫:“……似星河?” 小狗儿停了一下。 燕岂名大喜,再接再厉:“似星河,你能不能、给我松开一点?” 小狗儿一口叨住他招摇的耳廓,按着腰啃了两口。 燕岂名:“……” 不是喊你开饭啊。 燕岂名从耳后到脖子都熟透了,只得另想他法。 长颈弓成优美的曲线,燕岂名竭力拉开距离,这次带着点诱哄:“似星河?” “似星河。” “似星河。” 他就这么小声又快速地,不间断地叫着。 终于,似星河带着点疑惑,用鼻子拱拱他,抬头有些担忧地看他。 眼眸里的红色未散,薄唇上洇着水光,秀色可餐。 燕岂名紧张地滚了下喉咙,觉得自己的办法多少有点冒失了。 算了!一闭眼,视死如归地贴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相触,心里的背德感翻涌。 情势所迫,情势所迫……燕岂名竭力安慰自己。 靠,小崽子的嘴真软。 似星河的手臂僵硬一扣,指节攥紧他的衣衫,燕岂名夹在似星河怀里徒劳地摆摆双手。 ……怎么和他想的剧本不一样。 但小狗儿似乎是安静了一点? 燕岂名想了想,又试探地伸出舌尖,在他唇瓣上舔了一下。 似星河失焦的眼神猛地移过来。 燕岂名小心翼翼地眨了下眼,本能觉得不太妙。 他他他他、他撤回去。 ——晚了! 燕岂名后颈一麻,强有力的手插。入发间,托着他压向似星河。 吻如同疾风骤雨落下,他的舌头被卷进波涛之中,吮得舌根发疼。 似星河亲得又猛又狠,起初只是不得章法地舔咬,蛮横、青涩、横冲直撞。犬齿磕得唇瓣生疼,舌尖闯进齿列扫过上颚,恨不得将口腔里里外外全尝一遍。 燕岂名眼尾微湿,缺氧的眩晕中,感觉很不对劲。 终于,似星河的动作轻缓下来,渐渐带上点缱绻生涩的韵律,又好像是解了馋,想要慢慢尝一下味道。 燕岂名颤抖着支起一只胳膊,似星河空闲的手善解人意地帮了他一下,将他带到脖子上勾住。 行吧……燕岂名确实需要。 他现在的姿势变成半跪着跨坐在似星河身前,腰软得随时要掉下去。 燕岂名心里骂*了句脏话,贴住脖颈,探入似星河的灵脉。 烫热、沸腾、渴望、无休止。 这是燕岂名的第一印象。 他控制着手没抖,继续往深处探去,怎么会这样,先前他打算离开时,还不是—— 燕岂名停住,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他抵着似星河微微喘息,视线下移,落在似星河的胸前。 方才亲得太激烈,水是帮凶,似星河的衣襟凌乱,露出半截精壮的胸膛。 在和他心口圆月痕迹对应的位置,刻着半道……是剑吗? 燕岂名的手不自觉抚上去,什么为人师长的体面丢在脑后,顺着衣襟拉开,手下勾勒出的,确实是一道微凸的剑痕。 道侣契。 身前的人突然重重喘了一下,燕岂名猛地缩回手,低头看去。 似星河微仰着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脸上写满了渴望。 是道侣契。 契约加强了血脉中的占有本能,让他无法抑制地渴望缔结契约的另一半。 燕岂名一时有些罪恶,看着似星河又升起怜惜。 他轻轻把额头抵上似星河的,这种渴望需要深层次的联接才能缓解。 好在作为清寒的他,神魂早和似星河纠缠。 呼吸交错间,灵台相触。 熟悉的战栗从神魂深处升起,似星河的神识炽烈如火,比他的亲吻还要霸道,与燕岂名的每一缕魂息纠缠不休,裹进滚烫的渴望之中。 …… 可以了吧。 燕岂名手脚酸软地想爬下来,跌了一跤,却被热乎乎地杵了一下。 燕岂名:“???” 他不敢置信地视线下移,小狗崽子,你不讲武德! 这事可不能帮忙处理。 不能了! 他是剑,又不是剑鞘! 深黑的无寂海底,霜色长发的青年浑身泛着灵光,被黑袍的男人圈在怀里,帮忙养护他的剑。 燕岂名咬着牙,还没好吗?手酸。 他额头挂上豆大的汗珠,脸红得快要熟了,唇瓣也生出灼灼艳色。 真好看。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只剩眼前青年为中心。 银雪般的头发交缠在侧,似星河难以自抑地吻上去,手握上燕岂名的手一起,唇舌间热情虔诚,似激动似痛苦。 指尖颤抖。 燕岂名烫到般嘶了一下,震惊地瞪大了眼,似星河抵着他的额头深喘。 “你——” 他搓去指间烫热,泄愤地咬上似星河的唇角。 剑修了不起啊! 呼—— 溜了溜了。 燕岂名勉强站起身,两眼发直,压根就不敢看躺回去一脸餍足的似星河,胡乱给他丢个咒术清理了一下。 反正自己只是剑灵,钻回丹田就是。 让他一个人在水里泡着吧。 眼前景象一换,燕岂名回到了剑峰的竹屋里,燕仙君衣衫齐整,打坐的样子像足正经人。 呸,什么像,他就是个正经人! 清寒脸上的热度还残留在他脸上,燕岂名压下心头砰砰乱跳。 幸……幸好那小崽子暂时不回来。 燕岂名打开门,两腿不怎么打直地朝外走。 “哐啷——”一只乌鸦跌在地上。 燕岂名早就忘了这茬,差点没被他吓一跳。 殃渡睁着豆豆眼,抬头看来,满脸感动: “燕仙君,你好了?” 再不出来,他都要冲去幽冥找尊上了。虽然尊上这个时候很吓人,但怎么也比不上燕仙君出事。 燕岂名总疑心自己的嗓音还有些软,不欲说话,他冷淡地清清嗓子,轻轻颔首。 殃渡伸着个脖子,企图绕过他往屋里看。 哎呀,好好奇…… 燕仙君到底在尊上的房间里做什么呢? “咳。” 燕岂名让出半步,大大方方,让他尽情打量: “可要进去看看?” 殃渡一僵,反倒不敢看了。 将脖子一缩,想起来燕岂名进去前问他的事。 又过了一个时辰,不管是在尊上房间搜索蛛丝马迹也好,还是试图感应尊上的方位也好,尊上血脉上的问题,也该想得更明白了。 反之,燕仙君这一层身份,在他这里算是掉光了。 殃渡本能觉得不妙,翅膀一拍准备溜之大吉:“燕仙君,我想起来家里还有几只鸦羽需要收拾……” 燕岂名笑眯眯把殃渡拎起来: “不急。来,与你打个商量。” 殃渡脚爪抖了抖。 “你也不想让你家尊上知道,你把他最重要的秘密泄露给我了吧?” 冷峻剑修演都不演了,弯眼盛着潋滟笑意,却比不笑的时候还吓人,“今夜发生的事,暂时当做一个秘密,怎么样?日后你家尊上要扒了你的毛,我帮你说道说道。” 殃渡是一只能屈能伸的鸦。 没办法,形势比鸦强,这位可是他的另一个主人,还更重要那一个。 鸦觑着豆豆眼,点点头。 燕岂名笑着扬长而去,飞速路过自己的竹屋,头也不回,径直踏上了山路。 殃渡飞起来问:“燕仙君,你这是去哪?” 燕岂名远去的背影摆摆手,看似毫不心虚。 他还记得自己曾诓过小崽子,说自己原先那座洞府是练剑的地方: “我去闭关几日,精进剑法,为剑冢准备。” 最好是一直闭关到剑冢开那一刻,然后小崽子突然表示自己对剑冢失去了兴趣,他说,这么巧啊,那我回去继续闭关了。 满月还挂在天际,燕岂名一眼不敢多看。 走在山路上多潇洒,把自己甩进洞府软榻里时,他的表情就有多绝望。 燕岂名两眼发直,瞪着头顶的房梁,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好歹他也两百多岁,是一个冷静自持的成熟剑修了。 这下好了,不只是道侣契,他还趁小崽子神志不清对他下手了! 燕岂名愤恨地抄起一边的靠垫,扔到地上。 明明是小崽子对他下的手。 掏出通讯玉简,阴森森地给谢枕欢去了条消息。 [孤鸿照影侠岂名]:怎么?你死在路上了?要我帮你准备葬礼吗?一百二十七个前道侣,保准通知到位。 第44章 第44章有点脆弱 次日。 几上奉着灵团茶点,殿内添许多活气。 燕岂名在段沉舟旁边另置了道桌案,埋首闷头,抄录上十二仙门送来的弟子名册。 各宗呈送时,弟子名讳已使灵牒各自录存过,内里附一缕本命气息。这边再用天衍宗的灵力认证一遍,相当于将剑冢令和神魂相系,做不得假。 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神识一扫,顷刻间就能完成。但自两百年前,燕岂名揽下这活,大约是笔录成了习惯,剑冢二十年一开,他便二十年抄录一次。 燕岂名是个好动的性子,做这件事却向来认真耐心。 今日也是一样,哪怕心里头一股燥根本按捺不住,明眼瞧着都快冲出来了,执笔的手依旧很稳。 一边的段沉舟批着公务,隔一会就要抬头看他一下。 “咳,”他眉头嘴角依次抖了一遍,最终还是没忍住,出言提醒,“阿名,手。” 什么? 燕岂名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字,瞬间做贼心虚地一搁笔,他还记得要轻轻撂在笔山上,先低头去看字,可有错漏或墨污的地方。 灵力中平,笔迹工整,没什么问题。 ……总不能是别的问题。 燕岂名右手背在身后,耳朵瞬间发烫,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嘴硬:“手……我的手没怎么吧。” 没红没肿没破皮的,师兄是神仙,难道还能一眼就看出来不成。 段沉舟:“???” 疑惑的目光追过去,看向燕岂名藏住的右手,燕岂名瞬间将手一蜷,握得更紧。 段沉舟顶着满头问号,缓吐出一口气:“……左手。” 又关左手什么事,左手什么也没—— 哦……燕岂名脖颈一僵,讪讪低头,将手里的衣料撒开。 他的右手忙于抄录,左手竟一直没闲着,放在桌下快把衣角搓烂了。 忙抬头讪笑,丢过一道咒术:“嘿、嘿嘿,师兄,捋平了。” ——搓什么不好,段沉舟坐得近,搓烂的衣角是打他那边飘来的。 段沉舟不出声,只看着他。 燕岂名两眼一黑,竭力乖巧,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画面挤出去。 没出息,真是老脸不要了。 段沉舟长叹了口气,也不批了,跟着放下笔:“有心事?” 燕岂名瞬间去捡自己的笔,半转回身,他还要写呢:“能有什么心事。” 但刚竖起笔,他看了眼名册,又觉得带着这样的心思去抄不好。 有点郁闷地复又放下。 段沉舟还等着他,燕岂名想了想,口干地舔舔唇:“师兄,我打个比方,比方啊,要是有一天,小芋头——” 噫,别说打比方,才拿自家师侄起了个头,没来得及深想,燕岂名就汗毛直竖,瞳孔巨震,完全说不下去了。 他匆匆话锋一转:“咳咳,我是说,最近听了一个十分稀奇的传言。” 段沉舟:“有多稀奇?” 燕岂名乱扣锅:“从谢枕欢那听来的。” 段沉舟沉默,那多半确实很稀奇了。 燕岂名心虚地不敢看他:“说是上十二仙门里一个非常端方的仙君,酒后诓他的弟、额师门子侄结了道侣契,还……” 段沉舟大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燕岂名更过分的事噎在一半,讪讪咽下去:“……是、是吧,不过我听说,其中内情相当复杂,他也不全是故意的,而且也算是为了那个子侄好……” 段沉舟表情一肃,打断他:“阿名,你说他端方,我看不见得,年长些的人便是生了情,也应当规束自己,还编造这许多借口出来,趁着别人少不更事,那不是哄骗吗?” 燕岂名脸上表情都掉没了,顽强地抓住一根稻草:“……也,额……听说也没有生情。” “这才更畜生了,”段沉舟斩钉截铁,眉头皱得更深,“子侄年纪尚小又如何懂得……” 燕岂名正冒着汗呢,他突然话头一收,咬着舌头似地停下了。 沉沉的目光扫过来,燕岂名差点没绷住炸了:“!!!” 段沉舟看着他,斟酌一二:“阿名,你今日便是听了此事,觉得搅扰?” 燕岂名只觉得师兄意有所指,硬着头皮挤出笑:“搅扰谈不上,别人的事……哈、哈。” 段沉舟敛眉。是了,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传言,阿名向来是当做下饭佐料,听听就算,今天怎么生出许多百转千回的愁肠来。 他看燕岂名一眼,青年脸上还带着思索,好像觉得这件事挺值得一想,全然未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从前一笑而过的事情,如今都要拿起来好好说……莫不是真要开了情窍了? 段沉舟脸色一变,一把拍在燕岂名的肩头:“阿名,师兄方才有一句说错了。” 燕岂名被他拍了一个激灵。 段沉舟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看事不能以偏概全,就说那年纪小的,也不全懵懂无知,有些也禽兽得很。你要是遇上,得提防着才是!” 燕岂名:“???” 这话头未免转得太快,一下把燕岂名的心虚戳了回去,像戳漏一个泡泡,猛然炸响。 “哦,哦。”他呐呐地坐回去,提起笔,晃了会神突然补一句,“别人的事,师兄拿我说什么!” 段沉舟:“……” 欲言又止:“说的也是。” 他看着一时灵光一时不灵光的师弟,兀自叹气。 别人的事没什么好说,你的事迫在眉睫啊! 燕岂名糊弄过去,松了口气又有点小小忘形,打着精神头继续抄录。 但他很快后悔了。 方才不问师兄还好,一句禽兽,燕岂名脑子里全是小狗噫噫呜呜,难耐又不得其法地往身上蹭的样子。 他是小兽,自己是禽兽。 燕岂名猛地一闭眼,真不能再想了! 囫囵念了几遍清心诀,燕岂名把左手规矩地放到桌案上。清徵宫的名册才开了个头,善始善终,善始善终,今天抄完才是。 笔锋落在下一行,沈字的点水刚要成型,燕岂名一顿。 他指着名册前面的墨点,问段沉舟:“师兄,这是什么?” 墨点点在名叫沈鸣玉的弟子姓名前,名册上的姓名寄了一缕本命气息,是不能随意划去的,这一点倒像是个标记。 段沉舟看过来,有点好笑:“这个你不认得?” 燕岂名:“???”他做什么要认得? 哦,等等——姓沈,清徵宫的,有点耳熟。 段沉舟唏嘘:“剿魔那日,被你那魔修小子一掌挥在地上,如今已经躺了半个月了。” 燕岂名:“……”当时看死不了,后来就有点忘了。 两眼一黑,心虚地在心里直扒拉,自己回来被小崽子缠得不行,有没有记得给人送去点灵材权作探望。 段沉舟善解人意:“替你关照过了。” 燕岂名感动得两眼汪汪:“好师兄。” 他回来继续抄录,却没跳过这个名字,笔墨一点一点勾画,灵力中掺了神识去探其中的气息。 段沉舟在一边都收入眼中,只做不知。自两百年前,他便这样找,托生凡间的没有放过,转生仙门的也不曾放过。 段沉舟无声叹了口气。 横、点。 将落下最后一笔,燕岂名微妙又丢人地松了口气,这个应该不是了。 幸好,他如释重负地将点顿完,打算抬笔抄下一个。 离开纸面的瞬间,他却感觉笔尖一颤,燕岂名稳着手,垂眸看去,那名字微微共鸣。 沈鸣玉,气息熟悉,因果蕴着点碎金冒出来。 燕岂名有点恍惚,眉间不禁一松,又皱起来:“师兄,你派人看的时候——” 恰此时,段沉舟桌案突地腾起一道纸人,耷拉着眼睛,一张口就是要死不活的声音: “魔修小子来访,魔修小子来访。” 燕岂名:“……” 好别致的名号。 瞬间顾不上沈鸣玉,也不记得善始善终了,腾地跳起来,挥挥袖把整张桌案收了:“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有事,回去抄!” 燕岂名像是有狗在后面撵,蹭一声缩地跑了。 留下段沉舟抬手:“阿——” …… 燕岂名心砰砰乱跳,没留神竟一路跑到竹屋附近,抬首如遭雷击,竹林掩着两间小屋的影子。不是,他跑这来干嘛。 立马换了条路往山上去,这窝囊的腿,离家住了几天懒成这样,多两步不愿意走,连洞府都不知道在哪了! 燕岂名板着脸很是气愤,又迁怒起自己的心,胡乱瞎跳既无缘由也不体面。 但等溜溜达达到了洞府边上,他好像把自己说服了,突然有点理直气壮起来。 燕岂名愤愤踢开脚边的落叶。 退一万步讲,小崽子难道就没错嘛? 他既然满月时会有这样的症状,不应该将自己关得严实一些,怎么让他随便一感应就找到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他没事要揣着清寒到处跑! 手下也不管束好! 嗯,燕岂名给自己打气,他才不是怕了似星河,他是觉得似星河做事太不周全了。 “燕仙君。” 燕岂名一抬头,看见那个做事极不周全的魔尊,正站在他洞府前那棵歪脖子树的下面。 手里还端着一碟眼熟的灵团。 分明是从师兄那里新鲜打劫来,守株待兔的。 燕岂名:“……”你去见师兄,端了茶点就跑,你礼貌吗? 小腿肚子微微打颤,他还没忘记,眼前这个小崽子是早就认出自己的小崽子。 在这叫什么燕仙君燕仙君的,要他玩“你知道了我知道你知道了但我装作不知道”是吧。 燕岂名没出息地清清嗓子,加入游戏:“魔尊大人。” 他视线忍不住溜到似星河的脸上,瞧着还是那张俊朗的脸,不知怎的越看越瘦,好像还很苍白。 是光线的原因吗? 燕岂名蹭地上前一步,没有很关心:“竹屋住得不舒服?” 似星河一怔,他早上打量过,气色应该不错啊。 突然福至心灵,微微垂头,再抬起时,脸色真白了三分。 树影下的青年有点脆弱,扶着额头:“无事。” 第45章 第45章回去看看 燕岂名问完就后悔了,感觉未免过于直白。 而且似星河不舒服他能怎么办! 燕岂名脸一黑,什么也不办,办、不、了。 但见小崽子摇摇晃晃白着脸,强撑说无事,咬牙切齿的燕岂名又有点心软。 他捏起似星河手腕,冷脸渡了道灵气过去:“魔尊大人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不要一大早就到处乱跑。” 温热的手指轻触,环在手腕上,修长玉白得发亮。 似星河一僵,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碰自己。 抿抿唇角,视线移到燕岂名的眼睛上。 燕岂名也后知后觉,自己对小崽子是不是太熟稔了些。但捏都捏了,索性硬着头皮装作理所当然。 他脸愈发冷,很是神气。灵气绕着灵脉一圈,突然眉头一皱。 似星河从燕岂名的脸上猛然惊醒,反应极快地一收手,撇在身后掩饰地咳了一下。 但为时已晚。 燕岂名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眼里写满震惊谴责,好你个小崽子,学会装病骗人了,还只装面子不装里子! 奈何困在我不知道你知道游戏里,气得要死又不好发作。 ——他毫不怀疑,要敢质疑一句似星河在骗他,小崽子立马就能顺竿爬,目光灼灼问他自己为何要骗。 说不定这些都是钓鱼的手段! 小崽子不会已经怀疑自己知道了吧,昨夜的事他理应不记得,难道是小乌鸦…… 燕岂名拳头攥起来,似星河还要火上浇油,递过手里瓷碟,若无其事:“燕仙君,吃灵团吗?” 燕岂名愤愤。吃你个头! 似星河:“昨夜……” 燕岂名慌得立马拎起一个灵团塞到嘴里。没空聊,在忙。 似星河眼睫轻动,掩过一丝笑意,继续将话说完:“昨夜没看成花灯,真是有些遗憾。” “……” 燕岂名被灵团噎得眼睛一凸。 仙修是不会被灵团噎死的,碰见冤家除外。 见他噎得不轻,似星河也有些手忙脚乱,连术法都忘记用,化了道果饮出来。 燕岂名瞪他一眼,一掐诀干咽了下去,顺了好半天气。 似星河瞬间像是做错了事,挥手散去果饮,准备好的说辞全咽了回去。 蔫头耷脑,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燕岂名其实噎得没那么狠,眼珠一转,瞬间装得更狠了一些。 似星河垂着长睫,模样可怜,但不抓住机会赶紧开溜才是傻子。 燕岂名一下站上道德高地,得以拿腔作调: “实不相瞒,我今日出门卜了一卦,不宜与非门中之人同行,否则霉运缠身,怕是还会牵连到魔尊。” 他视线扫过那碟灵团,霉运二字咬得清楚。 亲手送上把柄的似星河非门中之人:“……” 燕岂名扳回一城,得意洋洋,抬腿就走。 他刚走出两步。 “呱呱呱——” 背后突然传来展翅的声音,殃渡落在似星河肩上,张口就开始汇报:“尊上,我方才去给小石仙君送剑络……” 不远处的燕岂名背影一僵,脚步瞬间加快几分。 靠,忘了。似星河怎么这么有劲,一大早就使唤小乌鸦。 他这两天忙起来,彻底把剑络的事丢在脑后了。 小乌鸦是个该死的快嘴:“……小石仙君一副疑惑的样子,说尊上不是已经送过一次了。” 燕岂名火速逃离的计划胎死腹中,似星河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沉住气,怎么就能断定和他有关! 殃渡:“他还说,之前是托燕仙君转赠的!” 燕岂名:“……” 装作没听见离开的几率有多大? 燕岂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似乎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毫不尴尬:“确有其事。” 似星河没说话,抿抿唇角,勾起点弧度看他。 一边的殃渡缩起脖子,看一眼尊上。 诶,尊上嘴角的伤,是拿法术掩住了吗? 一大早摸到伤口心情大好,又对着水镜看了半天,应该不至于一会就让它自己好了吧。 再看前面的燕仙君,额……殃渡心虚地转转豆豆眼,脖子缩得更狠了。 似星河三步并做两步,追上燕岂名,将他准备好的倒打一耙憋回去。 似星河直指要害,道:“燕仙君既已经替我送了一只,那日也不说明,又要抢着替我捎过去,难道是打算暗度陈仓,把我的剑络昧下?” 燕岂名两眼一黑。 小崽子真是长大了,话也变多了,以前坏主意都在肚子里,现在怎么还挂嘴上? 此时再倒打一耙,气势就弱了。 但他还不死心,试图理直气壮:“我、我是担心魔尊大人事忙,让小芋头失望。” 似星河:“昨日准备诓他说我再送一个,忙忘了?” 燕岂名:“……” 你这么能,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去天机阁跟着无涯算命。 他一时哑口无言,提起昨日事忙又添一层心虚,心想,要不还是不管不顾地跑了算了。 不行去任务堂接一圈任务,溜达完再回来。 他还没开口,似星河又道:“我不是送了你一只吗?” 燕岂名怔住了,青年的声音低下来,冷冽的嗓子蓦地有些柔软。 “阿……”似星河将名的字音吞掉,“我送你的剑络,你好好收着了吗?” 他这次没说什么添头的话,燕岂名下意识摸了一下头发。 似星河耍心眼时还好,他这么认真,燕岂名就有些受不了。 心上刺挠挠地痒,莫名慌张得很。 燕岂名出声不自觉恶声恶气:“我现在又没有剑了,等魔尊把清寒还我,我就挂上去。” 这样回也不好,倒像是做了什么承诺似的。 燕岂名说完就觉得呆不下去了,胸口烫烫的,活像是道侣契压制不住,昨晚再度神魂交融,它似乎又加强了。 脸上也有些烧。 他干巴巴捡起先前胡诌的霉运:“我今日宜去任务堂接些任务,化解运道,不奉陪了。” 转身到一半,似星河拉住他的手腕。 燕岂名就要炸毛,又、又拉拉扯扯地干嘛! 他想甩,又觉得显得自己很在意似的,就慢了一步。 似星河微垂着眼睫:“我方才说的不是假的。” 燕岂名:“嗯?” 似星河看他,抿抿唇角:“昨夜没看成花灯,真是有些遗憾。” 微黯的眼神里写满魔界寂寥。 燕岂名差点想伸手去摸他的头,移开视线:“咳,人间的灯会确实热闹,你要想去看,下次带你便是。” 他说到一半,想起来灯会多在十五这样的圆满日子,似星河现在的状态有些难,转念一想,又觉得总能挑到合适的时候。 燕岂名重复一遍:“下次更好看。” 似星河看着他,知道青年是真没听懂,但他笑了一下,轻声:“好。” 他声音低沉时别样好听,带着点柔和,因为难得便更加惹人注意。 燕岂名有点忘记自己是怎么跑掉的,总之他在任务堂接了一把任务,等把方圆几十里的小妖魔暴揍一遍,又近黄昏。 他有点不敢回去,担心小崽子又在门口蹲他。 燕岂名现在有九成把握,似星河已经知道他知道了。 或者……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了。 燕岂名瘫脸,真的好绕。 但有时候事情隔着一层窗户纸就让人很有安全感,退一万步说,他就不能等谢枕秋那个该死的不回灵讯的到了,再捅破吗? 路过的小弟子给燕岂名打招呼,他如今冷峻的形象也不太能捡回来,破罐子破摔地对他们笑笑。 小弟子眼睛一亮,飞快对视。 燕岂名:“???” 他总觉得自己最近不太活跃,宗门的八卦界是不是悄悄把他隔绝在外了? 算了,不重要。 燕岂名蔫了吧唧往回走,在回竹屋被似星河堵和回洞府被似星河堵之间艰难抉择。 为什么小崽子整天神出鬼没的,这是他自己的宗门,难道就不配知道似星河的行踪吗? 燕岂名指间萦着一道剑气,绕在空中戳树叶玩。 走着走着,他视线逐渐凝在剑气上,诶,清寒是不是还在小崽子那里来着?。 对主动切到剑上去这件事,燕岂名还是有点怵。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他难道有那么怕似星河,怕到需要偷听他在哪吗? 哼! 燕岂名先去了段沉舟那里一趟,展示了一下自己迟来的愧疚之心,旁敲侧击地打听叫沈鸣玉那小子恢复如何,顺带谴责师兄把灵团送给了似星河,威胁他不准和似星河关系那么好。 溜溜达达往回走时,他心思又动了。 偷听小崽子也不是怕他,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硕大一轮圆月在头顶,他就不能悄摸摸关心一下? 燕岂名神识一沉,瞬间就重变成了一把剑。 他蹦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在似星河的丹田里。 燕岂名:“???” 身下触感柔软,巾帕垫着,燕岂名一滚,发现自己被供在座雷击木的剑架上。 “啧,对清寒还不错嘛。” 燕岂名有点满意,视线一转扫过周围陈设。 好,在竹屋里。 屏风后晃过一道人影,像是小崽子。 走走走,溜了溜了! 他方要切断联系,里间响起殃渡的一道声音: “尊上……伤口……不处理……” 燕岂名噌地支起剑刃,仔细听着,但没听真切。 似星河好像是低声呵斥了一下,让他别管。 还要再听,那屏风后的人影大步往前,竟要走出来了。 燕岂名吓得连忙切断联系。 等回到这头山路上,他要往自己洞府走的脚又迈不出去了。 小崽子惯是打破门牙和血吞的性子,今日不痛不痒地和他撒娇,难道真是掩饰了什么重伤不成? 燕岂名看看天边圆月,记起似星河今日骗他的模样。 狠心走上岔路,又想似星河没有骗清寒的必要。 没出息地转了两圈,燕岂名一咬牙—— 他又不怕他,回去看看! 大、大不了把阵法一打开,保准他睡得死死的! 第46章 第46章好久不见 “花里花哨。” 竹屋里,似星河刚沐浴过,绕去检视了眼清寒,这会正散着发在榻边,单手支颌,看魔界传来的鸦信。 他少有如此放松的时候,殃渡在一边讪讪,胆肥地偷翻了个白眼。 似星河的眼神移过来,殃渡立即谄媚: “尊上,是我想岔了。燕仙君心里记挂着尊上,又收了尊上的定情信物,以……咳、以吻定情,这道术法,尊上确实用不上。” 他方才向似星河提的,是魔修折磨人的一个小诀,用上之后,便是细如牛毛的伤口,不处理也不会自行愈合,痛痒可持续数月之久。 除了刑讯,还适合一滴蜜兑水喝三年的恋爱脑。 比如,殃渡瞄他家尊上,一道小口一整日了还未消。 鲜红齿痕随着唇角牵动一闪即逝,生怕压不住似地一拉。 似星河抿着嘴,一副苦尽甘来,看不太上的姿态。 他眼神淡淡地看鸦信,头也不抬: “知道就好,多事。” “……” 殃渡敢怒不敢言。 鸦羽带来的是魔界战报,七零八碎的魔门早被似星河打穿,破界找到燕岂名之后,才急着把乱七八糟四散的魔修处理掉。 似星河指尖碾碎鸦信,墨色灰烬中浮出一座灵山宫阙的模样。 但凡换一个仙盟中人来看,立时能发现不对,这座灵山不在修真界如今的版图之中,周围地域却很熟悉。 细看灵山边界还在微微游动,像宣纸上的一滴暗火,焦痕四下舔舐,金红的缺口越来越大,烧出掩藏的东西。唯一的区别是,原来的山川河流并未消失,反倒十分自然地让出空来,浑然天成。 似星河抬指点了点,那焦痕便停下了。 他不欲让魔界回归太快。 修长指节拂过一座尖峰上的小筑:“召几个机灵的鸦羽过去,比照着天衍宗的风格重新布置,另加强防范,别让不长眼的碰到栖锋阁去。” 殃渡应是。 似星河挥手散去余象,想了下又道:“给千姨去一封急信,让她速回。” 殃渡:“尊上,以何理由呢?” 似星河难得有些犹豫,曲曲手指,突然抬眸朝桌上看去—— 灵气微微波动,他那日留了道引子。 有人在动屋里的阵法! 似星河腾地坐起来,阿名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下意识化出一道水镜,将头发束好,换了身挺拔的锦袍。 想想觉得不对,又挥手将头发散下,一副就寝模样。 墨发披散被灯火一映,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轮廓勾在光影中,愈发显得眉眼俊朗,线条优越。 做好这些,抬眼看见殃渡,似星河皱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殃渡张张嘴,吧唧闭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这就走! 殃渡拍着翅膀,非常张扬地在燕仙君窗前转了两圈,确保他看清楚了自己,才呱呱叫着“属下告退”地飞走了。 屋里假装看风景的燕岂名:“???” 怎么感觉这小乌鸦不太对劲? 虽然自己是不想陷入把主仆二人一起放倒,起来还顺便对个账的尴尬境地,但他是否走得有点过于刻意了。 燕岂名沉默半晌,拿过一卷书简读了起来。 燕仙君如今爬尊上的窗台,也是越发娴熟了。他早该知道,尊上和燕仙君,竟是夜夜爬窗台的关系了! 殃渡飞远,终于忍不住拿豆豆眼回头看。 等一下—— 他脚一滑,以为自己看错了。 燕仙君今日怎这么矜持! 燕岂名视线在书简第一行兜了三圈,似星河在隔壁摸了三遍唇角。 他先是补了几分灵力,齿痕*鲜红欲滴。 再一抬手又把齿痕隐去。 挑了个角度躺下,将四散的头发理好,一时又觉得寝衣孟浪。 领口紧了又松,翻来覆去半天,不见桌上阵法再有动静。 似星河:“???” 终于看完了一行。 燕岂名把眼前的书简移开,飞走的殃渡稍微飞回来一点,豆豆眼远远对着他,拼命眨巴。 像是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话。 嗯? 燕岂名疑惑起身。 他跟着眨眼,有些犹豫。你在这里干嘛?你家尊上果真伤了? 殃渡拼命眨巴回来。不用管我,我马上就走了,真的真的,走特别远! 燕岂名大惊。他可还好,我去看看? 殃渡欣慰。去吧去吧,都洗干净了,正等着燕仙君呢! 一人一鸦对视,达成了极高的交流效率…… 似星河原还想,等阿名过来,要不要突然吓他一下,又担心把人气跑。 他没想明白燕岂名不肯相认的原因,但这人实则皮薄得很,倒是看出来了。 在榻上辗转反侧,抑着性子装作安静入睡。 似星河有点恼昨夜什么也记不得,只一枚齿痕证明。 半天,他心里又生出不安来。 法阵没了动静,阿名久也不来,难道昨夜不是—— “叮——” 突然,灵气泛出簌簌涟漪,法阵起效了。 似星河立时阖眼,运起灵力。 他注意力再不能放在自己的仪容姿态上,明明没被法阵所扰,却觉整个人僵得不能再僵。实际上,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全副心神通通扎向了门口。 风的声音很清楚,如果青年踏月而来,风会在他的衣角抖动出细小的声音,只是一点影影绰绰的余音,就足以让人安心。 “吱嘎——” 门口十分安静,窗棂却突然被人支起。 有人鬼鬼祟祟地将头探进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床幔微微飘动,容他偷偷睁眼去瞄。 似星河有点想笑。 下一息,他又不敢笑了。燕岂名落到地上,脚步不停朝这边走来。 窗撑低低支着,将月光挡在外面。 燕岂名低头看去,有点犹豫。 人影隔着帐幔看不分明,长发披散微微侧躺,一臂枕在头下,是极私密的姿态。 他还以为小崽子睡着是那种板板正正的样子呢。 “似星河?” 燕岂名轻声叫他,确保他睡熟了。 似星河果然没有回应。 “算了,什么模样没见过!”燕岂名一咬牙,低声自语。 似星河闭着眼睛,好险没让心跳出卖自己。 什么叫……什么模样没见过? 不等他多想,燕岂名一把拨开帐幔,凑上前来。 似星河都有些猝不及防。 “脸这么烫?” 燕岂名大惊失色,将手贴上似星河的脸。 竟和昨晚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越摸温度越高,这是伤重高烧还是…… 燕岂名视线移到似星河胸前。 难道昨晚的联接还不够? 似星河只感觉贴在脸上的手抖了一下,阿名的视线落在他胸口。 青年气息仿佛停滞一瞬,像遇到为难的事。 似星河都有些压不住心跳,那视线又移开了。 不至于不至于,够不够他不知道吗? 燕岂名自我安慰,拎起似星河空着的那只胳膊,隔着衣裳用灵气探查起来。 因神魂灵脉没看出什么,他这下查的是外伤。 似星河闭着眼,脸上热度下去一些。 ——因着燕岂名摆弄他的手法,毫无旖旎可言,简直像是检查什么木偶似的,捏捏胳膊提提腿。 到这,他也有点反应过来,阿名原是怀疑他伤着了吗? 心里软软地被触动一下,又觉得这些别无他意的动作也可爱起来。 似星河有点装不下去,觉得要是捏着手腕问一句“你担心我?”,现下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但燕岂名突然收手了。 他悄然松了口气,说不上是不是失望。 哪知—— “噌”地一声。 下一刻,他胸前一凉,燕岂名刷一下扒开了白色交领。 似星河:“!!!” 他甚至疑心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阿名又凑近来,不见生疑的样子,吐息热热地拂在胸口,简直……简直像在勾他。 燕岂名警惕地观察着似星河身上的契印。 没有发热,一切正常。 可也没有什么外伤,小崽子莫名其妙地脸这么烫? 燕岂名不死心,伸手摸了一下契印。 也不——嗯? 就在他摸上去的一刹那,剑痕处突然热烫。 不只是契印。 似星河是微朝外侧躺,燕岂名为了查探胸口,外面没有着力的地方,因此他是探出半个身子,一手撑在榻里那侧去看的。 这个姿势几乎是将身体和似星河扣在一处,因此似星河身体热起来时,他的感觉十分明显。 更要命的是,似星河喘了一下。 或者说是闷哼,有点难受带着气音,但又多少让人听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他切切实实地,喘了一下。 此声一出,两人都是一僵。 似星河脸都要烧起来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发出了这么冒犯的声音。 而燕岂名压根没看他的脸,视线本能往下扫去。 似星河:“???” 他现下对视线极为敏感,燕岂名这一动,便是没什么也要有什么了。 更别说,他好像还要…… “别动。” 似星河突然出手,扣住了燕岂名的手腕,声音沙哑,微偏着头狼狈。 燕岂名:“!!!” 不是,小崽子醒着?什么时候醒的? 他一时有些找不回嗓子。 燕岂名把这辈子见过的糗事想了个遍,感觉没有被安慰到,抖着嘴唇勉强抬头看去。 似星河却没在看他,侧脸和耳垂都通红。 燕岂名更心虚了。 完了完了,至少最后一项罪名跑不了了吧。 不不不,他只是抬了下手,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 这件事难道不是小崽子的问题吗? 燕岂名在羞愤欲逃、佯装无辜、倒打一耙之间反复横跳。 而这时,似星河终于缓好了,慢慢抬眼看来。 他长发披散,眉骨高耸,剑眉入鬓更添几分威势,纵脸带红意躺在那里,锋锐的样子也和平日很是不同。 在和那双犀利的眼睛对上之前,燕岂名手一抖,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 灵气轻轻一动,带着心虚的偷摸。 哗啦,霜白的头发披散下去,和黑色头发交织一处。 似星河抬眼,眼里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青年。 霜发逶迤,面容昳丽,笑容轻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燕岂名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装作自己才刚刚从剑化人。 清寒做的事,和他燕岂名又有什么关系。 青年眉眼潋滟,唇角勾笑:“好久不见啊,小——” 却在此时,散落的发间灵光一闪。 骨碌碌。 一只带着络子的珠子滚下来,因为头发被幻术披散,原本被幻术掩住的剑络反而掉了下来。 哐当,砸在似星河胸前。 那珠子瞧着非常眼熟,正是前日似星河才送给他的。 燕岂名看看剑络,看看似星河: “……” 就好像事情还不够糟糕似的,半空突然泛起一圈涟漪,空间猛划开一条口子,谢枕欢的脸和蛟蛇的脸一道露出来。 谢枕欢兴高采烈:“名名,没想到吧!” 他突然一怔,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在哪,视线在发丝交缠的两人间来回移动:“额,这是你那个道、前、道……” 燕岂名啪一下把他的头按了回去。 他对似星河讪笑: “哈、哈,好久不见啊,魔尊大人。” 第47章 第47章无处可逃 似星河没说话,黑琉璃般的眸子看他,映出霜白的影子。惊艳的余韵尚未散去,气息轻缓,像是怕惊散了什么。 唇角已勾出气急败坏的笑来。 燕岂名头皮发麻。 好、久、不、见啊!魔尊大人! 什么糟糕的词,他们白天刚见过! 燕岂名一只手被似星河捏着,按谢枕欢用的,是他原本按在榻里那只。 因此他说话的时候,已经险些跌在似星河身上。 似星河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这猝不及防的荒诞闹剧气得不轻。 燕岂名再厚的脸皮也有点遭不住了,视线往半空飞,胡言乱语:“啊蛟蛇前辈我找你有——”事。 似星河猛地抬手,谢枕欢蛟蛇双双一缩。 “噌”地一声,灵气还没打上去,那道口子像来时一样突兀地关掉了。 燕岂名:“……” 没事了。 他硬着头皮把自己撑起来一些,余光磨磨蹭蹭往似星河脸上溜达。 竭力把一段时间掰成两段用。 似星河视线锁在他脸上,声音危险:“魔尊大人?” 燕岂名一团糨糊,故作镇定地啊一声:“你不喜欢这个吗还有别——” 咣当。 似星河攥着他的手往后一带按在腰上,燕岂名单手反剪在后,腰线一塌,胸膛脖颈瞬间被逼出流畅的弧度,只能仰头看似星河。 而似星河也支起半边身体,扣住他撑在榻上的那只手。 五指从指缝挤进去,一根一根覆得扎扎实实。 燕岂名整个被似星河的气息包裹住,压住按住困得密不透风。 这个距离,方便似星河将他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慌张乱颤的睫羽,还是微微张开的唇。 似星河低声:“好久不见?” 燕岂名:……你听我狡辩啊。 似星河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听他说更多的屁话,眼神带着危险的炙烫,勾勒了一遍眉眼,微微下移,在他唇间逡巡。 燕岂名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块抖抖索索的小肥肉,似星河这么看他,是想挑个好角度把他咬死。 霜白长发的青年倒映在黑瞳里。 玉颊飞霞,面若桃李,唇色殷红,鲜艳欲滴。 燕岂名头一次这么想骂脏话,他一直以为剑灵时的银发比较清冷呢,怎么看起来这么……这么…… 他很绝望,不想用这个词形容自己,但—— 好xx的容易折碎。 似星河的眸子闪动一下,凑近来,像是猛兽在试探他的猎物。 在这一瞬,带着种要被一口咬死吞下的危险直觉,燕岂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急智。 ——他嘴唇微动,念了道解幻术的咒。 燕岂名本意只是想把头发再变回去,但不知道似星河是想成什么了。 他的嘴蓦地被堵住。 似星河黑沉的眸子近在咫尺,瞳孔因为害怕而微微放大。 燕岂名:“???” 温热一触即分。 燕岂名心如擂鼓,愣愣抬着头。 似星河看着他,也愣住了。 灵光闪过,幻术的解咒生效了,但没应在他的头发。 似星河讶然微张的薄唇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暧昧的齿痕。 燕岂名一时没转过来:“!!!” 什么情况?碰瓷吗? 他根本没磕到他吧?谁咬的? 两人面面相觑,似星河看着燕岂名,燕岂名看着似星河。 燕岂名小心翼翼:“额,你——” 似星河突地动了。 燕岂名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一暗,似星河遮住他的眼睛,再松开时,他已被转了个圈搂在男人的腿上。 线条结实硬朗,似星河在他身后半坐起来,吐息有些慌乱。 燕岂名只觉得这个姿势危险。 下意识往前挪了一下,似星河手一紧,额头抵住他的后脑,声音沙哑:“别走。” 听着竟有点可怜。 燕岂名慌张地哦一声:“……我不走。” 他不敢动了。 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迟钝了半天的脑子试图转动。 转动的话题非常歪—— 似星河嘴上为什么有道口子,瞧着还很新鲜,那一排齿印一看就咬得不轻,而且咬在嘴角,活像是气急了从下面…… 嗯。 燕岂名住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靠! 转什么转啊,别转了! 还有谁啊还能是谁啊还有谁有机会有那个胆子啊! 燕岂名突然觉得,刚刚让似星河咬一口算了,他还有机会倒打一耙。 似星河搂在他腰上的手却蓦地松开,下巴往他颈窝里搁了一下,怕他跑了似地,不放心地轻声请求:“别走。” 突然变得有点患得患失地黏人。 燕岂名又是慌张又是心软……他敢走吗?他压根都不敢动,生怕回头看见自己明晃晃的罪证。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似星河似乎在捡什么,热度离开了他一会,很快又贴回来。 一只手轻轻撩起他的头发——幻术解错了人,还是霜白色的。 暴露在后的脖颈有些发烫。 似星河的呼吸轻而缓,穿梭在发间的手也很温柔,燕岂名大气不敢出,瞪着和白色寝衣叠在一块的青色剑袍。 他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似星河在做什么。 劲瘦修长的手指挽起他的头发,将那只剑络绑了回去。 似星河撤开手,低声:“好了。” 燕岂名僵硬地嗯了一下,轻轻摆头感受着剑络:“绑得很好。” 背后的似星河哑声叹了一句:“物归原主。” 像是轻笑,又像是一道羽毛在心脏上轻轻挠过。 比方才尴尬的氛围还让燕岂名心慌。 心慌到了极限,他反倒顾不上去想为什么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虽则自己溜小崽子满修真界跑了一圈,但他恢复身份,不正是时机堂堂正正告诉他,当年说什么厉害剑修,仙门大能不是诓他。 想象中,他应该银发飘飘,仙气凛然,哈哈大笑享受小崽子震惊崇拜的目光。 不该是这样的啊喂! 燕岂名越想越气,突然攒了一点力气,翻身从似星河腿上下来,坐到他对面。 似星河全没料到,怔忪地看他。 燕岂名视线落在他唇上,忍着烫意伸手摸了一下。 似星河微微启唇,眼神闪了闪:“阿——” 灵光一闪,咬痕被治好了。 似星河:“……” 他一瞬间的表情堪称无辜,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点猝不及防的惊讶,脸上还带着点红晕。 燕岂名收手,又不看他了,出口就是嫌弃:“都不知道治一下。” 一句话,好像穿过时间,将眼前的青年带回了从前模样。 似星河下意识:“那不如请你下次下口轻一点。” 他说出这话,自己也没意料到,就像从前一人一剑,热热闹闹,唇舌相讥。 话脱口而出,燕岂名却不干了。 他瞬间脸一红,毛茸茸地炸了:“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了!” 而且他咬得哪有那么狠! “你好歹也化神了吧,咬你一口很严重吗?” 燕岂名气急败坏,不管自己是咬在哪里,开始上升人身攻击。 似星河还没来得及回,燕岂名突然打住。 等一下—— 他狐疑地眯起眼:“昨晚的咬痕,就算是狗咬的也该好了吧?” “……” 似星河不欲指出他将自己和狗作比的错误,但并不坦荡地眨了一下眼睛。 很心虚了。 好啊!燕岂名气死了,这小崽子分明是一早就想明白了,故意留着罪证漏给他,好和他对质。 真是阴险! 他瞬间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理直气壮跳到榻下面: “你早上就知道了,还和我拉拉扯扯!” 似星河要说话,都被他堵回去, “你是不是还要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你都记得?你都是故意的!” 燕岂名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不过…… 他居高临下逼视着似星河,半分不到的气势硬是演成十二分。 似星河果然上当,皱眉坐正:“没有,我昨夜真的意识不清,什么也不记得了。” 燕岂名悄悄松了口气,面上还要装一下:“哼,我怎么能相信你。” 似星河摸了下嘴角,有点可怜:“一觉醒来,我就剩下这个了。” 眼神幽怨,现在这个也没了。 燕岂名感觉脸又有红起来的趋势,连忙一把摁住似星河,让他闭嘴。 似星河顺势拉起他的手,乖乖闭嘴,看着他,眼里突然闪过犹疑。 为什么阿名的反应这么大? 虽然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但血脉发作时,看见的是燕岂名,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几分。 难道…… 似星河心头一凛:“阿名,我昨晚,有没有对你……” 燕岂名瞬间往后一跳:“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不跳还好,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瞬间让似星河皱起了眉头。 似星河哑声,有点小心翼翼:“……我真的没有强迫你吗?” “???” 燕岂名的脸腾地红了,一把拍在他头上:“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破崽子! 似星河被他打懵了,仰头看见青年两颊飞红的样子,眼里又忍不住流出笑意。 阿名害羞时也很好看。 “咳咳!”燕岂名大声清清嗓子,侧眼看一下似星河,郑重声明,“昨晚是有点小麻烦,你身上的契印也受到血脉影响,所以我帮了一丢丢小忙。” 他说的很正经,捏起手指表示一丢丢,顺带把道侣契的问题含糊过去。 似星河看他的眼神变了一点。 燕岂名耳根有点热,继续强调:“要不是你……额,吃不够似的来抢我的灵力,我才不会咬你一口。” 似星河只听见了吃不够:“……抱歉。” 燕岂名:“……”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正要再找点话来说,似星河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似乎想要证明什么。 “阿名,我可以看一眼你的契印吗?” 燕岂名:“???” 他们什么关系,好流氓的要求。 第48章 第48章他是他的 但似星河问得坦荡,甚至显得燕岂名为了一道道侣契扭扭捏捏许多时日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燕岂名看一眼似星河,青年微抬着头,黑眸水浸过一样亮,带着点孺慕的依赖,又确实已经长成大人了。 顶着剑灵皮的燕岂名瞬间有点膨胀。 契印怎么了,昨晚也就是普通地帮助小崽子疏通一下。 他觉得似星河还是很尊敬自己的。 都是男人,燕岂名大大方方:“看呗。” 有宗门的心火感应压着,看不出什么花样来。 似星河视线在燕岂名红透的耳垂上扫过,没提让他坐过来,而是起身走过去。 阴影落在身前,长睫垂下很是专注,似星河修长的手指挑开燕岂名衣领,似乎觉得这个动作孟浪,转而去解系带。 燕岂名不自觉退了一步,似星河上前,他退无可退地抵在了床柱上。 燕岂名干笑:“这样比较好弄。” 似星河:“嗯。” 系带解开,轻轻拨开前襟,露出一块玉白的肌肤,脖子上的红都快漫下来。 似星河什么也没看,朝着圆月形的契印伸手。 燕岂名一瞬间本能想躲,被床柱挡住。 但似星河没有碰,只隔空描摹,声音有些低:“疼吗?” 燕岂名疑惑:“疼什么?又不和你似的,还要月月被血脉催动。” 说到一半,啊一声,反应过来。 似星河的眼角有点红,一如分别的时候,执拗看他。 燕岂名勾到一半的笑瞬间勉强:“还好,当时可能有点疼,但不是很紧急嘛,过去这么久早就忘啦。” 顺便夹带私货:“而且我现在也感应不到清寒,平日里是不疼的。” 似星河低头帮他重理衣领,闷闷地没说话。过了会,头也没抬地又问,声音里听不出紧张,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问:“契印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岂名就怕他不问。 他慌张这半天,才有点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躲着小崽子,竟不是怕他认出来,也不是因为契印。 ——他真是有点害怕魔界离别时,少年那副模样,像是燕岂名做了多大的牺牲,亏欠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偿还才好,要哭不哭沉重得很,怪尴尬的。 燕岂名故意哼笑:“怎么,难不成又以为是你强迫的我?” 似星河攥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若是强迫反倒好了。 再抬头,眼角那抹红不见,眉眼舒朗褪去少年的影子。 似星河轻笑:“你日日揣着一个芥子准备跑路,还诓我帮你制石锅,怎么看都是你一时兴起把我丢下比较可信吧。” 燕岂名松了口气,小崽子一句话半真半假带点怨气,反而让他好受许多。 “哎呀,”他伸手打算摸摸似星河的头,尴尬地发现小崽子如今比他都高了,收回来轻咳一下,“这不是都被你找上门了。” 似星河低头看他,眼神突然有些晦暗,嘴唇微颤。 燕岂名没懂其中的情绪从何而来,却瞬间觉得方才的回复太轻浮,好像配不上似星河一人在魔界蹉跎三年。 他不自在地转过身,踌躇一二,没看似星河: “咳,我、我只说一次啊。”嗓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嗓子了,“当时的事……都是出自我的心意,断没有什么一时兴起,虽然之后的意外我也没意料到,但总体而言……” 燕岂名脸烧得很,觉得自己果然做不来这么煽情的事,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重新遇上你,我还是很期、高兴的。” 最后关头,他把期盼换成了高兴,但这样过度剖白的话还是让没心没肺的燕大侠有点承受不住。 他轻咳一声,指望对面的似星河给点反应。 但似星河站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什么嘛! 小崽子听了竟不感动的吗? 燕岂名不禁有点恼,算了,就当说给小狗听了,他要回去睡觉了。 脚下一动便要转身离开:“你好好休——” 刚迈出一步,燕岂名手上突然一紧,视野旋了半圈,整个人被攥着手腕拉回去。 似星河紧紧把他按在怀里,贴得严丝合缝。 燕岂名一点看不见似星河的表情。也好,他觉得自己这会表情应该大概挺丢燕大侠的威名。 似星河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承受不住过量的情绪。 良久,他低声虔诚: “阿名,我也是,我也很……高兴。” 似星河闭上眼,感觉如影随形的难以满足终于远去一瞬。 他最怕这人放荡不羁来去如风,最后只有自己错当了真,纵使重逢发现那么那么多的好,只让他更贪婪,想要一句确认,一句肯定,一句他不是一厢情愿。 但他得到的比想象更多。 似星河亲了一下燕岂名的发顶,将刚刚亲手系上的剑络整理齐整,觉得心头满涨得要溢出来。 他是他的。 燕岂名被抱得快喘不过气,终于找到空隙,从似星河怀里挣出来。 好吧不骗自己,他确实有点怀念这种温馨的氛围。 ——但小崽子也太黏人了吧! 燕岂名警告地抬头看去,似星河用一种很毛骨悚然的眼神看他:“阿名。” 声音黏糊得都要起鸡皮疙瘩。 燕岂名:“……” 小崽子中邪了? 想也不想抵住似星河的额头:“没大没小!” 燕岂名气呼呼:“谁让你叫我阿名的?只有师尊和师兄才能这么叫!” 似星河皱眉:“那……名名?” 燕岂名:“你和谢枕欢学什么学!” 眼珠一转:“叫我燕大哥。” 似星河:“???” 些微无语:“你取名的水平还真是没有长进。” 小破崽子,诋毁他,热闹难道很好听吗?! 燕岂名嫌弃:“你对名字的品味才是没有长进。” 干脆把他正式记到弟子玉牒里去,就叫自己师兄好了。 燕岂名正转着坏心思呢,似星河冷不丁:“小燕哥哥?” 燕岂名呛了一下,脸都呛红了。 什么破叫法? 似星河给他顺气:“怎么,小燕哥哥不好听?” 燕岂名猛地推开他:“别乱叫。” 还有,别乱抱。 燕岂名皱眉,他又不是剑了,小崽子在哪学的黏黏糊糊的习惯。 收回刚刚的话,小崽子现在挺没大没小。 似星河看着他脸上红晕,适可而止,生怕一会给人气跑了。 哼,燕岂名端出一点长辈威严,转移话题:“你对契印很有研究了?” 似星河:“一点。” 燕岂名:“那你也看出来,契印并不完整吧。” 似星河低低嗯一声,契印不完整,又被两界撕扯,才是血脉影响对他如此之大的原因。 燕岂名不禁有点得意,不完整的契印难解,小法盲一个人肯定处理不来。 “咳咳,”他清清嗓子,努力不要显得过于炫耀,“我已经找了谢枕欢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小小声:“他对、对道侣契比较有研究。” 似星河猛地看过来,眼神亮得惊人。 阿名的意思,难道是…… 燕岂名状似随意地揉揉小狗头,骄傲地一抬下巴: “你等着就好了。” …… 燕岂名拉开门,精准一左一右,拎起两个人。 “走。” 在地上拖出两行印子。 谢枕欢扭着脖子,张牙舞爪,恋恋不舍:“走什么啊,我还没看清你道侣长啥样。” 燕岂名刚要让他闭嘴。 蛟蛇烂成一滩微阖着眼,锐评:“丑样。” 显然是对似星河评价他画技感人耿耿于怀。 燕岂名两眼一黑,咬牙切齿抖抖谢枕欢:“让你来干嘛的?” 一边把蛟蛇往起提溜:“前辈,有道消息你可能感兴趣,掌门师兄刚给雪崖去了张问仙帖。” 哐当,他把两个人扔进房间。 门一关。 蛟蛇两眼圆睁,站得直得不能再直了,发出与世隔绝的单纯声音:“什么是问仙帖?” 谢枕欢哥俩好地把燕岂名肩膀一揽,给他解释:“仙盟拜帖,星砂银墨,一纸问仙。但凡接帖,持帖之人必须亲至。” 头伸过来挤挤燕岂名,抽空回答他的问题:“当然是来看我们的宝贝名名啦。” 再看向蛟蛇,想起来什么似地眼睛一亮:“小黑,你相好的那个和尚,被人带回去,不就关在雪崖上吗?” 蛟蛇:“……” 燕岂名:“……” 他就知道,谢枕欢只要出门,就会遇到一堆事情。 仙门的八卦没有一道是他错过的,能错过的,只说明不够大。 “也好,省了一个问题。”不用问他们俩怎么搅到一起了,有修真界消息最灵通的谢枕欢在,用脚趾头也明白,空闻那老头为什么能突然跑过来把明心请回去。 燕岂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身形忽闪忽闪就要跑路的蛟蛇。 他笑得真诚:“前辈说有东西交代,不能再跑了吧。” 蛟蛇痛心疾首:“我真恨答应了你师尊。” 燕岂名:“那真遗憾。晚辈还想找点办法让前辈躲开明心。” 蛟蛇:“!!!” 燕岂名微笑:“想岔了,前辈不用躲,又不怕他。” 蛟蛇吧唧挂在他身上,哥俩好地从另一边揽住肩膀:“好怕,怕死了。”。 隔壁,殃渡被似星河唤回来。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慢敲,男人垂眸心情不错:“给千姨的信去了?” 殃渡抬头打量,心头一凛。不愧是燕仙君,爬一次窗台就进步神速! 尊上肉眼可见高兴了十分。 谄媚:“去了。” 这么快?似星河眉头一皱,又松开:“再追一封急信。” 殃渡:“尊上,这次写什么呢?” 他端着一副冷淡模样,耳廓有些红:“合契大典,请她观礼。” 殃渡:“好——” “???!!!” 什么大典?燕仙君真神速啊! 第49章 第49章最好同去 殃渡叹为观止,豆豆眼眨巴眨巴。 似星河一看殃渡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弹指一道灵气过去,乌鸦缩缩脖子。 似星河:“栖锋阁那边好好布置就是,不要惊扰了他。” 阿名今日只说了补完道侣契印的事,那样随意的性子,是不可能想再远了,但他总该想得深远一些。 却也不能唐突,要挑个不错的时机,正式一些再提。 魔界那边局势渐稳,现在将千姨调来正好。 似星河沉沉想着,突然转过视线,眉头轻蹙:“去查一下那个谢枕欢。” 夜还不太深。 殃渡领命离开,似星河没什么睡意,换了外袍月下漫步。 竹屋前稀稀拉拉长出来一些草,被剑气削得乱七八糟的竹林也比前几日繁茂许多。 虫鸣声中,似星河找到一块新垦的地,里面种着各色菜苗,不少被鸟糟蹋了。 鲜活富有生机的模样和周围被剑气涤荡的荒芜对比鲜明。 似星河想到山上洞府前那棵歪脖子树。 他眺望燕岂名那头,竹屋的窗棂还透着光。 似星河又沿着另一边慢慢走。 燕岂名和蛟蛇话说到一半,抬头从窗户里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雪青色的袍子在月光下如同笼着薄雾,勾勒出青年劲瘦的腰身,恰好抬头看来,眉眼间压着柔和,眸色沉沉的很专注。 嘶! 燕岂名咬到了舌头。 蛟蛇翻了道白眼,刷一下把窗撑弹了,窗户轰地合上。 窗外人影消失,谢枕欢不乐意了:“喂!小黑,你不看我还要看啊!” 燕岂名疼得话都说不利索:“谢枕欢!你、你看什么!” 谢枕欢理所当然:“看你道侣啊!” 燕岂名心虚得又扔了一道隔音术法:“都和你说了,他不是——” “喂!”蛟蛇懒洋洋地化出尾巴拍了下地板,桌上茶盅叮当乱响,差点没把竹屋拍散,“现在谈我的问题。” 屋顶灰尘扑簌簌落下,落了燕岂名和谢枕欢满头满脸。 “……” 蛟蛇卷卷尾巴尖,一指燕*岂名手上的护手,嫌弃: “这就是你的办法。” 燕岂名垮着脸:“前辈,我这个方案十分隐蔽,您到底不满意在哪里?” 蛟蛇皱眉:“让我钻进去,遮蔽因果,然后绑在你手上,难道是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吗?” 燕岂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心在天衍宗找一圈,肯定不会想到,前辈就在眼皮子底下。” 蛟蛇撇嘴:“他一点都想不到,那有什么意思?” 燕岂名:“???” 无语地悄悄问谢枕欢:“他和明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枕欢悄悄回他:“哦,他装成女修骗了那和尚的身子。” 燕岂名:“!!!” 燕岂名:“???” 骗身?怎么骗的? 蛟蛇已经砰砰将他俩的头往中间一撞:“没骗身子!” 燕岂名捂着头,瞪谢枕欢一眼。 谢枕欢急忙澄清:“差不多差不多,我听见那和尚说的!” 燕岂名失望地哦了一声,须弥佛宗一个个都冰清玉洁,动辄就被冒犯,看那佛子浓眉大眼一副黑心的样子,原来也是个单方面动个色戒就要赖别人骗身的。 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拍拍蛟蛇:“我懂你。” 谢枕欢:“???” 懂到一半,燕岂名又收回手,心有戚戚:“但凡我是个女修,为小崽子轰轰烈烈死一回,再留下一道不明不白的道侣契,他指不定也要死心塌地动个凡心。” 蛟蛇瞬间也难以言喻地看过来。 燕岂名摸摸下巴:“但都是男子,说穿就是。前辈既然要躲,又想明心找出来,其实是想和他冰释前嫌吧。” 这下轮到谢枕欢和蛟蛇对视一眼。 燕岂名以拳击掌,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前辈,你还记得我师尊有个云游在外的师弟吗?” 竹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谢枕欢率先消化了燕岂名提出的方案,委婉: “咳,换个身份?” 蛟蛇面无表情:“易境而晤,易地相交。” 燕岂名眼里满是对自己的赞叹:“不错。我师尊辈分高,明心就算修至化神,也只有叫前辈师叔的份,就算有些怀疑,也绝不敢造次。等前辈用这个身份和他混熟,有了这段交情打底,再让他知道你实则是个男修,那不就——” 蛟蛇凉凉:“他知道我是个男修了。” 燕岂名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抬头:“他知道了?!” 不是,燕岂名有点麻了,知道为什么还追着跑啊! 难不成他们佛修就是这样,因色即是空反倒什么都可以是色了。 谢枕欢终于小心翼翼地插入一句: “名名,我可以问一下你和那个谁的道侣契是怎么回事吗?额、你是怎么看待它的?” 燕岂名莫名其妙地挠挠脸,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再对上蛟蛇幽幽的眼神,他突然对方才的“我懂你”感到心虚。 不,他不懂。 燕岂名理直气壮:“本来就是阴差阳错弄出来的,我和小崽子都说好了,等找到办法就尽快解了。” “谢枕欢,就你想得最歪!” 谢枕欢大为震撼,他歪吗?同情地隔空看了一眼窗外,沉默了。 若不是隔音咒法在,真替名名的腰担心。 燕岂名瞪了谢枕欢一眼,转回来又满心是对明心的惊叹,一时十分棘手,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蛟蛇才好。 蛟蛇突然一眯眼,卷了下尾尖:“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主意比上一个靠谱,靠谱一半吧。” 他懒洋洋化出一身天衍宗青色正服, “不如不要装作你师叔,我就是你师叔怎么样啊?” 燕岂名:“???” 也行吧。 燕岂名叫了只灵鹤,把新鲜出炉云游回家蛟里蛟气的师叔送去主峰,那里客房多。 临走时,蛟蛇留下一道灵印给他,便是要替眠云子交代的东西了。 燕岂名回过头,解决了蛟蛇那边,还有清徵宫的事要和谢枕欢提,视线往下,瞬间无语。 谢枕欢已经霸占了他的榻,用一种非常稀奇的眼神看他。 燕岂名颇不要脸地摸摸下巴:“我比上次见面更帅气逼人了?” 谢枕欢眼睛滴溜一圈,不说话,嘻嘻使了道灵气把窗棂支起。 燕岂名下意识要拦,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余光扫去,没看见某道人影,瞬间松了口气。 方才蛟蛇出去时也不见他,看了大半夜月亮,小崽子应该是回去了。 于是低头指责谢枕欢:“你没有自己的床吗?” 谢枕欢无辜:“没有呀。” 哦,这不是在他原先的洞府里,谢枕欢还真没有自己的床。 燕岂名:“……” 谢枕欢来天衍宗不算勤,但来了都是和他挤一处住,燕岂名的洞府里特特劈开一间,就是给他的。 但这就两间竹屋,总觉得和谢枕欢挤一间,隔壁睡个小崽子,有些怪怪的。 嘶……燕岂名一咬嘴唇,那有什么怪的,难不成还他和小崽子挤一间,隔壁睡个谢枕欢吗? 他还在想怎么弄才好。 谢枕欢突然可怜巴巴一仰头,眸子里润着水光,吧唧贴过来抱他的腰,超大声:“名名,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燕岂名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 夜风徐徐,毫无阻碍地从身后吹来。 嗯?谢枕欢方才支起窗户的时候,还顺便把门也掩开了吗?额,隔音的术法呢? 他还在嫌弃地扒拉谢枕欢的手,这个狗屁膏药越扒拉越上身。 一堵温热的身躯突然从后圈上来,将谢枕欢毫不留情地撕下来,扔在地上。 燕岂名震惊住了。 地上的谢枕欢津津有味抬头。 燕岂名转身莫名心虚:“似星河,你怎么随便进我的房间啊!” 似星河声音低沉:“那谁能随便进来,他吗?” 谢枕欢十分配合地瞪大眼睛,扑闪扑闪。 燕岂名:“……” 这个场景怎么如此熟悉,奇怪并且扭曲。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瞪地上的谢枕欢:“姓谢的你给我起来,我找你是要说正事的。” 被忽视的似星河往前贴了一步:“什么正事?” 燕岂名夹在中间,头都大了。 咬牙切齿,声音严肃:“谢枕欢我不开玩笑,关乎你那一百二十……” 谢枕欢腾地站起来。 “是正事!”他把似星河挤开,拉着燕岂名去桌边坐下,“你找到人了?” 似星河黑着脸跟到桌边。 燕岂名给自己倒了一口冷茶,顺带给他递了一杯。 见谢枕欢身前什么也没,似星河挤着燕岂名身边坐下,神情稍微满意,端着茶水矜持地喝了一口。 他还沉沉盯着谢枕欢。 但谢枕欢竟换了副严肃神情,有些急地问燕岂名: “是仙盟中人?等等……剑冢要开了,是上十二仙门的人?” 似星河动作一顿。 哑谜一样的话,三言两语两人像是都懂了,独把他排除在外。 但竹屋里的氛围突然沉下来。 燕岂名握住谢枕欢微微颤抖的手,点点头:“不错,名册上的本命气息不会有误,是清徵宫的沈鸣玉。” 谢枕欢眼里起了薄雾,一瞬又散去,抿着嘴反抓住燕岂名的手,确认似地又问:“是他?” 燕岂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与我的因果确实不错,但两百多年过去,情况不明,最好你亲去清徵宫一探。” 似星河握杯的手紧了紧。 他垂眸喝了口茶,没再看两人交握的手。 倒是燕岂名突然一挠脸,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他拉拉似星河的袖子,将他拽到身边,期期艾艾对谢枕欢道: “哦对了,我们最好同去,沈鸣玉被他一巴掌拍在地上,躺了半个月了。” 谢枕欢:“???” 第50章 第50章他在吃醋 一句话冲散了氛围。 燕岂名给谢枕欢也递了一杯茶。 后者还有些愣怔,看看似星河的眼神震惊又荒谬。 毕竟方才都险些忘了旁边还有这么大个人。 现在又成了…… 谢枕欢看一眼燕岂名,接过茶,捏着盅的手颤了一会,闷掉茶水。 收拾完情绪,忍不住追问:“他没有大碍吧?” 燕岂名:“我当时就看过了,灵根和神魂都无碍。” 一边的似星河一直没有说话,这下才抬眸正色,神情严肃:“抱歉。” 他记起来,重逢那天,自己确实曾顺手拍开一个对着阿名蹦跶的小修士。 谢枕欢没看他,摆摆手:“打了就打了吧,那孩子从小就……” 说一半又停下来,拿不准现在的脾性和上一世比还做不做数。 似星河却很郑重,算是直接表明身份:“魔宗的药库大门敞开,鸦羽可随时差遣,便是枯荣谷的九转凝神露,需要我也可以取来。” 上十二仙门的枯荣谷是医道巅峰,九转凝神露百年才得一滴,能活死人肉白骨,重塑经骨不在话下,据说如今也只存了三滴。 谢枕欢一瞬间怀疑人生,看向燕岂名,他真没把人打死吗? 燕岂名讪笑着一扯似星河:“确实没大事,不过躺了半月也很遭罪。咳咳,他比较有钱,你随便造。” 谢枕欢:“……” 到了这里,他心头那沉重的郁气倒是散尽了。眼神对着燕岂名和似星河一瞄。 啧,还说什么就他想得歪,维护的样子就算没有眼睛的人也能看出来。 再想想似星河一巴掌拍了沈鸣玉的事。 算了,还是有点气,左右最近几天不急着撮合他们了吧。 谢枕欢把茶加满,一饮而尽。 这阴差阳错的一出闹剧便算是了了。 夜已深,谢枕欢情绪波动太大,燕岂名不放心他乱跑,将自己的床榻让出来。 又夹在好友和小崽子中间,自知理亏,主动提出要留下来陪谢枕欢。 谢枕欢十分感动,拉起他的袖子,眼神扑闪扑闪看似星河:“都是男人,魔尊大人不介意吧?” 燕岂名满头问号:“你和我睡,怎么轮到——”他介意? “哎哎哎!” 腕上猛地一拧,给燕岂名剩下半句掐没了。 燕岂名不明所以,对谢枕欢怒目而视。 谢枕欢笑嘻嘻给他比个鬼脸。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燕岂名:“???” 似星河站在对面,看着他们二人亲亲热热打打闹闹。 心头有些涨涨的酸麻,然而不好提醋乱喝。 他看一眼燕岂名,薄唇抻平抿了抿,颇柔和地说:“你们旧友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谢枕欢无声哇哦了一下。 似星河道过别,转身朝门边去。 谢枕欢朝燕岂名挑挑眉。 似星河突然转过身:“你们两个人睡,怕是有点挤。” 一抬手,燕岂名那张床瞬间变宽,布置得软和舒适,甚得他心,而且就算滚个两圈也滚不到一块去了。 似星河关上门离开了。 谢枕欢立刻迫不及待地啧啧起来:“你家这个道侣,果然是个妙人呐。” 燕岂名拿枕头把他拍在榻上:“不是道侣。” 谢枕欢:“好吧好吧。” 燕岂名把他卷吧卷吧扔进去,自己也坐上去,莫名来了一句:“就说他不会介意的。” 谢枕欢看他,眼神高深莫测,突然摇头:“名名,你也真是个人才啊。” 他滚回来,一把将燕岂名撞得又站起来。 谢枕欢四仰八叉占据了整张床榻:“你就没看出来他在吃味吗?” 燕岂名脸一红:“吃吃吃吃、吃味?” 什么意思,小崽子和明心又不一样! 谢枕欢嘶一声,痛心疾首:“哎呀你还是人缘太好了名名,但你总见过小弟子里人缘不好的,若是交情不错的人又去和别人玩得好,那个醋啊,啧啧。” 燕岂名松了口气:“竟是这个意思。” 转念一想又反驳谢枕欢:“他只是性格冷了些,又不是人缘不好。” 而且也不是这种乱吃醋的人……吧。 眼神已忍不住往外飘,话说回来小崽子在修真界也确实没别的熟人了。 堂堂魔尊大人会因为不带他玩吃醋吗? 谢枕欢两眼一闭,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睡得豪横,一点不给燕岂名躺下的余地,伸手问他:“借我一张纸人。” 谢枕欢天赋一般,修道的起点又比许多人晚,走的路子不太正统,灵力使起来总不比找燕岂名借的好用。 燕岂名:“做什么?” 一边手指一弹,灵光夹在两指之间,甩出张纸人,顺手注了灵力进去。 谢枕欢接过,补了点灵力,另附一道神识上去:“回去帮我取些东西。” 燕岂名挑挑眉,啧一声:“那确实,让你再亲自去一趟,不定路上要撞见什么惊天大八卦,一去六天,回来也不用去清徵宫了。” 谢枕欢:“……” 撇撇嘴把纸人送去窗缝边:“再大也没你们的大。” 燕岂名:“他们的八卦关我什么事。” 谢枕欢昂一声,扯过褥子开睡,大有送客之势:“你道侣铺的床不错,不去哄哄他?” 燕岂名:“不是道侣!” 好心当做驴肝肺,燕岂名被谢枕欢扫地出门,溜溜达达一抬头,月亮还在头顶,想着要不回山上洞府里窝一下。 突然吱嘎一声,隔壁的门开了。 燕岂名眼睛微微睁大。 似星河的黑眸在月光下浸了水一样沉静,看过来:“阿名。” 燕岂名轻咳:“你还没睡吗?” 似星河微微垂眸:“睡不着。” 谢枕欢的吃醋学说瞬间蹦进燕岂名的脑子里。 歪理邪说! 他莫名觉得喉咙有点干,指指山上:“我打算去上面睡。” 似星河看着他,没说话。 这时候不应该礼貌地嗯一声吗? 燕岂名尴尬地摸摸头,似星河视线跟着飘到他头上,那里一只剑络还端端正正系着。 光看他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睡不着,想找他聊天。 似星河面色专注看着他,锋锐的眉眼柔和,倒真有几分挽留的意思。 大抵是月光晃眼,燕岂名突然有些不过脑子:“似星河,你是不是吃醋了?” 似星河眼皮猛一抬,燕岂名瞬间卡壳,眼神飘忽。 不是,他怎么水灵灵地就说出来了!谢枕欢害他啊! 或许今天听了蛟蛇和明心的八卦,燕岂名总觉得这话黏糊糊的哪里都奇怪,连忙撇清:“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 朋友那种。 话还没说完,他落入一个温热熟悉的怀抱,似星河的声音闷闷,在他头顶响起:“是。” 燕岂名一下没声了。 是——是? 哈、哈,似星河肯定也不是那个意思。 心脏感觉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燕岂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因为看见我和谢枕欢玩得好,所以有些……吗?” 圈住他的手臂紧了紧,似星河下巴靠住他的头顶,慢慢地摇了摇。 燕岂名的心差点没飞出来,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但似星河很快又点点头。 他轻声开口,有些狼狈:“阿名,我告诉自己不应该吃醋……” 燕岂名还没说话,被他往怀里按了按,似星河继续: “那天重逢,你第一时间去检查被我打伤的人,心里想的是幸好没有损了根基,等师兄他们来,你也没把我指成敌人。” 他将下巴抵得更紧,“原来那时候,阿名就在袒护我了,刚刚也是。可叹我今日才想明白,但光是想到,我就觉得很高兴了。” 燕岂名心跳缓下来,却轰隆轰隆的,小心思被发现,他莫名臊得慌:“其实也——” 似星河捏了捏他的脖子,将话头截住。 他抵着燕岂名的头摇了摇:“阿名,你不明白。你和谢枕欢是多年的朋友,你们熟稔又亲密,我一边高兴这么多年一直有人陪你一起,又忍不住想,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我也可以一直陪着你。” 燕岂名看不清他的表情,笨拙地抬起手,摩挲着拍拍他的头。 似星河小幅度转着头蹭了一下,拉开距离。 他的眼角又有点红:“阿名,你会觉得这种想法太奇怪了吗?” 燕岂名心头漏跳了一排,只觉得脸有点烫: “怎么会?” 想了想,安慰道:“以后陪着我就好啦。” 他又觉得有点奇异,原来小崽子还真是会因为这种小事患得患失的人。 心头热热涨涨的,让人有点受不了。 燕岂名偏过头:“你好奇我以前的事?” 似星河目光灼灼地看他,但很克制:“可以问吗?” 唔……燕岂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觉得告诉似星河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他主动拉上似星河的手往屋里走,一边扣上门。 本来想到桌边坐下,似星河多走了两步,他们不知怎么就并排坐到榻上了。 “咳,”燕岂名神情恍惚了一下,“这事在上十二仙门里也不算什么秘密。你要是同我师兄聊一聊,便知道我小时候有多顽皮好动,我年幼时,天赋极高修为辈分也高,最爱把侠义挂在嘴边,实则菜得很,下山除魔一不小心,碰巧就被魔修捉去了。 “我和谢枕欢,便是在那时认识的……” 似星河看着青年,桃花眼里强打着欢快,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 将段沉舟曾告知的那些戳人的痛一带而过,只说自己勉强打过魔修,但没救回五十三条性命。 “……他弟弟也没了,我和他却留下来了,哎,确实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好在现如今也找到了。” 燕岂名笑着抬眼:“就是被你揍得有点不知死活了。” 他怔住了,笑意凝在一半。 灯火下,似星河琉璃般的黑眸定定看他,眼里满是心疼。 50-60 第51章 第51章(1k营养液加更)干嘛…… 燕岂名下意识想干笑拉开距离。 他最不自在的事,便是让人用诸如感激同情的眼神看着,太湿乎,太柔软,活像会溺死似地,承受不住。 但似星河看他,他像是一条小呆鱼被网捕住了。 心里痒痒的,说多不自在,好像又没有。反而……反而暖洋洋的有点舒服。 燕岂名一时愣愣,忘了自己还打算说什么,似星河伸过手拨了一下他的额发,低低道:“我的错。” 他这才想起来方才在说什么,又说似星河将人揍了。 调笑一下被打断,不免连上似星河先前那番剖白,说多么高兴云云,燕岂名后知后觉滚了滚喉咙。 似星河将额头抵过来,眼神安抚: “没事了,阿名,你找到他了。” 燕岂名觉得今晚的似星河有种委婉的急切,柔软又不安定,焦灼黏人,但现在又像一团包容的温水。 看着他,徐徐靠近。 燕岂名含含糊糊地嗯一声,直觉有哪里不对。 直到额头相抵,吐息几乎交缠。 他瞪圆了眼睛看贴过来的似星河。 “小燕哥哥,你也找到我了。” 温软的嘴唇贴上来,燕岂名整个人往后一倾,手紧紧扣住了床榻边沿,似星河的手挤过来,盖住他的。 起先有一瞬间,燕岂名以为他要狠狠地咬自己,因为似星河的心跳声很快,呼吸也很急,但落在燕岂名嘴上,这些蓦然变得安定。最后,他只是含着唇轻轻碾了碾。 似星河退开一点,露出一个有些满足的笑。 燕岂名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啊,是小崽子不清醒还是他不清醒,他们俩都还清醒着吧! 像是看出他的僵硬,似星河微哑着嗓音挪了挪,说一句“好了”,将他揽进怀里,又爱不释手地亲了一下额头。 燕岂名像个木偶一样,被带倒在榻上,似星河依旧抱着他,轻声道:“我今晚好高兴。” 然后……然后似星河就睡了。 燕岂名:“???” 不是,几个意思。 似星河似乎是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燕岂名可瞪着个大眼睛一点睡不着,他也把呼吸放得均匀绵长。 小崽子亲他,说今晚好高兴。 今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他们相认了。 唔不对不对,相认就相认干嘛亲他。 燕岂名唇上被吻过的地方热烫得吓人,烫得他头晕心慌。 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恨不得把小崽子摇起来。 为什么会有人亲完就睡啊,也不说点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因之前的事折腾半夜,他们睡下时,离天亮也不过两三时辰,等晨曦从窗缝里漏进来,燕岂名勉强调理好了。 他顶着眼底青黑,沉沉地想,小崽子一个人在魔界长得辛苦,又没人教他,或许亲一下就是表示开心的意思?毕竟他亲得很纯洁,嗯……比那晚纯洁。 换个角度,说不定他以为亲可以疗伤,毕竟自己就是这么……嗯。 反正是表达亲昵吧,和之前说的吃醋差不多意思! 他不是一直黏人得很嘛! 调理好的燕岂名深吸一口气,身侧温热的躯体动了动,是似星河察觉到他醒,睁开眼,半支起上身看了过来。 他墨发散下,身着白色寝衣,整个人有种柔和又正派的感觉,眉眼间透着缱绻。 燕岂名瞬间有点漏气:“昨、昨晚亲完,是不是对神魂有益?” 他在说什么。 似星河眼神从他眼下扫过,凑过来:“那再亲一下。” 尾音消失在啧啧的水声。 燕岂名有点腿软,这个可一点都不纯洁! 等回过神,似星河已经起了,背对着他换了身外袍,漏出的耳廓有些许红。 燕岂名有心想再问,但看似星河一副寻常模样,他又不知道怎么问,好像自己很在意似的。 似星河转过来:“阿名,怎么了?” 燕岂名装作把头发缠在了枕头上,额,头发真缠在了枕头上。 似星河过来帮他解开。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如玉,一看就是执剑的手。 “咳咳,”燕岂名想起来,“说起来好像再没见你使过兵器。” 似星河耐心地捞下一缕发丝:“我只要清寒就好。” 燕岂名欲言又止,可清寒不是我的本命剑吗? 余光瞥见头发,白色没变回去,哦……他现在是清寒。 燕岂名:“……” 手一抖,似星河轻轻拨开的发丝变回了本相的黑。 燕岂名坐起来,剑络又顺着头发掉下去。 似星河怔了一下捡起络子,坐到他后面,十分自然:“过来。” 刚刚解发丝的手现在轻柔地帮他束发,动作甚至已经称得上熟练。 燕岂名只觉得从昨晚到现在都不太真实。 这个世界多半是坏掉了。 但他觉得小崽子这般沉浸在相认的柔情里,直截了当地指出他有点黏人,好像太伤人了。 其实也只是有一点点黏,还好。 燕岂名推开门,隔壁房门也吱嘎开了:“名名!” 似星河紧跟着他出来,谢枕欢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溜达,突然怀疑地眯起眼睛:“你们……” 燕岂名脸不红心不跳皱眉看他,表情正直: “我们怎么了?” 宛如什么也没发生,呸,确实也什么没有发生! 谢枕欢于是碰了壁似地看他,眼神疑惑。 似星河拉过燕岂名的手:“不是要去师兄那里吗?” 燕岂名悄悄挣开,眼神警告,在外面不能也这么黏。 谢枕欢:“名名,你没睡好吗?又是黑眼圈又是抽筋的。” 燕岂名:“……” 始作俑者的似星河装得大尾巴狼似的。 燕岂名招招手,唤来一只灵鹤:“你是和我们一道去主峰,还是在这等会?” 谢枕欢看了眼“他们”:“你有新的我们了名名,我在这等你们吧。” 燕岂名:“……” 不想和他说话! 上了灵鹤,似星河又是很自然地把燕岂名圈住,手放在腰上。 燕岂名低头,觉得这已经是十分的过界了。 轻咳一声,委婉提醒:“似星河,宗门人多眼杂,你即便是我的新师弟,这样也有点太亲近了吧。” 似星河若有所思,燕岂名终于也意识到他没名没分的了? 于是收回手。 燕岂名刚松了口气,似星河挥手召出一块朦胧的云雾将两人罩住,手又原样圈了回来。 因要看路,云倒没把他们的脸一并遮住。 燕岂名想像了一下从远处看来是如何,瞬间觉得还不如大大方方。 就在这时,下头突然跑过一个小弟子。 听着灵鹤唳唳,抬头招呼:“小师——” 看见云雾里和燕岂名裹在一起的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红着脸匆匆走了。 “……” 你看吧,他就说。 燕岂名抬手散去那朵云雾,低头看一眼似星河圈得严实的手,想了想,破罐子破摔地让灵鹤快了一点。 到了殿前,他没同似星河一道进去,让他在门口等着。 段沉舟果然一大早又在处理公务,燕岂名先给他桌上点了朵蓝色小花,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抬手扔去一道灵光。 段沉舟接住:“这是……”抬头,“哪里来的?” 灵光落到他手上,化作一道水滴形的坠子,里面一缕红丝,俨然是一滴血。 燕岂名喝茶:“蛟蛇前辈给的。哦对了,他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师兄。” 于是将蛟蛇要给他们当师叔的事情说了。 段沉舟沉默,瞥一眼燕岂名。 先是给石瑀捡个便宜师叔,现在捡到他俩头上来了。 摇摇头:“明心看着可不是一个容易打发的。” 但算是把便宜师叔认下了。 燕岂名摸摸鼻子,又道:“师兄,我今日要去清徵宫探望一下那谁,就是被他打伤的那个,沈鸣玉。” 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师兄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天材地宝吗?等我下次去探秘境还你。” 段沉舟震惊:“你上次取的那些呢?都用完了?!” 燕岂名讪笑,段沉舟瞬间明白用谁身上去了。 丢给他一块玉牌:“自己去支。” 等燕岂名高高兴兴地往门边走,他突然一按桌上纸人,冷不丁问:“你和那小子在一起了?” 燕岂名:“???” 猛地回过头,话都说不利索:“师、师兄,和谁,什么在一起?” 他下意识摸了下嘴唇,难道被亲出什么痕迹了? 段沉舟脸一黑,从桌案后面绕出来,咬牙切齿:“他轻薄你?” 燕岂名大为震惊:“师兄你乱说什么!” 小崽子不过是亲了他两下,要说轻薄,他之前才是把人家轻薄了个遍。 唔,不对。 燕岂名眉头一皱:“都是男人,轻薄什么?” 小崽子又不是明心,色即是空,什么都是色。 段沉舟眼神瞬间难以言喻。 他看着燕岂名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知道他怎么话本看了一堆,该看的一点没看,又觉得那魔修小子趁单纯诓骗,实在是不安好心。 段沉舟:“我上次与你说的,你一点没记住?” 燕岂名疑惑:“师兄说的什么?” 段沉舟痛心疾首:“我说那年纪小的,也不一定是好的。” 燕岂名点点头,确实。 明心年岁也不大,蛟蛇都同他挑明了男修身份,他居然还没去了那些心思,还整日追着跑。 嘶——话又说回来,小崽子可能确实需要教育一下,他这样胡乱亲人,以后遇到明心这样的,可怎么办? 眼看着燕岂名神游天外,毫无危机的样子,段沉舟实在没忍住:“比如你那魔修小子,就憋了一肚子坏水!” “???” 燕岂名皱眉:“师兄,你干嘛这么说他。” 不高兴地拉开门,对似星河招招手。 似星河正在和小芋头说话,立即抬头看来,眉眼舒展,对一边的段沉舟点点头,眼神亮亮地放在燕岂名身上。 燕岂名甚至有些骄傲:“看吧,他就是才和我相认,有些太高兴。” 段沉舟:“……” 第52章 第52章中邪了吧 师兄今日真是有些不可理喻,但燕岂名好歹把他哄好了,取了灵材,过去找似星河。 石瑀手里拿着两条同出山下店铺手艺的络子,正认认真真给似星河道谢。 见了燕岂名,他想起来什么似的。 捡起上次落下的问题,举着小脸:“小师叔,什么是始乱终弃啊?” 燕岂名刚站到似星河旁边,好险没站稳,质问的眼神瞬间看向他。你就给小孩说这个? 似星河眼睫微颤,也是一脸震惊。 燕岂名只好问:“咳咳,小芋头,你在哪里听来的这个词?” 石瑀一板一眼:“小师叔,我是听陆师弟说的,陆师弟说,全宗门上下都知道了,小师叔对新师叔始乱终——” 燕岂名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石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乖巧噤声。 等燕岂名松手,他才又问:“小师叔,这不是什么好词吗?我说与师尊听,他一个劲地叹气。” 燕岂名震惊:“你说与你师尊听?” 他刷地扭头看去,段沉舟站在门边,眼神深沉。 燕岂名:“……” 所以他十成清白到底还剩下几成,不会四成微剩吧。 燕岂名麻了,感觉自己的形象一去不复返。 他正准备挽救一下,耳边一声轻笑,像掉落枝头的碎雪。 燕岂名被扑簌簌砸了满头,转过去就看见罪魁祸首正抿着嘴唇,眼里掩不住他刚刚偷笑的事实。 燕岂名:“……” 石瑀还在一边瞪着大眼睛看他俩,燕岂名只好先与他解释:“这个词放在此处确实不太妥当,我只是有事先离开了你新师叔*一下。” 他像模像样拉拉似星河的袖子,展示两人关系很好。 然后揪揪小芋头的脸蛋:“小师叔这次去清徵宫,他们那里灵露多,给你带一点回来。” 灵机一动:“你看,我现在也要先离开你一下,还要回来的,不能叫做始乱终弃吧。” 石瑀似懂非懂点点头,燕岂名又揉揉他的头,便放心地离开了。 燕岂名一个人走在前面,绷着脸不想理会似星河。他今日在师兄面前那样维护他,原来小崽子就是这么败坏他的名声,还偷笑!哼! 似星河大步跟在后面,叫他:“阿名。” 燕岂名走得更快了。 坐在石墩上的石瑀抓抓脸蛋,歪头:“这样一去不回头的,难道才是始乱终弃?” 似星河追上来:“阿名……阿名……小燕哥哥?” 他抓住燕岂名的手,被很不高兴地甩了两下。 似星河捉得更紧,顺着指尖一路捏到手掌,挤进去和他十指交握。 低低地声音可怜:“小燕哥哥。” 燕岂名板着脸转过来,和似星河拉开一臂距离,手实在挣不开只能任他牵着。 燕岂名无情指出:“你笑话我。” 似星河立刻:“我的错。” 燕岂名并不买账,他鸦黑的睫羽低垂,看燕岂名:“……是我没早点找到你。” 燕岂名瞬间像泄了气劲的毛刺球,不好意思起来。 词虽用得不太对,但确实是他把小崽子一个人丢在魔界,三年,不短的一段时间,足够他从一个小少年长成眼前这么高…… 嘶——这样可不行。 燕岂名生气是有目的的,他板起脸,憋着最后一股气,硬邦邦地图穷匕见: “你早上为什么突然亲我?” 好了,问出来了。小崽子今天一副暖融软乎踩在云朵上的样子,他真是没有空隙去问。 问题出口,燕岂名反倒镇定了。 倒是话题转得太快,似星河微微讶然看来。 燕岂名安然自若。是似星河先亲的他,他总要给个解释吧。 似星河沉默半晌:“是亲得不好吗?” “???” 燕岂名大为震惊,脱口而出:“没有,挺好的!”不好的话难道要按着他重新亲一遍吗。 不是,重点不是好不好啊。 燕岂名耳朵有点烧,但完了。 “挺好的?”似星河声音沉沉,眉眼锁住燕岂名。 野兽见血的侵略感爬上眼底,瞬间让他染了些许的邪性。 燕岂名退缩了一下,反倒给了他一种信号似的。 似星河单手攥住燕岂名的手腕,举起来按在树上,动作有种粗暴的狂野,但出奇地轻。 目光灼灼地逼视过来:“挺好是什么意思,阿名喜欢吗?” 燕岂名头皮发麻,完全不知道现在是要干嘛。他只是问了句为什么! 要是说不喜欢,小崽子会难受吗? 燕岂名可怜极了,窘迫地支支吾吾,他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反驳,最终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可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一切发生得很快又很糊涂。似星河的吻又急又密,像是隔夜的狂风,迫不及待穿廊而来,酝酿了一夜的急雨噼里啪啦打下,凿得唇舌又麻又疼。 似星河引着燕岂名空闲的手放在自己腰后,手掌强势地插。入脑后,托起后颈。 燕岂名被困在树干和他的胸膛之间,懵然不知如何拒绝,手圈在青年腰间,推也不是,抓也不是,隔空张了两下,猛地收紧,被迫承受了这个长长的深吻。 比昨夜的轻吻和早上浅尝辄止的吻都要深。 他觉得有种狂野而不受约束的东西在似星河体内膨胀,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巨兽,此时被放出来一点,光是漏出的那点气息,就让他完全招架不住。 不知道亲了多久,燕岂名呜咽着被松开些,眼里润着水光,举起的手垂下,承受不住地挂在似星河的脖颈上。 似星河抱着他,几乎是托着他,还轻轻地舔吻着他的嘴唇,在方才狠狠噬咬过的地方假装好人,柔和而怜惜地揉捻吮吸。 只让燕岂名更加难以招架。 “呜——”他喘了一声,立刻被自己吓得噤了声。 不是!小崽子在哪里学来的,难不成意识不清醒时的练习也能增进技艺吗? 燕岂名脸早烫得不能再红,最要命的是,他感觉某个地方,似乎起了变化,似星河这样压着他,他…… 不是,到底为什么啊! 燕岂名蓦地拾掇出一些气力,推着似星河往他怀抱外拱了拱:“不、不要了。” 似星河亲亲他的额头,松开他。 好像封印重新合上,他眉眼间又恢复了舒朗,微侧着脸轻咳一声:“小燕哥哥喜欢吗?” 燕岂名啪叽一下推开他,似星河错愕地转头看来。 燕岂名红着脸: “一点都不喜欢!今天、今天不准再亲了!” 似星河怔住,看着他红透的耳朵,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燕岂名更气了! 似星河诡异地没有发表意见,从善如流。既在之前没有对莫名其妙的亲吻做解释,也没在此时对这个亲吻禁令提出解释的请求。 这样的态度,让燕岂名左看右看,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极度自然。 但他根本就没看出来这件事自然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见鬼! 回去剑峰,燕岂名自顾自招了一只灵鹤,往上站稳,突然想起来一回头,也不叫似星河的名字: “清寒在哪?” 他可还记得之前一个人乘灵鹤发生过什么。 燕岂名狠狠瞪似星河。 似星河并不在意,眼前青年面色嫣红,双眼潋滟,一副又羞又恼,被他亲炸毛了的样子。 他心里有点暖暖的愉悦:“我们都不在,收进丹田里了,怎么了?” 燕岂名狐疑地看他,他没对清寒动手动脚? 一会会不会对清寒动手动脚。 他现在怎么看似星河都可怕的很,早上还说师兄不可理喻,原来不可理喻冥顽不灵的是他自己! 燕岂名伸手:“还给我。” 似星河微微皱眉:“但你的丹田……” 燕岂名:“我挂着!” 他趾高气扬地从似星河那里把清寒要回来,挂在自己腰间。 气势汹汹地乘鹤而起。 等在剑峰的谢枕欢,便是这样看着两个人搂搂抱抱同鹤而走,然后一个含笑一个带怒地前后回来。 他视线落在燕岂名的唇上,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嗯,你们……” 燕岂名直接一甩袖子,手里的符印捏碎,下一刻,三人都落在山门前的鹤舟上。 谢枕欢再看他,那些红肿旖旎的痕迹全消。 燕岂名:“什么我们。” 伸手将谢枕欢的肩膀一勾,与似星河说:“我们有事要聊。” 他眼神很凶,一副你敢不答应的样子。 谢枕欢没提醒他,这事本也用不上似星河答应。 “啪嗒——” 房门一关,燕岂名瞬间整个垮了,像一只要融化的雪人。 他两眼圆睁,无神且惊恐。 “啊啊啊啊啊!” 谢枕欢:“名名,坚强!” 燕岂名:“啊啊啊啊啊坚强不起来!” 谢枕欢上前一步,燕岂名看一眼他,崩溃地揪着他胳膊甩:“我该怎么办啊,太奇怪了!” 谢枕欢声音抖成波浪:“什~么~奇~怪~” 燕岂名张口要说,突然像被一道咒术定住,拉开谢枕欢,看着他的眼睛,又讪讪松开。 嘶,要去看望谢枕欢隔世被人打成重伤的弟弟,这情景下,好像不太适合聊他那些破事。 燕岂名一个急转:“其实也不……” 谢枕欢一眼就看穿燕岂名在想什么,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敲他的头:“想什么呢?” “快点说吧,”他不怀好意地笑,拿手拐了燕岂名一下,“怎么,难不成是发现那小子喜欢你?” 燕岂名瞬间呛了:“怎、怎么可能!” 似星河再古怪,还不至于和明心似的。谢枕欢居然想得这么夸张吗?! 他实在没法地挠挠脸,十分苦恼:“就……就是,哎呀,也没什么,就是……” 燕岂名声如蚊呐,平生头一次感觉特别难为情,飞速道:“他和中了邪一样一直亲我。” 耳力极好的谢枕欢眼睛一亮:“什么说法?” “没有说法,”燕岂名眼里只有困惑:“问他为什么,他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不需要问为什么。可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啊,他怎么那么淡定那么自然!” 谢枕欢哇哦一声:“真是个人物!” 燕岂名很为难地戳戳他:“阿枕,你见多识广,有没有见过什么毒……或者什么病的症状,长这样?” 谢枕欢……谢枕欢难以言喻地抬头看他一眼: “可能是脑子缺根弦吧。” 燕岂名:“我与你说认真的!” 好吧好吧。 谢枕欢眼珠一转,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报复时机。 给似星河的道路增加一些苦难,也是给他不开窍的好友帮帮忙嘛。 “咳,”他一拍脑袋,问燕岂名,“你上次与我说那道侣契满月时变化,会不会是它比原先更紧密了?” 第53章 第53章亲吻含义 谢枕欢是道侣契的专家,有很多歪理邪说。 但他还没来得及胡说,燕岂名就一怔: “竟是这样!” “竟是这样……”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信了,低头带着点松了口气的恍然,“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谢枕欢悄悄竖起耳朵,直觉这段和似星河没关系。 燕岂名蓦地闭嘴,面色一正,谢枕欢失望撇嘴。 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过了一会,燕岂名:“阿枕,契的影响,咳,只是单方面吗?” 谢枕欢高高兴兴:“那当然不是,怎么……”凑到燕岂名跟前,一挤眼睛,“你是不是也想亲他?” 燕岂名大声:“绝对没有!!” 谢枕欢:“啧。” 燕岂名立刻意识到露了怯,但他平生就没这么怯过。 努力说服自己,活了两百多年,什么自制力没有,不至于觉得一个十九岁的小崽子亲得让人腿软,但…… 燕岂名绝望:“好吧,是有点。” 谢枕欢宽慰地拍拍他肩膀:“无事无事,都是契的影响,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的清白还在。” 燕岂名噎住。他的清白挂在谢枕欢嘴上,这人还不趁机嘲笑他,一整个使这事更吊诡了。 但他现在脑子是嗡的,并不太能思考。 谢枕欢趁热打铁:“名名你想开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燕岂名没好气:“难道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谢枕欢一手握拳,在掌上一击:“说得不错哇!” 燕岂名:“?” 谢枕欢正色:“是这样的名名,我认真研究了一下你们的道侣契,和仙门体系很不一样。若是完整时倒也罢了,我还能一试。但你们神魂上面都受过伤,被牵在一处,契自身又不完整,强行解开只会伤到你们。” 燕岂名皱眉:“怎么,难道反倒先补完更好?” 谢枕欢:“正是!” 燕岂名:“你诓我吧?” 谢枕欢十分真诚:“我难道会拿这样的大事诓你?” 燕岂名更觉得怪了,谢枕欢不就是拿这种事诓人的人。 他微微摩挲手里茶盅,突然问:“不对,若不完整都不好解,等补完不会绑定更深吗?” 谢枕欢一惊,没想到燕岂名竟恢复了敏锐。 轻咳道:“名名,你阵道强,我拿阵法与你举例吧,就像一个缺胳膊少腿的阵,处处是破绽,但也无处是生门,如何出去?” 燕岂名一力破十会:“劈了就是。” 谢枕欢幽幽:“是啊,前提是阵没长在你们俩的神魂上。” 燕岂名:“……” 糟糕,补完再用巧劲去解,听起来确实更稳妥。 他还有些犹疑,谢枕欢站起来,揪住他的肩膀就往外推:“多亲亲道侣契更紧密,早点补完早点解开嘛!哦对了,你是不是还一直拿心火感应压着契印,也松开吧,再有些神魂交融就更好了!” “哐当——” 门像进去时一样关上,燕岂名踉踉跄跄跌出来,差点没被夹了衣角。 似星河等在门口,长臂一捞,干燥清冷的味道笼住他:“当心。” 燕岂名推开他站稳,干巴巴:“你怎么不去休息。” 鹤舟上的房间多的是,小崽子又不是第一次上来。 似星河抿抿唇,垂眸看他:“阿名,你生气了?” 他先时觉得青年羞恼得可爱,但等自己被关在外头,一直见不到阿名,又忍不住心慌起来。 似星河认真地问:“是我亲得太凶了吗?还是你觉得……太快了?” 他这下克制得很,没再碰燕岂名。 剩下半句话堵在胸口,他想问,燕岂名是不是后悔了。 燕岂名敏锐抬头,捕捉到那一丝焦灼。 怎么回事?他皱眉抬手去够似星河的头,昨夜就是这样,过了一夜才好一些,怎么又…… 似星河低下来,燕岂名在他头顶安抚地拍了拍,力道很轻,没好气:“生什么气!” 你才多大点年纪,和你置气。 况且谢枕欢说可能有契的作用,嗯,这点暂时存疑吧,他被说服了大半,只觉得还漏了什么。 似星河放松下来,牵牵嘴角:“那就好。” 一副乖得不行的样子。但燕岂名直觉这只小狼的毛有些炸,还没哄好似的。 他把手收下来,似星河的眼神追着他,和早上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全然不同。 燕岂名心有点软,把手伸给他。 似星河漆黑的瞳仁亮了亮,牵起来握住。 他本该觉得两个大男人拉着手挺奇怪的,但好像契确实起了一点作用? 燕岂名拉着似星河去舷板,路上灵光一现,顺道把胸口那心火感应挪开,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似星河虚握着不敢造次的手瞬间一紧,目光灼灼看过来,像是不敢确认:“……阿名。” 燕岂名轻咳:“我的错,之前不知怎么面对你,单方面把联系切断了。” 他没看似星河,但也没把头撇过去。 青年的眼里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一点点扩大,燕岂名感觉那炸起来毛刺刺的东西彻底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 似星河又抱住他,燕岂名这些天都被抱习惯了,警告: “今天不亲了啊。” 似星河蹭蹭他的头顶,带着点亲昵的笑意,声音微哑:“都听小燕哥哥的。” 燕岂名无奈垂眸,感受近在咫尺的心跳,小崽子身上的契印就在他不远处。 谢枕欢说得有些道理,但确实有件事讲不通,同样的契,怎么放在他身上和似星河身上差别这么大,他好歹还怀疑一下,小崽子真是整个人都不清醒,和迷了神智一样。 他抵住似星河胸口的手推了推,挪到契印的位置,似星河单手揽他,一手来捉。 他声音低低的像风擦过耳畔:“怎么了?” 燕岂名突然觉得有点慌:“似星河,你知道……你知道亲吻是什么意思吗?” 似星河愣了一下,把他往怀里搂了搂,轻轻吻了一下发顶:“知道。” 燕岂名喉咙发干,等着他的回答。 “是喜欢,是不想分开。”他轻易说了出来。 燕岂名瞳孔放大,感觉心跳有些快。 似星河又亲了一下,放开他,理了一下头顶的剑络:“风太大了,去休息吗?” “???” 燕岂名从一种戛然而止中回过神,似星河已经自然地把他抱下来,递过一个油纸包。 什么东西?哪里来的? 热腾腾包子香气扑鼻,燕岂名的脑子迟转了一会,判断出是山下陈记的包子。 似星河:“师兄说你爱吃,早上让殃渡去买的。” 燕岂名机械地扒开油纸咬了一口,没尝出什么味。 不是,他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燕岂名瞄一眼似星河,他没话要说了?似星河微微皱眉:“没胃口?” 燕岂名埋头哐哐吃:“没有没有,挺好吃的很热乎。” 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昨夜也是,亲了他一下就轻描淡写去睡了,现在更是闲聊一样地说喜欢。 就……没下文了似的。 咳咳,他也没惦记什么下文。小崽子说的喜欢,应该就是那种亲近的喜欢吧,重点在后面,不想分开? 燕岂名突然想明白问题在哪了。 道侣契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确认对方的状态位置,他们分隔两界时,位置感应不出来,但似星河多半和他一样,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还活着。 但破界之后,联系却被他切断。 似星河是不是很怕再次分开,怪不得他总觉得青年身上有种难以安抚的焦灼,他好像真的把小崽子丢下有点久了。 只怕也是因为这个,他身上这半契印,总不如似星河身上那半的影响。小崽子真的知道亲吻是什么含义吗? 燕岂名又啃了口包子:“那你不能胡乱亲别人。” 似星河讶然,眸光笑了笑:“只亲你。” 他在燕岂名耳畔低声说:“只和小燕哥哥不想分开。” 燕岂名耳根红了,但他深感满意,为捍卫了小崽子的清白。 ——不过亲他也不行,等似星河慢慢不那么黏人了,得和他好好说说。 燕岂名分了一只包子给似星河,两人慢悠悠往房间的方向走,他突然有点好奇:“魔界有包子吗?” 似星河:“有的。” 他看向天边:“我娘亲会做,春天时去挖些野菜,用攒的米粮和隔壁换点面,能蒸一小屉。” 燕岂名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在魔界认识的时候,似星河已经一副摸爬滚打过许久的孤狼模样,他娘亲应该很早就不在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星河转过来,眼神温柔地亲吻过他: “不要紧的,阿名。” 他伸手牵住燕岂名,“你知道师兄让我滴血验玉玦的事?” 燕岂名点头。 他和师兄都怀疑过似星河是师尊和九嶷的孩子,验血的事情太明显,聪明如似星河,必定当场就明白这个怀疑。 似星河声音很轻:“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会不安,或者埋怨,或者失望,但其实没有。” 他转过来,看着燕岂名:“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我在那之前刚学会一个道理——” 竹屋的阵法像是一个锚点。 “被一个人爱过的痕迹不会说谎。” 他在那天之前,就已经尝过了和记忆里一般香软暄乎的包子。 天没黑,但似星河的眼睛非常亮,亮得燕岂名有点晕乎乎地恍惚。若是注意似星河就会发现,他一直有种不同于寻常魔修的很正气的俊朗,很多时候被浅浅的阴郁或者暴戾压下,但这种时候格外明显,是一种很特别的、很正气的俊朗。 那亮如星辰的俊朗眉眼慢慢压下来,耐心,足以让人躲开,又带着种让人怜惜的脆弱,里面写着微微的征询。 燕岂名觉得似星河应该大声问一句“可以亲吗”,这样他才好正大光明地拒绝,重申不行。 但他作弊了。 他们又亲了一下。 第54章 第54章你家这位 不能在吃包子的时候亲,手里的包子会掉。 燕岂名学到教训,红着脸去捡骨碌碌滚开的包子。 似星河跟在他后面,脚步轻快。 等再直起身,剑修脸上霞色一并去了,只剩眉眼还水盈盈的。 就连那水光也快散了。 似星河将他看着,暗道可惜。 痛失包子,燕岂名重申原则:“今日不能亲了,不……”他一咬嘴唇,“明日也不能了。” 都预支完了,还要倒收点利钱! 似星河黑眸瞥他一眼,很好说话: “嗯,好,不亲你。” 魔尊大人真是个言出必行的,鹤舟又飞了一日多,似星河只时不时拉拉手,把燕岂名圈在怀里,一次都没逮着他亲,偷偷的都没有。 燕岂名散着头发坐在榻边戳道侣契,面露狐疑。 怎么感觉没变化了? 谢枕欢只说多亲更紧密,难不成还只有亲才能行?他给小崽子搂着睡,是白睡的? 似星河正坐在桌边,忙着将那条剑络改成发带的样式。 他挑了烟白软绸做底,修长的手指挑过蓝色丝带,密密织在一处。明艳蓝映着如烟微闪的白,剑络上攒心梅花被改做浅纹,中间缀上那颗半透明珠子。 “好俏的手艺!” 燕岂名挤到似星河身后,越过他的肩膀去看即将成型的发带。 他特意挤紧了些,感觉契印毫无反应。 又圈着似星河去捉他的手臂,要够那发带似的。 贴这么近也没什么用! 似星河修长的手指一顿:“阿名。” 燕岂名笑眯眯坐到他对面,伸手像猫儿一样,把发带一掏,眨眼到了他手上。 似星河无奈将编一半的地方以灵力固住,免得散了。 燕岂名将发带在手上绕啊绕啊,状似不经意问:“似星河,我能把清寒再放到你那吗?” 蓝色明艳,白色烟软,缠在指间直衬得如玉如琢,尾端滑落,轻轻绕过皓白劲瘦的手腕。 似星河视线不自觉追过去,哂笑:“求之不得。” 燕岂名悄悄提了口气:“……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似星河的视线移回来,微皱眉看他的眼睛:“怎么了?” 嘶……怎么感觉小崽子越来越敏锐了。 燕岂名把动不动三字去掉,竭力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是你不要用灵力去摸它。” 不等似星河回,燕岂名迅速补充:“它对非我的灵力有些敏感。” 敏感二字被他刻意用语气引向严重的那个方向,似星河果然没想歪,立刻要来抓他的手探脉:“不是说不疼吗?最近变严重了?” 燕岂名让他探,随口编个不假的瞎话:“谁说疼,就是遇到灵力,额,我这边就有点心慌。” “好嘛好嘛,”他把清寒塞过去,完全不给似星河反应的机会,“快放你的丹田里去。” 燕岂名从桌边站起,几乎是扑在似星河跟前。 一叠的催促声撒娇一样,小嘴叭叭,殷红地在眼前闪。 就好像之前冷冷把剑要回去的不是他。 收回手,确认他确实没事。 似星河闭闭眼,声音微微喑哑:“……旁的事也可以再善变一些的,小燕哥哥。” 燕岂名:“???” 还要变什么? 燕大侠完全没听懂似星河在说什么,盯着他将剑收回去。 清寒是他部分神魂炼化,又因为道侣契去了小崽子那里,之前把它取回来,说不得也有影响。 昨日三次亲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震惊,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他这么不注意的嘛! 燕岂名神游天外,似星河看了眼这个小坏蛋,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叹气,仍郑重妥帖地放好清寒,没用灵力乱碰,丹田中的灵力直接绕着剑影运转起来。 燕岂名松了口气,视线收回来,不自觉往上一溜。 好看的眼睛微阖,没在看他,燕岂名顺道看了下小崽子的嘴唇,这么薄而冷的唇,怎么亲人的时候那么热乎。 …… 幸好今天不亲了!。 又过了半日,鹤舟已快到清徵宫地界。 此地开阔,地势平坦,人间城池热闹非凡,连成一片。 越过城池再连翻几座丘陵,清徵宫就藏在那连绵的竹海之后。 鹤舟速度慢下,趁着黄昏入夜缓行,明日清晨便能到了。 燕岂名绑上新发带,支了道小桌,摆了一只酒坛并两盏白瓷杯,和似星河坐在舷板边上小酌。 “吱嘎”一声。 微白着嘴唇的谢枕欢推开房门,摇摇晃晃坐到燕岂名旁边。 幻出一只杯子,斟满灵酒,一饮而尽。 燕岂名大惊失色,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你失了多少精血?” 谢枕欢得了点灵力,缓过来,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燕岂名:“三滴?!!” 于修士而言,精血何其珍贵,取一滴已是不损灵力的极限了。 谢枕欢白着脸,得意地笑:“三盅。” 燕岂名服了。 捏着谢枕欢的手腕给他输送灵气,咬牙切齿:“那个被揍得昏迷不醒,这个也要整得半死不活。” 没好气:“说吧,还有什么遗言?” 谢枕欢勉强地笑,眼神挨一下似星河,十分做作:“把你托付给他,我也就放心去了。” 燕岂名:“???” 似星河抿了口酒,嘴角带笑。 看来谢枕欢还活得好好的,能再活几万年! 燕岂名撒开他,浑厚的灵力滋养根基,好歹没落下永久的损伤来。 “好了,”谢枕欢哄他,“这不是知道你在,我有分寸的。” 燕岂名眉梢生出几分冷,倒不如说是后怕,似星河从杯中抬头,唤他:“阿名。” 谢枕欢也可怜巴巴地看他。 似星河的眼睛沉静如谭,带着种深黑的安宁,燕岂名沉在里头,莫名觉得胸口燥气下去一些。 还是生气! 燕岂名板着脸:“接下来再有什么事我是不帮了。” 谢枕欢:“名~名~” 燕岂名撇过头,说不帮就不帮。 谢枕欢掏出一道半透明血符,叹气:“那我这三盅精血只能白费了。” 符文活着般游走,环环相扣,十分精妙。 燕岂名转回来,皱眉:“你绘了溯因窥果符?” 怪不得耗了三盅精血,追溯因果,能探修士前尘,三盅精血能成已经算是幸运了。 谢枕欢:“昂,我还是有点小气运在身吧?” 燕岂名表情复杂:“我以为……你这次怎么不——” 他抬眼看了下似星河,收声了。他的事情没有什么似星河不能听的,但这是谢枕欢的私事。 似星河放下酒杯,声音低沉:“我好像不太适应仙修的灵酒,到前面去吹吹风,你们自便。” 谢枕欢一挥手:“害,吹什么风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对似星河挤挤眼睛:“是你想听的事。” 燕岂名抿唇,看谢枕欢一眼,替他说了:“阿枕被上一任合欢宗主看中,是因他天生对因果缘结敏感,和他们宗门的顶级功法十分适配。 “……阿枕这些年结了许多道侣,皆是为了探寻因果,为了寻人。” 谢枕欢笑了一下,挂在燕岂名身上:“你家这位现在放心了。” 燕岂名拍开他。 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眉毛无意识蹙起,神色比平时冷许多,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似星河看一眼燕岂名,主动引开话题,轻声问道:“如今找到人了,这符要怎么用?” 谢枕欢立马可怜兮兮地看燕岂名: “名名~” 燕岂名擅阵,身份也合适,悄无声息接近昏迷那位沈鸣玉把符贴上去的人选,非他莫属。 燕岂名眉头松开,哼哼两声。 拿够了乔,才慢悠悠道:“你今晚再乖点,我考虑考虑。” 谢枕欢立刻爬起来给他捶肩捏背。 似星河沉默在一边看着。 燕岂名伸手取过那道血色的溯因窥果符。 岂料变故陡生—— 血符尚未入手,突然滴溜溜原地自转着烧起来。 蓝色的灵焰窜出老高,谢枕欢脸色巨变。 但没给他们抢救的机会,下一刻“砰——”地一声,舟身猛地一震。 剧烈晃动把小桌直接甩到了另一头,酒坛更是飞出去摔做几瓣。 一霎燕岂名险些站立不稳,立刻拉住谢枕欢,靠向似星河身边。 似星河也飞快凑来,长臂一展将他固定在身前。 谢枕欢没有反应,眼里还映着那道缓缓燃尽的血符。 燕岂名和似星河对视一眼。 鹤舟只震一下就停下来,倒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在数十里高空撞到的“东西”。 他扣住谢枕欢的手腕,似星河飞身朝震动传来的方向而去。 舷板之上暂时安全。 “阿枕,”燕岂名沉声唤醒谢枕欢,“符不是自燃,你冷静下来。” “阿枕,阿枕,能听到吗?” 谢枕欢抖了一下,哆嗦着嘴唇:“不是自燃?” 确实不是,若是谢枕欢镇定一些,也能自己想明白。 但燕岂名对这符的了解不如他,只能看到这里。 他将谢枕欢靠在自己身上,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安慰他。 突然,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半空响起—— 清脆的小屁孩少年音,虚弱了一些,不妨碍他中气十足响彻半个鹤舟,还很是嚣张。 “舅舅舅舅,他的气息好熟悉,就是他打的我!” 燕岂名:“???” 第55章 第55章和你说能有点屁用吗? 鹤舟撞的是人,还是两个人。 似星河凌空而立,没看眼前御着长箫的男子,视线直直顺声音扫去,他胳膊下还夹着个少年。 长得不太眼熟,但声音有一点,体虚得躺了半月似的样子也符合。 沈鸣玉? 少年还在吱哇乱叫,似星河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扔过去一道禁言。 一边旁若无人地叫人:“阿名,是他。” 对面男子原本还克制观望,瞬间变脸,伸手去截。 但那灵气的路数和仙修全然不同,十分霸道地闯过男子。 落在少年身上,啪,沈鸣玉闭嘴了。 这气息…… 秦绝冷脸抬头,轻点脚尖落在舟上,长箫转眼到了手里: “魔修。” 暮色渐沉,残阳压在天际,紧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 燕岂名一抬眼就看见*似星河。 还有对面如临大敌的月白长袍男子。 长箫在手,清音蕴而未发。 似星河轻轻抬手,感觉是想把他和沈鸣玉一道打晕。 不是吧,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关键时刻,燕岂名拉着谢枕欢从天而降,截住似星河,丢给他一道谴责的眼神。 而对面秦绝见情势突变,来了援兵,已经先发制人。 一道清音划破半空,低鸣而至。 不等燕岂名反应,似星河先一步护在他身前,直接伸手接住那道音,捏碎了。 燕岂名瞪他:“我晚来一会,怎么要打成一锅粥了?” 似星河做委屈状,勾唇扬扬手上破碎的光点示意: “阿名,打不起来。” 若不是顾忌伤到沈鸣玉,他一见面就能制住。 这两人在说悄悄话,对面被似星河蛐蛐了武力值的秦绝已经悄然把沈鸣玉背到身后,用灵力捆紧。 两声阿名引得他将视线放在青衣剑修身上。 果然是天衍宗的鹤舟。 秦绝运气压下胸口翻腾的血味,让沈鸣玉睡过去。 背负外甥,横箫在前,他倒像比方才遇到了更棘手的强敌,微浅眼眸凝霜:“燕师叔。” 秦绝是上任清徵宫掌门之子,年岁不算小,修炼上和燕岂名差不多算是同代,有些交情,但架不住燕岂名辈分高。 ——说实话要不是他不爱听,往下排到沈鸣玉这辈,见面都得叫一声师叔祖。 燕岂名微微挑眉,毫不客气地指出:“你受伤了?有人在追你?” 秦绝脸色未变,执箫的手紧了紧,不答反问:“燕师叔趁夜与魔修同行,潜入清徵宫地界,遣鹤舟撞我是何意?” 燕岂名又瞪似星河,你还暴露魔修的身份! 似星河毫不在意地伸手揽过他的腰,看都没看秦绝,轻笑一声。 燕岂名:“……”笑得好看了不起。 转身正色,轻咳纠正秦绝:“秦师侄这话问得好怪,明明是你们撞的鹤舟。” 谢枕欢魇着昏了过去,脸还埋在燕岂名肩上,无人能够反驳,秦绝多半是带着沈鸣玉,被那道精血所化的溯因窥果符所引才撞过来。 燕岂名见秦绝防备如惊弓之鸟,又因似星河连带着生了警惕,并不吝啬倒打一耙讹他一下。 何况此时费口舌解释也没什么意义。 燕岂名眼珠一转,露出反派嘴脸:“既然撞了长辈的鹤舟,不如就留——” 说到一半,左肩上的人突然咳了一下。燕岂名脸色一凛,立刻收声。 手托住谢枕秋小臂,一路下行掌骨,指尖,灵气击内关、合谷、十宣等穴。 燕岂名:“阿枕?” 另一边不需他说,似星河已飞身上前,和抓住时机的秦绝打在一起。 秦绝身形起落,长箫挥出残影,清音锥锥如冰。 他纵使负伤背着一人,也战得十分清雅,不见狼狈。 可惜对手是似星河。 似星河不喜那些花里花哨,战斗风格是一贯的高效直接,只为沈鸣玉留了一点余地。 他速度极快极稳,落地如松如石,却在每一次轻移间拉出残影,抬指挥手间墨袖翻滚。 破招,制敌,没有多余动作。 黑沉眸光轻轻未动,眨眼便碎了漫天音锥,欺身闪近秦绝,一把锁住他的要害。 谢枕欢听着燕岂名一声“沈鸣玉就在这”醒来时,似星河恰好拎着秦绝和他外甥回来。 两人一并用灵力制住,被丢到燕岂名面前。 燕岂名搔搔似星河的掌心,表示小崽子方才打得很帅气,甚得他心。 靠着他的谢枕欢两眼还有些发昏,一睁开,却是立刻瞥见一团闪闪发亮的因果缘结。 “!!!” 他一下子清醒了,抬起头。 被俘虏的秦绝站在那,脸色苍白如冷玉,耳尖泛着怒意。 谢枕欢压根看不见,抬手越过肩膀,直直去摸他背后沈鸣玉的脸。 护着外甥的秦绝反应极快,立即抬手狠狠一扣。 紧接着,他才看清这人长相。 认出的瞬间,秦绝脸色一变,手上力都泄了三分: “谢枕欢!” 燕岂名在一边看着,总觉得哪里奇怪: “……你们认识?” 谢枕欢瞳孔一缩,甩开他的手,立即缩回燕岂名身边:“不认识!” 燕岂名:“……” 他给似星河传音:“怪哉怪哉,姓秦的脸都白了,我以为方才被你打得已经够白了。” 似星河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拉着他往怀里搂搂:“你站得离我近点。” 燕岂名:“不行不行,阿枕昏了一趟好像更虚了。” 他扶着谢枕欢,捏着手腕给他输灵力。 秦绝好像在看他们,也是,他现在被捆了没得灵力。 似星河冷冷地看秦绝。 秦绝突然开口:“听闻燕师叔改修无情道了,今日一见,竟是一派胡言。” 燕岂名:“???”谁传的这种缺德谣言,你还要看了才知道是一派胡言? 似星河倒是圈紧燕岂名的腰,带着点气性垂眸凉凉看了他一眼。 不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无理取闹的话落在空中,眼看着没人接。 哪知谢枕欢突然站直,嘲讽起秦绝:“旁人修的什么道关秦仙君什么事?哦,是了——” 他环视一圈,把当下情形全看明白:“魔道,无情道,合欢道,总归都不是什么正道。” 燕岂名:……胡说八道,都是正道!啊不对,他没修无情道! 立马给谢枕欢传音:“你们有仇?” 要是有仇就不太好办了,舅舅踢出去,外甥留下来,这算什么事?秦绝看着不像会放手的,还得想办法哄沈鸣玉那小子。 传音过去,谢枕欢没回他,也没再看秦绝。 秦绝却像是被正面打了一巴掌,脸色更白几分,再白下去,可以涂个口脂腮红去装纸人了。 嗯…… 燕岂名左看右看,拐拐似星河:“他们吵架吵的,怎么和小俩口似的。” 空气突然一阵沉寂。 秦绝、谢枕欢、似星河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燕岂名惊恐:我不是传音吗? 只有似星河眼里带笑,用眼神回复了他的疑问,不是。 燕岂名:“……” 好在天塌下来有燕岂名的脸皮顶着,现在还有似星河站在他旁边。 燕岂名轻咳一声:“原来都认识啊。” 他趁无人对似星河的身份再提异议,悄悄把他划进“都”里。 似星河配合地解开秦绝和沈鸣玉身上的禁制。 燕岂名戳他一下。 似星河礼貌:“抱歉。” 秦绝沉默半晌,把背上的沈鸣玉解下来,却没急着弄醒他。 他看一眼靠在燕岂名身上的谢枕欢,又看回燕岂名,冷不丁道: “清徵宫掌门沈衡,私豢人魔,杀师灭妻,欲迫子成魔,被我撞破。” 燕岂名一惊,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 秦绝竟突然信任了他。 派人追秦绝的,就是清徵宫的掌门,他的姐夫! 谢枕欢抬头看来。 燕岂名眼神一凛,声音跟着认真:“人魔?你能确定?” 魔界失落之后,散落的这些,都只能称作魔修。 人魔源自一派十分疯狂的想法。 这世上有天生魔物,像九嶷那样,性情多半疯癫难测,实力强大;也有继承了魔物血脉的魔,可以自行修炼,似星河姑且算在此列;偶有妖兽得了机缘,因兽性未除,蒙昧嗜血,也能转变成魔。 他们修的都还是灵气。 道途众多的人修里,却也有人惦记上修魔。九嶷掀起魔乱,大量的魔侵入修真界,这些人趁机浑水摸鱼,学着阴邪之法,用生灵怨气修成不正之道,自称为魔修。 但人魔远比他们走得更远,是真正以人身入魔的逆天之道,至今造出的只有怨气缠身嗜血无神智的怪物,都被仙盟斩下。 炼成人魔,需要大量的怨气,不是一件在仙盟眼皮底下容易偷偷做成的事。 秦绝微阖眼点头,声音很沉:“确定,我与他交过手。” 此事非同小可,一行人的目标瞬间变了。 沈鸣玉找到,但拜帖已至清徵宫,若明早不到,正碰上秦绝携他出逃,不免打草惊蛇。 因此鹤舟调整好,继续按原计划往那边赶。 秦绝和沈鸣玉不能露面,但秦绝明显不想被留在鹤舟上,谢枕欢自告奋勇帮他照顾外甥。 至于似星河,燕岂名问他遇到人魔,会不会被察觉出气息,似星河表示:“他应该当心被我察觉出来。” 燕岂名:“……” 那你刚刚和秦绝打架咋不收着点。 似星河笑着亲亲他的耳朵:“我错了,以为小燕哥哥不介意被人看见和魔修在一起。” 燕岂名耳根红透了:“那、那倒也没错。” 算了。 那边谢枕欢跟着秦绝,把沈鸣玉送到房间门口,还有点恋恋不舍。 似星河和燕岂名说小话一点不瞒人,秦绝瞥一眼这边,看谢枕欢,又是沉默。 谢枕欢只盯着沈鸣玉看,有点想让秦绝把他弄醒。 但他实在不想回头看秦绝,这人眼神都快把他烫死了。 抉择再三,还是一溜烟跑到燕岂名旁边:“名名。” 似星河和秦绝对视一眼。 秦绝把外甥抱进房里睡下,似星河跟上来。 谢枕欢拉着燕岂名走到前面。 他一副不着急睡觉的样子,感觉若是之前那桌酒没碎了,还能拿起来喝一点。 燕岂名鲜少看见谢枕欢这么魂不守舍,哪怕是找到弟弟了,这也太奇怪了。 他回想起秦绝看谢枕欢的眼神。 简直要把他看出两个洞,多大仇多大怨!但好像又是因为阿枕信了他们。 燕岂名偷偷给谢枕欢传音,这下真是好奇死了:“阿枕,你和他到底怎么认识的啊?” 谢枕欢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燕岂名:“???” 他感觉谢枕欢眼神里写满了,和你说能有点屁用吗? 燕岂名不明所以:“真是仇家?” 见谢枕欢不答,思索一二:“难不成是很难解的仇?” 最后都有些急了:“若真的有仇,我帮你报!” 谢枕欢怜爱地看了他一会,幽幽传音: “你还记得双九姑娘吗?” 一点不给模糊的余地:“就是他。” 燕岂名:“???” 燕岂名:“!!!” 第56章 第56章他想对小崽子做什么就说…… 双九姑娘,即九十九姑娘。 这是一个神秘的代号,是游戏人间的谢枕欢第九十九个道侣,也是他第一个栽掉的“姑娘”,正在那之后,燕岂名才意外知道谢枕欢结许多道侣其实是为了什么。 燕岂名瞳孔放大,差点顾不上传音:“双九姑娘,她……他不是女的吗?” 他下意识见了鬼似地回头看一眼,似星河正沉稳地跟在他们后面,黑眸不见什么波澜。那位双九姑娘应该还在房间照顾他外甥。 燕岂名不知怎么地很心虚,拉着谢枕欢一拐。 趁着转弯处把似星河的视线遮住,他胡乱比划,结结巴巴传音:“你们不是……不是……那什么、额……” 燕岂名比划不好,但脸爆红,意思很明显了。 谢枕欢看着他不语。 答案不言而喻,燕岂名一下炸了:“男人和男人要怎么……” 墨色衣角一露,燕岂名瞬间收住传音。 似星河看见他时,青衣剑修已是一副颇为肃穆的样子,简直肃穆过头,有些蔫颓起来。 似星河先看谢枕欢,谢枕欢倒是很高兴似的,耸耸肩膀表示他什么也不知道,火速溜去自己的房间。 似星河微微抿唇,去看燕岂名。 快乐被转移走,在青年脸上留下巨大的打击。 被似星河牵起来时,他下意识一缩手。似星河垂眸疑惑:“阿名,怎么了?” “没、没什么,”燕岂名瞬间勾起笑,主动握紧他,“刚刚在想事。”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和小崽子是纯洁的忘年交! 似星河看看他,薄唇抿得更紧了,看一眼谢枕欢离开的方向。 鹤舟上的房间宽敞,归置得很舒适。 他们昨夜就睡在一起,燕岂名给自己打气,觉得没什么好避嫌的。 他就是……乍然听闻谢枕欢的这桩旧事,还一整个推翻了先前版本,有点、有点吃惊。 吃惊的燕岂名魂不守舍,推开门,等再反应过来,他居然已经除了外袍,被抱着坐在似星河的腿上。 燕岂名一惊。 似星河正给他解开头上发带。 燕岂名倏地一捂头发,抬头对上似星河的眼睛。 黑沉的眸子让他喉咙干涩,燕岂名:“我……我喝了酒,要先沐浴一下。” 似星河嗯一声,继续帮他解开发带,用犀梳将披散的头发理顺了。 后间屏风里置了浴桶,能直接通鹤舟上储的水,灵阵一开便腾腾地热了。 燕岂名坐进去,实则没什么沐浴的心情,但硬是洗得水声哗啦。 热气蒸得他脸烫烫的。 燕岂名忍不住看屏风那边,外间烛火映得很亮,但他看不太清似星河的影子。 不知怎的,竭力忘了好久的幽冥那夜翻上心来,一幕幕闪过好像才发生似的。 谢枕欢的意思是,男人和男人……也可以……那…… 所以是怎…… 燕岂名忍着没尖锐爆鸣,啪一下打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似星河的声音隔着屏风:“……阿名?” 燕岂名慌慌张张,声音带笑:“我脚下不稳,往水里跌了一下,没事。” 说不好热水是把他洗糊涂还是洗清醒了,总之,燕岂名终于拖拖拉拉洗好时,觉得面对似星河有底气了一点。 他是普通地帮忙,普通地帮忙…… 燕岂名走出烟纱屏风。 黛鸦长发湿漉漉披在雪白里衣上,露出的一截脖颈蒸润着浅粉,显得肌肤愈发莹白起来。 桃花眼也微含着水意,比平日多了种别样风情。 似星河正倚在榻边看鸦信,眼神沉沉地穿过纸笺,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过来突然一怔。 他快步走来,取过巾帕,运起灵力帮燕岂名擦头发: “怎么不叫我?” 燕岂名不愧是给自己洗清醒了,低着头任他摆弄。 从这个视角看,水珠在烛火下折射着细芒,顺着纤白的后颈滚落,没入领口,余下的景色若隐若现。 似星河的喉咙紧了紧。 难道是他想错了,阿名今晚不对劲,其实是…… 但有这两日的禁令,似星河不敢造次,乖乖帮燕岂名擦干了头发。 “小燕哥哥,好漂亮,”他轻声说着,把燕岂名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碰了一下额头,飞快地道,“我打了架,也去洗一下。” 漂亮? 燕岂名还没反应过来,似星河已经去洗了。 漂亮是什么意思? 似星河洗得很快,甚至没听见他换水。 他眉眼很亮,身上的水汽微凉,有些少年气的锋锐雀跃。 燕岂名欲言又止:“……你用我的……”算了。 似星河挤上来,解释:“太晚了,节约时间。” 燕岂名沉默,是他洗太久了? 似星河亲亲他的额头,脸有点红:“小燕哥哥洗过的水也很好闻。” 燕岂名:“???”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打出加倍问号:“???” 不是,你再说一遍呢,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似星河也觉得自己的话出格。 但他有些抑制不住。 特别是阿名盈着水意的眸子映着烛火,微微震惊地瞪大看着他时,就好像在邀请自己变成一个登徒子,把心里出格的想法通通讲给他听。 确实是他先的。 胸口契印痒痒的,似星河翻身抱住燕岂名,声音很轻:“小燕哥哥,已经过了子时了。” 燕岂名的视线立时落在似星河形状好看的唇上。 两天过去了。 他恨自己懂得这么快! 不不不不不,绝对是哪里有问题,燕岂名从自己一团糨糊的脑子里搜刮,直觉这种不对劲不是因为谢枕欢和秦绝的事。 烛火晕着蒙蒙的光,小崽子凑上来。 燕岂名猛地偏头:“等一下!” 湿润的吻落在耳夹,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燕岂名抖抖索索推开似星河:“等、等一下。” 似星河愣了下,撑起上身。 他的眉眼在烛光下变幻,迟疑半晌,问: “阿名,是听了谢枕欢和秦绝的旧事吗?” 燕岂名才刚整理好呼吸,登时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 他猛一抬头,防御性提问:“什么旧事?” 不是,谢枕欢还是秦绝这么大嘴巴吗?也没看见有谁有机会说给小崽子听啊! 还是说……燕岂名惊恐地看似星河,难道、难道他真的天赋异禀,一眼就看穿了,那他他他…… 燕岂名瞬间觉得小崽子危险起来。 他心慌得不行。 似星河一点不明白这种惊慌从何而来,但不妨碍感受到燕岂名的情绪,按着他的手腕,轻轻安抚: “阿名,我们不会同他们一样的。” 燕岂名下意识:“当然不会!” 嗯? 不会吗?他抬头看去。 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轮廓上,浮出一丝少年人的虔信,但又很稳重很笃定,带着岁月的沉淀。 似星河:“因为阿名永远不会说我不是正道,而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和阿名离心。” 谁和你说这个了?燕岂名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也猜出来他们的旧事了?” 问完,屏住呼吸。 似星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们分开的原因太傻了。” 抵住燕岂名的额头,“小燕哥哥不觉得吗?” 燕岂名咬牙切齿:“……对,太傻了!” 似星河疑惑地拉开距离,低头亲了燕岂名一下: “不要为别人的事忧虑生气了。” 烛火下他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带着一种纯净的孺慕:“我会永远跟着小燕哥哥的。” 那真是一种非常干净又虔诚的眼神。 然后他躺回去,把燕岂名圈在胸前,下巴蹭了蹭燕岂名的头顶,“我什么也不做。” 落下轻吻,“不早了,睡吧。” 黑暗里,燕岂名的心跳声简直要逃出这间屋子。 大起大落之下,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小崽子什么也不做,但他想对小崽子做什么就说不好了…… 第二日清晨,太阳刚跃入云层,鹤舟已经到了清徵宫前。 搜寻秦绝的追兵不会放弃,他们碍于天衍宗的关系没敢查过来,但夜里已经几度让燕岂名感受到存在。 燕岂名布下阵法,把谢枕欢和沈鸣玉隐匿在舟上,秦绝则提前离开。 舷板上,似星河换了一身白色法衣,玉冠广袖,俊逸非凡,颇有仙修风范。 同样着白衣的燕岂名过来,他转身轻笑:“师兄。” 燕岂名有点脸红,原因很简单,他一看见似星河,就想起早上起床被似星河“冒犯”了一下。 原也怪不得小崽子,但…… 燕岂名咬牙,竭力不显得很在意。 似星河轻拉燕岂名的衣袖,本是避嫌不拉手的动作,偏被他作出一副撒娇讨饶的样子。 他低声道:“师兄不是说了,都是正常现象。” 燕岂名表情泰然:“嗯。” 似星河有点想笑,视线扫过青年红透的耳尖,若不是还要去见人,真想咬一口。 殿檐叠宇,依山势错落,青玉长阶,随地形起伏。 清徵宫正殿藏在层层竹海之后,清雅非凡,遥遥可闻仙乐萦绕,风铎声疏落有致, 相比天衍宗的气势,要更中正宽和。 掌门沈衡,便是这样一个气质清雅中正的中年人。 “燕师叔!” 他自正殿远远迎来,将引路的弟子挥散,亲自上前见礼,迟疑半晌转向似星河:“这是……” 然后认出来似的,“见过师叔。” 燕岂名挑起一边眉头,原来讨魔那日也在,正好省了介绍的功夫。 他也惯会做这些场面上的礼,笑眯眯道: “沈掌门,别多礼,我是来看望沈小公子的。当时在场却护佑不及,惭愧得紧,但实在事忙,只从师兄那里得了一点消息,心里实则放心不下得很,得了空就亲自来看了。令郎可还好?” 一改讨魔当日的冷峻模样。 沈衡把他们迎进正厅,早有人奉上茶水。 “还要感谢燕师叔及时将小儿带回,这才没伤了根基,该是我登门谢礼才是。” 燕岂名:“好说好说。” 他也不提要去见沈鸣玉,只将礼拿给小厮,开始喝起茶来,和沈衡说些七拐八绕、不着边际的废话。 似星河坐在他旁边,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沈衡刚丢了儿子,又担心秦绝把他的事捅出去,急得唇角快燎出泡。 但燕岂名坐着不动,他又不得不陪着。 他越是喝茶,越觉得哪里不对,对面二人假做体面,看似疏离,实则气氛勾连得紧。 不是衣袖相擦或者眼神交换,那勾连就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人坐在旁边,恨不得出去的感觉。 沈衡喝了口茶,感觉上火并没有更好。 安在天衍宗山下的探子是不是说,燕岂名转修无情道,又被个找上门来的野男人破了? 等等……沈衡抬起视线。 那白衣修士瞧着灵息颇弱,当时讨魔出现得突兀,段沉舟将他糊弄过去,似乎也不是很待见的样子。 生得倒是一副俊俏的好皮囊。 沈衡惊疑不定,差点被茶水呛了一下:“……” 第57章 第57章不要脸的狗男男 燕岂名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一边废话一边与似星河传音。 “怎么样?” 似星河:“不在地下。” 主殿群下方挖空,四通八达,都是沈衡的秘密洞室,秦绝便是在其中一处撞见的人魔,现在必定已经转移别处,但似星河将魔息散到每一处角落,也没碰到踪迹。 燕岂名:“秦绝可信,不过他只能打开这一层禁制,说不定还有暗室。” 似星河喝了口茶:“不如炸了省事。” 燕岂名:“省事得很,明日谣言便起,魔尊拐着天衍宗小师叔攻进清徵宫了。” 似星河垂眸:“那小燕哥哥会与我私奔吗?” 燕岂名:“???” 似星河掩下微勾的唇角:“逗你的,”视线不动声色扫过沈衡,“墙后面。” 那里有异常。 他们传音传得欢快,沈衡端坐主位,头顶高悬“大音希声”四个大字,墨色极淡,两侧白墙攀着青竹浅纹。 燕岂名笑着与他绕弯,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 仔细观墙体后构造,确实可以造个夹层出来,放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啧,真是只自大的老狐狸。 燕岂名轻扣手指,给秦绝去了条讯息,终于将话题绕回来:“沈小公子还不曾醒过吗?” 沈衡摇摇头:“不曾,枯荣谷药仙不渡老人闭关,但遣了弟子来看过,说躺个半年自然会醒,因此才将剑冢名帖上的资格去了。” 燕岂名挑眉,他当时也探过,可躺不了这么久。 一般人听了这话,便自个歇了,不会再提要去探望的事。 但燕岂名不是一般人:“根基不损,竟无端要躺半年之久?真是飞来横祸,不过倒也稀奇。” 眼里写着,好奇,想看。 沈衡:“……” 若不是天衍宗的拜帖在昨夜之前就来了,他真怀疑这祖宗撞见了什么。 但他亲来一趟,总不是为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沈衡幸亏早有预备,面上分毫不漏,一边客气些承蒙关心的话,一边真大大方方要引他二人下去看望。 清徵宫守宫大阵兼有清心之效,燕岂名一进来便发现,地下那些洞室在大阵之上添了手脚,能将抑住人魔血性,锁住气息。 秦绝那边行动,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燕岂名眉眼带笑,随着沈衡走到殿中,突然回头往上一看。 沈衡面色紧了紧:“燕师叔?” 燕岂名视线扫过墙上竹纹,颇有兴致:“那绘的是碧浪碎雪?” 清徵宫前竹海,品种特异,叶缘碎齿霜白,远望如碧潮叠雪,因此得名。 他像是当真对竹纹生了兴趣,沈衡笑道:“不错,正是。” 燕岂名拉过似星河的袖子:“师弟,你不知道吧,碧浪碎雪这样美妙的竹子却只在清徵宫能长,唉,我们天衍宗剑气太盛,不比这里的清音。” 似星河反拉住他的手:“不如我替师兄要一丛回去养,多学一门音修就是,不知道沈掌门愿不愿意割爱?” 燕岂名:“???”剧本有这段吗? 沈衡看着他们明晃晃牵在一处的手,脸上笑容微微裂开:“割爱谈不上,燕师叔喜欢的话,走时命人挖几丛带上便是。” 似星河传音同时便至:“阿名,他看出我们的关系了。” 燕岂名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一波气浪从整个清徵宫上空扫过,护宫大阵的灵压猛地消散。 秦绝得手了! 竹纹之后的墙壁轰隆晃动起来,像是什么庞大的凶物在用整个身子撞击。 燕岂名不再思考,手迅速上行,捏住似星河手腕,在他灵息掩饰下,似星河小指微勾。 一切发生极快,沈衡甚至来不及反应,雪白墙壁上破开一个大洞,伸出一只焦黑如碳乌沉如铁的胳膊。 “人魔!有魔修入侵!” 燕岂名一语叫破,将沈衡摘了出去,并在那怪物冲破墙体整个扑来的瞬间,往似星河身前一护,顺带将沈衡护到身前。 ——腥臭嘶吼扑面,正好要将最前的沈衡咬住。 燕岂名:“哎呀,沈掌门,我师弟入门时日尚浅,护了他就护不住你了。” 沈衡:“……” 不论他心里有多想骂人,但好歹没被安上私藏的帽子,只能勉力一闪,堪堪从尖利的牙齿下躲过。 燕岂名聚精会神站在后面,没有错过那人魔在接近沈衡的一瞬,混沌眼神像被什么劈了一下,显然是被控制,动作微不可见地迟滞。 果真是豢养的人魔。 燕岂名和似星河对视一眼,似星河躲到他身后,眨眼间,燕岂名虚握的手中幻出一柄长剑。 剑柄以下寸断,剑身灵光流转。 人魔被沈衡闪过,去势不减,直直朝燕岂名扑来。 方寸腾挪之间,剑花洋洒如雪,利落如芒。 但打在人魔坚如金铁的皮上,只听锵锵之声,偶破开一道小口也飞速愈合了。 燕岂名带着似星河一个闪身,使了巧劲,没破开主殿,反让人魔晕乎乎一转,又朝沈衡方向过去。 沈衡用出全身解数,左支右绌,偏人魔怎也咬不到。 而修为低下的似星河,是这殿里头一号好欺负目标。 人魔在沈衡那边打得烦躁,胡乱嘶吼,十次有八次又要闪身回来,试图绕过燕岂名去缠似星河。 燕岂名大喊:“沈掌门,这里不便施展,你护住我师弟,我将人魔引出去!” 说话间,他已一个旋身将人魔诱出,趁身位一空,反手将似星河朝沈衡的方向推去。 剑影密而不透,攻势急如风涛,将人魔去路封死。 没了似星河拖累,燕岂名下手更加自如,全部注意都放在人魔身上,眼看要将人魔逼至殿外。 突然—— 人魔像是被逼得癫狂,咆哮一声,震得屋宇不稳,随即钻了个空隙,闪身竟往回扑了去! 燕岂名引开人魔也只发生在须臾之间,推开的似星河还在半道,沈衡接应不及。 变故之下,人魔已是直直朝着他毫无防备的后心而去! “师弟!”燕岂名瞳孔紧缩,节奏一乱,跟着扑上去。 似星河传音:“左手。” 燕岂名:“收工!” 燕岂名后发先至,挡在似星河身前,但人魔眨眼近前,他无暇反击,只匆匆回剑一格。 “锵——” 灵气化的剑身撞上人魔坚如铁石的手掌,灵气不稳地闪了闪。 燕岂名护着似星河被打退数步,掉在沈衡身边。 沈衡皱眉:“燕师叔……” 燕岂名一擦嘴角:“无事,不能让那魔物逃了!” 沈衡:“这位师叔好像受伤了。” 燕岂名猛一回头,师弟都顾不上叫了:“似星河!” 趁这空档,人魔回身往后炸下一道怨气,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衡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 “哐当!” 跑到一半的人魔猛跌在地上。 他身体猛被灵光笼住,密密地织出一道网来,柔软异常,左右冲撞不出。这时看去,才发现他金石般的身上四处荧着灵光,都是方才缠斗间左一点右一点落下,正是这些灵光连成一片,织出法阵层叠的网来。 沈衡失声道:“怎么会!” 燕岂名笑眯眯回头,剑尖一挑,沈衡瞬间感觉灵气将胸口一击,连着喉咙堵住,被迫收声,左手腕处烫热一下,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灵枷锁住,噌地举起来。 似星河淡漠地看了那人魔一眼,长袖一挥,人魔从殿门口倒飞过来,砸在沈衡面前。 人赃并获。 燕岂名:“沈掌门,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种东西都敢随便养了。” 沈衡自知失言,又能说话了,但哼一声抵死不认: “燕师叔胡乱说些什么,这只人魔是突然闯进来的,定是魔修作乱,我们三人有目共睹。” 燕岂名:“是啊,从沈掌门的密室突然闯进来。” 沈衡:“什么密室?魔修竟在我宫中藏得这么深了?” 简直是不知廉耻了。 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是吗?” 秦绝眼角带着嫌恶的红意,举着一枚留影石走进来。 “沈衡?你要我现在将你控制*人魔的手法,重新展示一遍吗?” 他在暗处配合燕岂名将禁制和护宫大阵松开,之后便回到外面,将缠斗全程收了进来,包括沈衡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 燕岂名一弹手指,沈衡手腕上的灵枷哐啷一响。 耸耸肩:“他可能想亲自来?诶呀好像不行。”。 虽然燕岂名辈分高,但也没有上门做客直接把人掌门端走的道理,还好秦绝是老掌门之子,在清徵宫的声望不错。 沈衡落网,他的那些亲信也树倒猢狲散。 “你真不和我们一起走?” 燕岂名站在鹤舟前,挑眉问道。 秦绝看了眼舟上,须臾,神色微黯,哑声摇头:“开剑冢在即,清徵宫出此大事,上十二仙门齐聚,我先将宫中料理整齐,再去天衍宗拜会师叔。” 似星河站在一边虚拎着人魔,没什么反应。 沈衡已经被完全控制住,留在清徵宫交由内部发落,人魔他们带回去,准备交给仙盟一起研究。 毕竟豢养人魔之事,闻所未闻。 燕岂名摸摸下巴:“我现在就还好奇,他是从何处弄来这滔天的怨气。” 沈衡是紧咬牙关,什么也不交代的。 似星河伸过手来牵燕岂名,燕岂名突然想起来,传音问他:“……你之前说,他看穿了什么关系?” 秦绝身后被制住的沈衡突然一抬头,狠狠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不要脸的狗男男。” 燕岂名:“……” 立马偏头哄似星河:“别听他胡说。” 似星河露出十分泰然的表情,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不听。” 眼神凉凉一杀沈衡。 他们是正经道侣。 第58章 第58章哥哥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额上温热一触即离,随意轻松又自然。 给燕岂名亲懵了。 不是,小崽子怎么、怎么还在大庭广众亲他啊! 沈衡嫌恶抬眼,要再张口,燕岂名反手一道灵气捆紧。 完了扣住似星河的手,没让他再补一下。 可别打死了。 秦绝看他们的眼神倒是十分平静,燕岂名忍不住有些欣赏。 嗯?等等,他突然想起来这人为什么很平静。 燕岂名猛地将似星河一撒,他们俩可不是那种关系! 再看眼前秦绝,一身素白法衣如缟素。除了平静,还有几分疲倦的冷酷。 想起秦绝之前所诉,沈衡杀师灭妻。 师为他亲父,妻为他亲姐。 燕岂名又心生唏嘘:“秦师侄,你外甥留在鹤舟上,不如由我们先带回天衍宗去?他既然醒了,眼看也是要进剑冢问剑的。” 看他对沈鸣玉过度保护的模样,水落石出前,应该也不想让外甥卷进这件事里来,直面自己父亲杀了母亲的现实。 秦绝却摇摇头:“鸣玉身体尚未恢复,不敢叨扰燕师叔。” 意思是要带在身边才放心了。 似星河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时,头顶鹤舟边缘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谢枕欢自言自语:“我一个人在天衍宗待得挺无聊。” 秦绝抬头看他,他又把视线撇开了,倒像不是专程和秦绝说话似的。 秦绝默了半晌,对燕岂名道:“那就打搅了。” 燕岂名挑眉,行,他不是人。 似星河已经揽住他的腰:“走吧阿名。” 两人飞身落在鹤舟上,燕岂名先看谢枕欢:“我一个人在天衍宗待得挺~无聊。” 谢枕欢:“……” 视线落到燕岂名腰上的手,又理直气壮起来:“你们俩双宿双飞,我形单影只,不兴把我弟弟留下来陪陪我!” 然后红着脸,飞也似地溜走了。 燕岂名:“???” 什么破成语! 留下他们两个人,围捉沈衡丢下的做贼心虚压了一天,一下全烧上来。 燕岂名作正经人状从似星河手边撤开,稳住睫羽不乱颤,偷看他的反应,略带尴尬:“谢枕欢书读得少。” 似星河轻笑:“说得很好。” 一边把他环抱起来,从他的额头亲到眼睛。 再要往下,燕岂名慌乱推他:“等、等一下。” 似星河停下,抵在发间微微委屈:“先前只说两日,昨日就没亲了,今日也不行吗?” 燕岂名如今心里有鬼,看什么都有鬼,但又觉得这样实在不清不楚。 他硬着头皮,第二次问:“之前在殿里,你说他看穿了我们的关系……你、你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我?” 气息不稳,说着倒似带了点嗔。 似星河低头看燕岂名红透的耳尖,俯身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燕岂名:“做、做什么?” 似星河胸膛微颤,笑声像风簌簌吹过的雪松,垂眸看他:“小燕哥哥,你这是要过河拆桥?” 燕岂名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却被似星河俊朗的眉眼晃了神。 似星河用脚带上门,一路大步不停,把他放到小凳上。 燕岂名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以为似星河要亲自己似地一躲,再看,原来两人到了鹤舟上的小厨房。 修士不贪口腹之欲,这小厨房原本就是为他置下的,储有各色灵兽肉灵米菜蔬,锅碗瓢盆也样样俱全。 不过燕岂名厨艺一般,和师兄远行,路上没有人家,实在馋了才会自己做。 燕岂名忽略心底那点失落:“怎么突然来小厨房?” 似星河将宽袖挽起,露出手臂线条,拿过砧板看他:“昨夜听见小燕哥哥梦中馋肉吃。” 青年眉眼朗如星辰,带着一点亲密的调笑,小燕哥哥这样矫糅黏软的称呼,被他叫得极为清爽,却挥之不去,缠在燕岂名耳畔。 他耳根一红:“我说梦话也被你偷听去了?” 似星河只是笑。 燕岂名一向知道小崽子长大了,但好像第一次这样看他似的。 一种蓬勃的英气取代了阴郁,眼睛不再低垂着戒备,就从里透出几分明亮的愉悦来,他说话时手随意搭着砧板,杀人的手放在菜刀上,一点不让人觉得突兀,腕骨支出好看的弧度。 笑起来,喉结随着低笑上下轻滚。 重逢时横眉竖眼一身霜雪的魔尊大人,何时变成这样了呀。 燕岂名忍不住看他,视线从他明亮的眼睛、浅色的唇,落到脖颈,然后是骨节分明的手,不用去想,那些柔软温暖的触感交织着稳如铁铸的力量,蹦进他脑子里。 似星河漫不经心切下最后一片,将厚薄均匀的肉片撇进碗里,微勾唇角:“阿名,还吃晚饭吗?” 燕岂名猛回过神,慌里慌张:“吃、吃啊。” 天衍宗的灵米是宗门自己种的,蒸出腾腾的香气。肉片裹着酱汁,爽滑鲜嫩,十分佐饭。 燕岂名一吃一个不吭声。 似星河坐在对面,眼睛亮亮的,挺高兴地看着他吃。 燕岂名也不好意思拉他吃,他现在不敢看小崽子。 看到小崽子微带弧度的薄唇,就想到沈衡那句狗男男,就想到早上,进而想到昨夜那个被打断的吻,想到再之前时更多。 想到谢枕欢那个眼神,想到他默认肯定,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那种事。 想到幽冥那夜,还来不及向更危险处滑落的……未竟的事。 而似星河丝毫没有忧患意识,给燕岂名递上打湿的热巾帕,细细把嘴擦了,又将碗筷洗涮收好,锅瓢也归置回去。 简直……贤惠得不行。 燕岂名有点晕眩地看着他忙:“你若是做了谁的郎君,定是个十分惹人喜欢的。” 似星河一怔,捏个除尘诀,干干爽爽过来。 他哭笑不得地亲在燕岂名耳尖:“还要做谁的郎君?不是说了只跟着小燕哥哥?” 低沉的声音搔过耳朵,痒得不行。 “嗯……啊?哦哦,嗯……”燕岂名抬眼看进水亮的黑色眼睛,发现自己慌张得开始数小崽子的睫毛。 数来数去,停下来徘徊在前三根。 燕岂名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他……他好像真的对小崽子见色起意了!。 夜风很轻,星辰大约很美,两个人跌跌撞撞从小厨房一路亲到房里。 燕岂名耳朵很烫,他没喝酒,但好像醉了。 很难说是怎么开始的,灯火下的晃神,眼神的闪烁……唯一能确定的,是燕岂名率先挑起来这些。 他推开门,翻身将似星河按住,抬头去啃他的嘴唇。 似星河有些无奈,又哭笑不得,纵容地配合他。 燕岂名视线描过他的眉眼,沉醉到不行,猫儿似地向上拱着吻,不间断地,一点一点往上吻。 似星河便放低身子,一边捞他的手:“阿名,阿名,真不是在哪里乱吃了酒吗?” 燕岂名拍开他,哼哼唧唧地抱住他的腰身。 似星河要命地喘了一下,反攥住胳膊,要从下面来抱他。 燕岂名洋洋得意地躲过去,把似星河圈得更紧。 他嘬嘬嘬吮舔着似星河的下巴,亲了下他的喉结,嘟嘟囔囔: “小狗。” 似星河眸中闪过危险的暗色,被他压下去,他又唤:“阿名。” 燕岂名咬了他一口:“不要乱叫,叫前辈。” 这下他是真的能确定,身前的青年不太对劲。 似星河俯身,就着被他圈住腰的姿势,一手穿过腿弯,扶着背像抱小孩一样把燕岂名抱起来。 燕岂名突然悬空,不满地找准似星河的鼻子啃了一口:“坏小狗。” 似星河顾不上这些,疾步朝榻边去,即便是普通的灵酒也不会如此,阿名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他弯腰要把燕岂名放下,诱哄着他松开自己的腰。 青年的脸已经很红了,两颊粉得像蜜桃,潋滟的桃花眼水汪汪的。 “阿名,松开些,躺下就好了。” 燕岂名重复:“躺下就好了……?” 烛火下,黑沉的眼睛和水润的眼神一对。 哐啷—— 似星河被推倒下去,躺在床上,燕岂名骑着他,欺身上来。 他对着亮堂火光把似星河仔细看了一遍,英俊的眉眼和坚毅的线条一处不落,视线下移,舔了下唇,突然狠狠地亲上来。 似星河一边引导着他不要过于莽撞咬伤自己,一边拍着他的背,伺机排查可有什么不对的东西。 吐息激烈又亲昵,交缠出炽热和满足。 燕岂名亲爽了,猛地抬头,把跟着他的似星河一按。 灯火下,面容昳丽的大美人恶狠狠道:“小崽子,我对你做这些,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似星河一怔,被按在头顶的手微微挣动。 指尖夹着一缕刚扯下来的怨气,携着一点欲望,他手指一搓,那怨气瞬间湮散。应该是和人魔缠斗时不小心沾上的。 燕岂名眼神清明,和他面面相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方才他不知道自己醉了没有,怨气一散,他敢肯定这些都是自己想做的。 但不包括按着小崽子,问他对自己亲他这事作何感想啊! ……也不是全然不能包括。 燕岂名瞪着似星河,心如擂鼓,他一面觉得自己两百多年的自制力喂了狗去了,一面又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并没有很想听。 似星河的脸好像染了点红,燕岂名感觉身下的胸膛微微震动,继而震动得越发厉害。 他喉咙里漏出一种清朗的笑,眼尾弯起,看起来简直像一个狡黠的少年了。 燕岂名有点羞恼,又觉得心跳得过分快了。 他有点想恶声恶气地止住少年,却被一种陌生的怯懦拖住。 似星河终于停下来,笑意里绽开一点郑重的温柔。 他抱歉似地勾勾燕岂名鼻尖。 少年躺在床上,用一种虔诚的眼神说: “哥哥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燕岂名如遭雷击…… 燕岂名在人间混迹,看了数不清的话本,便是带颜色的那些禁书也看过。 但正经故事里,那些才子佳人多是极珍重敬重的。 他们剖白心意,一般需要个特别的时机——最好是个皎白月夜,或者对二人有什么说头的地点,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才子先说一句,我心悦你,佳人便含羞地垂下头,细声说,我也心悦你。 然后两手交在一起牵住,像是心连在一处,之后才去交换第一个轻轻浅浅的吻,更不用说更在许久之后的缠绵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 燕岂名缩在似星河怀里,头抵着他的颈窝,咬着唇微微颤抖。 似星河耐心圈着他,指尖安抚的力道过于温柔,让燕岂名加倍难耐地战栗。 “呜呜……” 他从咽喉泄出几声泣音,似星河两手都不得空,低头来寻他的唇,诱哄般地轻吻,让他将牙关打开。 “阿名,别咬。不要紧的,不是你说的嘛,都是正常现象。而且怨气影响难消,及时纾解出去最好。嗯?我在你身边呢。” 燕岂名双眼紧闭,不想露出里面的难堪。 他想问似星河怎么如此擅于此道,但何需问,师兄说每逢月圆,似星河都会血脉躁动,上一次他正身在幽冥。 燕岂名心头萦绕了一天的问题,终于落地生根。 在似星河心里,他们是什么关系? 燕岂名有了答案,却不敢再问,不忍再想。 似星河明亮又虔诚的目光总在眼前萦绕不去。 他真是……即便谢枕欢点破,他也还是仗着似星河年幼无知,自欺欺人。 三年,从十六到十九,最混乱的少年时期,刚刚成人,顶着血脉的诅咒和一道不明所以的道侣契。 那些混乱的爱欲与难解的感情,他怎么分得清何种是何种的亲密。 一切结束,燕岂名心乱如麻地抵开似星河,挥手清理干净。 他不敢看少年,哑声:“先睡吧。” 便像个用完就扔的渣男似的,背着似星河躺下来。 似星河不以为意地抱住他,亲亲他的耳尖,觉得羞红得煞是可爱。 燕岂名能感觉到存在感极强的物什在他身后,却连像早上一样害羞的气力都没。 似星河也感觉到,有些尴尬地往后撤了撤。 方才说是正常现象,轮到自己像是很冒犯似的。 他低声带着小小的满足:“阿名,我一会就好了。” 燕岂名背对着他,眼眶湿润,滚下一滴泪来。 交织的情绪里,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59章 第59章梦 第二天一早,鹤舟就到了天衍宗地界。 遥见云雾升腾,峰峦巍峨。 谢枕欢站在舷板上,灵鹤在他身侧翻飞,唳唳用长喙接住灵米,他不禁感叹:“回程真快啊。” 燕岂名恍惚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似星河从后头上来,递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的包子腾着热气。 燕岂名正要接,谢枕欢转过来:“哟!你这小徒弟挺乖的啊。” 小徒弟? 燕岂名放在油纸上的手一僵,不知怎么皱起眉来。 小少年站在一边,乖得很。 燕岂名想了想,没好气道:“说几遍了,不是徒弟,是一个后辈。” 谢枕欢嘻嘻笑:“都一样,都一样,早点拐来给我做师侄嘛。” 他伸手要拍似星河的头,似星河躲开,站到一边看燕岂名。 燕岂名拉开谢枕欢:“你别闹他。” 谢枕欢正要笑,燕岂名又问:“你这次在宗门待多久?剑冢要开,来给我帮帮忙,师尊和师兄也好久没见你了。” 谢枕欢:“两天吧。” 燕岂名:“有事?” 谢枕欢眼神游移:“嗯,阿初先前出了点状况,被我放在一个朋友那里,得去接他。” 燕岂名疑惑:“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你弟弟也认识?” 这家伙平日里寡得很,不会在外面招惹女修了吧? 谢枕欢含含糊糊地答应,他们一边下了鹤舟。 “二师叔!小师叔!” 石瑀站在山门前,仰着小脸。 燕岂名摸出一瓶灵露给他:“诺,说好给你带的。” 小芋头乖声叫着“谢谢二师叔”的时候,有道视线从燕岂名身后扫过。 他敏锐回头,错过了那一瞬心头的不对。 燕岂名摸摸石瑀的头:“你师尊呢?” 石瑀:“二师叔,师尊在练剑。” 燕岂名便心里有数了,拉着谢枕欢直直上山,去了竹屋那里。 剑气残余,竹叶飘零,屋前一片秃噜。 段沉舟穿着束袖的练剑服,收剑入鞘,长身而立。 燕岂名扫了竹林掩着的空地一眼,感觉那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段沉舟没好气道:“知道回来了?” 燕岂名连忙腆着脸挤上去,悄悄给他塞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师兄,给你也带了灵露,还有上好的冰绡云纱,小芋头没有,别告诉他。”眼珠一转,图穷匕见,“师尊没在生气了吧?” 眼看剑冢要开,宗内一堆事情,光是那些名帖都看不过来。 段沉舟默了半晌,磨磨牙:“生什么气,你前脚跑路,她老人家也云游去了。” 段沉舟看燕岂名的表情幽幽。 燕岂名毫不心虚:“师兄,您这正是能者多劳啊!” 段沉舟哼了一声,默默把燕岂名带的东西藏进袖中,一会擦剑用得上。 燕岂名笑眯眯。 段沉舟突然抬头,指指燕岂名身侧:“这位是?阿名,不介绍一下?” 燕岂名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诶,似星河难道一路跟着他们吗? 他转过身,小少年薄唇微抿,黑眸执拗,站在他旁边。看见燕岂名看自己,悄悄往他身边贴了一点。 燕岂名又有点恍惚,张口要回师兄,话到嘴边顿住。 段沉舟帮他:“你又捡了新师弟回来?师尊不在……哦对,阿名也到了年纪能收弟子了。” 燕岂名本能否决:“师兄,不是师弟,也不是弟子。” 似星河眼睛亮亮看着他,燕岂名不知怎么地有点脸热: “一个合眼缘的后辈,暂时没地方去,领他回来小住几天。” 段沉舟点点头:“正好,你从前在洞府里辟的小间,阿枕现在也用不上了,让他住着便是。” 上山的路很熟,离段沉舟练剑的竹屋不远。 似星河话不太多,对陌生地方一点不像少年人,不见该有的好奇拘谨,倒是一直把视线放在燕岂名身上。 燕岂名有心找他说话,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今日古怪,走路也有些磕绊。 似星河丝毫不觉得遭了冷遇,视线穿过那棵歪脖子树,把山底热闹烟火一收眼底:“小燕哥哥,你洞府前的风光真好。” 燕岂名有点得意,不知怎么还有点紧张。 “咳咳,”他轻咳一声,“你若喜欢,我们可以置一套石桌椅,等入夜了风景也好,还能在这里吃酒饮茶。” 似星河笑道:“小燕哥哥知道我手艺巧,明日一同去选些石料,有一两日功夫我就做出来了。” 燕岂名牵过他,目不斜视地去推门,微微嗔怪:“让你是做客来的,不过明日山下有花灯,确实可以下去一趟。” 似星河眼神闪了闪:“……这么热闹啊。” 燕岂名没注意,吸了口气将门打开,随口应一声,有些忐忑地没看似星河: “到了。” 燕岂名的洞府是货真价实从山壁劈出来的,但里面被仔细修整过,改成主厅、寝居和书房几室,除外壁上凿空的窗棂,顶上还刻了阵法,像天窗一样,采光很好。 主厅说不上整洁,几本书东一本西一本地丢在地上,毯子从一边的软榻上掉出来,拖在地上。 燕岂名瞳孔一缩,他怎么没提前进来检查一下! 似星河轻笑:“看起来好舒服。” 一打眼就是舒适惬意的风格,住在里面的,定是个随性又不委屈自己的性子。 燕岂名有点不好意思,过去收拾地上的书册,一边把离谱的书名藏起来。他也读正经书的! 似星河跟在后面,等燕岂名做贼似地一转身,发现他已经把软榻上的毯子叠好抻好,好奇地探头看桌上竹筒。 里面花枝伸展,是几株妍蓝的小花。 燕岂名解释:“我拿阵法养着,所以离开这些时日,不换水也不会衰败。” 似星河点点头:“好像在宗门里没看见。” 燕岂名得意:“只有师尊那里长着几株,我趁她不注意剪来的!” 说到这,燕岂名又恍惚了一下,师尊那里长得好好的,他日日要去晃一圈,为什么要剪回来养? 似星河走到寝居旁边,视线从门上滑过,落到旁边的小间: “小燕哥哥,我睡你隔壁吗?” 燕岂名回过神,过来帮他推开门:“嗯,阿枕住过一段时间,不过也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后来师兄帮他另辟了一处洞府,就不和我挤了。你看看有什么缺的,明日顺道置办了。” 似星河看他:“小燕哥哥准备的,都很好。” 燕岂名莫名心慌,转过身:“哦对,书房还没看过,你要来转转吗?” 舟车劳顿,两人早早就安置了。 明亮的皎月从寝居的天窗露出来,燕岂名一手枕在头下,看着天,不知怎么,接近满月的形状总让他隐隐不安。 都在宗门了,还能有什么事? 大约是太累了,隔壁还睡着个人,确实有些奇怪。 燕岂名翻了个身,慢慢地,也就不太安稳地睡过去了。 第二日他醒了个大早,似星河起得比他还早,煮了稠糯的白粥,还炒了点小菜。 他眼神依旧很沉静,但燕岂名看出来雀跃。 尝了口粥,燕岂名眼前一亮,毫不矜持地喝了两碗。 喝完用似星河递过来的巾帕擦擦嘴,嘴角微勾:“着急下山去了?” 难得的少年心性,还有点可爱。 他们在城里逛了小半日,到后面,燕岂名的袖中乾坤都快塞不下了。 似星河手上抱满他尝了一口就丢过去的小食,跟着他慢悠悠走,还能在燕岂名看上新美食的时候,及时递过几枚铜板。 燕岂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似星河不让他自己拿,笑道:“看小燕哥哥吃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开心。” 少年的眼眸真诚又黑亮。 燕岂名忍不住跟着笑,有点脸热。 似星河不以为意,把东西腾到一边,空出只手来牵他:“好多人。这条街逛完了,小燕哥哥,接下来去哪?” 燕岂名看了眼天色,挠挠脸:“直接去城外吧,那里有家不错的石料场。” 似星河任劳任怨,选石料出了很大的力。 两人捧着吃的往回走时,燕岂名还笑他:“那师傅想留你做个学徒。” 似星河看他:“我只跟着小燕哥哥。” 燕岂名脚步一顿,侧头看他,似星河问:“怎么了?” 燕岂名摇摇头。 离晚上还早,两人在山下填了肚子,正是活力无限的时候,燕岂名拿了纸笔描图纸,似星河修改意见不多,但每每说到他心坎里去。 云层把太阳遮住了一些,风清清朗朗地从歪脖子树下走,下午天气和煦,似星河索性取了工具,对着描完的图纸凿划起来。 他手是真巧,极具力量感的手臂按在石料边,顺着力道滚,修长的手指翻飞,石桌的轮廓便慢慢削出来。 燕岂名看落在一旁的边角料,感觉还可以刻个石锅。 似星河闲聊:“小燕哥哥和谢枕欢怎么认识的呀?师兄说话,像是哥哥经常捡师弟回来似的。” 燕岂名不知怎地有点心虚:“没有没有,就捡过这一个,他和我差不多年纪,那时候我也还小,在人间玩的时候……” 燕岂名突然卡住。 他记得,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但燕岂名恍恍惚惚地说:“看他天赋不错,就带回来给师尊看了。” 似星河抬眼:“师尊人一定很好,小燕哥哥和师兄也都是很好的人。” 燕岂名有点想笑:“嗯,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虽然天气不热,但整饬大块石料,还是让似星河发了点汗。 燕岂名变出道帕子,凑到他额发边。 似星河耳朵红了一点,低着头乖乖给他擦,汗湿了鬓发,又离这么近看,眉眼竟猛地锋锐起来。 燕岂名晃晃眼,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他收起帕子,扶额奇怪:“今日怎么好像精力不济似的。” 似星河瞬间紧张:“小燕哥哥,要不要去休息。” 燕岂名本来想说不用,又想晚上要去看灯,拉着他把手上的石匠活停了:“你也一块休息休息吧,不是说没看过花灯?” 似星河抿唇看他,突然笑得有些勉强。 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大半夜。燕岂名昏昏沉沉,发了一身汗,他自幼就练气脱俗,不知道这像是发了烧的感觉,只觉得吃醉了酒一样。 “完了,完了……”燕岂名低低道,“答应了小崽子要陪他去看灯……” 再抬头,他怎么这么叫似星河,也太不礼貌了些。 “似星河?似星河?” 主厅里没看见人影,燕岂名抬头看天窗,满月高悬,大得吓人,简直要压过来似的。 “似星河?” 他一边叫一边四处看,又头晕得紧。 正待要推开门去外面找,燕岂名突然听见客间里传来低低的喘息声:“……小燕哥哥。” 燕岂名面色一变,以为出事了。 他转身推门,立刻着急地要往里闯:“似星——” 燕岂名愣住了,缩在角落里的似星河面色潮红,衣衫凌乱。 门敞开着。 少年抬起明亮的眼睛,水光里闪过一丝惊慌,立即整肃了衣服要起来,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样。 “小燕哥哥。” 就是这个声音,同样的称呼,刚才那句,隔着门扇含糊不清。 但—— 燕岂名如遭雷击。 他以为是出了事的呼救,怎么…… 怎么…… 燕岂名勉强收拾表情,但应该挺冷,因为似星河更慌了。 他试图安抚地笑下,失败。大脑一片空白地关门,被似星河扑上来抵住。 “小燕哥哥。”少年眼睛湿漉漉,说不上是道歉还是祈求。 燕岂名找回声音,微哑:“花灯应该散了,下次再去吧。” 似星河一把抱住他:“哥哥,别走。” 燕岂名原要抬手安慰,视线一凛,突然抬眸。 第60章 第60章不经同意就把旁人当道侣…… 不对。 那个似星河紧紧依着他,可怜兮兮。 燕岂名神色冷下来。 不对,似星河不会这样强抱着他,不让他走。 他应该更…… “小燕哥哥?”那熟悉的影子抬脸看他,带着点讨好。 燕岂名视线却透过他。 念随意动,影子的表情就跟着动了。 那明晃晃的讨好一会变得更惹人怜惜,一会又多些含蓄,环抱他的手臂瞬间有力,少年脸上晃过几分成熟的棱角,笑容却勉强起来:“哥哥?” 很像了,但更不像了。 燕岂名突然有点想笑,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怎么,从刚才开始……” 他漫不经心抬头,笑得灿烂,“是不想让我出去吗?” 对面的似星河面容瞬间扭曲。 燕岂名推开他的动作都顿了一下,随即加快。 豁,真丑!小崽子的俊脸原来还能这么丑! 急需洗洗眼睛。 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影子不甘地变成梦境外青年模样,身形跟着抽高,焦急上前来,同时又竭力摆出一副克制的气质。 但慢了一步。 ——入梦之人已得破绽,拙劣的模仿只会更快地制造碎隙,反而愈发印证了燕岂名的猜测。 “什么时候侵入我灵台里的?读心读得不错。我方才那一瞬,确实觉得他应该更克制些。” 燕岂名不吝于夸奖,勾唇微笑,“不过嘛,只是方才,他脾气不好,也不是时时克制……” 他手指微动,影子扑过来,但来不及了。 谈笑间,燕岂名已是抬指成剑,灵气汇聚,衣角飞扬。 “小燕哥——” 他信手一指,剑气如虹,顷刻间击散这个由自己一瞬心念而生的可怜表情,将独属的昵称斩在一半。 灵气将头顶天窗猛然轰开,硕大的满月压下来,整间洞府如同烟灰炸得粉碎。 残梦飘零的余韵里,燕岂名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东西,低声笑了一下: “啧,确实可爱,不过他并不总是这么叫我。” …… “……阿名!阿名!” 灵台一清,意识瞬间回归,率先闯入的是似星河唤他的声音。 燕岂名抬手想抓他,抓到一层……纸一样的东西? “???” 燕岂名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裹在一层一层青绿色的草叶一样的纤维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手脚都被裹着,运起灵力去击,那东西韧得很,不好突破。 “清——” 燕岂名本能要招剑来,喊到一半,想起来收声,清寒还在似星河那里。 但他不需要再去喊,半个字音隔着层层阻碍传出去,外面脚步立即一顿,似星河循声而来,随即传来撕扯的声音。 扯得差不多,能透些光进来时,燕岂名手里酝酿半晌的灵气也蓄势待发。 他轻咳一声:“似星河,你让让。” 灵气击出。 剑芒猛地撕破视野,光明重现之时,燕岂名直直坠入似星河的怀抱里。 周围是丛立的巨大青玉色石柱,高耸入天穹。 面前青年低头看他,眉间压着些戾气,眼角带点薄红,抱住他的手很稳。 正是这样的似星河。 燕岂名看一眼,笑起来去勾青年的脖子:“怎么,急坏了?” 似星河眼里的红色瞬间转移到*脸上。 白玉般的脸颊染上红色,连带着耳朵也浅浅的红。 燕岂名笑得更开心了。 似星河的神色跟着缓下来,带着失而复得的安心,仔细看了燕岂名几遍,才慢慢把他放下来。 燕岂名捏捏他。 似星河紧紧攥着燕岂名的手,快速交代:“舟行入夜,我感觉不对,怎么唤你也唤不醒,出去一看,鹤舟竟然回到了清徵宫外不远,随后我也被扯住坠了进来,但比较幸运,直接落在安全的空处。” 果然,从鹤舟只用了一夜就回到天衍宗时,他就已经入梦了。 怕是白日和人魔交手,就被做了手脚。 燕岂名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你看这些石柱,可有点像碧浪碎雪的竹海。” 青玉之色带着特殊光泽,扎根入地又上耸入天,遥遥不见叶处,只是猜测,但确实很像。 特别是方才包住他的那东西,一层一层,想来和竹笋无异。 像是以竹海为基石,造出的秘境。 似星河嗯一声,拉着他往前走:“我一路找来,凭着清寒感应到你在附近,也看到几个被困住的,不过都是生魂,没有活人。” 燕岂名:“生魂?” 似星河:“生不如死。气息孱弱,困在幻梦里,像困了许久,放出来只怕会散得更快,我只打了几道灵气进去,暂且养着。” 燕岂名侧目看他:“你如今倒是正派得很。” 他这话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调笑,似星河看过来。 燕岂名心情颇好,就爱看他这样平淡又很情绪丰富的神情:“夸你夸你。” 似星河浅笑了一下收回视线,眉头却微微蹙着,总看着不太活泼。 嗯?怎么蔫了吧唧的? 燕岂名敏锐一停,反手拽住他:“似星河,发生什么事了?” 似星河没说话,燕岂名直直看进他的眼睛,“你不对劲。” 小崽子脸色微妙变了变。 燕岂名凑过去,带着点哄:“怎么了嘛?” 似星河攥紧他的手,突然一遮他的眼睛:“阿名,那些生魂被拽入幻梦,应是梦见了圆满之事,安宁平和。你、你可有梦见什么吗?” 燕岂名:“嗯?” 小崽子对这个很好奇? 他想了想,确实圆满:“我梦见了宗门,梦见师尊还在,梦见阿枕没有被赶下山去,和我做了师兄弟,梦见师兄没担起掌门的担子,还有点活气记得擦他的剑……” 他这句话里漏出许多过往来,似星河遮着他眼睛的手抖了抖。 但燕岂名有别的话想问。 幻梦是一道警示,修剑者须得内心澄明,照见自己,才能照见他人。 燕岂名一把将似星河的手扒拉下来握住,笑着问他:“不问我梦见你了吗?” 似星河看他,抿抿唇,他的话几乎和燕岂名同时出口: “阿名,我夜里起来,看见你是哭过了吗?” “我梦见你变成一个小屁孩,非要跟着我上山。” 两句话撞在一起,洋洋得意的燕岂名隔了会才反应过来,他听见什么了? ……哭过了……吗? 燕岂名:“……” 靠,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入梦前的事一下全涌上心头,更不用说他刻意漏过的梦中那段,开门时,似星河在客间里喊着他的名字自渎。 那个幻梦随心而动,除了后半截为困住他使了手脚,完全是对他心境的投射。 在他的心境里,似星河对他…… 燕岂名脸瞬间烫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落泪的时候在想什么,想着小崽子分不清欲望和感情。但入梦一趟他才发现,原来分不清欲望和感情的是自己。 似星河在他面前,一直不曾掩饰过,他年纪早就不小了,在外人面前也是个很凶的魔尊。只对着他……进而撒娇,退而克制,有时还要以进为退,惹人怜惜的外表下藏着一个黑心的狗崽子。 那些纠结他或许曾经有过,但要拿来套如今的他,也不知道是侮辱他还是侮辱燕岂名自己。 似星河怔了一下,显然也没意料到燕岂名的话。 他忐忑的神情一下散了大半,将燕岂名圈住:“是嘛,那梦里的我乖吗?讨人喜欢吗?” 燕岂名:“……” 似星河又亲亲燕岂名的耳尖,“小燕哥哥还没说为什么哭?不是不愿意?难道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看嘛!叫他小燕哥哥,又在撒娇了! 但、但,这、这、这说得是什么话。燕岂名口干舌燥,有点架不住。 似星河黑沉的眼睛看他。荒谬的是,这黑心崽子示弱的时候,眼里那些不确定都夹着八九分真。 似星河穷追不舍:“我把小燕哥哥弄疼了?” 乱七八糟的画面夹着梦里所见在燕岂名眼前飘过。 他不知如何回答,那一瞬间过度到落泪的情绪多少有些受怨气影响,但承认自己为这种事伤春悲秋过,还是丢人得紧…… 似星河步步紧逼,燕岂名慌不择路:“我是爽的!” 答案出口,似星河一怔:“……啊?” 燕岂名也震惊住了。 “???” 他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就说小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岂名板着脸往前走。 青玉石柱矗立入天,一排排连绵不绝,看不到头。 丢人的对话以燕岂名咬死了是爽的,威胁他不准再问做结。但走了这许久,只要他一偏头,就能看见似星河亮晶晶的眼神,简直愉悦到不行。 燕岂名恨不得把这狗崽子撇下,偏偏他还说怕走散,拿一道红绳把两个人系上了。 系的时候,似星河眼神极具侵略性:“小燕哥哥,像不像你在柳沟村时给我们点的红线?” 燕岂名反驳的话说不出口,支支吾吾:“那个不是红线。” 似星河晃晃手:“现在这个是了。” 燕岂名:“……” 无话可说,输了。 靠,越想越气! 燕岂名能确定的是,似星河不是一开始就叫他小燕哥哥的。 即便是现在,也只有在、在勾引他的时候才这么叫他! 他还想着调戏一波,顺便质问一下呢!小崽子怎么就把红线系上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当成道侣的? 燕岂名脸色一阵变幻,又觉得很不忿,哪有这种不经同意就把旁人当道侣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长辈,简直是狼子野心,欺师灭祖! 似星河察觉到他的情绪,转头:“阿名,怎么了?” 燕岂名瞬间软声:“没、没什么。” 转念一想,他又怒从胆边生,嘲讽:“你怎么不叫我小燕哥哥?” 似星河迟疑了一下,从善如流:“小燕哥哥,怎么了?” 燕岂名:“……” 少说话,多做事。 他干脆不说话了,两人走了一圈,好像绕回来原地。 “等一下,”燕岂名把似星河拦在后面,“像是阵法。” 他谨慎地化出灵盘测了一下方位,顺便抓住痛脚踩似星河: “你怎么天天迷路,说你倒霉吧。” 似星河乖乖被他训,燕岂名心里舒服了一些。 停下来想了一下,他指间化出灵力,又散去,勾勾指尖问似星河:“把清寒给我。” 似星河灵力一动,清寒落在他手间。 同时腰间熟悉一痒,燕岂名瞪似星河:“哼,让你不要乱用灵力碰我的剑。” 似星河眨眼,视线在清寒剑身上扫了一下。 燕岂名连忙挡住,他已经找到了破阵的关键。脚尖一点,反手抓着似星河,两人稳稳落在阵眼天璇位上。 “三涉坎渊,九转离宫——” 将清寒抛出,瞬间化作九道剑影扎进阵枢。 “破!” 指间一道剑气斩下,周围景象一散。 风声摇曳,他们已经在一片竹林之中。 燕岂名低头,从竹根处感应到不少生魂,抬头看去,眼前却不是清徵宫。 灯火重重,影影绰绰露出一道城门的影子。 似星河抓紧他:“阿名,怨气。” 60-70 第61章 第61章长辈的威严荡然无存…… 燕岂名的手却冰寒一瞬。 凉意顺着相触的皮肤直刺过来,似星河立刻察觉到,视线从露出的“白水镇”三字移开,低眸看来。 但不等他问,燕岂名已经恢复如常。 “走吧,”他微带着笑,一点警惕之心也无,率先拉过似星河,“进去看看。” 似星河抿唇看他一眼。 远看的重重灯火,到了近处,愈发惨白得像是鬼影。 整座城已荒凉废弃,临街门板残破,灯笼漏着大洞,泛白的纸窟窿卷着角,城里安静得吓人。 似星河视线扫过残幡上的图腾,握着燕岂名的手紧了紧。 紫色丹火托炉而生,流云纹样接连成环。如今的上十二仙门实则剩十一之数—— 燕岂名立刻眯着眼看过来:“你知道紫霞丹阁?” 似星河不知作何反应,老实地点点头。 哼,燕岂名暂且放过他,走过去看那残幡。 一见“白水镇”三字,他就大约想明白了,这幻境层层叠叠还没结束,竟想拉他强演旧日梦魇。 燕岂名讥诮地扯了下唇,抬眼看见似星河站在一边,面色凝重夹着些担心,像是什么都知道。 他垂眼回看那幡,大概也想明白这里怎么回事了,正要叫上似星河往前—— 等一下…… 燕岂名突然一个激灵。 什么都知道?他统共就给小崽子抖了一点零碎,上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 燕岂名乍然涌上种说不出的羞恼,后知后觉地迁怒起来,大声控诉: “似星河?你还背地里调查我?” 被控诉的对象一怔,显然没意料到话题转得这么快,一脸无辜地看过来。 哼!燕岂名看他一点也不无辜。 真是狼子野心,小心思藏得这么深!要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就要被温水煮青蛙了,亏、亏他还觉得自己错了,背了好大一口不要脸面的锅。 燕岂名气呼呼要甩开似星河的手。 被似星河一把攥住,手的主人还打蛇随棍上,把他的手按在胸口。 似星河毫不抱歉:“对不起阿名,师兄与我说了一些,我又去查了一些,知道得不多。” “???” 这是在火上浇油吧,是吧。 燕岂名震惊:“师兄与你说我的事?!!” 好啊,师兄提醒自己这个小崽子包藏祸心的原因也找到了。 他是真的借着懵懂无知对自己行禽兽之举,在师兄面前演都不演了! 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 燕岂名脸一板,要把手拔回来,长一些气势:“说说吧,你都知道什么了?” 青衣剑修从脸红到耳根,连着脖颈都泛热气。 似星河有点知道他在生气,但拿不准为何这么气: “师兄说得和阿名告诉我的差不太多,说你下山除魔,被魔修抓了。” 燕岂名一挑眉,他再不敢避重就轻:“还说了那百来个孩子的事,说你被抓起来夺舍。” 说着,他神色有些心疼,好像要摸燕岂名的脸,被一把拍开。 似星河只好继续:“之后我查了,但这件事被抹得干净,并没查到什么,直到我查谢枕欢。” 燕岂名脸都气熟了:“你、你怎么连阿枕都查。” 似星河抿唇:“我吃醋。” 然后把脸伸过来,抓着燕岂名的手放上去:“乱吃飞醋,小燕哥哥惩罚我。” 流氓,你想得美! 燕岂名红着脸要拽开,这下没拽动。 似星河紧紧抓着他的手,把脸放在他的掌心,眼睛又是那副吸人黑渊的样子,又亮又柔和,他忏悔道: “谢枕欢的过往我查不到,只查到他第一次在仙盟公开出现,便是和你一同举证紫霞丹阁私炼人魔,彻底将其除名于上十二仙门之中,那时我才想起来去翻从前的卷宗,在里面找到了白水镇一百零七个孩童惨遭魔祸的旧案,正是发生在紫霞丹阁的辖下。” 有条不紊,抽丝剥茧,一看便下了许多功夫。 偏偏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燕岂名,一点也逃不开。 燕岂名吞了口唾沫,莫名很紧张,又和被人看穿的那种紧张不同。 似星河的眼神坚定包容,但他就是能看见深处藏得很好的那一抹痛惜,一下让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不、不行,不能这么快原谅小崽子! 燕岂名定定神,这下把手抽开了,他小指上还连着那道红线,转身不自在地哼了一声: “你查不到阿枕才是应该的。” 似星河跟上来,又从后面扣上他的手:“嗯?” 知道小崽子不知道的事让燕岂名好受了一点,稍微拿了个乔:“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他阿枕?他原来的名字,不叫谢枕欢,而叫做谢枕。” 似星河将手挤进来,十指相扣:“原来如此。” 燕岂名瞪他一眼,两人继续往前走,街巷的荒凉景色未变,像一副被冻结褪色的水墨画。 似星河接着问:“那是他去了合欢宗之后改的名字?” 燕岂名嗯了一声:“其实你去查谢枕,也是查不到的。” 他的声音突然有些低落,“你还记得我和你说,梦见阿枕没被赶下山?” 似星河安抚地摩挲他的手指:“记得。” 燕岂名:“师尊封印九嶷失踪之后,上十二仙门中以紫霞丹阁最盛,因他们炼出丹药能压制魔毒,又即便是魔修,也难免要用到丹药,魔乱之中数他们受损最轻。 “因此紫霞丹阁牵头成立仙盟时,无人反对,”他眼眸中透出嘲弄,“当时的阁主玉临渊好大喜功,又提出要建立学宫,供上十二仙门的年轻精英同窗交流,正赶上我带着阿枕回宗门时,选址……就落在天衍宗。” 似星河牵着的手紧了紧。他想起来,殃渡调查时说过,天衍宗上一辈都已不在,相传云游的几个师叔姑疑是杜撰,空余两个小辈守着宝山。 怪不得阿名说师兄如今不擦剑了,他从前哄自己时胡诌那个爱剑如命的前主人,怕不是还有段沉舟的一份。 这下轮到燕岂名捏捏他的手指:“嗐,都过去了,后来上十二仙门去了一门,天衍宗也被师兄撑起来了。但要不是这件事,阿枕说不得现在就是我的师弟,也不会被合欢宗抢过去。” 似星河嗯一声,偏头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燕岂名又有点气鼓鼓的,但又不好发作。 他想来想去,猛一转头:“等等,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阿枕和那个秦绝是一对了?” 似星河有些疑惑,这个问题不是说过一遍了? 他道:“第一眼。” 燕岂名:“???” 似星河又补了一句:“直觉。” 燕岂名:“??????” 这种事有什么直觉?! 好吧,忘记这个小崽子喜欢男人了!不对,他怎么没有! 燕岂名又气起来,手都不想牵了。 似星河直觉果然很准,一把捏住他要溜的手,讨饶似地晃了晃:“阿名怎么老是为他们的事生气?不是说了,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 燕岂名这段时间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含含糊糊: “他们的事有些复杂,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 反应过来又恼:“谁和你他们我们的?” 燕岂名出奇震惊了,小崽子什么时候又堂而皇之牵他的手了?都不问问他吗? 长辈的威严简直荡然无存! 这么一想,燕岂名的心瞬间硬起来,似星河把他当道侣,他同意了吗?没有! 他哼了一声,甩开一脸懵逼的似星河。 两人现在站在一处曾经繁华的巷弄里面,从四处招摇的破烂酒幡和要掉不掉的牌匾能看出来这一点。 最往里,沿街不起眼的一处屋子要比周围高出一截,仔细看,实则是短了一截,下面还藏了一排透气的小窗,后面的黑布早被虫蚀了,里面隐约是一间半地下室。 屋前也挂着一块紫霞丹阁的图腾。 燕岂名觑一眼似星河,他皱起眉不知在想什么,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幻境为什么迟迟不发动。 燕岂名带着点躲过的侥幸,伸手去点那块布幡。 “阿名——” 似星河一把抓住他空余的那只手,像是担心他突然被什么吸走似的。 下一刻,如同一滴颜料滴进黑白画卷中。 从燕岂名落指处,喧嚣声起—— 整个白水镇泛起鲜活的涟漪,猛然热闹起来。街上突然多了许多人影,货郎走街串巷地叫卖,商贩忙着招揽吆喝,远处甚至能听见争执吵架的声音。 似星河虚揽一下燕岂名,错身让过一个絮絮叨叨的妇人,她正拽过调皮乱跑的孩子,嘴里恐吓:“哟,乱跑一会被人贩子捉去了!” 孩子被扇了一巴掌,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方才妇人的衣角擦过,并没有什么实感,现在的孩子也像是看不见他们。 这些人影都是虚幻。 似星河松开揽燕岂名的胳膊,手还抓着,看一眼他,偷偷抓紧几分。 阿名今天好像格外容易生气?气的什么他还没想明白,要说是因为夜里的事自己笑话他,好像又太过了。 好在燕岂名这会忘记了,拉着似星河直接穿墙而过,捂着鼻子,落在那排黑布小窗后面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里没有人。 似星河下半张脸被燕岂名顺手捂上,还余一双眼睛在外,却是一下什么都不记得想了,视线直直穿过中央倒挂悬吊的铁链勾,落在下面地板腥臭的黑陶瓮上。 一种脏污的油脂在里面咕噜噜地冒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就是从中而来。 燕岂名嫌恶地挥了下手,那陶瓮跟着空了。 上方的铁链还斑驳着人血和油脂,像是吊过什么东西。 似星河有点想杀人,他记起来,早在做剑的时候,燕岂名就一遍遍和他说过,他不喜生油脂沾在自己身上。 方才在室外还感应到里面有人息,阿名把什么隐去了? 他微红着眼看燕岂名,燕岂名一哆嗦,忙说: “你别瞎想,我没被这玩意吊过。” 第62章 第62章心意相通 没被吊过。那就是不否认来过了。 似星河攥着燕岂名的手很紧,紧得甚至有点发疼。 存在感太强,燕岂名这会不得不想起来,但又心虚得不好意思提了,任由他捏着。 怎么有种惹了祸被师兄提溜起来,告诉他这次兜不住了的感觉。 “真的!”燕岂名坚定强调,连忙转移话题:“这里就是幻境核心了。哼,背后之人也不怎么厉害嘛,根本就困不——” 住我。 屋角的更漏滴答滴答,似星河的手臂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不要听。” 似星河在他耳边轻声说。 背景里的更漏声停了。 似星河看着燕岂名,出色的记忆力把刚刚扫过的屋内景象一一串起。 中央的铁链勾和黑陶瓮用来熬人油。 里面一片空地有血迹和拖痕,挤挤挨挨能绑下一群孩子,旁边挂着剥皮的工具。 更漏满刻为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一次,一日六次,九日便是五十四,共死了五十三个孩子。 师兄说他被折磨了九天九夜神魂不稳。 屋子左边立着一根拖绳的柱子,土筑的小台被脚踩出两道深坑,好像有人曾经被封住灵力绑在上面,方便观看。 ——而观看同类痛苦死去正是一种酷刑,或许是最严酷的几种之一。 不……似星河最了解魔修,魔更擅长的是攻心和挑拨,把他一个人放在那里,不会是单纯的看。燕岂名也是被挑选的一个,被绑在那里好让剩下的孩子推出来的那个。 他都可以想到那声音有多蛊惑和残酷。总要死一个,下一个轮到谁呢? 那些凡人孩子被他护了一路。 一腔滚烫的心,像一把刚开刃的剑,又那么温柔。燕岂名,燕岂名,他是初出茅庐的小燕大侠啊。 被似星河用这种眼神看着,心虚都化成了柔软的颤栗。 燕岂名曾以为自己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往事,他也习惯用笑意掩饰过去,但在似星河面前,这是另一种不自在。他陷在似星河的眼神里,看见一种痛楚从青年的每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燕岂名就知道他这么聪明,肯定是想到了。 他下意识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似星河为他难过的样子,简直让燕岂名恨不得把人抱着哄一哄。 但似星河闭了闭眼,把他抱得更紧了。 他声音嘶哑,接近说不出话的边缘:“……我知道,他们是好孩子,他们没有辜负你。” 燕岂名颤抖了一下。 他没意料到似星河会这么说,但好像是他这么说又很合理,合理得他的心像是化开一角,软得不可思议,以至于生出酸涨的错觉来。 似星河紧紧勒住怀里的人,更心疼了。 他想起在魔界分离那天,自己逆转血脉要留住他,燕岂名怒斥他疯了。 他一向对孩子最好,被他护着的孩子也最终护他到底,但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孩子,看着他人一个个死去,又该有多自责。 “你也没辜负他们。” 似星河抚着燕岂名的背,缓声说,“你扳倒了紫霞丹阁,你找回了沈鸣玉。” 而沈鸣玉绝不是他找回的第一个人,他了解他,他会一直找。 似星河现在无比庆幸,两百多年,幸好还有师兄和谢枕欢陪着他。 两人无声抱了一会,燕岂名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很安宁。 可能过去了很短时间,又可能过去挺久。 “嗯,似星河,你、你还挺会讲煽情的话的嘛。” 燕岂名期期艾艾地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这次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他没看似星河,心里想,小崽子擅自把他当成道侣的错,可以稍微原谅一点点。 就一点点。 似星河握住他的手,这次力道正好,但好像永远不会松开。 “咳咳,”燕岂名转身面对悬吊的铁链,“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他们的魂魄被送去转生,我都有好好看过。你看,这个幻境现在伤不到我。” 他偷偷觑一眼似星河。 其实……还因为这个人和他一起进来,因为亲眼见证被撇下的孩子跌跌撞撞长大,长成现在这样聪慧真诚、温柔善良的模样,像一个热乎乎的烙印在他心上,让他有种莫名力量。他从一开始就不怕。 幸好,似星河好像还没领会到这一层,眉眼间不见矜骄,只是握着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支持。 燕岂名松了口气。 也不能让他太骄傲了! 似星河的视线跟着落到铁链上:“这就是幻境的核心?” 燕岂名:“嗯,劈开就可以出去了。” 似星河比划一下,指间逼出些灵力:“就这么劈?” 燕岂名突然笑起来,卖了道关子:“幻境因怨气而起,为我的因果而生,你这样劈,能劈开我的因果吗?” 似星河看他:“可以一试。” 看出他眼神里的坏主意,又补一句:“小燕哥哥教我。” 燕岂名脸微热,到底端出几分抗性,矜持地点点头。 他眸光里闪着一种亮色,却是一本正经出了道题: “似星河,如果有一天,你我陷入这种境地,我护不住你,你也护不住我,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要怎么选?” 燕岂名的神色认真,桃花眼里又流转着一种笃定,是带着答案发问,我信你给出的正是我想要的,那种笃定。 简直笑盈盈起来,好看极了。 似星河的眼睛根本无法从那种神采中移开,但他不需要思考,答案早在之前就已想好。 被留下之人的痛楚他已经尝过,哪怕他光是想到燕岂名不能活就痛到发疯,但他知道什么更痛。 似星河承诺:“阿名,我不会让你成为被留下来的人。” 燕岂名抬眼看他。 他握紧燕岂名的手,看进他的眼睛:“只求同生,要么,就求共死。但阿名,不到最后一刻,哪怕掀了仙魔两界,我也会努力拼出第三条路来,和你一起冲出去。” 语气平静,仿佛作答了一个寻常问题。 又颇有魔尊大人的那股果敢傲气。 燕岂名突然觉得话本上那些心悦来心悦去的套路无聊极了。 他攥着似星河的手徐徐抬起,另一只手揉揉额头,轻轻嘟囔一句:“唉,原本想说,回宗门有事与你说的,怎么可以这么犯规……” 虽是这么说,他眼眸里闪着笑意。 幻境像是感受到即将降临的毁灭性力量,不安地晃动起来。 清寒剑逐渐在虚握的掌中成形,风声烈烈,燕岂名的境界不断攀升。 因果相连,同去同归。 青衣剑修带着似星河的手一剑斩下,带着意气风发的狂傲: “那为我,劈开它吧!” 轰—— 幻境应声而碎。 如同天穹被捅了道窟窿,夜色取代白昼漏进来,周围的景象迷离一阵又清晰。 他们立在清徵宫前,鹤舟之下。 不远处的竹海被气浪掀开,摇曳不定,真如碧浪碎雪了。 “我突破了。”燕岂名刚要惊喜,眼神突然锐利向上,一道灵气飞出。 趁着夜色逃窜的黑气被打散,卷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下。 似星河抬指将它移来,虚放在燕岂名的掌心。 一道乌黑如铁,材质独特的八卦罗盘。 天机阁失窃的山河盘! 燕岂名皱眉:“看来这就是碧浪碎雪的阵眼了,怎么会在这里。” 沈衡炼制人魔的怨气来源倒是不用查了,但观秘境中的情况,山河盘绝不止在此镇压了一月。 有人借似星河潜入上十二仙门的时机平账?还是在那之前,阵眼由旁的东西供养? 燕岂名看向罗盘中间那道图腾,波浪盘绕,细竖兽瞳,果然和他在柳沟村供奉牌位上看见的一样。 蛟蛇的力量似乎和山河盘同源,是巧合,还是? 这时,似星河突然出声:“……这个图案,我见过。” 嗯? 燕岂名抬头。 似星河:“你还记得在魔界的时候,有一个千长老,那时我还误会过你用诡道。” 燕岂名点点头,控诉:“你那时候是个小法盲,我不怪你。” 似星河:“……” 无奈地拉起他的手轻咬了一口,权作惩戒。 燕岂名哼唧,似星河继续道:“她现在算是我一个长辈,精通诡道,对修真界的阵法也很有研究,而且你当年落入魔界的事,她并未否认与她相关。” 燕岂名眼睛大睁:“你觉得她与我师尊有关系?你在她那里见过这个图案?” 似星河捏捏他:“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本来想等她过来再说。” 燕岂名瞬间心情澎湃,将山河盘一收:“蛟蛇前辈肯定知道更多,我想起来了,他那壁画上师尊的脸还被剜去了,如今看来是故意的,他们肯定是有事瞒着。” 看他一副雀跃模样,似星河高兴之余又担心落空。 他只能拉着燕岂名的手,和他往外走去。 这时,燕岂名突然抬眼看他,得意笑了一下,勾勾手指: “似星河,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似星河满腔心思都在燕岂名身上:“什么……” 他突然顿住,连在他小指上的红绳动了动,但更明显的联系也跟着…… 似星河怔怔低头看去,胸口的道侣印契竟微微发光,牵出一柄小小的旋转的剑来。 那剑很像清寒,但非常小巧,而且清寒早在燕岂名突破的瞬间,就回归剑修体中去了。 他一抬头,燕岂名手上托着一只撒娇打滚的小狼,嫌弃笑着,一指头给它按了个跟头。 似星河:“……”才觉得有点碍眼。 小狼噫噫呜呜地爬起来,又是拱啊又是蹭的。 似星河思忖,他在阿名面前,难道竟是这样的嘛……不过阿名好像还挺喜欢的。 他下意识抬手,要摸一下胸口的剑。 燕岂名立刻扑过来:“别摸。” 似星河:“???” 燕岂名笑盈盈抬头看他:“哎呀,不小心就补完了,这下可以把阿枕那个讨厌鬼送走了。” 似星河微眯起眼睛:“阿名,你是不是……” 燕岂名凑上来,勾住似星河的脖子,有点凶: “不准说话!我刚准备原谅你多一点的。” 似星河呼吸一窒,被捏住了七寸,他确实不知道今晚哪里惹了燕岂名。 燕岂名打量他几下,视线在眉眼间流连,带着点对美色的审视。似星河莫名紧张,他应该还算是很好看的吧。 今晚的星星格外明亮,星河映在燕岂名眼中,简直醉人。 那种艳丽而迷离的神采,压住他脸上常见的羞赧。似星河看得入神时,燕岂名勾着他的脖子,突然踮脚送上一个吻: “……可能原谅你有点多了。”喃喃的话语淹没在亲吻里,“但我也很抱歉,把你一个人丢下这么久。” 他很用力地亲上来。 明明有过好多次,似星河总觉得这次格外地不同,燕岂名的呼吸那么炽热,让他难以抑制地想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但吻得又很轻柔,轻柔到让人有落泪的错觉。 似星河不知道心头的满足感从何而来,但大概他从来都是满足的,把这个人圈在自己身前。 他们忘情地拥吻,吻得极其缠绵、极其缱绻。 直到—— 谢枕欢的声音闯过来:“应该就在这附近了,阿名的灵气不会错、错、错、错的。” 燕岂名:“……” 似星河:“……” 谢枕欢:“……” 谢枕欢腾地转身捂住沈鸣玉的眼睛:“鸣玉弟弟,不要乱看。啊,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秦绝站在他后面,看看夜色下的两个人,再看看面前好哥哥好弟弟的两个人,黑着脸:“别亲了,灵气暴动,附近的仙门中人都赶来了。” 他个乌鸦嘴话音才落,燕岂名羞红着脸手忙脚乱刚要从似星河怀里爬出来,第一批看热闹的修士眨眼已至。 夜色无法阻碍视力极佳的修仙之人。 剑上那修士下巴掉了一大截,抖着手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燕岂名:“……”不要紧,杀了他灭口还来得及吧。话又说回来,他们是正经道侣,亲一下怎么—— “吧唧!” 一本书册突然从修士袖中落下,直直从半空砸下来。 似星河长臂一抄,正好拿在手里。 燕岂名下意识抬头一看,霍,看的很野嘛—— 「无情道仙君始乱终弃」 就是这九个字里怎么有七个字都很耳熟? 似星河默了,莫名有种从天而降的危机感:“……阿名。” 燕岂名没体会到,拽过他的手要再细看,却不小心瞥见旁边批着一行小字。 燕岂名:“???” 他定睛一看:“翻开就看天衍宗小师叔跌宕起伏的绝妙情史。” 燕岂名:“!!!” 再抬头看去,周围竟已经来满了人。 这么多,灭口是灭不过来了。 第63章 第63章微通,落荒而逃 他侧头幽幽看了似星河一眼,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只灭一口。 似星河后背一凉,揽着燕岂名无辜:“阿名,我们是正经道侣。” 燕岂名冷着脸:“不是。” 他将话本据为己有,同时拿神识一扫:“你是我借师弟之名养在宗门的野男人,纠缠不休乱我剑心奈何尝起来十分美味的小妖男,阿枕才是我念念不忘爱而不得进而性情大变转修无情道的白月光。” 似星河:“……” 本着多年话本经验,燕岂名盖棺定论:“嗯,无情道,合欢宗,比较搭。” 似星河:“…………” 他承认他装了一点,殃渡说燕仙君转修无情道之时,他就该把这些惹人生气的谣言掐死在摇篮里。 似星河试图拯救:“无情道和小、小妖男也很搭,而且书名说的是你对我……始乱终弃。” “???” 燕岂名一把拍开他的手,似星河真是飘了! 搭什么搭!弃什么弃!得寸进尺。 早在小芋头问他始乱终弃,被小崽子笑话那天,他就知道。 似星河此人,包藏祸心,害他名声不浅! ——原来还打着在修真界众人面前争取名分的心思。 说什么正经道侣,现在想来,话本里心悦来心悦去的那些套路虽俗了些,才是正经流程。 燕岂名迁怒,决定把对小崽子的原谅收回来。 “阿枕!” 两人贴着说了一会小话,其实才没过多久,周围来了不少人,但辈分不够,一时没人上前。 燕岂名手一扬,兴高采烈地叫谢枕欢。 火热的视线瞬间聚集到五人身上。 似星河揽着燕岂名的腰,燕岂名高兴地叫谢枕欢,谢枕欢亲热地给沈鸣玉遮眼睛,沈鸣玉后面站着个眼神阴暗的秦绝,视线直直盯着谢枕欢。 众人:哦豁! 沈鸣玉扒拉开谢枕欢的手:“阿枕哥哥,有人叫你。” 他后脑勺一凉,感觉被舅舅瞪了一下。 燕岂名和谢枕欢一对好友碰到一处,活像是几个月没见面,拉着手凑着头,亲密极了。 燕岂名面上笑眯眯,咬牙切齿传音:“你早就知道似星河为什么亲我了是不是?” 谢枕欢:“啊……这个……” 容他来狡辩一下。 燕岂名单刀直入:“秦绝还喜欢你,他吃你弟弟的醋。” 谢枕欢:“???” 面露惊恐:“名名,你怎么……” 燕岂名洋洋得意:“直觉。” 他把谢枕欢的肩膀一揽。 关于让好友伤情的双九姑娘,有段往事,阿枕多半想知道。 作为交换。 燕岂名低声:“帮我个忙。” …… 太虚门离得最近,等长老云虚子闻讯赶来时,燕岂名和谢枕欢已经讲完小话。 云虚子这样有涵养的人,也有些挂不住脸,僵笑着问好: “燕师弟,还有……” 视线移到那位著名的“师弟”身上,云虚子:“……” 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 小妖男揽着燕岂名的腰,自报家门:“似星河。” 云虚子无视燕岂名同时还拉着谢枕欢的手,嘴角八风不动:“似师弟。” 但他眼皮跳了一下。 谢枕欢心里笑得打跌,给燕岂名传音:“看见老头这副样子,今晚值了。” 鹤舟撞入竹海秘境时,舟上的谢枕欢和沈鸣玉也双双被拽了进去,还好他及时找到沈鸣玉,两人倒是很投眼缘,一会就哥哥弟弟地叫起来,沈鸣玉在他面前挺乖,又很亲近。 就是后来秦绝闯进来,破坏了兄弟重逢的美妙夜晚。 云虚子几百年的功力眼看着顶不住。 燕岂名毫不在意一笑,径直切入话题:“清徵宫前掌门利用碧浪碎雪镇压怨气,私豢人魔,这里的阵眼刚刚被我击散。” 说着丝毫没放过云虚子脸上神情。 他特意瞒下山河盘一事,便是怀疑仙盟内部失窃一事有鬼。 但不知道云虚子是涵养太好,还是真的清白。 他微微震惊:“竟在仙盟眼皮底下作出了这事?” 燕岂名招呼秦绝:“秦师侄协助我将沈衡捉拿羁押,有留影石为证,不过里面还涉及几桩旧案,事关他的家事,我做主暂由清徵宫主持审问。” 云虚子不愧是个人精,看了眼秦绝苍白的脸,瞬间明白什么家事旧案:“自然,自然,燕师弟处理得十分妥当。” 一点没提由仙盟插手。 燕岂名挑挑眉毛,又故意问道:“天机阁丢失的山河盘还没有下落吗?剑冢将开,魔界竟没什么动向,着实可疑。” 旁边的魔界可疑动向低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出笑来。 云虚子露出点愁容,捋了捋胡子:“尚未追查到线索。” 这怕被定位追到老家揪着打的愁绪,倒十分真切。 燕岂名:“……” 眼看他滴水不漏,是试探不出什么了。 燕岂名跟着打哈哈:“既然这样,也只能加强防范了。” 他扫过周围围观的修士:“时候不早,沈衡留给秦师侄审讯我放心得很。诶,阿枕,你不是和这个新弟弟颇为投缘?要不先随他在此停留一会。” 燕岂名一把抓过似星河的手:“我们俩还有事要说,急着回宗,告退告退。” 咻地一声,他便拉着似星河落在了鹤舟之上。 鹤舟耸入云霄,但抵不过耳力太好。 修士甲:“果然还是小妖男功力深,白月光竟不堪一击。” 修士乙:“非也非也,你看白月光一会功夫又招惹了一双甥舅,恼得人面上体面,心里不知道多刺挠。” 心里刺挠的燕岂名瞪似星河。 似星河:“……” 鹤舟下,被招惹的舅舅闭了闭眼。 谢枕欢:“……” 燕岂名掐指加速,远离了那些声音。 他气得脸红红,耳朵也红红,但还记得正事,狠狠一抓似星河的手。 似星河搂他,不敢搂得太过分:“阿名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燕岂名:“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 似星河沉默半晌,像在思考:“小燕哥哥今晚好像一直在生气,话本的事是我不对,竟然没早点把源头掐了,但阿名不全是在气这个,是我还做错什么了吗?” 燕岂名眼睛微眯,似星河可怜巴巴。 搁这跟他装大尾巴狼呢! 燕岂名突然粲然一笑,勾勾手指头:“过来。” 似星河把头凑过来。 燕岂名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满意地看见玉白的耳垂红了。 他痞气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今晚之前,我自认只把你当成一个爱护的小辈,你天天抱着我亲来亲去,还做那些亲密的事,我不应该生气吗?” 搂着他的人僵住,像是不明白自己听见了什么。 下一刻,那耳朵上的血色褪尽了。 燕岂名:“???” 这反应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慌忙把似星河的正脸掰过来,似星河的眼神竟失焦了一瞬,找到他的眼睛,搂着他的手紧了又松。 燕岂名脑海里冒出一个极度荒谬的想法,呵斥似星河: “打住!我保证我没有修无情道!” 但眼前的人好像也没好很多,简直有点惊厥了。 像一只慌里慌张追着尾巴打圈的小狗。 燕岂名只好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又舔了舔,终于感觉冰凉的嘴唇有了点暖意。 “……阿名?” 似星河恢复了一些意识,抓住那句“今晚之前”,抱住他探询地吻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什么,应该停下来问清楚,但方才的慌乱差点让他心跳骤停,必须用过量的气息交换抚平。 亲吻很快变得又凶又急,真说不好是谁在惩罚谁。 什么小狗,分明是狼! 燕岂名喘了口气,抵住似星河的胸口:“停……停一下。” 似星河追咬着他的唇角。 燕岂名:“……”妈的,腿软。 狗崽子把他按到墙上,丝毫不放,简直要把他吃下去似的。 在身体跟着热起来之前,燕岂名顶着危机炸开的预感,狠狠在似星河嘴上咬了一口:“想要名分?” 攻势一缓,似星河轻喘着,抬头看来。 有用!燕岂名决定贯彻写好的剧本。 他舔舔嘴唇,省略看进似星河眼睛这个步骤:“你、你帮我给阿枕单独带句话,就这么说……记住了?把话带到,然后就、就……再来找我!不准跟来!” 燕岂名手上掐诀,刷地从似星河怀抱里闪出。 下一刻,风声忽起,他召来清寒翻身而上。 剑修青袍在夜色下猎猎作响。 按照计划,他应该回头丢下一个肆意又狡黠的眼神,将似星河逼进他的阳谋圈套,毕竟这是对小崽子偷偷套路他的惩罚。 但燕岂名莫名心虚得要死。 生平头一次,他落荒而逃了…… “谢枕欢,我们单独聊聊。” 未散的修士倒吸一口凉气,看见那话本主角之一去而复返,公然截住了另一个主角。 对视一眼,偷偷藏好,就说熬夜能看见好东西! 谢枕欢倒是不紧不慢,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啧,看这小子这么生气,名名把事办砸了? 秦绝皱眉上前,谢枕欢先迈出一步:“去哪聊?” 似星河额头青筋直跳,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带着他到旁边空地,挥手设下一个结界罩子。 “阿名让我给你带话。” 谢枕欢愣了一下,燕岂名没交代这一环。 似星河直接说了:“七年前那颗无相石确是他在秘境中捡得,守护的幻心蜃侥幸不在,但那一年秦绝销声匿迹,仙盟大比也未曾露面。” 没了。似星河抿唇看谢枕欢,感觉已经失去耐心。 谢枕欢晃了晃神,往外看了一眼。 他没急着说燕岂名交代的话,反倒问:“你想知道什么?” 似星河:“你和蛟蛇一起出现在竹屋那夜,阿名和你说了什么。” 谢枕欢简直有点想笑,不知道该同情魔尊还是同情他的倒霉好友:“咳,他说和你的道侣契是阴差阳错弄出来的,已经和你说好,要想办法早点解开。” 说到解开二字他都快笑出声了,但担心好友下场太惨,又补一句,“方才就想问,你们是已经补全了吧?” 似星河没什么反应。 果然。 他刚才把前因后果回顾了一遍,已经差不多想明白,只差最后确认。 似星河又问:“他最近又有什么烦恼之事和你说过吗?” 谢枕欢点点下巴,突然挑眉:“哎呀,他问我,男人和男人要怎么……” 他笑看似星河,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然。 似星河眸光一紧。 最后他说:“多谢。阿名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谢枕欢轻笑,顺带给作死的好友默哀:“他在你们重逢错过之处等你。” 重逢错过…… 似星河御空而行,飞速前进,毫不掩饰自己的灵力。 咻咻退后的夜景里,天际已泛出微曦。 他一挥手,殃渡拍着翅膀出现,被高处的风吹了一个趔趄。 “尊、尊上?” 好久没见过尊上这么吓人的表情了! 似星河面色很冷,眸中轻柔带着种令人颤栗的笑: “栖锋阁布置好了?” 殃渡:“……是。” 似星河垂眸:“好,该是时候把它的主人带回去了。” 第64章 第64章真是不听话啊,小燕哥哥…… 去时鹤舟飞了两日两夜,回程御剑疾行,燕岂名硬是赶在第二天黄昏前就到了。 “师兄!” 他急急忙忙冲进段沉舟的住所,后者举着通讯玉简的手一顿。 燕岂名没站稳就开始说话:“师兄,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额——” 视线移到段沉舟手上。嗯?师兄怎么在刷灵网! 再一看段沉舟眼睛,讪讪:“师兄你都知道啦……” 段沉舟哼一声:“出了好大风头,我倒是想不知道。” 想想风闻里是那魔修小子追着阿名跑,他又停下来,看一眼燕岂名身边空空如也,勉强赞赏一句:“做得不错。” 燕岂名:“???”不错在哪? 算了,不管了。他预计似星河往返一趟耽误不了太多时间,言简意赅:“师兄,碧浪碎雪中镇压怨气的阵眼,恰巧是天机阁失窃的山河盘。” 一边从袖中取出黑色灵盘递过去。 段沉舟脸色一变,好一个恰巧。 燕岂名:“嘿嘿,现在落在咱们手里,背后之人所图甚大,不会罢休。之前说剑冢钓鱼的事,倒是不缺鱼饵了。” 段沉舟看了眼鱼饵阿名,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怨气之盛,已经惊动须弥佛宗,佛子明心都趁着机会下崖超度来了。 段沉舟:“不妥,你还不知其中的利害……” 燕岂名根本无心此事,只顾着看窗外天色,摆摆手:“师兄我有事,细节回头再议!” 段沉舟:“……” 他和有鬼在后面撵似地一溜烟跑了,出门又突然探头回来,问了一句: “对了师兄,我打算把竹屋前头那片竹子全劈了,你介意不?” 段沉舟:“???” 要那么多竹子干嘛? 一个时辰后,他猜到了一点点。 “师兄。” 段沉舟一巴掌把桌上叫着“魔修小子来访”的纸人拍扁。 纸人随遇而安地慢吞吞爬起来,段沉舟抬头看向似星河。 魔修小子今日穿得人模狗样,一袭长袍绣着正装纹饰,十分庄重,行礼的样子都比往日端方许多。 段沉舟顿生不好的预感:“阿名不在这里。” 似星河轻声:“我知,正是来找师兄的。” 桌案前,他手指一动,一道长长的单子瞬间飘落在手。 段沉舟看着那布帛上密密麻麻小字,眼皮一跳,最好不要是这小子的身家明细。 呵!阿名前脚鬼迷日眼地往外跑,他后脚就追上来。 小纸人活过来,倒是有些好奇地往上贴,像是想看布帛单子上都写着什么。 段沉舟掐决将它往回一按,沉声抬头:“我不同意。” 似星河:“阿名愿意。” 段沉舟磨磨牙,和他对视。 魔修小子寸步不让,眼神里不是威逼胁迫,纯然是为阿名求得师长祝愿的诚挚之心。 ……也还有几分势在必得。 段沉舟:“……”好恼火。 他哼一声,审视似星河:“多事之秋,你与阿名认识多久,你年纪又多大,这般一刻也等不得,我怎么放心把他交给你?” 似星河:“山河盘落入天衍宗,此事瞒不住背后之人,阿名定要以身涉险诱敌现身。” 段沉舟:“……” 好家伙,把他的词全说了。 段沉舟:“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似星河:“师兄,我有一个主意。” “敌暗我明,上十二仙门齐聚变数不少。不如这场面再大一些,大到令他们投鼠忌器——” 他挥手化出一座灵山宫阙虚影,点过游动的边界,目光灼灼, “魔界回归,魔尊强掳天衍宗长老为妻,意图加入仙盟,共开剑冢,如何?”。 山脚,望仙醉的包间里。 燕岂名一杯接一杯喝着茶水,感觉口有点干。 这个视角看去,宗门主峰巍峨而飘渺,仿佛能体会似星河初到修真界时盘桓山下的心境。 就是天都快黑了,他怎么还没来? 燕岂名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心虚,转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躁。 阿枕没带到话?似星河路上出事了?他跑错地方了? 燕岂名也没有很想快点见到他,不过自己都去师兄那走了一趟,再慢的脚程,也该跟上来了吧?他真是为似星河御空的速度感到丢人。 “燕仙长,给你添点茶水。” 张大娘推门,又加了点小菜茶点。 不错不错,她偷瞄燕岂名一眼。离往昔那个燕仙长还差一些,但这夹着坐立不安的心绪,可不比没活气的大冰坨子强! 燕岂名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视线扫过三条街外的尘书坊,突然真找到了事,眉头一皱:“老夏出事了?怎么书局的店面突然盘出去了?” 张大娘给他添茶,跟着看一眼,哦道:“不是盘出去,是要重新装潢。他发达啦!分店都做到其他宗门去,又租了这条街最好的市口。” 燕岂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来时,确实看见旁边新店排了长龙的队,换了平日高低得去尝尝咸淡。 张大娘:“好像是什么话本卖爆了,不光是天衍宗,其他仙门的仙长们恨不得都人手一本呢!” 燕岂名:“……” “呵、呵呵,”隔了好一会,他才平静地找回声音,“我近日不爱看话本。” 张大娘惋惜地看他一眼:“我也不耐烦看那密密麻麻的字,也不知道什么话本子这么红火,隔壁闺女兴冲冲说要念给我听,嗐,我哪能耽误她的工夫。” 燕岂名:“太对了!不是……正是。” 张大娘高高兴兴:“所以我请了戏班子下月来演,正好拉一下生意,燕仙长也来捧场吧。” 燕岂名:“…………” 不管张大娘信不信,哪怕他下月不下山,也被捧在场上了。 燕岂名对迟到的似星河又生出几分幽怨来。 他倚在窗边吹风,看着一点点日暮,霞色从艳丽的红转为淡淡的粉紫。 无聊到他忍不住掏出话本看,看一半又满脸通黄地合起来。 前夜他只扫了些大概,仔细一看,不得了—— 净、净胡扯些有的没的! 什么他对似星河撩了就跑,被抓起来狠狠惩罚。 那惩罚的内容,真是不堪入目! 好像和他从前看的不太一样…… 燕岂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好怪,怎么还能这样,这样也行,这些凡人怎么能想到这么离谱的…… “笃笃——” 燕岂名腾一下坐正,脸上熟透的红色瞬间消失,好一个端方君子。 张大娘敲门: “燕仙长,天快黑了,要不要让大家伙开始准备上了?” 燕岂名看看天,皱眉:“……再等一会吧。” 他站起来,扶着窗户往外看去。 华灯初上之时,点着微微醺的夜色是最好看,似星河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瞧见天边粉紫的云霞烧起来。 艳丽的红好像回到堪堪日暮之时,很快烧出半边天,甚至比漫天霞色更加灼灼夭夭,璨色如琉璃,跃动如火焰。 那是…… 人群里有见多识广的走商率先喊出来:“是琉璃焰!” 下面议论纷纷。 “什么是琉璃焰?天上着火了吗?” “难道是魔修打进来了?” “不是不是,”走商忙解释,“是一种灵花,是仙长们求亲时用的。” 走商抬头看去,剔透的焰蕊已经烧透整片天空,一路从天衍宗山门烧来。他带着点震撼的向往,喃喃: “便是一朵已经难求,我只有幸看过一次,这漫天的琉璃焰,多少灵石也买不到啊!” “哎呀!”说到灵石,冲到下面看热闹的张大娘一敲脑袋,抬头,“燕仙长,砸场子的,来抢你的热闹啦!” 她一席话把众人都惊醒了,燕岂名也慌忙叫起来,扑到窗边:“点灯!点灯!” 现劈的竹子,他用术法亲自扎的,一盏一盏分到各家各户。 一条街的商贩住户都等着呢,纷纷取出花灯来,钩挂在屋前,悬装在街上,小兔子灯、莲花灯、舞龙灯、同心灯、留影灯…… 灯火像一圈圈涟漪散开,从这条街亮到另一条街,带着整座城都热热闹闹活了起来。精致纱纸裹着温柔烛火,鲜色映着亮黄,层层叠叠,琳琅满目,如同年节一般。 垂髫小儿坐在门口吮着手指问: “阿娘,今日十五吗?怎么这么多花灯?” 妇人高兴揽着他,整理衣领:“是燕仙长给心悦之人放灯呢。” 小儿拍拍手:“是那个帮阿娘赶走坏人的燕仙长吗?” 又问:“什么是心悦之人?” 妇人脸色微变:“额,你记住了,燕仙长是好人,但这点不能学他,心悦之人就是很重要的只能有一个的人。” 她想了一下,小声自言自语:“肯定是师弟,不是谢枕欢。” 点点头更加笃定,嗯,站师弟。 满城花灯,天边的琉璃焰没有烧走的势头。 转眼到了近前,众人才看清那漫天灵花,竟是衔在一只只渡鸦口中。 翅羽相连如同七夕鹊桥,着黑色鎏金半面的男人踏空而来,脚下处处盛开着琉璃焰,他大手一挥,剔透的花瓣便如灵雨飘洒全城,和花灯分庭抗礼。 张大娘的拳头紧了,确认,砸场子的! 就在这时,楼上的燕岂名从窗户里探出头:“似——” 男人身形一晃,直接从原地消失,立在半空,隔窗将他横抱出来。 众人:啊—— 燕岂名被他单手揽腰往胸前一按,将声音闷了回去。 燕岂名:“???” 似星河漫不经心低头,扣着他的下巴抬起,拇指粗暴揉过嘴唇,黑眸危险:“真是不听话啊,小燕哥哥。” 说完,丝毫不掩饰周身的霸道气息,狠狠在唇上咬了一口。 唇舌深入,眼神睥睨狂傲,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众人:哇—— 哇什么哇!张大娘率先开口:“是魔修!” 什么?磕错人的众人如梦初醒,瞬间同仇敌忾。 燕仙长今日的灯是给师弟/谢枕欢放的,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魔修,敢来他们这抢人! 第65章 第65章这就是我的心意 唔唔唔唔唔—— 大庭广众,燕岂名被亲得透不过气。 小崽子疯了! “似星河,”他传音,“你干嘛!” 似星河不理他,惩罚地重重碾了一下他的唇,腰上的手火热。 说到惩罚…… 燕岂名逃避两天的脑子突然自行回顾起前夜发生的事,他看小崽子怪可怜亲了他一下,然后狗东西就亲得特别凶,特别狠,把他按在墙上亲,活像下一刻就要吃了他似的…… 嗯……他跑得很心虚是因为这个吗? 燕岂名不知道,但似星河像是打定主意要把前夜打断的吻在这里接上。 这里?燕岂名一哆嗦,推似星河的力道都真情实感起来。 “不行不行,似星河,这里不行。”他拼命传音。 似星河根本不带停的,大手一挥,鸦羽漫过来将他们身形淹没。 下面群情激奋,已经挽起袖子,举着家伙要爬上来抢人了。 燕岂名突然想到什么,视线扫过街上,恨不得咬死似星河。 小狗崽子,他的花灯! 师兄的竹屋白秃噜了! 似星河一顿,鸦羽散开一道小口,他依旧垂首亲着燕岂名不放,指间灵力一卷,取过盏做工最差的同心灯。 下一瞬,鼎沸人声远去,鸦羽如潮涌潮退,豁然消散。 燕岂名被搂着腰跌进柔软床榻,层层纱幔散下,深红叠着浅红,烛火隔着床帐晃过,同心灯挂在头上。 他们已不在市井。 似星河就着亲吻的姿势压上来,第一次回应了他的传音: “小燕哥哥,刚刚不行,这里可以了吗?” “可以什么可——” 燕岂名根本没有回应的余裕,传音都被挤得破碎。 年少者的唇炽热滚烫,撬开牙关,一路掠夺。 这个屋子满是似星河的气息,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他的地盘。 被这种认知浸润着,燕岂名眼前一阵阵地发懵,唇齿一半融化,一半发麻。似星河勾着他,诱哄着他,又可恨地不留余地噬咬着他。燕岂名软得整个人仿佛不存在,感官乱成一团,只能看见似星河亮得像狼一样的眼睛。 那眼睛紧紧锁着燕岂名,好像也格外地激动。 “小燕哥哥喜欢这里吗?专门给你造的。” 他没有传音,而是松开燕岂名的唇,细细密密地移上来,亲他的鼻尖、眼睛、额头,在他耳边这样问。 “不喜——”燕岂名的嘴又被封住,迎接了一个更加激烈的吻。 似星河微微喘着放开他,眼眸水亮亮的:“是嘛,小燕哥哥真是口是心非。” 他又啄了燕岂名一下,燕岂名已经说不出话来。 似星河抵着他的鼻尖蹭了蹭:“小燕哥哥怪我对你太亲密,总是胡乱亲你,想知道我的心意?” 没……没有后面半句。 燕岂名怒视这个夹带私货的狗崽子,似星河笑了一下,往下抓住他的手,拉到头顶。 十指相扣按进柔软的被褥,拇指微微摩挲。 他把燕岂名困在身下,好像喜欢上这个游戏,又轻轻啄了他一口:“哥哥不想知道?” 膝盖挤进来,分开。 燕岂名:“想!” 一出声他就羞愧难当地闭上了眼,怎、怎么这么绵软。 似星河笑出声,伸手抚上燕岂名的眼皮:“小燕哥哥好爱害羞。” “我好喜欢。”他凑到燕岂名耳边说。 燕岂名的心脏漏跳了一瞬,他觉得不该上小崽子的当,但似星河的声音微哑,低低带着点撒娇的感觉,打破了方才的强势,突然变得有些……抓人。 他偷偷睁开眼缝,似星河眼神亮亮的,笑看着他。 “阿名。” 他叫阿名的时候总很郑重,有种低沉又缠绵的感觉,像击在燕岂名心上。 燕岂名睁大眼睛,刚刚漏跳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阿名,”似星河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我爱慕你,我想让你做我的道侣。” “这就是我的心意。” 轻轻的一句话落下,仿佛羽毛在燕岂名心上搔了一下。 怎么能有人把心悦说得如此恰到好处,每一个字都让他整个人暖洋洋地蓬松起来。 燕岂名好像躺在云上,世界被似星河亮若星辰的眸子占满。 过了一会,他听见自己轻声说:“嗯。” 光一个字音,青年的眸光就激动闪了闪,让人后知后觉品出他方才的紧张来。 燕岂名突然想笑,伸手抵住他的嘴唇。 “星河,”他声音郑重,“前夜白水镇幻境中,我还有一句话未曾和你说。” “因为你,我早就不怕了。” 不再怕成为背负罪孽的幸存之人,因为有一个人那样虔诚地找到他,不是憎恨、怜悯或感激,他变得那样好,然后用最凡俗而炽热的方式,稳稳接住了他。 似星河没有说话,他眼睛还是那么亮,嘴唇微微颤抖,仿佛忘记了怎么说话。 “你现在看起来好傻,” 燕岂名只好主动,他松开手,改为勾住似星河的后颈,拉下来,“还有点可爱。” 年少者的嘴唇亲起来很软,带着他独有的那种晒过般的干燥气息。 燕岂名其实很喜欢。 但很快,唇齿间的气息就变得暧昧危险起来。似星河反应过来,甚至反应过于激烈了,他紧紧托住他的后脑,翻身将他举到自己身上。 燕岂名被迫俯身,青年抬头如祈求垂怜,仰颈亲吻的动作却前所未有地猛烈,凶狠地噬咬,急促而焦渴。 渐渐让他难以承受,但等失力落到似星河怀里,才知道什么叫自投罗网。 燕岂名简直就是一块小肥肉,被翻过来覆过去地亲。 似星河坐起来,把他放在腿上,圈在怀里慢慢磨他的耳尖:“嗯?小燕哥哥再说一遍,我看起来怎么?” 燕岂名被亲得水光涟涟,呜呜咽咽。 不可爱了!不喜欢了! 他挤出破碎的声音:“看、看起来像小狗崽子!一点都不、不尊重长辈。” “嗯?”似星河鼻音轻哼,燕岂名以为自己已经化成一滩水了,但没想到腿还能再软。 小狗崽子化身大尾巴狼,探开衣衫,握住他,在耳边轻声问:“是嘛,长辈?好热啊,小燕哥哥对小辈,都是这样的吗?” 燕岂名呜了一声。 似星河手指轻轻滑动,又停住。但燕岂名见识过,他知道那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擦过时能有多灵巧。 他忍不住喘息,拱起身子去找似星河。 似星河掰过他的头,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然后吻去他眼里的泪水。 “小燕哥哥想像上次一样?” 燕岂名羞耻地快要死掉了,他知道似星河在说什么,是他在竹海秘境脱口而出的那句。 似星河的吻从眼眸落到耳后,爬到红透的脖颈,手却很稳地慢慢抚摸,只让手里的猎物哭得更狠,吐出泪来。 他轻声问:“嗯?小燕哥哥想再爽一下?” 燕岂名亲手劈竹篾扎成的同心灯悬在头顶,明亮的*烛火把脸上交错的泪痕和迷蒙的祈求之情照得清清楚楚。 “好可怜,亲一下就受不了了。” 似星河心疼地亲亲他,手却无情离开了他。 燕岂名如同失了水的鱼,从喉咙里溢出声不明的呜咽。 身后的体温跟着撤离,燕岂名不安地伸手挽留:“……呜,星河。” 似星河抓起他的手亲了亲,抱起他轻轻放下:“我在这里,小燕哥哥。” 他的声音远去,从下方传来,突然含糊:“我就在这里。” “呜呜呜呜呜呜呜——” 烛火昏黄,燕岂名无力地抓握,执剑的手修长好看,在被褥间找了一下,被似星河抬手按住。 最脆弱的地方落入陷阱,似星河方才凶狠的唇舌变得温柔缠绵,却让人难以逃离,无处可去。他整个人简直要颤抖起来,小腿到脚尖绷出好看的弧度。 “星河……星河……” 生理性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流出。 似星河是很好的猎人,征服了猎物饱餐一顿。回来抱住他,珍惜地揽进怀里亲了亲:“小燕哥哥,喜欢吗?” 燕岂名尝到自己的味道,羞耻得说不出话,只能埋在他胸前抽噎。 似星河安抚地拍着他的背,等余韵慢慢过去。 然后他喜不自禁地又亲了燕岂名一下,亲在额头:“阿名,我好喜欢。” 燕岂名就很心软,又觉得他好可爱。 他抬头,身子还很软,脸还很红,轻轻亲在似星河唇角:“……怎么哪里都乱亲。” 似星河握住他的手放在脸边,亲亲手背:“喜欢阿名,到处都喜欢,所以想亲。” 燕岂名真是没办法了:“你就这么撒娇吧。” 似星河笑:“小燕哥哥不喜欢?” 燕岂名脸更红了:“还好。” 他稍微挪动了一下,似星河脸上闪过克制,燕岂名瞬间犹豫: “你呢……你要不要……” 似星河摇摇头,又亲了一下他的手背:“阿名不要有负担。” 被你这样拿剑指着,很难不要有负担吧! 燕岂名看了眼似星河,真难得,在这种情况下,他看自己的眼神竟然很澄澈,纯洁得近乎安宁了。 不愧是被满月洗礼过的小狼吗? 燕岂名是对方消停,他就忍不住想浪的那种人。 但有这么危险的剑在侧,他强迫自己温习了几遍上次幽冥的回忆,决定暂时还是不要瞎浪。 燕岂名:“星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似星河:“嗯?” 燕岂名垂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似星河把他揽紧了一点,在耳畔低笑:“小燕哥哥心疼我?” 他就知道他会听懂。 燕岂名:“嗯。” 因为血脉,道侣契对似星河的影响远甚于他。混沌的欲望和少年人初生的感情混杂在一起,更是折磨。 似星河想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很晚吧,阿名以前不是总说,剑灵就是老婆吗?” “???” 差点忘记这件事的燕岂名耳尖爆红。 似星河又笑了,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过去:“就是有一天我碰见一个带孩子的鳏夫,当时我想,要是清寒也给我留个孩子就好了。大概早在那之前,我就经常梦见你了。” 燕岂名:“……” 这个梦很明显是带颜色的。说到这份上,他就知道这件事似星河自己也想不明白答案,更不可能给他答案了。 但他心里还是软软地塌下去一块。 燕岂名舔了下唇,又挪了一下。 似星河闷哼一声按住他:“小燕哥哥,现在不是一个乱动的好时机。” 燕岂名抬眼看他,似星河的眼角有点红。 “怎么不是好时机了?” 似星河看他,声音喑哑:“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哦,燕岂名垂眸想,他能确定,他又不是第一次对付小崽子了。 他状似不经意问:“满月的事你都会忘记吗?” 似星河:“嗯,大部分会,不过自从我在幽冥海之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 他说到一半,猛地朝燕岂名看来:“……阿名。” 燕岂名红着脸,强装镇定地小声道:“都可以的。” 似星河圈着他的胳膊猛然收紧,听明白了。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都可以的。 再想不清楚就是傻子了,他翻身将燕岂名按下。 烛火下青年目光灼灼,呼吸急促: “小燕哥哥,先帮我回忆一下,上次我忘记的事情。” 第66章 第66章狗东西 小崽子在燕岂名面前,经常是一副可怜巴巴作态,以至于他有时候会忘记这人骨子里属于狼的侵略性。 才会一次次掉进心软的陷阱里,自食其果。 比如现在—— “我亲了小燕哥哥这里吗?嗯?那这里,有没有亲?” 烛火轻轻摇曳,在眼前晃出重影。 燕岂名仰头被似星河侧揽在怀里,眼角眉梢迷蒙着水津津的红意,汗珠顺着腻白的脖颈不住往下滚。 “小燕哥哥怎么不说话?没有亲过吗?现在亲一下好不好?” “不好……”他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个词,“混蛋……” 似星河欣然笑纳,埋首如噙着火焰,唇舌一路撩起烫热。 亲就算了,还一定要停下来查漏补缺,额头,鼻尖,耳畔,脸颊,唇角……小燕哥哥,这里亲没亲,小燕哥哥,那里亲没亲。 燕岂名咬牙切齿:“没亲,没亲,没亲!” 他就多余说这些鬼话,都可以! 似星河轻笑着摩挲他的下唇,回来吻他,吐息拂过燕岂名的颈侧,低声中带着迷恋:“小燕哥哥好漂亮。” “狗、狗东西!”燕岂名蜷着腿,无力地踢狗崽子。 岂料,退敌不成,反送了破绽。 纤瘦的脚踝突然被一把捏住,似星河顺势将自己挤进来,危险初见端倪。 似星河托住他的腿弯,眼神深黑地看他,燕岂名立马慌了。他如今才看了话本,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 推拒:“回忆错了!错了!不是这么帮你的!” 似星河:“嗯?那小燕哥哥是怎么帮的?” 他嘴上慢条斯理,手上动作一点没停,燕岂名眨眼发现自己被锁住双手,抵进床榻里,危在旦夕。 始作俑者还顶一下,垂眸眼睫微颤:“我都不记得了。” 给你委屈上了! 燕岂名想要骂他,但头皮发麻,认清现今没有这个条件,面对狼崽子幽深危险的眸子,居然只剩割地赔款! 似星河声音压着喑哑:“小燕哥哥不是要帮我回忆吗?” 燕岂名咬咬牙,不敢骂狗东西了。 他轻舔了下嘴唇,晃晃手腕:“那你松开。” 似星河看进他的眼睛,从善如流。 手终于得到解放,燕岂名抬眼瞪小崽子,犹豫要不要抓起来揍一顿好了,但最终还是心里偷骂一句,伸手揽住他,主动亲了上去。 相比无师自通的似星河,他的吻技要青涩许多。 起初只是湿哒哒不得其法地舔吻,用舌头勾画着似星河嘴唇的轮廓。 似星河轻喘一声:“小燕哥哥,就这个吗?” “???” 燕岂名被勾起了胜负欲,什么?那晚小狗儿可是眨巴着眼睛求他的! 他在似星河嘴角狠咬一口,恶声恶气:“怎么,不够,还想要?” 似星河怔一下,低低在他耳边嗯了一声:“想要。” 声音好听,带着破碎的微喘,低沉又有些示弱。 燕大侠瞬间十分膨胀,抱紧似星河的脖子,不很熟练地撬开他的唇,学他钻进去勾他的舌。 似星河伸手要扣住他的脑袋,被一把拍开。 燕岂名退开威胁:“不准乱动!” “……” 似星河只能乖乖让他亲,间或用舌尖不动声色地引导。 燕岂名越亲越大胆,越亲越满意。 “唔——” 他恶霸一样将似星河一推,翻了个身,两人立刻上下颠倒。 燕岂名跨坐着低身去亲似星河,直把他亲得喘息声愈发低沉动人,也愈发急促。 燕岂名拉开距离欣赏一眼,满意地再度低头,在唇角盖了个章。 离开时,似星河突然抬手,扣住他的手腕。 燕岂名一惊:“做什么!” 似星河仰着头,眼神湿漉漉,喉结滚动,将急喘吞下去,:“小燕哥哥……”轻声如同祈求,“摸摸我。” 燕岂名吞了口唾沫,摸……摸哪啊? 似星河就这么看着他,慢慢将他的手拉到脸上,歪头蹭了一下。 …… 燕岂名坐在似星河身上,被他圈在怀里。坏了,还真让小狗崽子回忆上了。 衣衫交缠一处。 似星河仰头亲他,骨子里的侵略性彻底溢出来,黑眸像锁着猎物一样紧盯着他。 养剑工作一回生二回还是生。 更不用说他跟着被推高,又被似星河用那种眼神看着,好像养剑靠的不是手艺,而是他这个人似的。 似星河的喘声落在燕岂名唇间: “小燕哥哥上次也是这么做的吗?做得真好。” 燕岂名真服了,怎么有人比他还不要脸。 “你……你不要说话。” 似星河轻笑一声,叼住他的喉咙,嘬吻到下巴:“害羞起来……更甜了。”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猛烈。 燕岂名渐渐有些掌控不住,帐幔外烛火掠成丝般的亮痕,如同茧将他裹起,耳边空蒙蒙,只剩似星河的声音。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养剑,还是在行船。 终于,一个浪头打来,舟里溅了浪,将两人的衣衫打湿。 燕岂名手心烫得吓人。 “小燕哥哥,”似星河抵住他的肩窝,轻轻喘息,“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太好了,好到让他想做更多的坏事。 燕岂名手忙脚乱要爬起来,腰一软跌回来。 似星河挥挥手处理一空,将他按回怀里:“阿名,让我抱一会。” 声音微微沙哑,说是撒娇又带着种让人酥软的感觉,燕岂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心跳得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他抱住了。 直到—— 才养护好的剑不需要这么快就送回来。 燕岂名咬牙切齿:“回忆结束了,上次就这么多。” 似星河轻笑:“小燕哥哥不是去问了谢枕欢,竟什么也没学到吗?刚刚那样可不是最后一步。” “???” 燕岂名:“我问他什么——” 靠,谢枕欢你等着死吧! 他不过就是问了一句男人和男人要怎么那什么,甚至都没问完,谢枕欢就这么到处造他的谣! 毕竟看了话本,燕岂名还是有点心虚,梗着脖子:“我……反正我不知道。” 似星河:“哦——” 燕岂名等了一下,哦什么? 似星河没出声。 燕岂名狐疑抬头,突地被举起来往前一按,似星河的炽热危险顶着他,喑哑的声音在耳畔:“我知道一点点,小燕哥哥要和我一起学吗?” 燕岂名一僵,结结巴巴:“你、你知道个鬼,不学!” 似星河看着他,燕岂名紧张屏息。 似星河突然将头埋进他颈侧,轻轻颤动起来。 燕岂名疑惑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他在笑。 似星河笑着抬头,亲了下他的鼻尖:“真可爱。” 燕岂名敢怒不敢言。 似星河摇摇头,又郑重地亲了下他的眼睛,直勾勾看他:“骗你的,留到合契大典之后再学吧。” 什、什么时候说要合契了,不要脸! 似星河揽着他,规规矩矩地躺下,床褥汗湿透了,还好对修士而言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只是燕岂名有点脸红。 他抬头看似星河,似星河亲亲他的额头。 就、真就不来了吗? 燕岂名微妙地有些失望,似星河看着一堆心眼的,不像什么好人,怎么还挺传统守礼啊。 似星河将他搂紧:“阿名在想什么?” “!!!” 燕岂名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想什么!” 似星河轻笑,赶在他说出什么不爱听的话之前,燕岂名突然灵光一闪:“等一下……” 似星河既然说起问谢枕欢的事,就该知道他之前是一点不懂的,那留给回忆具体内容的余地就很小了。 他抓住机会倒打一耙,“好啊,你早就知道那天晚上没成!” 都知道了,刚刚还那样逼他…… 都是故意的! 原本还只是转移话题,燕岂名越想越气。 似星河忙咳一声:“小燕哥哥不累吗?睡觉吧?” 把他按进怀里,讨饶地亲他的发顶。 燕岂名恶狠狠在他胸口咬一口,拿膝盖抵了他一下。 听见一句闷哼,稍稍满意。哼,狗东西! …… 第二日清晨,阳光泄进窗棂,帐幔深处的青年鸦黑长发泄了满枕,头埋在身前人胸口,睡得极其香甜。 似星河抬指绕着他的头发,唇角勾着一点笑意。 “唔……” 燕岂名迷迷糊糊抬头,被似星河的颜色晃了一下。 他长发慵懒地散着,锋锐眉眼添了种十分满足的柔和,显出点平时不易见到的气质来,燕岂名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语,只觉得很移不开眼。 “醒了?” 似星河的声音温柔。 燕岂名哼哼,带着点鼻音抱住似星河,重新拱进怀里:“再睡会。” 似星河失笑:“燕大侠怎么还爱赖床。” 燕岂名:“要你管!” 他不忿地将似星河的手拉到自己腰上:“你也睡。” 刚调整好姿势,突然抬头:“不对!” 似星河:“嗯?” 燕岂名猛地坐起来,扒拉开帐幔往外看:“你就这么把我带回来了?” 他愣了一下,外间的陈设风格倒是很像天衍宗,不是什么魔修品味。地上铺满了地毯,四处都布置得舒适柔软。 似星河从后面圈住他的腰:“喜欢吗?” “喜——”燕岂名回神,“不对,你从山下把我劫走,师兄那边怎么办?” 本来就不是很喜欢似星河,好不容易关系融洽点,这下不要把他的腿打断! 似星河:“问过了。” 燕岂名:“嗯。” 燕岂名:“嗯?!!”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问什么?” 似星河轻咳一声,朝外看去:“一早让殃渡去解决灵网的事,消息大约也该到了。” 燕岂名:“???” 突然,丁零当啷的声音从他的传讯玉简里传出来。 燕岂名掏出一看。 [天衍宗养老勿扰]:我靠! [天衍宗养老勿扰]:我靠! [天衍宗养老勿扰]:我靠! [天衍宗养老勿扰]:你家那位可以啊名名! 隔了很久。 [天衍宗养老勿扰]:你还活着吗? [天衍宗养老勿扰]:还是年轻人玩得激烈。 燕岂名:“???” [孤鸿照影侠岂名]:活着,怎么了? 那边,谢枕欢火速回复:这个点就醒了?啧,不如话本里生猛啊! “话本……”一边的似星河低头看来,“阿名?” 燕岂名刷一下扣住玉简,捂住他的脸:“别说话!” 燕岂名红着脸按下:你怎么也知道了? [天衍宗养老勿扰]:哦,且不说我是整个修真界八卦消息最灵通的人,现在整个修真界也没人不知道了吧。 [孤鸿照影侠岂名]:? [天衍宗养老勿扰]:[灵网快讯:魔界复出,天衍宗小师叔被强掳为妻,魔尊高调背后的实力和动机分析] 燕岂名视线盯在“妻”字上:“???” 良久,他阴测测抬头:“似星河,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67章 第67章倒打一耙的大失败 似星河一脸无辜,揽着他亲了下发顶:“阿名不是我老婆吗?” 燕岂名:“……” 没好气推开他:“这个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他脑子转得不慢,顷刻间已是想清楚了。 山河盘落在他手里,这个消息暂时被藏住,但他在竹海秘境闹出的动静太大,瞒不过背后之人。 此事刚出,魔尊就把他带走。 其目的不论是为了他手里的伪神器,还是真为了他,单是他落在魔尊手里,就值得背后之人出面试探,而魔尊的身份,既有作为魔修的潜在同盟立场,又有让人不敢乱来的莫测实力。 说不定真能谈成合作,各取所需呢。 前提是,他不是似星河。 似星河低头看他,又亲一下:“阿名与我真是心有灵犀。” 燕岂名翻白眼:“少来。” 不过似星河做饵,确实比他做饵便利许多。 燕岂名披着衣服下榻,赤脚踩在地毯上:“和师兄谈过了?剑冢你打算出场?” 似星河跟上来,帮他斟了茶水:“不错,不过,是我们一起出场。” 燕岂名转着茶杯,开始觉得有趣:“演一对怨侣?不对,不会是你的禁。脔什么的吧?”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似星河呛了一口水。 “咳咳,阿名……”他哭笑不得,“白日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燕岂名瞄他一眼,原来似星河会脸红啊。 厚脸皮坏心眼的狗东西,还敢嘲讽他夜里不会说话。 燕岂名抱胸:“哼,我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先斩后奏还有理了?” 似星河耳尖还染着红,立马要哄他。 燕大侠十分正直,目不斜视:“耳朵放出来摸摸。” 似星河:“???” 燕岂名:“不是要让我配合你演戏,总要交点利息吧。” 说着利息,往似星河头顶看去,明显不是说的现在这对耳朵。 自两人重逢,燕岂名还没见似星河在他面前露出过狼化的特征,不知是不是彻底成年的缘故。 剑修脸上理直气壮压着跃跃欲试,似星河眼神闪了闪,将头递过来: “那阿名要轻一点。” 话音才落,一对威风凛凛的狼耳从他头顶立起来,还轻轻动了动。 燕岂名没想到似星河竟这么大方,一时愣住,直勾勾盯着。 银白的绒毛顺滑闪着光泽,耳朵轮廓硬朗帅气,微微的粉色肉感又很可爱。 似星河靠近,微微倾下脖颈:“小燕哥哥不是要摸吗?” 燕岂名口干舌燥,诚实地将手放上去:“你、你一大早就勾引我!” 似星河轻笑:“还是这么会倒打一耙,明明是阿名先招的我。” 胡说八道!燕岂名都没好好摸,就被狼崽子圈在怀里仔仔细细亲了一通。 讨完这个晨吻,他眼神变得愈发危险,声音低沉开始冒坏水:“小燕哥哥,我的尾巴也比从前长了许多,威武又漂亮,你想不想看看?” 低低的声音在耳畔,诱哄似的。 燕岂名红着脸推开他:“不、不看!” 似星河抱得更紧,退而求其次地推销:“那耳朵可以给你咬,轻一点,不然太疼了。” 咬什么咬,色字头上一把刀,一会要被狗崽子咬死了! 燕岂名将他的计谋全盘看透,咻地一弓身,鱼儿样从似星河怀里脱出,转身慌慌张张朝内室躲去: “似星河!大清早的,你就没有别的事好做吗?比如给我介绍一下你家的布局。” 他只随口一说,但细看这间屋子的布局确实古怪。通透的大开间,床榻置在最中间,屏风纱幔的分隔之后,才是里间。 哼,一看就不对劲,他倒要看看似星河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在后……面。 绕过屏风,拂起纱幔,燕岂名愣住了。 入眼是一面满墙的架子,还有一个略显凌乱的工作台。 外间陈设舒适柔软,一看就是专给他置下的,里间却是十足的似星河的地方,但也处处是他的痕迹。 或者说,清寒的痕迹…… 架子上置满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剑络,正对他的位置悬着一副画,朦朦胧胧的霜发青年,正是清寒的形象。 工作台上的凿子还没收起来,木屑削到一半,剑架才见雏形,后面堆满了练手的成品或半成品。 燕岂名想到他在竹屋时见过,似星河给清寒置了一个雷击木的剑架,还有现在头上扎的发带。 他一下被击懵了。 似星河从后面上来,抱着他轻轻在耳后落下一吻,轻描淡写:“没什么好看的,这里以前对我来说并不是家,现在才是了。” 燕岂名心头酸软,眼眶微湿,低头声音闷闷的: “星河,我有件事好像一直忘记和你说。” 他转过去看似星河。小狼的耳朵还没收起来,紧张地抖动一下,声音却很轻,带着安抚:“阿名,怎么了?” 燕岂名吸了口气:“魔界和修真界断开时,时间流逝有差。” 他抬头,看进似星河的眼睛:“你在魔界切切实实过了三年,但于我而言,不过是短短半月。” 似星河怔住。 燕岂名轻轻问出萦绕心头已久的问题:“我把你抛下这么久,你有恨过我吗?” 他一直记得讨魔那次,似星河将他按在天机阁的架子上,眼里露出的情感浓重,让他胆战心惊。 这问题放当下看已经不再是问题,但燕岂名在意,他不希望似星河那么辛苦。红着眼抬头,亲亲他的唇角:“总感觉好亏欠你。” 似星河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圈紧他:“阿名……” 他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满足地笑了一下。 “阿名,”似星河回亲了一下,拉开距离,看进他的眼睛,“我确实没有那么大度坦荡,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抛下我而记恨你,我只是……” 他的耳朵又紧张地抖了抖,尖端变红了一点,“我只是恼恨你不喜欢我。” 燕岂名跟着笑起来,亲他一下:“喜欢你。” 似星河的眼神亮亮的:“我也喜欢你。” 他想了想,抬抬手,翻手掌心出现一个白色的小石头:“阿名,你还记得这个吗?” 燕岂名摸摸鼻子,这不是他骗小崽子,硬塞给他的空间芥子吗?里面还装着一堆准备跑路用的草药呢。 别别扭扭伸手去拿:“好丑的石头,还给我吧。” 似星河将手一收,摇着头笑:“给了我的定情信物,就是我的了。” “???” 燕岂名涨红了脸:“谁说是定情信物了!” 似星河:“你说的。” 又补充道:“你说是代表爱护的漂亮小石头,还说剑灵和剑修要互相爱护,还说剑灵是剑修的——” 燕岂名刷一下捂住他的嘴。 好烦啊!似星河怎么什么话都记得啊! 似星河摸住他的手,牵下来握住。那颗小石头夹在他们掌心中间,似星河引着他探进石头里。 那些草药被保存得很好,随手刻成的芥子并不能保鲜许久,一看就是有人定期输灵力进去。 燕岂名耳根都红了:“怎么把我跑路的罪证留这么久,还说你不恨我!” 似星河摇摇头,亲在他发顶: “不是的阿名,这些草药被压过的痕迹,都是你对我不离不弃的证据。我不记得晕过去之后的事,每拼凑起来一点,都觉得很开心,阿名在乎我,我只觉得甜。” 燕岂名支支吾吾,气氛越发焦灼,他当时跑进来是干嘛来着? 是不是想躲某只大尾巴狼? 但似星河的眼睛像网一样将他捕住,让他什么也想不了。那又亮又吸人的星河慢慢倾下来: “阿名,再让我亲一下。” 他们交换了一个很缠绵的吻,分开时呼吸都乱了。燕岂名心跳得很快,嘟嘟囔囔:“我还是喜欢你这么亲我。” 似星河笑一下:“昨夜太过分了吗?” 燕岂名抬头看他:“嗯……有一点吧……”说着又改口,“……也还行,没那么过分,不,还是有点过分的,总之你下次稍微不过分一点。” 似星河圈住他,胸膛微微震动。 燕岂名狠狠锤他一下:“再笑就没有下一次了!” 似星河立马停住,低头看他,眼神可怜兮兮,耳朵还跟着耷拉着颤了颤。 燕岂名:“……” 他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似星河:“小燕哥哥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燕岂名脸爆红,谁要教你怎么做啊! 这时,似星河突然贴过来,神情严肃:“阿名,我可以看一下清寒吗?” 燕岂名下意识抖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竹海秘境那晚,他突破之后御剑逃跑,似星河应该已经看见清寒的剑身补全了,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神魂的状态。 反倒是他这一心虚,说不定就暴露了他努力瞒着的事。 果然,瞧见燕岂名此地无银三百两,似星河先是眉头一皱,好像担心他神魂有损,看着他的表情又是松开,转而眉头一挑: “怎么了?不能看吗?” 什么不能看,有什么不能看的! 燕岂名企图先发制人,口不择言起来:“你其实就是更喜欢清寒吧,之前看见我白发的样子,也明明更喜欢,而且对它比从前对我好多了,砍又不舍得砍的,水也不舍得沾,哼,你就是喜欢清寒不喜欢我吧!” 似星河苦笑不得地攥住他的手腕:“阿名,这是酿了多久的陈醋?我喜欢谁,对谁喜欢得情难自抑,你难道不清楚吗” 说到情难自抑,他声音低沉似有所指。 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下涌上来,似星河情动的样子,烛火摇曳,灯下美人,还有美人的那些手腕……再叠上清寒的大秘密。 燕岂名满脑子完了完了,红着脸甩开他就往外跑: “不清楚,不知道!你干嘛老是追着清寒不放!” 似星河从后面追上来,揽住他的腰。 燕岂名呜呜缩着要逃跑。 似星河亲亲他的耳尖:“小燕哥哥这一心虚就喜欢倒打一耙的习惯,真是没改过呢。” 燕岂名企图推开他,这下被一条大尾巴缠住。 大尾巴狼轻轻将灵气探入他的丹田,有道侣契为系,一点没受到阻碍。 “好奇怪,”似星河在他耳边说,“阿名好像一直不喜我用灵力碰它。” 他用那炽热又缠绵的灵气,轻轻在完好的清寒剑身上弹了一下。 燕岂名腰间一酥,弓身呜咽了一声。 “这里?还是这里?” 似星河好像发现了什么规律,越来越多的灵力缠到剑身上。 他笑着像弹琴一样,灵气和他修长的手指一般灵巧: “小燕哥哥,还是说……你喜欢这里?” 燕岂名被他打横抱起来。 这时候,放在房间中央的床榻就非常实用,三两步就到。 燕岂名被放下来,被欺身压上,还要垂死挣扎。 救命救命救命,怎么会没有挣扎的余地! 这时,头顶的同心灯一晃而过,燕岂名立马抓住了救命稻草。 死到临头,也不矜持地想藏住自己扎灯的事了: “似星河,你个混蛋!刚刚还说要听我的,我给你扎了满城的花灯,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跑了!” 他凶狠地抵住似星河,什么词都乱用一气:“忘、忘恩负义!” 似星河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我有好好看的,这一盏不是阿名最先扎的吗?” 燕岂名瞬间漏气:“你怎么知道!” 跟着又强行硬气起来:“满城的花灯,你就看了一盏!” 似星河压下来,亲亲他的脸,有点得意:“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已经让鸦羽全部带回来了,就挂在外面,一会完事了,一起去看?” 燕岂名脸红得滴血:“你、你现在简直不要脸得可怕!” 似星河毫不在意:“嗯,小燕哥哥不是要做我的禁。脔嘛?” 燕岂名:“???” 他怎么在皮薄皮厚之间切换如此自如? 似星河将燕岂名压入床榻:“答应了的,不太过分,可以有下一次的是不是?” 燕岂名踢他,可以个鬼!一边红着脸仰头,被迫承受着这个有点过分的吻。 正在这时,殃渡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尊上,急信!” 似星河闭了闭眼,动作不停:“等着!” 殃渡咽口唾沫:“尊上,仙门来的。” 似星河:“幽冥来的也给我等着!” 殃渡:“事关燕仙君,信笺匿名而来,言有一计献与尊上,可折先天剑骨。” 似星河脸色一变,翻身而起。 第68章 第68章迷得七荤八素 讨魔那日,似星河曾在合盟书上寄了一道蕴含他魔息的灵力。 现在,一缕魔息就附在眼前的信笺上。 他们离了栖锋阁,正在偏厅。 殃渡低头汇报:“鸦羽在野外捕获了这封信笺,从魔息弥散的程度看,是昨天夜里放出来的,在外游荡了不短时间,暂时还没追查到来源。” 似星河攥着信笺,面色难看。 信笺里不止写了献计,还明言折碎剑骨之法藏在剑冢中,倒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不管魔尊是真心爱护燕岂名,要为他消除后患也好,还是只想折辱燕岂名,想要废了他也罢,都不可能放任这个方法落入别人手里。 他被请入其中,献计之人却巧妙地通过一句只知线索,不知具体办法,进退都挣得了余地。 燕岂名在一边笑眯眯:“真是不知死活,小聪明都耍到魔尊大人头上来了。” 殃渡擦了把汗,感觉被燕仙君抢了台词。 似星河无奈地看燕岂名,他倒是玩得开心:“阿名,这人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若是只奔着山河盘,短时间内很难拿出这样一条指向清晰的线索,只能是蓄谋已久。 燕岂名凑过来,安抚地捏了下他的手:“你这就是关心则乱了,说不定是引你过去,帮他劈开什么自己取不到的东西呢?” 似星河的脸色还是阴沉,想到仙门这么不干净,燕岂名在里面混了这许多年,被小人恶意的眼睛盯着,他就想杀人。 “阿名,事了搬来和我住吧,或者我们把仙盟砸了,留一个天衍宗就好。” 燕岂名:“???” 他扭头去问殃渡:“你们尊上在魔界就是*这么干的吗?” 殃渡十分自豪地点头:“正是如此,如今魔界只剩一个魔宗了。” 燕岂名好奇:“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殃渡:“魔宗!” 燕岂名看他,等了一会,试探:“魔宗?” 殃渡骄傲:“不错,就叫魔宗!” 燕岂名:“……” 似星河:“……” 顶着燕岂名打趣的眼神,他第一次后悔在魔界只忙着打架了,根本不想理会这些花里胡哨的事。 燕岂名轻咳,牵起手安慰他:“言简意赅,言简意赅。” 他偷偷给似星河传音:“好听的词语,悄悄说给我听就行,反正你们魔界剩下那些也是一群笨蛋。” 似星河睫羽一颤,脸微红。 “没事,”燕岂名又笑眯眯晃晃他,“剑冢这事好就好在大鱼急得不行,我们再钓他一钓,就能自己蹦出来。” 说着目不斜视把话题带过去,显得可正直似的。 似星河:“……” 他算是发现了,这人在不觉危险的时候,就可劲撩拨他。 殃渡眼神左右一晃,垂眼磕到了。 可恶,尊上和燕仙君说什么悄悄话呢! 似星河轻咳一声,问殃渡:“千姨那边还是没消息吗?” 他日前发了鸦信让千醉蓝过来修真界,起初还得了回信,一直不见人,再发就没有回信了。 殃渡摇头:“找不到人,可能已经不在魔界。” 燕岂名倒是对这位千长老很感兴趣。 他问似星河:“如今魔界是什么情况?难道还不能自由通行吗?” 方才过来偏厅的路上燕岂名已经看见,承载着魔……嗯,魔宗的这片山群,像是自然而然融进了周围山川之中,都这些时日,仙盟居然也没人觉得奇怪,前来查探。 似星河捏捏眉心:“不行,如今回归的进程被我强行卡住,通道只能单向,而且不能带许多人,我最开始只带了殃渡过来。” 他那头疼的模样多少有点眼熟,却不像是担心安危的样子。 所以是怀疑那位千长老已经跑过来又断联了还是怎? 燕岂名沉默一瞬,这做派,怎么有些似曾相识。但她好像是魔修。 他稀奇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 似星河犹豫着看他一眼。 燕岂名捏捏他:“今日欲言又止的?” 似星河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却起了个有些远的话头: “阿名,师兄曾说,你师尊本来只打算收他一个弟子,后来又把你抱上山,可有什么缘故?” 他眉间压着几分戾气。这只是一瞬间的闪念,起了就越想越深,难以按下。 燕岂名眉头一挑,瞬间明白过来:“你猜得不错,师尊同我一样,也是天生剑骨。” “不过嘛,”他笑着凑上去,“你若是见过她便知道,她不是那种被人坑害着推上前线,还要牺牲自己去封印九嶷的人。” 似星河抱住他,将下巴放过去:“仙盟这些人,真是该死。” 燕岂名笑眯眯看殃渡。 殃渡倏地变成一只乌鸦,扑闪着翅膀:“燕仙君,尊上,我想起来地里的菜还没有收!” 说着从窗户里飞走了。 燕岂名亲一下似星河的眼睛:“怎么对待我的事,总是这样许多情绪,和小媳妇似的。” 似星河把他抱到腿上:“你是我媳妇。” 燕岂名难得没反驳,想了一下:“这件事确实可能牵出来两百年前的旧事,问一下知情人也好,不过师尊的性子,你放心,她就算吃了亏,也得狠狠还了才能去死,这样我反倒越发觉得她还活着了。” 他又开始笑:“怎么你为我的事伤心,反还要我安慰起你来了?” 似星河抱紧他:“阿名,在我面前,你想伤心也是可以的。” 眠云子失踪,仙盟内除了他们师兄弟二人,基本认定已死。此后两百年的风霜,皆是因失了庇佑而起,现在又知道亲如家人的师尊遭难背后可能有小人作祟,怎么能不伤心呢? 燕岂名怔了一下,抱住似星河,轻轻贴着脸蹭了蹭: “好吧,确实是有一点伤心,但你抱我一下就好了。” 似星河抱得很稳,稳到燕岂名能感觉到一种安宁的情愫静静流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推推似星河,笑着说:“蛟蛇前辈现在正在宗门,我把山河盘交予师兄了,他那里应该也会有些线索。哎呀,真想赶紧回去,看看仙盟那些人什么表情。” 似星河认真地看他,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阿名,先看花灯。” 魔宗的山头大约从来没有这么鲜亮过,似星河当真把全城的花灯都搜刮回来,挂得到处都是。 借着看灯,燕岂名把四处逛了个遍,也被按着在四处亲了个遍。 他们又在山上耽搁了两日,似星河还缠着他将自己的定情信物串上红绳,给他戴上。 “唔……这个孔大抵是圆的吧,”燕岂名心虚地举起那枚被做成芥子的白色石头,现在上面有一个怎么看怎么有点三角的孔。 他其实偷偷试了一下编织,但也不知道似星河的手怎么那么巧,最后还是灰溜溜拿一根红绳串了。 “好看,十分手巧,灯好看,石头也好看,”似星河闭着眼睛瞎夸,“阿名给我戴上。” 燕岂名环过他的脖颈系好,被一把揽住腰,跌进怀里。 似星河眼神灼灼:“还是阿名最好看,好几日没仔细看了。” 燕岂名整个人都红了。 似星河轻声亲他的耳尖,有些可怜:“小燕哥哥,回去人多口杂,就不方便了。”。 天衍宗。 剑冢将开,上十二仙门精英弟子齐聚,还比往常要到得早许多,虽没人提,但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事情发生—— 曾当着仙盟众长老面下了一纸合盟书的魔尊,把修为稳居榜首的燕小师叔掳走了,还放言要来共开剑冢。 天衍宗掌门段沉舟近来脸色并不好看。也是,这样的事发生,怎么好看得起来。 众人齐聚在峰顶的白玉台上,精英弟子们扎堆排在外围,长老们站在环中东角。 云虚子讪讪与段沉舟打招呼,抬头欲言又止:“这位是?” 一个笑模样有些脸嫩,长得雌雄莫辨的青年穿着天衍宗长老服饰,站在段沉舟后面气定神闲。 “哦,”他很高兴有人问起自己似的,“段墨,他师叔。” 云虚子:“……” 空旷了两百多年的天衍宗嫡系,仿佛种了树终于开始结果子,左一个师弟,右一个师叔,往外冒个不停。 怎么还跟师侄姓起来了。 有燕岂名的前科,他不由得抽动眼皮看了眼段沉舟,立马收回来,想岔了,段沉舟可不是那种四处留情的性子。 话说回来,云虚子左右看看,又问:“似师弟呢?” 段沉舟的脸瞬间更黑了:“不在了。” 不在了? 云虚子没敢问是哪种不在了,答案就写在段沉舟脸上。 一边的合欢宗宗主谢枕欢,倒像也是天衍宗一家的,神情却是一种造造作作的悲伤。 周围的弟子们交换眼神,越发相信了那个传言。 似师弟和谢枕欢,新欢旧爱,抢夺燕小师叔正酣,似师弟刚稍稍占了上风,哪知魔尊突然横插一脚,不仅将燕小师叔掳走,还把他为心上人放的满城花灯尽数毁去,渣都不剩。 除了这个核心传言,还有流言两则,一说是连带花灯一块渣都不剩的,还有刚刚得意不久的似师弟,谢枕欢棋差一招,却侥幸躲过一劫,听段掌门的话,竟像是真的! 那这么说,另一则…… 众人眼光看向悲伤得十分造作的谢枕欢,因为不甘输给似师弟,合欢道至情亦绝情,得不到的索性毁掉,正是他故意引狼入室,设法让燕岂名引起了魔尊的注意! 竟难道……也是真的吗? 段沉舟黑着脸给蛟蛇传音:“前辈,你也太高兴了点。” 谢枕欢:“就是就是,学我。” 段沉舟沉默:“阿枕,你可以悲伤得走心一点。”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位来路不明的新师叔段墨突然笑得扑哧一声。 段沉舟:“……” 算了,毁灭吧。 他憔悴地四下看了一圈,问云虚子:“眼下只有雪崖那位和秦师侄未到了?” 云虚子心有余悸地看蛟蛇一眼,怎么才回来就疯了。 再一看,那段墨又不知道听见什么,突然怪端庄地摆出一副师叔架子。 云虚子揪揪胡子:“秦师侄应该快到了,雪崖那位倒是不知道因为何事耽……”搁了。 话音未落,天际一道气息飞掠而来。 众人皆是一惊,抬头看去,不因别的,只因那竟是一道化神气息,当世的化神修士除燕岂名以外,都在此处,哪里还有别的化神,难道是—— 明心笑吟吟从白纸法器上落下,站到蛟蛇旁边:“阿弥陀佛,长老们不能成行,今日便我独来了。” 云虚子大惊:“明心师兄何时竟突破化神了,恭喜恭喜。” 他这恭喜也不算作假,佛修对上魔修本就格外克制一些,如今自己这边添了一个强力的新化神,如果魔尊来者不善,打起来也好看一些。至于那些个老和尚,来不来的无所谓。 说着视线在蛟蛇和明心之间来回移动,迟疑:“……二位,认识?” 蛟蛇挺挺胸膛,哼一声:“不认识。” 明心温和一笑:“神交已久。” 云虚子:“……”他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明心上哪去神交已久。 但到底有了个战力,众人士气一时振作,等秦绝终于到时,往谢枕欢身边一站,他们都对来个人就和天衍宗一家似的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等到天色渐暮,眼看要错过开剑冢的时间了。 云虚子心里都开始犯嘀咕,想着是不是被那魔尊给耍了。 天际突然一黑,层层阴云压过来。 上次见识过的弟子却是立即反应过来:“是渡鸦,魔尊的渡鸦!” 黑羽如同一团泼墨漫过整片天空,遮天蔽日的渡鸦之中,闪过一道亮色。 头顶彩色翎羽的一只渡鸦气势十足飞在前面开路,后面魔火簇拥着一架极为华丽车辇,顶级鲛纱软缎层层叠叠,玉石络子丁零当啷,黑红二色,一看就富贵极了。 带着鎏金半面的男人漫不经心坐在上面,一袭精致黑袍,眼神睥睨,丝毫不把底下仙盟众人放在眼里,他怀里还搂着一个面若冰霜的修士。 面容昳丽,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不笑时自有十二分的无情。真是据称被掳走的燕岂名! 流言这种东西,听说是一回事,看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时众人目光不自觉都投了过去,唏嘘有之,暗喜也有之。涌动的情绪暂且不说,目光倒是都够炽热的。 揽着他的魔尊突然一勾唇角,视线冷然向下扫来。 化神期的神识威严无比,根本无法对上,瞬间一排修士流着汗收了视线回来,修为低些的,已经心神动荡。 但没有人会忘记那道目光,轻蔑,冰寒,又带着点不虞的占有欲,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偷窥了一样。 白玉台上一片寂然。这一刻,只有一个想法是共通的。 不愧是燕岂名,魔尊竟真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第69章 第69章燕小师叔自愿以身饲魔 云虚子不愧是仙盟里的人精,率先反应过来。 魔尊不来时,一群人不尴不尬地等着,真来了,场面更尴尬了。 先前讨魔,硬生生接下一道合盟书,灰溜溜散了不见下文,现在又被人闯上门来说要掺和剑冢的事,心里知道不能硬扛是一回事,扛都不扛是另一回事。 饶是云虚子,都没有这么大的脸,上去旁若无人地打招呼。 他正左右为难,万兽门的雷决先跳出来大喊:“九嶷,你怎么被封印一遭,变得这样遮遮掩掩的做派!又是面具,又是车辇,搞得花里胡哨的!” 关于新魔尊的身份,仙盟高层有许多猜测,当日他们乍见合盟书如惊弓之鸟,以一道似曾相识的气息就断定此人是归来的九嶷,但后来仔细接触研究过,发现细处又有许多不同。 雷决嗓门大,性子爽利,但也粗中有细。看似叫破,实为试探。 云虚子捋着胡子,老神在在站在一边,后面天机阁的无涯真君一直不声不响,看似无意地抬了一下眸光。 似星河嗤一声,指节一扣,车辇轰然落下。 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坐姿霸道地倚在靠垫里,圈在燕岂名腰间的手轻扣,像在思索一个无聊的问题:“九嶷?” 忽而捏住燕岂名的下巴,扭过来打量,轻笑: “手下败将罢了。” 一语双关,不知是在说他败了九嶷,还是说他败了眼前这修真界的修为佼佼者。 语气动作更是目中无人,只能用极尽羞辱狎昵来形容。 殃渡在一边疯狂地扇翅膀,就是这个味啊尊上,味太对了! 燕岂名在年轻一代弟子中极受爱戴,似星河此举,瞬间引起一阵不小的动静,气盛的少年人中,已有直接拔剑的了。 云虚子立即上前,厉喝:“做什么!” 却喝止的是自己人。 小弟子红着眼看向车辇方向,头一次对宗门长辈生出不满。燕小师叔气得脸颊耳朵都通红了,还要强忍镇定,冷冷被那魔头挟着下巴,何其屈辱! “似星河,你想死就在这里亲上来。”燕岂名传音。 面具后的眼神可惜地闪了闪,一本正经:“阿名,我就看看,没打算亲。” 燕岂名的耳朵更红了,这下真有一半是气红的。 昨日出发前,这狗东西说的就是他只看看! 他冷哼一声,反手一道灵气逼退似星河的手,率先从车辇下来。 剑修一反平日笑模样,面若寒霜地站在仙盟众弟子前,脊背笔挺,单薄的身形承起风骨,如剑一般刚直。 沉声警告:“魔尊大人,还请记得你的承诺。” 似星河笑一声,坐在那将他上下打量,直把人看恼了,才施施然起身,攥住他的手腕拉进怀里: “自然,只要燕仙君乖乖的不先毁约,本尊和这些蝼蚁过不去做什么。” 他摩挲着燕岂名的手腕,一道蓝盈盈的咒枷瞬间在那里显形。 禁灵咒!是连化神都能锁住的禁灵咒! 拔剑的弟子目眦尽裂。 虽说能锁,但真要下手,只能是化神修士自愿奉上。否则玉石俱焚,也不能成咒。 义愤填膺的小弟子们瞬间牙关咬碎。 那魔头竟是以他们相胁,换得燕小师叔自愿以身饲魔! 云虚子也被燕岂名这突如其来的刚正不阿惊呆了。 但他还记得要打圆场,连忙抓着空隙上前一步,睁眼说瞎话:“既然不是九嶷,没有那些旧怨,如有什么误会还是早些解开的好。” 意思是把这禁灵咒的事在场面上圆过去,他们就还能安安稳稳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星河有点好笑,看燕岂名:“自然,等本尊与燕仙君合契礼成,修真界和魔界并做一体,又何来嫌隙?” 云虚子大惊,这是真要合契,还是想要吞并仙盟? 他定定神,正要礼貌问一句这位新魔君的名讳:“敢问——” 那边燕岂名挣开似星河,手一挥,袖子落下将咒枷盖住,语气冰冷:“答应你的便不会不作数。” 往旁边走两步,又停住,“魔尊大人,我与师兄多日未见,去与他说两句话,你不会这都要管吧?” 众人便看见那魔尊众目睽睽之下捞过燕岂名,咬了一口耳尖,十分愉悦:“有何不可,夫人记得回来便是。” 直接被忽视的云虚子:“……” 他近来是气运不济吗,怎么总是遇见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还问不到名字。 白玉台中心,段沉舟的脸早被乌云压了几日,这下更是黑得能滴出墨来。 燕岂名走到他身前,颇有几分踌躇:“师兄。” 段沉舟看他的眼神复杂:“阿名。” 一种凄清无奈的情绪漫上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头,偏偏这人间惨剧的始作俑者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燕岂名又看谢枕欢,这下眼神里射出了杀意。 让你和似星河交代清楚,你给他说了什么有的没的! 他只狠命盯着谢枕欢,而谢枕欢心虚中略带一丝得逞的快意。 围观者又是心头一凛,什么?谢枕欢因爱生恨引来魔尊搅局的传闻……难道真是真的! 最后,燕岂名只是略过谢枕欢,一言不发,给惨绝人寰的三角、四角恋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又看向蛟蛇:“……师叔。” 完了哽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好说。蛟蛇倒是挺志得意满,眼神亮晶晶像是要与他有话说。 燕岂名正打算悄悄传音,一边的明心温和笑意不变,目不斜视地给他送来一句: “燕道友,好久不见。你想问小黑和山河盘的渊源?” 燕岂名:“……”他就觉得这个和尚很不对劲,绝不止被蛟蛇前辈骗了身子那么简单。 明心似是叹了一下,“此事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 燕岂名眉头一动。 …… 他在中间转了一圈,牵起许多情绪的时候,似星河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等在一旁,也不催促,游刃有余等着自己的笼中雀回来,实则不动声色将众人的神情看了个遍。 但很明显,那位送信的神秘人暂时不想崭露头角。 燕岂名回来,似星河十分亲昵地拉起他的手,扫了眼等在一边的仙盟众人。 殃渡立刻会意,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十分嚣张的青年:“我们尊上问,可以开冢了吗?” 云虚子:“……” 燕岂名趁机捏捏似星河的手,传音:“注意那个黑瘦老头。” 说的正是向来话少的无涯真君。 似星河会意地捏回来:“盯着呢。” 云虚子左右看看:“段师弟,你看时间也差不多……” 段沉舟看燕岂名一眼,突然打断:“剑冢可以开,但魔尊与这些弟子同进剑冢,万万不可。” 按照以往规矩,弟子们进去后,长老起在外看着的作用,但这次若也放他们独自进去,再把魔尊放进去,简直就是把一群鲜嫩的羊羔和恶狼放在一起。 雷决跟着声音轰隆隆地赞同。 云虚子原本就觉得不妥,立马提议:“剑冢共开半月,不如让魔尊一日,以化神之能,想找什么样的剑,想必都不过半日。” 满口恭维,又是让出了一整日,很给面子了。 似星河好像并不领情,轻蔑一笑:“本尊进剑冢做什么,你又知道了。一日?”他嗤笑,很嫌弃似的,“半月……啧,便半月吧。” 言下之意是把整个半月让他,虽然看不上,但也勉强行了吧。猖狂的嘴脸成功拉了一波仇恨,眼看云虚子的脸都绷不住了。 燕岂名挠挠他的掌心:“干得漂亮。” 明面上,燕岂名倒没有说话,情势推到这个程度,大鱼总该顺水推舟地蹦出来了。 果然。 就在场面陷入僵局,燕岂名抬眼看似星河,好像打算重提他的承诺时,向来寡言寡语的无涯真君出声了。 他是个黑瘦精干的修士,两眼总一副不扰世事模样。 此时声音波澜不惊,带着点哑:“我们几个跟着一块进去就是,只要魔尊大人不嫌打扰。” 燕岂名和似星河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必然不嫌打扰。 只有云虚子看起来不喜欢这个方案,老东西,他不想进去。 燕岂名抢先冷睨似星河一眼:“那便好。魔尊大人承诺我的事,也还算数吧。” 云虚子:“……” 这件事便被敲定了。 开剑冢需要天衍宗掌门主力,耗费的灵力甚多,其他人从旁辅助,算是个大工程。 燕岂名趁着无人注意,把似星河拉在一边,和他传音交流方才得到的消息: “明心说,山河盘的力量果然与蛟蛇前辈同源,是他的内丹炼化,而设法将他困在金线溪不愿离去的不是别人,正是须弥佛宗的住持空闻。” 似星河抓住关键:“不愿?” 燕岂名:“我曾和蛟蛇有过一番对话,他说将他困在金线溪的并不是有形的契约。实际上,我有个猜测……” 须弥佛宗的佛子圆寂后灵识不灭,轮回转世,由接引僧人寻回。燕岂名幼时听过传言,说这代佛子明心被从农家父母手中带走时,小小年纪,已颇具佛像,但言此世不许佛家。 “……我怀疑他前世便和蛟蛇有纠葛,须弥佛宗或许是利用了这点才把蛟蛇骗住,山河盘怕也和此有关,只是不知后来怎么落入天机阁手中,想来,无涯和空闻这两个老东西私交不错。” 似星河一瞬间想得很远:“蛟蛇的能力是可以分隔空间,小范围影响时间。” 柳沟村时如此,竹海秘境里如此,魔界也是如此。 燕岂名:“不错,所以他诓我们过来,怕是还有别的用途。就是不知道我的剑骨和山河盘一块,能派什么用场,总不会是想把魔界劈回来吧?” 两人说话间,半空中的裂口已逐渐膨胀,稳定下来。 里面隐约可见万剑成林,朽刃暗兵斜插如碑,像是等待有缘之人唤醒。 似星河突然一捏燕岂名的手,传音:“我听闻小燕哥哥少时入剑冢,每次现身,都会引起群剑嗡鸣?” 燕岂名沉默了一下。 似星河委委屈屈,倒像是很不开心似的。当然,他一般装作这般模样,都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燕岂名大为震惊:“你连剑的醋都吃,你还是人吗?” 第70章 第70章堂堂化神被人掳作替身…… 面对燕岂名的质问,似星河轻笑一声,又捏捏他的手: “我是不是人,小燕哥哥不知道?” 这下燕岂名注意力没有落在他的无耻上,虽然这话问得确实无耻。 刚被小崽子带偏了——有人在看他们。 列席的长老弟子众多,有全力送灵力开剑冢的,就有划水摸鱼吃瓜的,其中有几个偷偷看他们也不算稀奇。 不过夹在中间这个正好是肥鱼,那就不一样了。 燕岂名抬头,表情投入几分,无语传音:“串戏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还真以为你醋得饥不择食,连几柄剑都容不下去了。” 似星河:“串戏归串戏,阿名,我何时说吃醋就不是真了。再说,你前几日不是也吃清寒的醋?” “……” 燕岂名咬牙切齿:“不能不提这件事了?” 似星河坏得很:“为何不提?我都忘记问小燕哥哥何时开始酿的醋,不会从柳沟村那时就开始醋了吧。” 燕岂名耳根气红,似星河借机搂住他的腰。 无涯在人群最前无声无息以神识偷看,正好能看见两人不情不愿地姿态亲密,主要是燕岂名,他对魔尊怒目而视,而那个神秘魔尊嘴上勾着一抹笑,宛如逗弄,但又气势压人极尽逼迫。 腰身贴得极近,一个气愤一个霸道。 果真是被当成一个玩物,又不知说了些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 他心头疑惑放下一些。 无涯的视线一移开,燕岂名立刻不动声色掐了似星河一下。 他嫌弃传音:“你那时候脾气差得要死,谁要吃醋,现在更是越发不要脸,一点也不可爱了。” 演戏就演戏,能不能不要带个人情感,尊重一下人家! 似星河并没有这个自觉:“是耳朵不可爱,还是尾巴不可爱?刚刚说我不是人,小燕哥哥难道忘了,自己这些天摸了多少遍不是人的地方——” 燕岂名:“???” 怎么有人这么直白地承认自己是禽兽,还要拼命论证! 他开始为无涯感到些微的抱歉。 幸好似星河不能现在变出毛茸茸的大尾巴,当众勾他一下。 燕岂名舔了下唇:“不尊重无涯那个老东西就算了,能不能尊重一下剑冢。” 说话间,急需尊重的剑冢开了。 半空微微震荡,掀动众人的衣角,一道灵风豁然扫过。 段沉舟率先收起灵力,裂口位置彻底形成一道泛着涟漪的灵气漩涡,里面反不见方才隐约剑林景象,而是一片虚无混沌。 众人还没反应。 燕岂名冷冷拂开似星河的手: “剑冢共分东西南北中五片剑林,地域广袤,进入其中的落点分散,并不固定,我还是在外面等着魔尊大人归来吧。” 说着晃晃腕上的禁灵咒,示意自己没有灵力,和魔尊走散说不定就遇险折在里面,不适合入内。 似星河并不上当,一挑眉头,指旁边的上十二仙门长老: “哦?那本尊准他们跟着弟子进去,难道是开玩笑的吗?” 云虚子连忙跳出来:“魔尊不知,方才本宗间已经各自施下同气连枝咒,确保将落点相连,只是这术法只有仙修能施展,燕师弟现在又暂时……咳,不方便。” 这段话句句属实,他难得和燕岂名打了个配合。 观这位魔尊的性子,显然不可能让别人在自己身上施展术法,但稍微放开燕岂名身上咒枷,让他来做施术人,说不定可以争取,要是能用一道同气连枝换了禁灵,在剑冢熟悉的环境里,燕岂名的发挥余地就很多了。 但他料错了似星河。带着鎏金半面的魔尊嗤笑一声: “只有仙修能?本尊倒要看看,是什么尊贵的术法。” 话音未落,他冷冷抬手,一把抓向天机阁方向,空气中灵气剧烈波动,长老和弟子之间织成网状的荧蓝灵线蓦地现形。 无涯还没翻脸,似星河已经看完,随意挥去,语气平淡得甚至谈不上不屑:“不过如此。” 不等仙盟之人气急,他翻手在半空虚点几下,勾画出一道咒术符文。简单精练,能看出和仙门所用的同气连枝咒出自一源,像是现学现改,寥寥改动之下,又高明许多,摆脱仙修功法限制,能为魔所用。 这位新魔尊,符咒一道的造诣竟然很高! “行了,”似星河无聊地将那同气连枝咒往燕岂名腰间一拍,顺势把人搂回来,颇为轻浮地按在怀里,“燕仙君还有旁的理由吗?” 说着也不真等回答,脚下一点,已经抱着人直接冲进剑冢大张的入口之中。 殃渡拍着翅膀桀桀地飞起来,领鸦羽镇守,和一群义愤填膺的仙盟之人剩在一处。 混在长老中的无涯真君状似气急地闭了闭眼,一边领着弟子们进去,一边不动神色捻了下手指,就在魔尊刚刚发难时,一道灵气悄无声息顺着灵线滑入他手中,上面附着传音: “呵,和本尊合作,这么藏头护尾?” 神魂像被钉入一根刺,狠狠蛰了一下以示警告,但同时也带来了讯息。 一个合作的讯息。 ——必要之时,只要捏碎这道灵气,他就能去到魔尊身边…… “好了好了。” 两人刚刚落稳,燕岂名就没好气地拍开似星河放在腰上的手。 似星河毫不气馁地搔搔掌心,改为请求似地牵住他。 燕岂名四下环顾,迅速判断出两人的方位:“越发黏人了。” 他们运气不错,落在东域的剑林边缘,没有什么厉害的遗剑,不会被莫名其妙拉入什么传承考验,倒是山清水秀得很。 而且去中部很方便。 燕岂名:“师兄刚刚给了我一个位标。你还记得吗?之前让你滴过血的那枚玉玦,用蛟蛇给的最后那滴血解开了,师尊在剑冢里留了东西。” 似星河牵紧他:“那我们赶快过去。” 燕岂名却不着急,按住他的手:“你给无涯送了什么讯息?” 似星河的举动或许瞒住了别人眼睛,但他的动机可瞒不住燕岂名,猜也能猜出八九分来。 似星河轻笑:“没什么,一道必要之时可以捏碎传送的灵气,不过何时是必要之时,传送落到哪里,随我心意。” 燕岂名:“……” 良久纳闷:“你是不是跟着我学坏了?”瞄似星河一眼,“哦,忘了,你本来就蔫坏。” 似星河拉起他的手亲一下:“这叫夫妻相。” 什么夫妻相? 燕岂名撇嘴:“我虽然无耻,还没无耻到你这种地步。” 显然,对似星河评价的这个无耻,不在于他对待敌人的手法。 似星河轻笑,从善如流。 燕岂名对剑冢的地形很熟,牵着似星河攀过小丘,抄近路往段沉舟那边去汇合。 眼下敌明我暗,他心情也有点好,顺带想起关于剑的一桩旧事来。 燕岂名得意:“在天机阁第一天见的那次,我胡乱混了一个玉简进去,是不是骗到你了?” 似星河也还记得那个关于剑灵化形的玉简,惩戒地捏捏他:“阿名诚心想骗我,肯定是骗着了。” 这话说得略带委屈,但又示弱得紧,燕岂名很是爱听。 他瞬间心情大好,给似星河介绍自己幼时做的好事,什么下山扶弱把凌云城借来的玉简掉进水里,还不敢麻烦师尊出面。 似星河虽然知道他少时性子皮,但还是第一次听他自己说到这么鲜*活的事,顿时眼睛亮亮将燕岂名看着。剑冢的天空下,魔尊眼里映出剑修大大的笑容。 最后,燕岂名小嘴意犹未尽地一吧嗒,总结:“……就这样,原本那只玉简被我彻底弄丢了,事后我央师兄好久,他才帮忙捏了一只假的放回去,谁知道几百年过去,为了给你一点错误信息,我又现捏了一枚,现在应该归入凌云城的库里了。” 似星河轻咳一声,拉着燕岂名停下。 燕岂名:“怎么了?” 似星河有些不好意思:“阿名,现在归入库里那枚,是我捏的,你那枚被我一时气愤捏碎了。” 燕岂名:“???” 反应一瞬,潋滟的桃花眼里立即流出笑意来,简直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紧,反正他们就没轮上过真品。” 似星河看着他笑,也跟着勾起唇角。 “不对!”笑到一半的燕岂名却突然打住,抬头看来。 似星河观察他的神情:“怎么?阿名这么谨慎,师兄捏的那枚应该被你毁了吧?” 燕岂名嘶一声:“你倒确实判断正确,不过我以为你还回去那枚是我捏的,想着时机准确些,让师兄千万感知到我的灵气再毁。” 似星河:“……” 燕岂名:“……” 所以凌云城现在有两枚赝品了。 “但好像也没人发现?”燕岂名挠挠下巴,“算了,发现了也没什么,现在也没人敢来问我,他们是老倒霉蛋了。”。 剑冢南域,老倒霉蛋无涯真君刚把弟子放养开,试图捏碎魔尊给他的那道灵气。 “怎么捏不碎?”他黑瘦的长脸皱成一团,想了想又舒展开,“必要之时……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那魔头还有别的事要做?” 也是…… 联系上昨日从凌云城主那里得知的意外消息,无涯只觉得心里的猜测成算又高了几分。 新魔尊初一现世,就从各宗各派搜刮走关于剑修的典籍。他掳走燕岂名后,民间的话本传说荒谬,说得这个魔尊好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就对燕岂名生了兴趣。但仙盟高层普遍认为,恐怕从一开始,他就暗暗和燕岂名生了纠葛。 无涯微微眯眼,只有他,想的更多一步。 即便听闻魔尊许了燕岂名漫天琉璃焰,他也不信这个冷漠狡诈的魔修,会对仙修有真感情,刚刚看见两人相处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有时魔尊的感情看起来半真半假,但又不是全然无情。如果,这感情落得另有其人……或者,另有其剑呢? 凌云城消息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那魔头搜刮的不是剑修的典籍,而是想在里面找与剑灵相关的信息,虽然不知出了什么纰漏,让他把复制好的玉简多还了一枚回来,但可以肯定的是—— 新魔尊想找一把剑,化形的剑灵,可能还是殒命过的剑,从他一开始嚣张地给仙盟递合盟书,却不直接开战始,就是为了剑冢。 为了剑冢,绑燕岂名自然也是。但除了剑冢,还有什么缘故让他对那具皮囊高看一眼吗? ……有的。剑灵不仅会择亲近之人的皮相化形,还可以是合眼缘的俊美之人。而剑冢中的剑,几乎都是天然地亲近燕岂名,要说最合眼缘之人,最俊美之人,无人能出燕岂名其右。 无涯真君攥着手中灵气,神情轻蔑。 什么天魔,不过是个着相于皮相,看不穿世俗情爱之人,现在多半在剑冢中找得团团转。 至于剑骨,更是可笑,堂堂化神竟被人掳去做了替身。 第 71 章【VIP】 第71章 第71章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嚏——” 燕岂名猛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回身指责似星河:“你偷偷说我坏话。” 似星河眨眨眼,竟很纯良:“没有啊。” 燕岂名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凑上去观察似星河:“你不知道?” 似星河无奈:“阿名,知道什么?” 燕岂名揪揪他的脸,卖关子:“关于打喷嚏的说法啊。” 似星河想了一下:“是有人说你坏话,就会打喷嚏吗?” 燕岂名:“哦,还有想我。” 似星河刚一挑眉,眼里微微流出幽色。燕岂名打了个恶心的寒噤:“不不不,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个是在骂我。” 似星河好笑地抱住他,亲亲发顶:“那我帮你骂回去。” 燕岂名深以为然:“应该的。说不定就是无涯那个老头,发现你给的灵气不好用,牵连到我了。” 他就这样趁着无人知道,背后蛐蛐无涯真君。 似星河想到那人,脸跟着一沉:“你和他有旧怨?” 燕岂名摇摇头:“也不算是。他从前疯癫过一阵,号称得了什么天道箴言,结果应该是没解出来——后来我有次故意拿这事刺他,他养了许久的好性,居然疯了一样追我咬了半天。” 似星河:“什么箴言?” 燕岂名也很好奇:“没人知道。这些我入门前的事,都是师尊曾玩笑说来解闷的。据说几百年前他还没如今这么阴沉寡言,有一日闭关完大病一场欣喜若狂,说是卜卦偶得了天道的六字箴言,只要解出来,便离渡劫不远了。” 似星河皱眉,把这事记下来。 燕岂名倒是不太在意:“等和师兄汇合,处理完这边的事,你把他弄过来,诓一下说不定就问出来了。” 说着他看了下方位,拉过似星河:“这边。” 两人从剑冢东域渐渐到了中部边界,剑林出现的频率变高,燕岂名神情也认真了一些。剑冢内有时有些稀奇古怪的事,让他们俩折在这说不上,添点麻烦还是可以的。 想什么来什么,突然,一道银光扑面而来。 “小心!”燕岂名一把护过似星河,旋身往后看去。 长剑林立,却分毫不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不见了? 那东西掠得极快,燕岂名也没看清,但出现在剑冢里的,多半是剑不错了。 似星河被他牢牢护住,转身相背而立,轻笑声从身后传来:“这就是跟老婆回娘家的感觉?好像吃上软饭了。” 燕岂名:“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小白脸。” 似星河:“嗯,我毛色确实白,手感也不错。” 燕岂名:“……” “吱吱吱吱吱吱——” 他一沉默,身前一阵兴奋震颤般的窸窣声瞬间引人注意。 燕岂名:“???” “救命,剑冢怎么有老鼠!” 他震惊地一道剑气打出,顺势往后一钻,讨厌丑东西! 似星河上前揽住他,跟着出手如电,将那东西狠狠拍在地上。 地上的东西翻了几个跟头,发出金属在石粒上碰撞的声音,完了软绵绵一垂,“叽”地一声。 燕岂名定睛一看,竟不是老鼠,是一把短剑。 剑身比寻常匕首长不了多少,花纹细腻,材质似银似玉,锻得纤薄锋利,几近透明。 竟然还是把挺好看的短剑! 他往前走了两步,那剑瞬间从一种心如死灰的状态中活过来,水汪汪地就要上前和他贴贴。 但似星河行动更快,一低头,脸色不虞地把撒娇卖乖的短剑踢飞出去。 它飞出老远才勉强稳住,立刻一弓剑身,对着似星河剑刃一卷,在风中抖擦出簌簌聒噪的声音,如同叉腰状。 燕岂名想笑,但生怕又牵连到吃清寒醋的事,一本正经和那剑说:“这是我道侣,你不许骂他。” 剑呆住了,看看他又看看似星河,突然剑身一软漫上红色。随即叭嗒掉在地上,一拱一拱地往他们这爬。 燕岂名:“……” 这剑怎么这么诡异。 似星河危险地斜它一眼:“阿名,别管了,我们快去师兄那里。” 说着揽过燕岂名飞掠而去。 燕岂名还趴在他怀里往后看,剑像宽面条一样在地上立起来一截,绷得笔直,像是很兴奋似地目送他们远去。 燕岂名不禁遗憾:“还有点可惜,捡回去给小芋头玩也行。” 似星河反对:“小师侄这么乖,要配柄文静点的剑。” 燕岂名想了一下,也很有道理:“剑峰上有我这么吵闹,确实够了。” 而且他有预感,那短剑多半还要偷偷跟上来。 他们遇剑的地方已经离段沉舟所给的位标附近不远,似星河几个起落带着他到了,两人却什么也没看到。 剑林甚至比其他地方密些,依旧是新剑旧剑交织插在丘上,地势有些陡,但看不出显著差别。 燕岂名绕来绕去地看了几眼,突然一拍脑袋,掏出自己的宗门玉牌:“障眼法。” 果然,他拿出玉牌,循着阵法的方位走了几步,空间一阵扭曲,旁边的景象渐渐化为幻象,露出一个掩藏在密林后的山谷来。 燕岂名转身看似星河,似星河自觉来牵他:“看来,不持有玉牌的人看不见。” 燕岂名:“改明让师兄给你弄个牌子,你也是我们家人了。” 林后传来段沉舟的声音:“哼。” 燕岂名:“……” 好了,胳膊肘往外拐又被听见了。 似星河抓紧他的手,拉着他往那边去:“师兄。” 段沉舟正站在一汪碧绿色的潭水边,拉着脸看他们:“做什么去了,混到最后一日才回来。” 燕岂名脸一红,段沉舟咬牙切齿:“好了,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抬眼给似星河一道警告:“事急从权,但这掳婚毕竟是假。” 什么呀,他们又什么都没做。 燕岂名:“师兄!” 段沉舟瞪他一眼,继续逼问:“你打算一直这么遮遮掩掩地同阿名在一起?” 那个什么半面,花里胡哨! 似星河不卑不亢:“我算过了,下月初八宜嫁娶,等此间事了,还请师兄为我们主持合契。” 燕岂名:“???” 不敢置信地看似星河,你们三言两语就这么水灵灵地把日子定下来了? 段沉舟:“怎么,阿名,你不愿意?” 大有是就马上把似星河大卸八块扔到潭水里的气势。 燕岂名:“……不是,现在是谈婚事的时候吗?” 段沉舟、似星河异口同声:“是。” 燕岂名:“……” 行吧。 “也没有很不愿意,”他小声快速而清晰地说完,脸颊涌了点薄红上来,刷地往前跨步,“师兄,确认过,阵眼就在这个水潭吗?” 似星河笑了一下,跟着站到他旁边,两个人的手还紧紧拉着。 段沉舟:“……” 真是男大不中留。 “不错,”他跟着上前,从袖中掏出山河盘,“蛟蛇前辈让我带着它过来,但我看了半天,还没找到玄妙之处。” 燕岂名和似星河对视一眼,山河盘,加上他也在这,而留下这道讯息的师尊也是天生剑骨,会不会…… 燕岂名:“师兄,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无涯在剑冢里等待许久,直到以为自己解错了。 他狠狠揪着短须,恨恨道:“都喜欢故弄玄虚,到底什么是必要之时!” 就在这时,他神魂上突然一蛰痛,手里捧着的灵气滚烫,立刻像火一样燃起高高的魔焰。 无涯又是痛又是喜,连忙运气一捏。 魔尊留下的灵气乍碎,身边空间一晃,他出现在一座山谷里。 无涯看见眼前站着那个黑色长袍鎏金半面的男人,还来不及高兴,猛地脸色一白。 这里,不就是…… 他表情遮掩得很快,但比不过似星河一直紧观察着他。 似星河抬眸,心下有了九成把握,嗤笑:“怎么?以为本尊没有你就找不到这里?” 无涯脸黑了下来,他不是云虚子那个老头,这个时候还能讪讪与人圆场。 但他笃定,纵使魔尊机缘巧合闯进来,又发现这里灵气异常,也找不到所谓藏着剑骨秘密的机窍之……地—— 无涯目眦圆睁,看着那魔头闲庭阔步般走到碧绿色的潭水边,垂眸看了一眼。 “这里?”他勾起一边唇角,“好了,这下确定了。” 等于无涯亲自把最后一步的确认送到了他手里。 黑瘦老头又气又悔,面上勉强沉住,掏出自己的筹码来:“魔尊大人,我与你说折剑骨的秘密藏在这里,实则只藏了一半,纵使你有耐心慢慢去找,完整的方法也只有我知道。” 无涯自觉已经确认了两人关系,魔尊既然不是真的爱重燕岂名,他知道这个秘密也没有被灭口的风险。 似星河抬头,眼神危险了一些:“你也配和本尊谈交易?” 无涯昂首自若:“除了折剑骨,我还有一桩秘密,魔尊大人恐怕会想知道。” 似星河:“那你想错了,恐怕这两件事我都没有那么感兴趣,你们仙修之间的斗争真是无聊。” 眼看他懒懒要走,好像对折碎燕岂名这个人突然失去了兴趣。 无涯忙道:“眠云子两百年前斩魔界,封九嶷,世人皆知,但少有人知道,这里才是魔界真正的封印之所,魔尊大人,眼下魔界还没完全回归吧?想必突破两界壁垒,对你来说也不容易。” 似星河抬眼看他:“有趣。” 无涯精神一振:“我还斗胆猜测,魔尊大人此行,是想要寻一把剑?或者说,一个与燕岂名长相相似的剑灵?” 似星河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你怎么知道的?” 无涯见他表情怪异,像是被人触及了秘密,瞬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了十分把握。 他避而不答怎么知道,而是抓住痛点:“剑冢每二十年才开十五日,藏在其中的剑何止亿万万数,魔尊大人纵使抓了燕岂名在手,这事也不是段沉舟他能左右的。魔尊大人难道就不想彻底夺了剑冢,将它和魔界相连,从此出入自由,要找什么找不到呢?便是那剑不能化形,也可以……可以日夜相伴。” 似星河沉默一会:“有理,继续。” 无涯扔出最后一个炸弹:“而这个法子,恰好就和燕岂名的剑骨有关,只要取了他的剑骨,自然……咳、咳!” 他面色涨红,似星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举了起来,面色阴沉:“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反复提这些找死的话。” 无涯喘了口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星河是什么意思。 他震惊地看魔尊:“你……难道……可是你不是喜欢那个剑灵吗?” 似星河一脸睥睨,拂拂黑袍袖口,眼里写着漠然的有何不可:“我在复活他的路上,又看上了燕岂名,你有意见?” 无涯:“……” 好啊,魔果然是凉薄寡情,多情最是无情。 似星河不耐烦:“没有别的法子了?看来你也没什么用。” 无涯早年因为天机受了反噬,一点不敢和他正面冲突,忙战战兢兢说:“有的,有的,也不需要取剑骨,只要他用神魂相连的本命剑也是一样的,不过这样需要心甘情愿……” 他欲言又止,看似星河。 方才所有人可都看见了,燕岂名在魔尊面前有多心不甘情不愿。 似星河啧一声:“你只管说你的法子,哪有这么多聒噪的废话。”略带愉悦地抚过胸口,“不过是心甘情愿。” 无涯一惊,这……魔头难道是给燕岂名种了同心蛊吗? 怪不得他一出现就未看见燕岂名,想必是给他机会让他跑了。 但盅毒或是什么旁的控制人的手段一发,他只能狼狈屈辱地回来求。 想到这里,绕是无涯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果然是魔修,对看上的人也这么狠毒的心啊。 这……这和折碎剑骨的程度有什么区别吗? 怪不得他已经不感兴趣了!原来是有了别的折辱人的手段! 似星河冷声:“本尊在与你说话。” 无涯忙回过神,他被魔尊的手段所惊,又确实想要借他的手将这里劈开,于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说完,似星河抬头:“可行吗?” 他语调一变,不再湿腻阴冷,倒很亲昵似的。 无涯:“???”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可行,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可行。” 无涯呼吸一窒。树后转出来一个轻快带笑的青年,面容昳丽,桃花眼里笑眯眯地流出坏来:“多谢了,无涯道友。” “你……你们……” 燕岂名笑着走到似星河身边,毫无芥蒂地拉起他的手来。 无涯胸口呛出闷气,被惊得咳喘不停:“你们……” “哦,”燕岂名一副忘了通知,真是不好意思的模样,和魔尊十指相扣,拉起来扬了扬,“我也不小心看上他了。” 无涯大惊:“可你那个真爱似师弟,不是被他杀了吗?” 燕岂名挠挠脸:“我在复仇的路上,不小心爱上了仇人?” 第 72 章【VIP】 第72章 第72章天道的礼物 无涯表情一片空白。 一个在复活爱人的路上移情别恋,一个在给爱人复仇的路上爱上了仇人。 饶是他早觉得自己疯了,这两个人,竟然比他还疯! 无涯抖着嘴唇,一时忘记立场:“你就这么和魔修狼狈为奸?” 燕岂名满头问号,到底是谁要和魔修狼狈为奸。 他不以为耻,笑眯眯:“对啊。” 无涯绝望地指着似星河,声嘶力竭:“你知不知道,他把你当做那把剑的替身!” 燕岂名:“……” 对话荒谬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一点超出他的预料。 燕岂名勾勾手,似星河把脸伸过来,燕岂名吧唧亲一口:“不要紧,只要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就行了。” 无涯:“……” 他手指颤抖,瞳孔紧缩,再说不出话来。 燕岂名上前一步,眼神冷了些:“我倒是有话问你。你知道我师尊将九嶷斩落幽冥后先到的这里,那你见过她最后一面了?无涯,你如今站在这里,凭的是谁的玉牌?” 他的睫羽锋锐如刀,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不笑时自带出三分的冷来。仙盟的人都知道,笑着的燕岂名不好惹,但不笑时,更不能惹。 “不是你想的那样!”眼下被两个人围在中间,无涯更不敢有别的想法,忙不迭掏出袖中玉牌,生怕被燕岂名当成了杀师仇人,“是拾来的一个小弟子的。” 燕岂名眯着眼看,确认过名字,放了一截心,语气依旧冷得吓人: “我不管你是拾来的还是偷来的。我师尊失踪之时你见过她?” 无涯抬眼瞄他一下,紧张地揪着短须,缩成一团点点头:“不错,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说到一半,面对燕岂名突然架在他脖子上的清寒剑,他失声叫起来。 燕岂名漠然:“那她去了哪里?” 无涯喉结滚动:“她……她落到魔界去了。” 燕岂名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收剑。 似星河从后面握住他的手。 无涯嫉恨地看着他们,试探着继续:“你只要把这通道劈开,就能去魔界找了,难道你不想……” “刷——” 清寒剑气横过,在他身前划下一道深沟,再差一毫,他的胡须便保不住了。 无涯立刻噤声。 燕岂名冷嗓:“我暂且不追究你在大战之后追着我师尊来此的目的,要是分不清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 他反手一挑,这次无涯的胡须被削秃一半,“反正我如今也和魔修狼狈为奸,不介意杀个仙盟之人祭旗。” 无涯真君平日一副寡言少语,清尘出世的模样,眼下战战兢兢缩在角落里,胡须参差地乱支楞,竟和猥琐的黑瘦老头没什么两样。 燕岂名拉着似星河站到水潭边。 无涯方才已经说出了劈开通道的办法,取出山河盘与本命剑,再念一段口诀,等水面凝结如镜,运起天衍宗的心法直接斩下去就是。 口诀倒是不难,听了一遍已经记住。师兄先前也把山河盘与他的玉牌一并给了似星河。 只是……燕岂名看着眼前潭水,除了碧绿之色,都让他想到曾经的魔界秘境。 他突然抬头问:“无涯,若是掉进这潭水里,会怎么样?” 无涯正两眼死死盯着这头,想也没想:“通道封闭,会掉进两界之间的空间夹缝。” 燕岂名没头没尾问一句,好像也不是要无涯的回答,沉默两息,突然开始了。 他做得很慢,就着看无涯的姿势,慢慢抽出清寒,将口诀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果然,潭水轻晃之后,凝成一方碧玉般的镜子。 无涯的眼神里露出喜意。 燕岂名举起清寒,运转心法,灌注灵力。山河盘在一边盘旋。 就在挥剑向下的一瞬,清寒刚刚落下一点剑身,他突然泄力,举着停在半空的剑又问: “无涯,你给的这个法子,真不需要什么引子吗?” 无涯瞳孔一缩,但只是须臾之间,他立刻收拾神情:“怎么会?你师尊当时就没有——” “锵”地一声,却在此时,清寒剑转眼落下。 就在燕岂名提出问题使他分神之际,不等回答落完,便以雷霆不及之势斩下了那一剑。 无涯还在防备之中,完全猝不及防,眼中颜色一骇,接下来做出的事完全是本能反应。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道虚盈着灵光的符咒,瞬间以灵力一裹,速速急射而来,目标,正是清寒剑和碧玉谭面相接之处。 一切发生得极快,在修士眼中也不过几息。 抬剑,问话,落剑,送符。 无涯眼里的骇然被惊喜冲破,看着那道符咒一点一点接近谭面,然后—— 哐当一声,被似星河一指弹开。 他身侧斩剑的燕岂名,则以极强的控剑之力,将去势如虹的清寒堪堪收在谭面之上毫厘之处。 燕岂名轻笑:“星河,还记得从前在秘境里吗?我去找你,但没了血脉的引子,最终只掉进夹层里面了。” 似星河嗯一声,低头:“看来这是他的引子了,想要借你剑骨劈开的不是魔界?” 无涯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瞪着落在似星河身前的那道符咒。 不,燕岂名这下看清了,那似符非符的字,写在一团如烟如雾不像存在于此世的薄纸上,说是纸,只是因载了字看起来像罢了,实则和书在无物之处差不多。 六团没见过的字,金光闪闪。 似星河皱起眉:“天道箴言?” 无涯瞬间仇恨抬眼:“你们看得懂?” 精准捕捉到不及散去的疑惑,他瞬间松了口气:“你们也看不懂,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你们也看不懂……” 燕岂名无聊地拿剑尖一挑:“怎么,你拿这个做引子,难不成还想劈出一条飞升的天梯来不成?” 修真界有飞升的传说,但便是修到渡劫期,也不过是多享千万载寿命罢了,只有无涯这样的人,才会执着飞升,至于疯魔。 无涯听出轻蔑之意,红着眼看他:“飞升!你难道不想吗?摆脱肉。体的束缚,不受功法天赋的限制,比天生之魔还要强!” 燕岂名哦一声,刷,剑尖一抖。 “额,”他很无辜,“我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天道出品的东西,这么脆弱啊。” 金色的字如飞烟消散,无涯死死瞪着剑尖,整个人宛如静止。 良久,他徒劳抬了一下手,像是想把那字灰拢起来。 但一动之下,前功尽弃的真实瞬间铺天盖地,他抬头,目眦尽裂。 燕岂名:“其实也不用这么沮丧,我打包票,你想劈的东西肯定是劈不开的。” 毕竟这世上有没有天道还两说呢。 他犹豫着停下:“嗯……你还是更想打架解决这件事?” ——也不是不行。 无涯大声嘶吼,四肢迅速膨胀硬化,金石之色俨然是人魔特征。 似星河立即召出一簇魔火在手,调整站位,和燕岂名并肩而立。 短短几瞬,对面无涯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他的头依旧干瘪黑瘦,躯干以下却膨胀出极强的力量感,怨气缭绕近乎实质。 他的修为也节节攀升,很快到了化神,而且还在继续膨胀! 竹海秘境中的怨气,怕是已经被他这些年吞吃过许多次。 “吼!” 他猩红着眼扑过来。 似星河和燕岂名对视一眼,分身闪过,转身合到一处,无涯变成的怪物身上多了无数道剑痕,魔火趁机钻入他的皮肉之中。 一个擦身,两人便默契无比打开了无涯的防御。要速战速决! 但不行—— “愈合得很快,魔火对他没有作用!”燕岂名一边挥剑格住无涯的手臂,在铿锵之声中抽空与似星河说。 无涯愤怒地踏碎脚下土石,收势下攻。 “飞升!飞升有什么不好!剑骨!天魔!你们不要飞升,凭什么做天眷之人!” 似星河显出狼爪,将魔火附上,身形沉稳,左闪右现,配合着化神期的灵力将魔火不断打得更深。 一边皱眉道:“和那日的人魔不同,他还有意识,但也乱七八糟地说些胡话,和没有差不多了。” 燕岂名剑影如虹,眨眼在身前化出一团密网,但无涯化的半人魔竟很灵巧,而且打斗风格极为缠人,绞、绕、缠、锁,似鬼似魅,任剑网密不透风,总能伺机贴上来,而且像是记恨燕岂名将箴言毁了,牢牢追着他不放。 燕岂名的剑法锐不可当,然此时竟有点施展不开。 无涯的修为还在攀升,这样下去,刚刚破开的伤口对他很快就不足一提。 燕岂名:“星河!” 声音方出,似星河应声而至,无涯刚要缠上来,燕岂名身法一变,悄然钻出,无涯待要追,空出的那个身位却被似星河占了进去。 他气恼地发出野兽般的声音,敷衍地和似星河打两下,就想追着燕岂名再去。 似星河伺机在他身上打出更多伤口,同时操控体内留下的魔火,裹着燕岂名的剑气往内钻去。然后放开破绽,让无涯去缠燕岂名,再和燕岂名配合,趁身位空出时和无涯交手。 如此反复,无涯身上很快遍体鳞伤,方才节节攀升的气息也盛到极致,后劲不足逐渐衰退。 他虽然保留了一点神志,实则不多,但被两个人联手遛了几十次,是傻子也觉出不对来了。 无涯怪物突然原地站定,这次没追着破绽去缠燕岂名,甚至在似星河补上的时候退了半步。 他红眼中露出人的狡诈,气势猛地一盛,竟然藏下的修为已到了渡劫门槛。出手也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迅速一快,眨眼之间,双手一上一下,如闪电分别探向燕岂名的胸口和似星河的咽喉。 ——同时威胁到两人命门,但凡有一人回身护去,身前的攻击节奏一乱,他就能在瞬息之间将另一人打成重伤,撕开一道口子。 不是狼狈为奸吗?不是爱来爱去的吗?我看你们怎么应对! 什么剑灵!什么天魔! 无涯猖狂的笑容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抬头,良久,口中吐出一道黑血。 他胸腔震荡不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竟是被两人合力击中了气穴。 一口气散,强行突破的修为瞬间跌了回去,一路落入谷底。 “怎……怎么可能!” 他眼神茫然地跌落在地,明明是死局,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在生死之间默契向前,一边护住对方命门,一边攻击不停。怎么会……他们怎么会相信,对方也会护住自己! 怨气将地上的杂草腐蚀枯黄,空气中弥漫着血肉被魔火烧灼的焦臭味。 无涯强行化魔提升修为,如今变回黑瘦模样,无一处好皮,须发皆白地瘫在地上,已经是风烛残年之相了。 燕岂名嫌弃地捂了下鼻子,似星河立刻挥手,清扫战场,顺便拿个灵罩把地上的无涯扣起来。 燕岂名:“……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他还是很受用,看了无涯两眼确认状态,暂时没管他,拉着似星河去潭边。 想了一会,他斟酌地抬起似星河的手: “我觉得劈开魔界可能需要你做引子。” 有之前的蚀月秘境做钥匙,魔界已经在缓慢回归,进度被似星河压下,但师尊留下这处的位标,绝不是无的放矢。 而且……他想起那位突然在魔界销声匿迹,却不见出现在修真界的千长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似星河嗯一声,十分利落,左手在右手一划,灵气瞬间裹着一滴血珠飘在空中。 燕岂名看着血珠,神情严肃:“你说无涯说的天魔,是指天生之魔,还是单指你的蚀月血脉?” 无涯突然在身后虚弱地笑了一下,倒是笑得猖狂嘲弄,可惜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燕岂名侧过身,看他一眼:“不是让你不该说话的时候闭上嘴?” 无涯看着他的眼睛,扭曲了一瞬,很激愤地道:“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事!什么天眷之人,剑骨,天魔,男盗女娼之辈,不知羞与同性厮混的狗东——” “啪”地一声,他脸上响起一记响亮的巴掌。 燕岂名一愣,转身看似星河,方才似星河要动手,被他拉住了。 小崽子阳奉阴违? 他倒不会因为这事质问似星河,但似星河摇摇头:“阿名,不是我。” 正在这时,一道有点眼熟的银色剑影直掠*过来。 是之前来的路上缠上来的那柄短剑,它怎么跟过来的? 第二次,燕岂名已经有了防备,一抬手,准备将它接下。 但飞到半道,剑好像不解气,回去左右开弓扇了无涯三四下。 又抖抖剑身,浮夸地化出一道灵雾把自己洗干净,这才兴奋又克制地飘到两人面前。 燕岂名:“……” 好多戏。 似星河的反应就比他直白多了:“你是什么东西?” 剑如遭雷击,立起剑身,又卷着剑刃簌簌地响,像是很激动地在说话。 燕岂名:“……额,我们听不见。” 剑僵了一下,非常人性化地愣住。 下一瞬,一道小孩般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有点得意: “现在能听见了吗?” 燕岂名点点头,将似星河的问话包装得更加温和礼貌: “敢问小友是何来历?” 短剑得意地哼哼两声,突然一挑剑尖。 燕岂名感觉这个动作有点眼熟,但他来不及想,地上渐渐飘出散落的金色光点,像慢动作回放一样,慢慢聚集到剑尖,逐渐勾勒出一道熟悉的形状。 如烟似雾,似符非符。 无涯一口叫破,拖着残破的身子扑上来:“箴言,是我的天道箴言!” 短剑嫌弃一晃身,让他跌在地上,然后剑身银亮着期待地看燕岂名:“看出来了吗?” 燕岂名点点头。 短剑惊喜地跳了一下。 燕岂名:“你就是忽悠无涯给他卖飞升鸡汤的大……好人。” 短剑:“……” 一片沉默中,似星河好像觉得很幽默,轻笑了一声。 短剑瞬间从软瘫瘫的面条状态弹跳起来。 他卷着剑刃,气势汹汹往似星河面前一站: “笑什么笑,你们的道侣契还是我给你们结的呢!” 燕岂名刚刚浮现的笑容消失了。 “???” 似星河捏紧他的手,往怀里一圈,怀疑地对剑道: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天道?” 无涯听不见短剑的话,却能听见似星河的。乍听见这句,摔得奄奄一息的身体竟生出力量,抬头看来:“天……道……” 短剑哼一声:“怎么?箴言不在这么?” 燕岂名诚实提醒:“看不懂。” 短剑:“???” “哦,”过了一会,他有点丢人地晃晃剑尖,“忘记这个字要解很久了。” 随着他的动作,那符文般的字,笔画渐渐扭曲重组。 很快,六个新的字出现在空中—— 剑骨,天魔,吾眷。 无涯激动得发出嗬嗬声,是了,是他解了几百年才猜出来的东西! 天眷之人,为何落在魔上! 燕岂名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问:“何解?”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天眷之人气运加身,势必要承担更多,况且,他也没觉得自己气运多好,似星河更是个出门一定迷路的老倒霉蛋了。 短剑震惊:“何解?” 燕岂名觉得自己可能问得太重了,那剑、那天道激动得绕他们转了两圈,突然一定神。 “你,天生剑骨,钟修真界之灵秀。” 它拿剑尖指指燕岂名。有过当剑的经历,燕岂名抽空思考了半刻这算不算用头指。 “你,天生魔体,集魔界之玄阴。” 天道摇头晃脑地顿了一下。 燕岂名会意,帮他补上:“原来是两界平衡调和之意?” 天道狠狠点头,点到一半又蹦起来,怀疑地看燕岂名。 燕岂名:“???” 哪里错了吗? 天道直觉他用词不太对劲,恨铁不成钢:“是天生一对啊!天生一对啊!” 不等燕岂名呛出一声咳,似星河眼疾手快揽住他,拍了拍背。 天道摇晃成一根波浪面条,看着他们,又发出那种兴奋得被燕岂名当成老鼠的窸窣声。 燕岂名:“……” 似星河:“……” 天道哼一声,突然换了声音,剑尖转下似乎看了无涯一眼,成熟些的声音恢宏,不再是在两人识海传音。 “五百年前,我突生预警,此方世界即将迎来大乱,仙魔对立,征战不休,以至于有毁灭之祸。” 燕岂名:“魔乱?” 天道晃晃剑尖:“非也,幽冥侵入,反将两界一起吞噬,是足以将此方世界埋葬之祸。当时我觅着时间往未来去寻找生机,先是抓住了眠云子和九嶷的一抹影子。” 燕岂名震惊,师尊和九嶷难不成还是有一腿? 他表情大抵太明显,天道瞬间气得跳起来:“他们要是真能凑成一对就好了!” 燕岂名松了口气,太好了。 天道轻咳一声,继续恢宏的声音:“他们身上存一线生机,但还不够,于是我继续往前,终于找到了你们。” 它十分欣慰:“仙魔联姻,同心不移,又是道心圆融之人,可保此方世界度过劫祸。” 跟着又咬牙切齿:“唯一的问题是,我推算了成千上万次,你们都凑不到一块去啊!” 听到这,似星河接上了:“两百年前魔乱,眠云子封九嶷,斩魔界,是你的引导?” 天道还没说话,地上的无涯突然疯疯癫癫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他,是我啊,是我们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又突然激愤,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我自得到这道箴言,日夜难眠,无时无刻不想,起坐行止俱念,等半猜半解出来之时,你师尊恰被人架到了高处,要与九嶷一战。” 燕岂名视线一凝,朝他看去。 无涯越说越快,眼神聚焦于虚空:“紫霞丹阁那时的阁主玉临渊,是个蠢货,从魔乱里得了炼制人魔的法子,却自己藏着,也不敢做大,被我知道了……呵,大抵仙盟中不少别人都知道吧。” 他飞快地看燕岂名一眼,唇角嘲弄,“你师尊更是个大傻子,她明知仙盟内部出了问题,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和九嶷一战,只是将他封印,又想尽办法在战后脱身,还要拼尽全力将魔界斩出去。却伤得太重,被我跟上,看见了她的布置。” “但有什么用呢,她拼着又和我一战,坠入魔界,最终成功将九嶷和魔界一并隔绝出去,我不还是炼成了顶级人魔,和天魔只差一步,至于剑骨,哈……” 燕岂名凉凉道:“可惜哪一样都败了。” 似星河却眼神一暗:“白水镇夺舍,背后也是你的手笔?” 无涯生息越发弱,嘴里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呓语。 天道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接回话题:“他原本就是这样痴痴傻傻,整日向我卜问怎么干掉头上的人往上爬,怎么提升实力,怎么飞升……咳,话说回来,你师尊倒也不是傻,你可知魔乱的起源?” 燕岂名摇摇头,他所知的便是修真界所知版本,九嶷降世,将修魔之法传到人修之中,天道既然问,必不是这样了。 天道:“九嶷幼年弱小,被人修抓去,怨气在他身上种出了魔种,才有后来人修以怨气修魔。逆天而行,强成魔体,祸起于人心,终于把祸患带到了修真界。” 燕岂名:“怪不得师尊要将九嶷封印住,他们曾经确实有过交情吧。怨气的侵蚀,是不是才是蚀月血脉疯狂的源头?” 天道点点头:“再多的,你可以去问你师尊,我不能久涉世间因果,借着剑身来看你们一次已经很满足了!” 燕岂名惊喜抬头:“她真的还活着,我该怎么找到她?” 天道点点那滴灵气裹着的血液,声音又变成小孩子一样,有点恋恋不舍: “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 天道的化身消散了,临走还神神秘秘,说给他们送了一道礼物。 燕岂名心情不错,和似星河说:“它确实还挺可爱的。” 似星河居然赞同地点点头。 燕岂名又不行了,捏着他的下巴看:“礼物?他是不是给我换了一个道侣?” 似星河无奈地抓下他的手:“怎么,阿名想换个道侣吗?” 燕岂名笑一下,亲在他侧脸上:“还好还好,想再找个天生一对的有点难。” 似星河唇角一点压不住,但还是正色道:“阿名,我喜欢你,绝不是因为天道所谓的天机,而是我就是喜欢你。” 燕岂名又亲他一下:“我知道呀,我也是,上哪还能找到这么可爱又纯情的小狼崽啊?” 小狼崽脸红了。 燕岂名拉着他,重新站到潭边,竟然还有点紧张。 他催动心法,念动口诀,潭面重新凝若青玉。 清寒在手,这次没有无涯的纠缠,剑势如虹,直直劈开。 剑身斩下,似星河的灵气血液几乎同时没入,有如实质的潭面扭曲,现出繁复的阵法符文来,盘旋的山河盘也被牵动。 光芒大盛—— 周围的空间急剧震荡,藏在剑冢里的这一处小空间眼看承受不住两界相通的撕扯之力。 无涯还在疯疯傻傻地咿咿呀呀。 似星河脚上用力,将他踢了出去,灵力屏罩瞬间厚了几分,带着他骨碌碌滚出震荡的核心。 暂且还不能让他死了。 燕岂名则紧握着似星河的手,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裂口那边。 直到尘埃落定。 燕岂名停了好一会,瞪着裂口不放。 周围已经现出剑冢中古剑林立的模样,段沉舟皱眉拎着无涯朝他们走来。 通道稳固,但那边是魔界惨红天空,不见人影。 无涯突然醒过来似的,看了眼段沉舟。 “仙……魔……”他含糊不清地叫着,猛地问段沉舟,“你师弟被魔尊蛊惑,把我打成这样了!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祸起于人心,说得好啊!仙魔之别,原本就是世人嫉妒,又畏惧魔!他何罪之有,他只是不够强罢了! 他眼神通红地看着段沉舟:“你不清理门户吗?他和魔同流合污!” 段沉舟默了一下,嫌弃地把他丢在地上。 就在这时,通道那头突然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清理个鬼,我在这里,还轮得到他清理吗?” 除无涯外的三人瞬间惊喜看过去。 段沉舟、燕岂名:“师尊!” 似星河:“千姨。” 眠云子从通道里爬出来,咬牙切齿:“阿名,你这剑斩得,水平可太次了,趁着合契大典之前,还在我眼皮底下,得盯着你多练练。” 燕岂名湿了眼眶,朝她扑过去。 一边的段沉舟移了下脚步,想起来又收回,看了看天:“咳,是这样,下月十五,我师弟合契大典,欢迎诸位观礼。” 诸位? 埋进师尊怀里的燕岂名有种不好预感,回头问:“师兄,你说话就说话,干嘛要对着天上说?” 总不能是那边还有人在看他们吧! 似星河和他很有默契,瞬间也联想到天道临走时说的礼物。 只想了一刻不到,他摘下面具,朝天上一笑: “是和我。” 眠云子笑得格外灿烂,对着段沉舟招招手,将他薅过去摸了摸头:“小舟。” 似星河站在一边,紧紧握着燕岂名的手。 风轻轻穿过站在一起的四人,剑林发出簌簌低语,似在感叹。 终于,又团圆了…… 次月初八,晴空如洗。 天衍宗山上山下一派喜庆。 张大娘一早便挖了几坛埋好的梨花白,要给燕仙君添礼。 饶是凡人眼力不好,她又上了年纪,从这里往山上看,那铺天盖地的殷红也不会被忽视掉。 炽烈如火焰,剔透似琉璃,顺着红绸灯盏一路绵延到山脚。 书局的老夏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稀罕物事,借了燕仙君的光,漫山遍野地不仅见一次,还能看见第二次呢!” 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掳走燕仙君的魔尊竟然就是似师弟,他们如今要合契啦! 典礼定在主峰的流霞台上。 这里不拘早晚都能看见云霞,色彩卷着灵气翻涌,呈现出曼妙多变的层次。 和宗门其他各处一样,整个玉台之上,被红色的软织地毯铺满,四处系着红绸,琉璃焰怒放,张灯结彩。 向来懒洋洋的眠云子回来之后,更是声称要把魔界这些年操的心都养回来,今日却很有长辈风范,到得很早。 她歪在软椅中,问段沉舟:“小舟,他们俩人呢?小星河前几日不是还急得什么似的,怎么真要合契了,这么不积极?” 段沉舟眉头一皱,翻手唤出一道纸鹤: “师尊,我去催催。” 眠云子看他一眼,突然笑了:“小舟,两百年了怎么没有长进,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模样。” 她挤挤眼睛:“也还没到时辰,我就随口一问。人家两口子待在一块,你乱七八糟催什么?” 段沉舟:“……” 剑峰上,燕岂名的洞府里。 似星河给燕岂名束发,鸦黑头发梳起,加冠簪,最后系上新编的发带。 新发带应新婚的景,是灼灼喜庆的红色,顺着后脑优美的弧度垂下,落在喜服的红色领口边。身前青年肩背挺拔如松,镜中眉眼被红衣衬得越发好看。 似星河忍不住揽住他,在脸颊落下一吻:“阿名今日好漂亮。” 燕岂名脸红红:“似星河,你老是这样干什么都忍不住亲我一下,我看今天是没法按时去合契了。” 似星河:“不会,我记着呢。” 这是自然,从上月剑冢回来,小崽子就惦记着了。 又是着鸦羽拼命把家当往这搬,要把天衍宗妆点得华贵又漂亮,又是数着日子一通胡来,直到合契前三天才放过他。 说什么,哼,剩下等到今天再讨。 燕岂名站起来,给他理了理喜服领口:“就你记性好。” 殃渡从窗外飞进来,将叼着的一朵琉璃焰放下,汇报情况:“尊上,上十二仙门的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 似星河嗯一声,不慌不忙,正和他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他面上沉静,拿起琉璃焰的手却有点抖。 燕岂名有点想笑,又忍不住出声警告:“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一会要耽误吉时了。” 似星河又嗯了一声,这次带着点笑,好像燕岂名和他一样在乎吉时这件事让他有多么开心似的。 燕岂名看着他隽永的眼睛,心脏砰砰直跳。 似星河缓缓将花插在他发鬓间,轻声道:“好了。” 四目相对,两人还是忍不住亲了一下。 等再分开时,燕岂名眼中水光涟涟,带了些喘。 似星河帮他理理发丝。 燕岂名埋怨:“还好不是女子,不然要补口脂了。” 似星河视线一深,眼里的幽色尚未散尽,看了眼燕岂名被亲得红艳秾丽的唇,瞬间不知道想哪去了:“阿名。” 燕岂名服了:“似星河,你还记得要去合契吗?” 一边的殃渡放下翅膀,露出一双扭扭捏捏又充满渴望的豆豆眼。 拼命附和:“是啊尊上,合契要紧。” 似星河给他传音:“去办。” 然后面色如常,牵起燕岂名的手:“阿名,走吧。” 新人相携,跨过门槛,朝流霞台而去。 【全文完结】 第73章 第73章想至之所,有幸已至,还…… 流霞台以玉阶与主殿相连,台面极阔。 此时软织红毯上,桌案座席列次排开,灵肴珍馐流水般奉上,宾客已经入座。 满目灵花灼灼映着红绸,喜气满溢出来,冲淡了近些时日压在仙盟头上的肃然。 那日天道现身,所有身处剑冢之中的弟子,都清楚看见一道水幕,将无涯化为人魔的始末全部呈现,还亲耳听到天道所言,那恢弘隐含因果的威严声音,绝对不会是假冒。 进入剑冢的都是这一代的精英,许多是听着仙盟剿除魔乱,匡扶人间秩序的故事长起来的,心中秉持着一腔少年正义,万万没想到,竟然亲耳听见这么一桩丑陋的旧事。 无涯被交到须弥佛宗,他自损根本,本来就没几日好活,但身上的怨气需要好生化解,免得造成后难。 今日天机阁参席的代表是大弟子苏千语,他平日里人如其名,现在却面色肃重,安静了许多。 太虚门长老云虚子当日在众弟子面前的做派也令人印象深刻,加上无涯嘲讽当年紫霞丹阁旧事并非无人察觉,他大约是心虚,在燕岂名提出改制太上长老轮值之体,设薪传殿引入年轻血液时,主动放权退隐,也算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总之,桩桩件件,近日仙盟中的动荡实在不小。 但…… 纵使这些事情纷至沓来,击得人头晕眼花,没人能忘记当日更加震撼人心的另一件大事。 提问:有什么比燕师叔和魔尊互托性命,合力打败无涯,展现出绝对的默契和信任,更加令人震惊吗? 有,有的。 ——天道亲言曾为他们定下道侣契约,认证天生一对。 如果这都不够震惊,那……天生一对还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亲我我呢? 什么血液灵气,说给就给,什么喜欢你不是因为天机,酸人的情话信手拈来。 如此手段了得的人物,燕师叔身边竟接二连三。 没看见他被勾得连亲两下,夸那个湿腻魔尊是纯情可爱的小狼崽吗? 但!这一切的震惊疑惑,这一切为似师弟的不平,甚至谢枕秋党的蠢蠢欲动,都在魔尊摘下面具那一瞬间终结了—— 鎏金半面落下,露出一张俊朗非凡而眼熟的脸。 他!堂堂魔尊!竟然就是被燕师叔藏在宗门的野男人。 那个和他纠缠至深,被他尝来尝去尝到爱上的野花似师弟! ——突然一切都合理了。 燕师叔的花灯是为他而放,而谢枕欢……咳,反正他老移情别恋,也不会伤心太久。 总之,似师弟和谢枕欢两派得到了空前的大和解。现在,他们正在一起参加这两人的合契大典! …… 眠云子捻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懒洋洋与段沉舟道: “小舟啊,阿名还是有本事,你师尊我早就想看他们这样的表情,今日算是一饱眼福。” 段沉舟:“……” 他继续看天,还在操心新人那边。 眠云子一敲他的脑袋:“真多余问你那句。师尊如今回来了,你倒也学着放下放下,少担一些事情。” 段沉舟无奈,当真不看天了:“我少担一些,难道师尊就会担了吗?” 眠云子:“……” 刚还说这孩子一板一眼,怎么都学会揭她老底了。 面对段沉舟沉静而了然的眼睛,眠云子才不心虚呢。 师尊是做来干什么的? 她自然不会担,阿名……那更是算了。 眠云子并不觉得这些是事:“不是还有小星河嘛,咱们峰上又多一个人,你不知道,他身边那个殃渡,最爱干活。咳咳……你嘛,年纪轻轻别老扎在宗门,老气横秋的,多出去玩玩啊,乖。” 段沉舟叹了口气,还要说话,天边传来“唳”地一声—— 两排灵鹤开路,祥云萦绕,红衣相携映着漫天琉璃焰,新人到。 两人瞬间收了声,朝那边看去。 燕岂名脸上带笑,潋滟的桃花眼比平日更亮几分,被红衣衬得容色逼人,艳丽无比。他身侧的似星河身量高一些,同样的红衣将身形勾勒得清俊颀长,剑眉星目,俊朗正气。 两人眼神微微交汇,踏出一步,便到了镌着云纹的玉阶之前。 红毯一路向上,玉阶直连到高台,那里云烟飘渺,是通天之所。修真界习俗,合契大典需先告天地,再拜尊亲,其后昭示同侪,才算礼成。 眼下两人背对着众人,燕岂名嘴唇微动:“星河,你是不是紧张了?” 似星河张口要反驳,又闭上,最后说:“嗯,有点。” 他将手握紧,掌心牵的燕大侠向来潇洒肆意,此时手竟微微汗湿。 燕岂名得意起来:“果然嘛,你整日逞来逞去的,还是年纪小,不要紧,我牵着你。” 他也把手握紧,还安慰地挠了挠。 似星河眼眸微暗,喉咙滚了滚:“那今日……蒙小燕哥哥多指教了。” 燕岂名脸微红:“……好说。” 玉阶很长,但对修者来说攀登不难,主要取的是个意头。 两人还是走得认真,衣袂相携,拾级而上,步履沉稳而郑重。 及至高台之上,霞彩交织,红衣氤氤,愈发将两人镀上一层朦朦而柔和的光芒,让人不禁想到天道那句天生一对。 实际上,燕岂名小嘴叭叭:“现在该取玉醴尚飨天地了。” 似星河受教地嗯一声。 其实高台上仪典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停当,灵酒盛在精致的一对玉杯之中,置放的案台也铺着红布。不说这是两人一同置办又反复检查过的,光是流程,似星河也私下里温习过许多次了。 但阿名紧张到多话的样子真是少见,好可爱。 似星河牵着燕岂名,任他引着自己的灵力去取玉杯,灵力与神魂交织,一同将玉杯灵酒呈于天道之前。 天地为证,山海为盟。 神魂相缠,因果共系。 天空乍然响起层层叠叠的钟磬之声,庄严恢弘,仿佛自九天而来。 霞彩更添神圣,灵鹤唳唳翻飞。 盛着灵酒的玉杯在空中轻旋,如一对缠绵的玉蝶,随即像被人伸指轻点了一下,散发出点点灵华。 玉杯落入两人手中,他们相视一眼,交臂而饮。 台下的眠云子早坐直身子,此时一挥衣袖,便到了高台之上,飘然而立,正好承下拜尊亲的第二礼。 她笑着对似星河道:“你娘亲不在,我便将你这一礼也代受了。” 似星河面色恭敬:“该拜的。” 随后,两人相携转身,面向玉阶之下。告过天地,拜过尊师,道侣契已结,契礼其实成了,接下来不过是昭告天下之人。 似星河微微低眸,燕岂名也正抬眼看来。 两人相视一笑,对台下点头示意。昭告天下,现在何人不知呢? 祥云环绕,契约震动。 巴掌大的狼崽将一柄小剑卷在腹中,欢喜地蹭着,剑身簌簌嗡鸣。 因果之线显现,将两人紧紧相连。 礼成! 宾客纷纷起身恭贺,灵鹤早列队等候一边,等着将两人接走。没人真想拉这对新人下来喝酒,嗯……也许谢枕欢? 他哀怨看一眼消失在天际的两人,恨铁不成钢:“这么急!” 就是有这么急。 燕岂名和似星河商议好,合契大典办在天衍宗,却是要回栖锋阁完婚。 眼下鸦羽开道,从灵鹤那里接过尊上的车架,叼着琉璃焰,一路烧过半个修真界,浩浩荡荡往魔宗去。 消失的殃渡不知何时回来了,兴奋地在上方扑腾翅膀。 似星河为了合契又置了一辆新车架,精致的棚顶都被缎子包起来,里面空间宽敞,软和舒适。 燕岂名红着脸:“你怎么不用之前那车辇了。” 似星河恨不得让天下都看见他们今日合契,他同意这个方案,也是存了坏心,一路飞去魔宗除了张扬,路程还不短,他就想看看小崽子走到半路,着急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样。 狗东西怎么干脆把车架换了! 燕岂名警惕:“你想做什么?” 似星河眼里烧着暗火,声音喑哑:“我年纪小,小燕哥哥不是要指教我的吗?” 他手撩起小窗布,收进来时,手上就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圆形铁盒,和寻常女子放脂膏的盒子差不多。 燕岂名震惊:“你……你怎么在这里就想做那事!” 说是留到合契之后,这也太之后了吧! 似星河一怔,随后胸膛震动,笑着将额头抵住他:“阿名,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燕岂名听见这话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脸红得不行,又羞又气。 但还能是什么?! 似星河顺势亲了他一下,又追着啄吻几下,才放过他。 他倒不卖关子,修长的手指一挑,将盒盖打开,燕岂名红着脸,好奇看过去—— “似!星!河!” 燕岂名咬牙切齿,感觉方才的羞白羞了。 铁盒里的东西,比他想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沁人的桃花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艳丽而滋润的红色,分明是女子用的口脂。 现在想用在谁身上,这还用问吗? 他脑子飞转,瞬间意识到是自己先前一时嘴快惹了祸根。 但后悔已经晚了。 似星河圈着他放到腿上,诱哄似地缠他:“小燕哥哥,这里没有旁人,我不做别的事。” 燕岂名听他的就有鬼了:“不行!” 似星河于是慢慢地磨他,一时亲啊一时撒娇的。小崽子做起这事来十分在行,一身红衣又很迷人眼,直把燕岂名哄得神魂颠倒。 不知道哪一刻昏了头,松了口。 好看的指头挑起一抹口脂,慢条斯理抹过被亲得水润的唇,本就秾丽的地方瞬间像是揉碎了花瓣,露出糜艳的花汁,简直—— “太漂亮了,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小燕哥哥。” 似星河眼眸深暗,更用力地咬上来,一遍遍尝过唇瓣上桃花的芬芳多汁。 车架行在高空,除了鸦羽振翅的声音,仿佛红尘喧嚣一概远去。刚刚合契的新人唇齿交缠,燕岂名被圈在怀里深入品尝,被亲得面色潮红,水光潋滟。 但好歹似星河还有分寸。 直到车架一停,殃渡的声音在外传来:“尊上,到了。” 过了良久,他疑惑地又问:“尊上?” 车架里却是没了声息,殃渡犹豫半晌,终于伸出一侧翅膀一挑,帘后一袭桃花香气,人影全无。 “唔——” 燕岂名被似星河紧紧搂着,突然出现在栖锋阁,跌入床榻之中。 他气喘吁吁地推:“就……就这么消失,无事吗?” 似星河完全到了自己的地盘,循着间隙继续亲他:“不用管。” 床帐比之上次格外装饰过,帐幔都换成了红纱,燕岂名无力地攀着似星河,眼前一片烟红,耳边是红烛燃烧的毕剥之声。 似星河的节奏缓下来,修长的手指探入衣襟。 燕岂名得了喘息的机会,突然不可思议,抬眼看他:“星河,我们成婚了。” 他声音里带着种恍惚的欢喜。 似星河停下来,珍惜地亲亲他:“嗯,阿名,我们成婚了。” 燕岂名看进他俊朗的眉眼,被迷住了:“你真好看。” 似星河笑了,他笑起来时眼睛像盛着星海,更好看了。 燕岂名正看得心跳加快,突然胸口一凉。 “???” 他一低头:“……你……你怎么手这么快?” 似星河轻喘,声音低沉:“还有更快的,小燕哥哥要试试吗?” “……” 在不要脸上,燕岂名根本比不过他。似星河继续将他压着亲,抵进床榻,突然笑了一声。 燕岂名迷蒙着泪眼,这才意识到,似星河方才是不是伸长了手,去床头的抽屉里取了什么东西? 但男人低下头,轻轻的吻落下,重新煽起灼人的热度,燕岂名就很快忘了想这件事。 他被似星河过量的喜爱和倾慕裹住,道侣契相连的胸口填满酥麻酸胀,脂膏先融化在似星河的手上,才和他相触,温度一点不凉,反而火热,如同直接烧到了心间。 等似星河半支起身子,轻声问他:“小燕哥哥,可以吗?” 燕岂名似喘似泣地呜一声,抬臂挽住他:“下……下次别问了!” 芙蓉帐暖,两腔真心相映,化作一室旖旎。 桌上红烛燃了一夜…… 次日清晨。 燕岂名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刻被似星河亲了一下。 他尚不清醒,也礼尚往来地亲回去一下。然后,腾地清醒了。 自己的腰还酸软得像被劈开一样,始作俑者倒是又威风凛凛了! 燕岂名撤回他的亲亲,瞪似星河:“管一下它。” 似星河笑着追吻:“管不住,小燕哥哥不知道吗?要你亲自来管才行。” 燕岂名捂他嘴:“你……你怎么越发孟浪了。简直不知羞耻。” 似星河舔了下他的掌心:“小燕哥哥,我在自己家里,和自己的老婆说这样的话,怎么能叫不知羞耻?” 燕岂名一怔,是哦,差点忘了,他们昨日合契了。 似星河拉下他的手,一并圈在怀里,万分柔情地蹭蹭他的脸:“阿名,我好开心。” 简直像一只高兴得不行,转圈摇尾巴的大狗狗。 燕岂名抬眼,倏地一亲他的下巴,勉为其难:“好吧,那许你骄纵一下。” 似星河还是体恤他,毕竟昨夜掌握不好分寸,做得太狠了些。只浅浅亲了几下,抱着他,两人在床榻上相拥,看着阳光一点点漏进来。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燕岂名开始涌上一点哈欠,似星河低头把泪花亲掉,问他:“再睡会吗?” 燕岂名摇摇头:“不睡了。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能全睡过去。” 他起身,牵动酸痛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似星河自知理亏,挑了件月白色的衣衫给他穿上,腰间细细系上宫绦,打扮得极精致又矜贵,又打理头发。 燕岂名从镜中看着他*,突然不好意思:“好像总让你帮我做这些,魔尊大人都显得不威武了。” 似星河整理好发带,又调整一下,让那颗珠子出现在显眼位置:“只有那些不够威武的,才觉得打扮自己老婆跌面子。” 燕岂名脸微红,小崽子今天简直把老婆挂在嘴边了。 等他收拾好,也帮似星河挑了一身,衣衫的颜色稍微深些。将同色的宫绦比在他腰上时,燕岂名竟也觉出此事的乐趣来。 怪不得凡人夫妻,揽镜画眉,引之为闺阁之趣。 他们今日打算去附近的凡人城镇逛逛。两人相识以来,不是在逃亡,就是在一个追一个逃,要么去打架。 燕岂名感叹:“好久没有这么悠闲了。” 似星河牵着他,两人大大方方步在街上。 这个镇子不算大,但街市很热闹,四处氤氲着美食的香气和热气。没一会,似星河手上就多了一堆小食,馅饼、包子、菜团、甜蜜饯、糖葫芦,都是燕岂名尝着好吃扔给他的。 起初似星河上来就付灵石,被燕岂名笑着拉住,用铜板将灵石换回来,还眨眨眼与人说:“嘘,他不常出来。” 似星河脸上挂着点不好意思的薄红。 燕岂名眉眼弯弯:“那夜陷在竹海秘境里,我就梦见拉着你下山这样一路逛吃,梦里你还是年幼时的样子,真是可爱。” 他一抬头,看见似星河脸色,连忙补充:“现在更可爱,吃醋的时候最可爱,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什么醋都乱吃呀!” 似星河揽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人,避开行人。一抬眼,发现他们身前恰是一间茶楼。 燕岂名也看见,瞬间不记得笑他,兴致大发要拉他吃茶。 似星河从善如流,跟着进去,这下学会了,随手给迎上来的小二抛过一块碎银:“挑个素净的包间。” 老江湖燕大侠牵着他,笑眯眯补充:“那间临街又对着戏台的就正好。” 两人被小二一路迎到楼上。 凡人的茶水实则不怎么好,特别是对于喜欢进饮灵气的修士来说,但和燕岂名一起,就觉得什么东西吃起来,滋味都好。 似星河摩挲着茶盅,眼里的人十分鲜活,和随手挑的一个小镇茶楼的粗陋木桌放在一起,一点也不惹眼,仿佛在哪里都合适。 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 “那仙君与魔尊早性命互托,何惧无涯奸计,顷刻间将人魔毙于剑下。正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原来仙魔之分,只在人心的贪欲之中啊。” 他须发皆白,眉眼间的纹路和方才街市上见到的那些凡人没什么不同。 贩夫走卒,看茶听书。 红尘愁苦,又有烟火乐趣。 似星河收回眼,从那热闹的红尘里亲自走一遍,再坐在这里,感觉似乎完全不同。 燕岂名抬眼看他,笑问: “知道为何我的洞府能直直眺到山下了吗?” 似星河握住他的手:“阿名,从今以后,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都有我一起。” 燕岂名眨眨眼:“还有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呀。” 似星河看着他不语,眼神很亮。 想做之事,便是想至之所。 天道不负,有幸已至,还为他求了长长久久。 似星河笑起来:“嗯。”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