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做个交易
似星河!
燕岂名瞳孔一缩。
少年……不,青年的轮廓成熟了许多,但不妨碍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身形不复少年单薄,抽条许多。宽肩窄腰,劲瘦挺拔,坚实有力的肩背看着已和成年男子无异。总有些苍白的脸,也长开了,线条硬朗许多,眉眼间仍旧是少时的英俊,因为深邃甚至变得更加突出。
那双眼睛就像他离开时一样,盛着喷薄的怒意,通红。
等等……怒意。
燕岂名猛地反应过来,完蛋完蛋,他这一震惊没露出破绽吧。
谁还记得今天揣着冷峻剑修的新人设来这里,是干嘛的啊!
总不是为了送上门。
燕岂名下意识视线一冷,飘然跃到地上,脚下灵剑一闪,眨眼到了手中。
提问:正常剑修遇到不认识的魔修怎么办?
当然是开打了!
燕岂名做了个起手式,心头惴惴,就这么打过去吗?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似星河竟然也在发呆。
红眼中的怒气像是一下冲到顶端,过于震惊卡住了,所以没能下来。
但随着清寒剑落入燕岂名手中,对面青年如梦初醒,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剑上。
该死,是不是刚刚应该把剑收起来。
燕岂名持剑的手一紧,这剑可是货真价实的灵剑,和你们魔界批发的破铜烂铁,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啊!
别碰瓷。
但没用,虽然道侣契被他死死捂住,但一模一样的长相大概还是打不过冷峻的气质,加上一柄很有故事的断剑。
好吧,燕岂名也不知道似星河怎么认出来的。
总之看见一人一剑,他眸中凝着的怒意顷刻散去,虽然有些疑惑,但身周气质柔和了许多。
燕岂名如临大敌。
对面的似星河喉咙紧了紧,袍角一动,朝燕岂名走来:
“清——”
燕岂名:救救,打打打打,打住!
……
似星河的手停在半空。
他动的时候,那人也动了。
白衣剑修飘然而至,熟悉得刻入骨髓的面容,却只冷漠瞥了他一眼。
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甚至擦过时,那断剑还被防备地竖在中间。剑锋和袍角距离不到半指,从剑柄到灵气化成的剑身纤毫毕现,上面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似星河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这边,燕岂名躬身查看被似星河拍在地上的小屁孩。
晕死过去,睡眠质量极佳。
他重点察看了下灵根和神魂。
好,小崽子果然没下死手,伤得也不算重,灌点天材地宝,躺几个月就能好。
燕岂名松了口气。
但地上这位睡死过去无忧无虑,他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身后小崽……似星河没了动作,燕岂名忍得很辛苦,才能不用余光去瞄他的反应。
刚刚擦身而过时,他特意把剑亮得明明白白——这下应该看清楚了吧,这把剑也不是他。
似星河转过身,抿唇看向那个人。
对自己冷漠以对,现在却关怀备至,查看伤势的背影甚至有几分微不可见的急切。
躺在地上的人,明明刚才侮辱过他。
似星河心头焦躁,大步向前走去:“你——”
还来?不,我们不熟的。
燕岂名当机立断,转身先发制人:“你就是那个潜进各宗,偷走典籍的魔修?”
青年面色冷肃,眉眼间如含霜凌雪,说到魔修时,眉头不自觉蹙紧两分,带着本能的厌恶。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正面看却不会把他们认成一个人,更不用说迥然不同的语调。
似星河怔住,一个人的气质……真的可以如此不同?
于是,燕岂名终于看见走到一半的似星河停下来。
他神情一敛,整个人瞬间冷了三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你好有天赋。应该让你来做这个冷峻剑修。
面对质问,似星河说得模棱两可,还带着几分挑衅。
燕岂名只能兢兢业业,暗自揣摩冰山说话的方式。
面露寒光,道友既然不诚,那就……开打。
不行!
既然不是,想必不介意配合检查一二……开打。
也不行!
要是他自己,就笑眯眯回一句,不是的话,天寒地冻,荒郊野岭,那道友赶紧走吧。
怪不得话本里的冷峻剑修天天都在打架!
燕岂名心里微笑着骂了一句,面上仍维持着高冷的壳子。
似星河视线沉沉看着他,脚步又往前一步。
燕岂名的冷脸摇摇欲坠。
该死!不行就打吧!
道侣契又不是他一个人弄出来的,他还没和小崽子算账呢!
灵剑滑落在手,燕岂名破罐子破摔。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阿名?”
燕岂名抬头看去,下意识调整站姿,和似星河不再成对峙之势。
“师兄?”
头顶渡鸦聒鸣已经停了一会,燕岂名才发现他们一直盘旋未去,层叠挡在两人头顶,像一团厚厚的壳子。
段沉舟在壳子外面松了口气:“阿名,你怎么样?”
燕岂名看向似星河,犹豫了一下:“我没事。”
虽然他不想被小崽子认出来,但也只是不想丢人,还做不出拉着师兄对他下死手的事。
似星河在一边安静地沉着脸,倒是没出声。
听他说话,眼神微闪,突然一抬小指。
似星河的动作很轻,不注意看根本看不见,天上的渡鸦却得了信号,瞬间哗啦振翅,朝外飞去。
“该死,怎么突然……”
外面还有另一道声音,和段沉舟一起,他们被渡鸦突然的暴动所惊,但只是被翅膀扑棱了几下。
正诧异间,头顶鸦云如来时突然散去。
段沉舟和一个年轻修士落在地上:
“阿名。”
“燕师叔。”
燕岂名还来不及反应,心想现在把第四个人敲晕算不算晚,就听那个修士迟疑开口:
“这位也是天衍宗的……”
燕岂名:“???”谁?
身后脚步轻轻,有个人往他身边站了站。
年轻修士把话说完:“师叔?”
“嗯。”轻描淡写的声音在燕岂名耳边响起。
方才还周身浴火一副狂妄霸道模样的似星河,眨眼玄衣变白袍,眉眼都变得温和无害起来。
竟然在三个仙盟之人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玩了一道暗度陈仓!
给师兄多收了一个师弟,燕岂名下意识去看段沉舟:“……”
段沉舟也拿眼神看他:“……”
只有那年轻修士高高兴兴:
“太好了,又来了一位师叔!刚刚异象突生,那渡鸦你们也看见了吧,长老们担心魔修偷袭,特地来接各位一道上去。”
“诶,”他看一眼地上,“这不是清徵宫的沈师弟吗?”
燕岂名心头一突,年轻修士毫不客气,把姓沈的倒霉蛋搬了起来:“怎么被渡鸦打成这样了。”
燕岂名:“……”
一行人往天机阁上行去。
年轻修士自报家门叫做苏千语,他御剑在前,肩上扛着姓沈的。段沉舟行在第二,天衍宗掌门在人前贯来不多话。最后是装冷脸的燕岂名和真冷脸的似星河。
全程只有苏千语一个人奋力输出,在前面叽里呱啦,噼里叭啦。
托他的福,燕岂名知道刚刚天象骤变时,就有一大群渡鸦围上了天机阁,方才离开的渡鸦也是往那个方向去。
他看一眼身边的似星河。
白衣魔修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微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燕岂名直觉这群渡鸦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还记得方才离开时似星河的神情,自己只是挥手将剑一横,旁边视线就凉凉地扫过来,大有他敢御剑,就原地自曝身份,今天谁也不用上去的意思。
元婴修士就可不凭外物,御空而行。
燕岂名一个化神,特意御剑过来,原本是为了巩固他的新形象。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这形象是有用没用。
燕大侠默默把这件事挂到今日犯错清单上,决定以后再也不御剑了。
远处传来群鸟振翅的嗡嗡风声。
带路的苏千语呀一声:“师叔们,渡鸦围得更严了,这样进不去。”
放眼望去,鸦群果然遮天蔽日,像一大团嗡鸣飘动的乌云,就是燕岂名来时远远看见的样子。
苏千语说完,把右肩的沈师弟腾到左边,掌心一动,一只小巧的罗盘落在手上,注入灵气,看样子是想轰开一道口子。
燕岂名用余光瞄似星河,似星河头都没抬一下。
鸦群似乎感受到威胁,扑棱的动静变大了,像一大群着了火的狂蜂。
段沉舟皱了皱眉,正要制止,燕岂名突然上前一步,按下苏千语的手,抢先道:“你去后面。”
似星河视线猛然抬起,在燕岂名按在苏千语的手上扫过。
青年嗓音冷得像渍过冰水,露出的小半侧脸冷若冰霜。
似星河盯了一会,收回视线。
燕岂名感觉有戏。
他站到最前,右手掐决,一道剑气瞬间凝结在指间:“鸦群变幻不定,小心伤了里面的人。”
才怪,要伤那群老不死的,现在才是个好机会。
不过燕岂名对他们不感兴趣。
在秘境的时候,似星河见过自己出手,如果他看过的剑修典籍够多,就知道剑气是剑修身份的唯一标识。
燕岂名脸上更冷,微一扬手,特特将剑气在高处停留了极短的一息,然后,“锵——”
嘿,但没人告诉他,燕岂名学得杂啊。
化神剑修,人剑合一,抬指便是万钧剑势。
那剑势极细,极微,极速,极快,如寒冰淬炼而成,霎时穿透所过之空间,将一切冻结。
冷然而立的剑修面前,遮天蔽日的黑云翻腾如墨海,生生劈开一道缝隙。
群鸦尖啸。
漏进的一线天光里,漫天黑羽洒落。
“哇!”苏千语第一个捧场,“燕师叔好强的剑气。”
燕岂名:“……”
突然不想说话。
鬼知道,刚刚剑气穿透鸦群的一刹那,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群戏精鸦呱嘎乱叫,你踩我攘,贡献了一堆羽毛。
始作俑者似星河在旁边不轻不淡:“师兄,好强的剑气。”
燕岂名:“……”
气到一半,突然灵机一动,符合人设地淡淡送去警告一瞥,眼神也带着冷气。
这是清寒不会有的反应。
似星河抿紧嘴唇,沉默了。
议事厅里的几位,还不知道差点被收势不及的自己人团灭。
魔乱之后,修真界元气大伤,各宗订立盟约,推举上十二仙门主持仙门事宜,定期择出三位太上长老,轮值总摄。
天衍宗起先被排挤在这件事之外,但现在,即使没有这三位长老的定席,商议之事,也不可能绕过他们了。
要是没有似星河,不知道这次他得玩得多开心。
燕岂名冷着脸,行走间衣袍纹丝不动,跟在段沉舟的后面踏入厅门,似星河跟在一边。
里面的人已经等候多时,燕岂名迟到,段沉舟见生变去接,顶级战力不见了两个,头顶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魔物。
太虚门的长老云虚子摸了把胡子,笑吟吟站起来,正要客套一番,突然愣住。
段沉舟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面生,一个……面倒是不生。
就是一向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突然凛然淡漠,周身气质也变了,不似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
站在面生的那个旁边,一个赛一个冷脸。
他还在犹豫措辞,旁边万兽山的雷决已经眉头一拧,直直朝燕岂名道:“燕岂名,你怎么——”
该死,怎么忘记现在的太上长老里有这个大嘴巴!
段沉舟后腰突然被灵气刺了一下。
他面色不变,一摆衣袖,扫过燕岂名,看了眼他身边的似星河,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淡淡道:
“哦对了,这位是师弟刚刚替师尊收下的新师弟,才记入弟子玉碟,带来见见世面。”
众人:“???”
一时对燕岂名的疑惑堵在半道。
你们师尊都不在几百年了吧!
段沉舟轻描淡写丢完这句,就理所当然站那了,好像介绍人不带名字是正常之事。
等了一会,他也没再出声。燕岂名在一边冷着脸,不知姓名的新师弟也冷着脸。
众人:“……”
还是云虚子沉得住气,笑吟吟点了点头,打破沉默:“原来如此,那请燕师弟和这位……师弟,一起入座吧。”
苏千语带着姓沈的倒霉蛋下去疗伤,两块冰山坐到一边,仙盟众人开始议事。
开始氛围还有些古怪,但外面漫天渡鸦魔物,话题绕到魔修上,很快热乎起来。
“万兽门不修剑术,但那群魔修跑过来,把我们典籍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不拿地走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雷决咬牙切齿,眼睛里冒着火光,大有让他抓到这个人,就立刻大卸八块的气势。
云虚子在旁边捋捋胡子,没做声。目前仙盟放出的消息里,上十二仙门遭窃的只有凌云城。
燕岂名看身边的似星河,他作为当事魔,对这些对话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抓着茶杯淡定喝茶。
感觉到燕岂名看他,便转过脸,鸦黑的睫羽抬起来,视线转到他脸上,好像燕岂名才是这个房间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燕岂名一点没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冷冷看了他一眼。
嗯,加深怀疑警惕的冷峻形象。
似星河将茶一口饮尽。
燕岂名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又扳回一城,这时,外面的渡鸦突然一阵骚动,骚动过后,是猛然且极致的安静。
议事厅里的氛围一止。
虽然眼看燕岂名一剑斩开鸦群,带着四人闯进来,在场的几位老狐狸,却没主动提出让他再出手。
但这会鸦群的骚动显然不一般。
天机阁的长老无涯真君之前一直没开口,突然一睁眼睛:“来了。”
众人心神一震,瞬间也感受到了那突如其来的霸道灵力。
“桀桀桀桀桀——”
一道嚣张的笑声划破天际,转瞬由远及近。
漫天渡鸦烧了起来,染红一整片天穹,气势热烈恢宏。铺天盖地的黑红色里,突然出现一只头顶彩色翎羽,气息极其危险的渡鸦。
渡鸦张开翅膀,“刷——”
黑金色的利器极为纤薄,狠狠扎入大厅上首的柱中,光是震颤掀起的余风,就卷得案几站立不稳,杯壶叮当。
包括……燕岂名和似星河的案几。
似星河眼皮一跳,拂开从燕岂名杯里溅到他手上的茶水,视线凉凉朝门口看去。
那里渡鸦身形一虚,取而代之的已是一道黑影。
刚帅气亮相,化作人形还没站稳的殃渡浑身一僵。
……尊、尊上?!
不是,您说是时候了,但也没说您自己就在这啊!
黑金色的暗器震颤未停。
门口的魔修神色恣睢,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雷决一马当先,拍案而起:“小贼,潜入我们万兽门的就是你!”
殃渡抬手拦下一道灵力,尊上另倒了一杯茶水,没再看他。
那就是自由发挥了吧。
他瞬间气焰嚣张,垂眸嗤笑一声,等把人气到了,才懒懒抬手,指向柱上的合盟书:“什么小贼,在下是替魔尊大人送信来的。”
魔尊大人。
厅内仙盟之人色变,上一个称魔尊的九嶷已被封印,魔界失落之后,修真界哪里来的魔尊。
还是说……九嶷,回来了。
上首的云虚子面色沉重,压着怒意,用灵气取过大柱上的暗器。
薄片落在掌心,金石为铸,魔火为蚀,竟真是一道拜帖。
他看着殃渡,缓缓翻开:“不知你家尊上尊号?”
殃渡桀桀一笑:“老头,你自己看啊。”
云虚子又被噎了一下,却是无法。光是送信的下属和这漫天鸦羽,实力让人明白什么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拜帖打开的瞬间,一道磅礴灵气豁然炸开。
厚重的气势压在厅上,却无一人暴起。
太熟悉了,这深入骨髓的战栗,虽然有所变化,但没人会怀疑,是九嶷的气息。
加上气息从帖上落款而出。这是化神才能做到的,以灵气神识刻印落款,打开之前含而不漏,威势一出,所过之处,无需称名。
真的是九嶷……回来了!
一群仙修吓得鹌鹑一样,殃渡满意地看着,自得之余心感缺憾。
原本这时,他应当报出尊上威风凛凛的尊号,让尊上豁然降临,一身神威睥睨众人。
多好的初次亮相。
……但尊上在喝茶。
殃渡稍稍叹气,还是自己办事不力,逼得尊上亲自出手。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然已经悄无声息混进了仙盟高层。
殃渡:不愧是尊上。
魔修霸道气息萦绕不去,良久,众人才反应过来,看向半空。
在那里,随着合盟书开,跃入半空的还有八个大字:
本尊愿与尔等合盟。
众人:“……”
燕岂名:“……”
他竭力跟上节奏,表现出一种强压怒意的样子,甚至还要抽空给似星河几个冰冷警惕的眼刀。
不是啊崽,你现在好狂啊。
殃渡轻笑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吸引过去。
顶着怒气喷薄的一道道目光,他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
“考虑得如何?我们魔宗欲加入你们仙盟。”
说是加入,他的语气却和谈论今天吃什么无异,好像偌大仙盟落在他家尊上眼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
雷决气得声音都在抖:“你——”
其他人陷入了沉默,燕岂名看看似星河,一时也有点没明白他的目的。
整出这么大的阵仗,就……
一直默默喝茶的似星河突然回看了他一眼。
鸦鸣刺破空气。
——转折来得极快,包括殃渡在内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方才两方还在对峙,转眼铺天鸦群侵入,将议事厅分割开。
泱泱黑羽之中,殃渡像是接到了什么指示,话锋急转:
“哦对了,你们天机阁的藏书好像也不错,为了检验盟友的质量,我替我家尊上先看一下。”
燕岂名的手摸向腰侧断剑,一只手横过来,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一把拉起。
似星河手掌温热有力,紧紧拽着他,冷淡的声音穿透整个议事厅:“这边离藏书阁近,我与师兄去对付。”
鸦群在他身前自动分开,他黑沉的眼睛死死看着燕岂名,演都不演了,一寸一寸咬着字音:“必不叫贵宗的珍重之物有半分损毁。”。
燕岂名一把甩开似星河的手。
虽然马甲摇摇欲坠,但燕岂名有一种美德格外突出,那就是脸皮格外厚。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的就是他。
他面若冰霜,抬剑将似星河抵在木架上,冷声逼问: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剑柄以下尽数断裂,抵在似星河颈边的锋刃,是燕岂名灵气所化。
莹莹灵光照亮青年的脸,近距离看,更容易看清他的眉眼,眼角眉梢截然不同的冷意也更加明显。
似星河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你真的不认识我?”
燕岂名蹙眉,莫名其妙:“我该认识你吗?”
似星河仔仔细细地看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变化,良久,脱力一样偏过头去:“那就不认识吧。”
小崽子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撞在手里了,任人宰割,却无端让人觉出几分可怜来。
刚刚拉他来时,如一只威势极强的头狼,锁定敌人,无法逃脱,现在头顶无形的耳朵耷拉下去,没精打采,却像极了秘境中接下一掌之后生死不知的样子。
他身上露出几分少年时的影子,燕岂名一瞬间有点演不下去。
渡鸦把整个藏书阁围得水泄不通,师兄不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要是他编造一个好点的理由,让似星河相信道侣契只是一个误会,能想办法解开……对,小崽子虽然嘴硬,但向来是很乖的,懂事又贴心。
只是这个道侣契,怎么绕过神交这步呢?
像是捕捉到他的想法,似星河突然转头,眸子狠狠盯住他:
“我来找人。”
什么?
燕岂名本能心虚,反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对他之前问题的回答。
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找人。
燕岂名顺坡下驴,清清嗓子,冷声问:“找谁?”
鸦羽的火焰一下烧到了似星河的脸上,他的*眼睛染上红色。
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脸庞歪了歪,恶意一笑,直直看进燕岂名的眼眸深处:“找一个,口口声声说不会抛弃我,却把我一个人撇下三年的人。”
燕岂名的手一抖。
似星河轻轻推开剑刃,拇指反抹过颈上血痕,放在嘴角狠狠舐了一下:
“师兄,你的手好像不太稳。”
他的眼里写满侵略,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燕岂名,这一瞬间不做掩饰的恶意太强,强到完全击穿了曾经那个少年在燕岂名心中的形象。
燕岂名脊背发麻,刚刚那句抛弃,他切切实实在里面听出了恨意。
男人靠在架上,全然放弃抵抗的姿态。
燕岂名控制表情,收起剑,背过身去:“你的仇人?你打算怎么做,找到他,杀了他?”
似星河声音淡淡的:“在仙盟的地盘,我还不会这么放肆。而且,师兄,我好像没说他是一个活人。”
燕岂名:“……”
不是活人,难道还能是死人吗?
方才的对峙仿佛只是错觉。似星河绕过他,走到前面,直言不讳:“我要找的是一把剑,或者说,一个剑灵。师兄是不是忘了,我的人只动剑修相关的典籍。”
燕岂名:“……”
他还真忘了。
分不清小崽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燕岂名索性跟上去,不忘维持人设地冰冷嘲讽:“魔尊大人这下不装了。”
似星河牵牵嘴角,有些无所谓地笑,认下了这个身份。
他们闲庭阔步,穿过一排排木架,到了剑修相关的区域。
燕岂名若无其事地打探:“魔尊要找的剑什么样?你派人潜入凌云城,想必已经知道了剑冢的线索。”
再一细想,燕岂名冷脸问:“你加入仙盟是为了剑冢?”
似星河停下脚步,没回答这个问题,看了眼他腰间断剑:“我要找的剑,和师兄的很像。”
燕岂名:“……”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哪里像了。
上十二仙门之间定期大比,藏书阁的参阅机会时常被拿来当做奖励,燕岂名对天机阁不比天衍宗陌生。
没用多久,他就找到了似星河想要的东西。
“魔尊要找剑灵,取这一排就是。”
白衣剑修站在木架前,微微颔首,将一排灵简让出来。
似星河眉头微动:“你不拦我?”
燕岂名面无表情做一个冷峻剑修:“既然拦不住魔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这是他刚刚想到的主意,嘿,只要似星河还怀疑他,就不可能拒绝这个诱惑。
冷冷的眸子看向似星河:“上十二仙门相关典籍,魔尊尽可以随意取阅,我可以帮忙,但是——”
似星河眼神示意他继续。
燕岂名:“但是魔尊在修真界停留期间,还请到天衍宗暂时客居,等找到你想找的剑灵,将借阅的典籍原封不动归还。”
说完,他神情冷肃地看着似星河。
虽然有把握对方多半不会拒绝,但猝不及防知道的三年还是变数,现在的似星河,不像是一个会受人约束的人。
似星河眸光闪了闪,突然道:“师兄被乌鸦晃了眼睛,脑子也糊涂了,我不是你的师弟吗。”
言下之意,回宗门怎么算是客居。
燕岂名:“……”
好,一张嘴,还是原来的配方。
总之两人达成一致,是他没想到的爽快。
似星河移开视线,唤下属:“殃渡。”
一道人影瞬间闪落,跪在地上:“尊上。”
燕岂名忍着好奇,没使劲看他。别的不说,小崽子现在耍帅是真的一套一套的。
似星河:“听到了,知道该怎么办吧。”
殃渡率领鸦羽大军,效率极高,果然规规矩矩,只收走了那一排灵简。
乌泱泱的鸦潮褪去时,燕岂名略带担忧瞥了一眼剩下的木架,他还没开口,似星河抬眉,突然出手。
“轰隆——”两排和剑修无关的木架被炸翻,咣啷咣啷带倒一片架子。
原本整洁干净的藏书阁瞬间变成灾难现场。
似星河:“这样就不担心没有痕迹了。”
燕岂名倒是不心疼,还在纠结冷峻剑修要不要小发雷霆,以示警告。
那个在他监管之下的魔修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行吧……
议事厅作为第一现场,损毁严重。
余下的人实在挤不过鸦群,真无力也好,假有心也罢,疏散到附近的偏殿。
段沉舟就在藏书阁附近,一见燕岂名就焦急地迎上来:
“阿名。”
燕岂名抓住他的小臂:“师兄,我没事。”
似星河跟在后面,视线飘过来。
段沉舟反抓住燕岂名的手,将他护到后面,这里没有别人,他冷冷看着似星河,声音低沉,却是在问燕岂名:
“阿名,他是谁。”
靠,燕岂名心头一颤,他好不容易把这边哄好了,师兄要是一句,是你之前救的那个魔修?那不就彻底完了。
碍于人设,他连尬笑都做不出来。
只能狠狠一掐段沉舟的后腰,一边低声解释:“师兄,他暂时不是敌人。”
虽然很对不起,但师兄应该不会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吧。
对面似星河抬眸看来,抬起一边眉头:“我什么时——”
闭嘴,你什么时候都不能是师兄的敌人!
保险起见,燕岂名又一个闪身,回到两个人中间。
“师兄,他要去天衍宗做客。”
想了想,拉起似星河的袖子:“和我住。”
燕岂名成功化解一场危机,向师兄暗示他自己尚能应付。
但段沉舟的表情仍然不好看,一路上拼命想插到两人中间,燕岂名也想……似星河他好像也……
燕岂名面无表情击败了其他两人,成为走在中间的胜利者。
但他突然发现,当三个人都冷脸的时候,对话似乎格外难以推进。
燕岂名的冷脸都快挂不住了。
那个苏什么千语的,可真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啊。
三块冰山不声不响地到了偏殿,这边正在清点损失。
云虚子显然是想挽留他们,燕岂名装作听不懂暗示。
“嗯,灵力尚可,无大损伤。”
“鹤舟在外面,也无损伤。”
“灵石?师兄,灵石没被魔物洗劫吧?”
“那看来不需天机阁襄助,鹤舟随时能出发。”
“谢过,谢过。”
云虚子脸都僵住了,但燕岂名的脸冷着,比他还僵。
似星河跟在旁边,无聊得很,好像还有点想笑。
燕岂名怀疑自己看错了,但看错那一眼让他很惦记,真想偷看两眼。人设压着不能偷看,再看见时,似星河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
他有点怀念当剑的日子,可以跳起来狠狠在小崽子头上来一下。
等终于站到鹤舟上,天衍宗回去的人比来时的人多了两个,唔,可能不止。
不知道那个叫殃渡的,带着一大群渡鸦会藏到哪里。
似星河在这里,下属们肯定要随行,说不定还要紧急查阅所有的灵简,等待回报。
他们的鹤舟不会超载吧。
回到熟悉的地盘,有似星河在旁边,燕岂名也丝毫不敢放浪形骸,但脑子里忍不住天马行空地放空起来。
“阿名,”前面的段沉舟脚步一顿,突然回头,“你睡我隔壁。”
什么?
段沉舟无奈地重复一遍:“你今晚睡在我隔壁。”
燕岂名回过神。哦对,为了防止渡鸦偷袭,鹤舟准备留足防御的灵石,慢慢回去。
所以他们今晚要在鹤舟上过夜。
“至于这位贵客——”段沉舟视线自下而上扫过似星河,贵客二字咬得极重,语气倒像是实则不然。
“给你安排的房间在楼上。”
“想必魔尊大人不至于不认识路,”他把燕岂名拉过去,“阿名和我,就不相送了。”
第23章 第23章剑灵化形
“好……”啊。
也是好久没和师兄住这么近了。
燕岂名应到一半,想起自己的人设,赶紧把尾音掐掉。
半截欢快的回答让他微微心虚,瞬间用力将脸变得更冷几分,抬头去看似星河的反应。
似星河没说话,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他。
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燕岂名愉快:“那就不送了。”
积极地赶跑了似星河,还没出声,转头段沉舟抓着他的胳膊,直直进了自己房间。
“解释吧。”
段沉舟把他往中间一放,挥手设下静音结界,皱着眉头看他。
一个人,硬是端出了三堂会审的威势。
“这、这么严肃干嘛,”燕岂名抬手摸摸鼻子,拉过椅子往上一坐,又伸长了手去够茶壶:“师兄,此事说来话长,你让我先喝点茶,润润口……”
那小模样,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段沉舟深吸一口气,抬抬袖子。
倒扣的茶盏稳稳翻落,浅色茶液瞬间注满。茶好了。
他就站在一边:“喝吧。”
燕岂名手才伸到一半:“……”
他只好战术性喝茶。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燕岂名吞了一口茶水,含糊其辞,“师兄不是也猜到了,我之前救的那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混成魔尊了,他没什么坏心眼,钥匙反正也在他手里,顺道来修真界玩玩。”
说得和小狗长大了,牵着去踏青一样。
孩子,段沉舟没好气:“这么大个孩子。”
燕岂名:“……”他也不知道啊。
不过确实古怪,他回想着皱起眉来,问段沉舟:“师兄,典籍记载过,修真界和魔界之间的时间流逝有差异这件事吗?”
“差异?”段沉舟十分敏锐,不答反问,“他那边过了多久。”
燕岂名晃晃脚,低头喝茶:“三年。”
而修真界不过才半月。
段沉舟也有几分震惊,但又觉得,好像这样才说得通。
他沉默了一会,神色复杂:
“师尊留下的典籍浩如烟海,这些年你我查阅了许多,也不能尽数读完。但……阿名,人心易变,更别提魔的心,你应该最懂。”
燕岂名抿了口茶,没说话。
段沉舟还记得在魔界时,他和自己据理力争,说小孩心性纯良,可以向善。
阿名看着散漫,打小性格就执拗,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看他这样,指定已经撞了一回了。
今天看到的魔尊,可不是一个善茬。
而且……想到那人看燕岂名的眼神,段沉舟皱眉拍板:“魔界的事我会查,你本命剑的问题解决之前,不要再掺和他的事了。”
他这话说得颇具师兄威严,是只在真想让燕岂名听话时,才会有的严肃。
燕岂名……燕岂名突然觉得桌上花纹极为好看。
他心虚转了两下杯盏,眼神飘忽:
“师兄,我突然有件事好像忘记与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还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什么?你监管他?!”
段沉舟听了交易内容,咬牙切齿,一脸愤懑。
燕岂名疑惑,慢慢眨了眨眼。
他自认把这件事解释得挺清楚了,师兄怎么一副更不放心的样子。
燕岂名摸摸鼻子:“真要打起来,他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吧,我会好好看着他,不给我们天衍宗惹麻烦的,更不会让他去为祸人间。”
段沉舟无语:“……”
他不放心的是宗门和人间吗?自己怎么有这么傻的师弟!
张口欲言,看着燕岂名一脸无谓的样子,段沉舟又硬生生憋回去,差点没呛出一口老血。虽然该敏锐的地方毫不敏锐,但没有察觉好像也不是坏事……
嘶——
趁他纠结的功夫,燕岂名一溜烟跑到了门口,临走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了师兄,他还没认出来我,你可别说漏嘴了,我是个冷峻的剑修,也不认识他啊。”
段沉舟以为自己幻听了:“???”
话过于荒谬,以至于嘴自己会重复:“他没认出你?”
燕岂名挥挥手:“包的!”。
鹤舟上的房间很宽敞,布置得也颇为舒适,修士筑基之后就无需睡眠,可以吐纳代替,不妨碍有燕岂名这种异类。
但回到房间,他也没躺下,甚至连榻边都没去。
在师兄那灌了一肚子茶,清醒得很。
燕岂名推开窗,外面夜色正好,晚风习习。
舟上的月亮没有浮云遮眼,好像比山上更亮一点,月光也更皎洁。
他忍不住抬头,听楼上的动静。
师兄不知道怎的如临大敌,恨不得把似星河发配得越远越好,但他一个人上去,想必会自己挑间好的?
整栋鹤舟,就数中间这几间最好,因为燕岂名懒得走太远。
不知道小崽子的品味是不是也随他。
燕岂名漫无目的地想着,看着夜色的辉蓝一点点加深。
楼上一整排的窗棂都十分安静,分辨不出似星河住进了哪间。
哦,说不定住满了他的人,毕竟好像下属挺多的。
想象着渡鸦在鹤舟里偷偷筑巢的样子,燕岂名忍不住想笑。
似星河大概在睡觉,魔修和仙修不同,遵循自己的欲望,没有什么规矩。
想到这,燕岂名突然心念一动,手往窗槛上一按。
要是他睡下了,自己是不是可以上去看看?
白日里见小崽子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但临别时,他为了救剑逆转血脉,受了不轻的伤。
燕岂名不喜欢欠别人的,要是真影响了根基,趁着修真界天材地宝充足,还比较好治。
他心念一起,按在窗槛的手瞬间用了力,脚下一轻。
但不等翻出去,满舟渡鸦的场景浮现在燕岂名脑子里,瞬间又缩了回来。
想什么呢,小崽子现在正是防备的时候。
还是等再过几天,他打消了主意再说。
燕岂名关上窗,睡觉。
楼上正对的房间里。
窗棂紧闭,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窗边,透过朦朦的窗纱,不知道在想什么。
殃渡低头站在身后,没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楼下传来关窗的声音,似星河又停留了一会,转身挥袖,设下一个隔音结界。
微垂着眸,声音带点哑意:“查清楚了?”
他手里握着一块灵简,上面刻着凌云城的标识,被反复摩挲得光润。
殃渡不需要看,也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剑灵化形,意由天生而形摹于人,意思是剑灵没有对形的认识,往往会偷学人的样子化形。
在较少的几例记载中,多参照的是亲近者的形象,首选就是剑主。但也有例外,比如初次剑意共鸣之人,甚至还有剑灵化形极晚,作为灵识时便存在很长时间,见多识广,最终挑选了一个外形最俊美的路人。
内容敏感,偏偏出自一只早从凌云城取到、今天才突然蹦出来的玉简。殃渡心知尊上不会喜欢自己的答案,压低嗓音,字斟字酌:
“是一只渡鸦挑拣时打翻了星匣,才将两批玉简混在一起,属下已经严惩。但这只遗漏的玉简,签引编号确实是凌云城的样式,且和之前那批能完全对应……并、并不属今日燕仙君指给尊上的那些。”
说到后面,他额头已经挂上汗珠。
化神修士的威压让空气有如凝固。
似星河面无表情,眉眼间尽是雷霆,骨节分明的手指收攥,玉简在他掌间咯咯作响。
殃渡顶着压力,又补充道:“燕仙君年少根骨奇佳,天生剑骨……”
似星河不辨喜怒地看向他。
殃渡擦了把汗:“每次、每次进剑冢,都会引起群剑嗡鸣。”
喀——
似星河手里的玉简裂开一道缝,直接化为粉齑……
第二天一早,鹤舟已到了天衍宗近前,遥遥可见主峰巍峨。
燕岂名心情很好,起了大早在舷板上吹风。
段沉舟从他身边路过,颔首走开两步,顿了一下突然撤回来,像是突然看见这里有个活人:
“阿名?!”
燕岂名笑眯眯:“师兄早啊。刚没看见我吗?”
段沉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难得起这么早。”
燕岂名:“昨晚睡得早。”
说着,他突然想起来,收敛神情,冷冷点头:“偶尔早起一下也不错。”
段沉舟:“……”
好吧,看来是新形象的一部分。
真是很努力了,师弟。
燕岂名捏了一把灵米,站在舟头喂仙鹤。
鹤舟在云间穿行,朝阳的曦光映得到处灿金一片。
“唳——”
仙鹤扑翅而起,轻掠过燕岂名身边,叨下他撒出的灵米。
整个鹤群都欢腾起来,轮番飞舞,身姿曼妙。
一只冷沉着脸的似星河悄声出现。
燕岂名心里哼着不成调的民谣,头也没回:“魔尊大人,早上好。”
男人在背后定定看了他一会:“燕仙君。”
似星河走上前来,燕岂名递过手,给他分了一把灵米,两个人肩并肩,冷脸站在舟头喂仙鹤。
鹤舟行得极快,转眼快到山前。
一些鹤大约突然吃饱,觉得值卯时溜号不是正派鹤所为,规规矩矩排着队飞去前面开路,彰显大宗气派。
剩下的应该不饿,弱声弱气叫了几下,也隐进了云层里。
燕岂名一下子无鹤可喂,把灵米撇在一边的篓中。
想了想,面若寒霜地控诉:“魔尊大人收敛一下威压,灵鹤都被你吓跑了。”
似星河轻轻抬眼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岂名面无表情,无懈可击,他是一个正直的冷峻剑修。
风轻轻卷开两人交织的袍角。
“我们的交易——”
似星河看向正前方的天衍宗,突然冷声开口。
燕岂名微微提高音调“哦?”了一声。
似星河转头看他,眼神冷漠,但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改一下。我要你,和我一起进剑冢。”
第24章 第24章(加更二合一)夜探星……
“剑冢?”
燕岂名心下挑眉,对似星河转移注意十分满意,但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废话,上哪再去找把剑放进去。
他故意冷肃着脸:“魔尊难道不知,剑冢只对上十二仙门开放。更何况,魔患一日不除,仙盟绝不会有精力处理此事。”
最大的魔患站在他身边,忍不住讥讽:
“你们昨日不是才共商讨魔,怎么商议一半,各奔东西了?”
燕岂名:“……”
真是好刁钻的角度。
其实理由挺简单,说出来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平时让人笑笑没什么,就当仙盟行善积德。
但为了死扛冷峻剑修的脸面,燕岂名毫不退让:“魔尊觉得奇怪,自然是有魔尊不知道的缘由。”
似星河凉凉点评:“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的燕岂名一点不虚,冷冷看了小崽子一眼:“魔尊若是真感兴趣,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
似星河忍了一下:“什么办法?”
燕岂名挑了挑眉,飞身踏上一只仙鹤。
云雾缭绕之间,层峦叠嶂,一道山门徐徐展开。
燕岂名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弟,还是先回宗门再说吧。”
……
鬼话连篇。
一回宗门,燕岂名就拉着段沉舟跑没影了。似星河拉着脸站在山门边,旁边的小弟子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位刚冒出来的师叔,只说小师叔和掌门议事去了。
似星河冷声打断:“燕岂名的住处在哪。”
剑冢的事说到一半,但他们之前的交易还在,似星河才不耐烦站在外面给人围观。
仙门之人真是比乌鸦还聒噪。
他身上寒意一开,后面一排冒头的小弟子纷纷缩了回去,莫名忙碌起来。扫地的扫地,看书的看书,还有人突然掏出一把剑,练了起来。
似星河冷着脸越过他们,在带领下朝山上行去。
带路的小弟子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偷偷看。
男人面容英挺俊毅,偏偏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那寒气能把整个峰头冻成一根柱子。
说是师叔,掌门一脸不熟,多半是小师叔的朋友。
怎么小师叔修了无情道之后,结交的朋友都这么冷了。
这么明显的视线,似星河不会感觉不到,但他并没有放在眼里。
其后果是,小弟子看得越发肆无忌惮。
往山上去一路碎石变多,他一边提醒客人看路,一边琢磨。
这人和小师叔你追我赶到的山门,互相之间一副不太热络又有点事情的样子。说起来,小师叔对他也格外冷,就像是故意——
“砰”地一声,扭着脖子的小弟子踩到颗石子,脚下一滑,啪唧撞在了树上。
树上立马噼里啪啦掉下一堆果子,不避不闪,也全砸在他头上。
似星河停在一丈以外,皱起眉头,对天衍宗上下的愚蠢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小弟子回过神,一手捂脸,一手揉头,忙不迭道歉。
小师叔的朋友居高临下看着他,树荫在脸上投下阴影,一脸恨乌及屋。
小弟子的手一顿。
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
“到、到了,那就是了。”
他伸手往前胡乱一指,捂着脸一溜烟跑了。
似星河凉凉一句嘲讽堵在胸口,觉得没必要和傻子计较。
他不知道,离去的小弟子两眼放光。
指缝里,是捂不住的惊世骇俗。
天啦,这位难道是小师叔斩断的情缘,现在找上门来了!。
燕岂名议完事回来,就在洞府前撞见一只面色不佳的似星河。
他下意识一惊,似星河凉凉看过来:“你把我忘了?”
差点让燕岂名本能地摸鼻子胡扯。
好在他理智尚在,看了眼似星河,掐着冷淡的嗓音:“魔尊言重,怎会,不过是有事耽搁。”
似星河冷哼一声,转身迈步而去。
燕岂名的洞府在山崖边,往下俯瞰就是城里景象,边上一棵歪脖子树,方便他闲了躺上去吹风。
除此之外,门口是无遮无挡,一干二净。
似星河倒是个讲礼的魔,他没回来时,能耐性在外面等着。
燕岂名也跟上去。
走了两步,刚转过弯,没等洞府的门映入眼帘,他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
似星河是打算住他这了?
他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地方,往里那么一窝,一会谁还能认出来自己是个冷峻剑修?
燕岂名瞬间停住脚步,似星河皱眉看过来:“又怎么了?”
燕岂名高深莫测:“失礼,竟将魔尊大人引错了方向。”
似星河看一眼山崖,卷了卷唇角:“怎么,你住下面?”
燕岂名:“……”
死孩子,这让人怎么接。
索性直接忽略过去,依旧冷淡着声音,不卑不亢:
“这是我平日练剑的地方,条件粗陋,只是住惯了,差点忘记还有别的住所。魔尊大人借住,自然不能委屈在此。”
似星河定定看过来一眼。
燕岂名淡定地让他看。
“走吧。”
似星河像是信了,没再说话,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面。
于是燕岂名就把他带到了一排小竹屋旁边——师兄练剑的地方。
接下来通知师兄去他那里练剑。
一排小竹屋,真就是一排用粗劣砍制的毛竹搭起来的房子,周围长期被剑气涤荡,寸草不生。
“这里清雅一点。”
燕岂名无辜道。
似星河视线从被剑气砍得乱七八糟的竹林边扫过,落到门前斑痕累累的试剑石,面色阴沉下来。
怎么了?你还真对清雅有追求?
燕岂名心里嘀咕,一边推开左边的门:“魔尊大人就住这里吧,我在隔壁。”
困了,溜了。
他嘴上说着有事尽可以找他,开门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隔壁房门一开,腿已经迈了进去。
门阖到一半,横里却伸出一只手。
似星河扶着门,突然问他:“燕仙君,自今日回来,怎么还没见过你的剑。”
燕岂名:“……”
日上三竿,正是睡回笼觉的时候,硕大一个日头挂在天上,把似星河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他抓着门框的手分毫不让,眼神死盯着燕岂名,甚至有几分阴郁。
燕岂名忍不住腹诽,今日没见怎了,昨天也不该让你看见。
冷脸胡诌:“昨日消耗太过,放在丹田里蕴养了。”
似星河脸色立马一变:“消耗太过?”
燕岂名还没觉得怎么,似星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不是伤了根本?”
燕岂名:“???”
手上的力道重得吓人,勉强提醒起他来。
——小崽子现在的怀疑对象不是他,而是剑。
该死,也别怀疑他的剑啊!
燕岂名甩开手,退后一步,警惕地拉开距离:“魔尊怕是不知道,对剑修而言,本命剑极为珍贵,也极为亲密。
“多谢魔尊的关心,但我的本命剑,自己自会看顾好。”
你不要对别人的本命剑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啊!
像是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似星河脸上一瞬间闪过扭曲的激愤,指节捏得发白,眼底翻涌着嗜血的戾气。
刀锋般的狠绝被某种桎梏硬生生按回胸腔。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抿紧嘴唇,狠狠甩上了门。
“啪——”
门扉在燕岂名面前闭紧,他悄悄松了口气。
转过身挠挠脸,嘴角忍不住翘起一点。
你别说,小崽子好像还是挺关心他的嘛……
该死!
该死!
似星河眼底烧得通红,背立在门口,空荡的竹屋低矮,让他心口肆虐的杀意无处安置。
小窗外面映着竹林风光,光秃一片,是剑痕的影子。
似星河分辨不清怒火从何而来。
就像他分辨不清燕岂名和他的剑。
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
混乱的气息搅和在一处,每时每刻挑动着他的神经。
似星河抬起手,掌间停留的触感,是青年的气息。
抬眼望去,窗外竹林,是青年留下的剑痕。
那一瞬间他起了杀意,是因为剑,但下一息的他,对着那张脸又无法继续。
——明明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自己好像在上面捉住了一丝臆想出来的活气。
就那一丝,足以将他击溃。
似星河苍白着嘴唇,捂住胸口,灵气催动到极致,刻在胸腔上道侣契毫无反应。
一墙之隔,不管是剑,还是人,都没给他任何反应。
典籍记载,契约相通之人,会在彼此身上留下属于对方的印记。
他不要命似地将灵气刻入,直到钻心裂肺地疼。
但清寒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似星河红着眼,突然感觉到了恨。
恨得有些喘不上气……
整个白天,燕岂名窝着没再出门。
隔壁听着也挺安静的,倒没什么动静。
他从空间芥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堆从师兄那打劫来的天材地宝,多数是对神魂和血脉根基有好处的。
今天和小崽子说仙盟四散有缘故,也不是胡说。
之前的问仙帖里隐了一道信息未提,上十二仙门中,失窃的不止是凌云城,还有天机阁,或者说最重要的,就是天机阁。
因为他们遗失了一个伪神器——山河盘。
能定位天下灵脉,自然包括各宗各派的位置。
仙盟一堆老头怕得要死,生怕自己藏得神龙不见首尾的宗门被魔修找上门去,所以才打算先下手为强,联手把魔修端掉。
结果被似星河的鸦羽大军吓到,谁也不好意思承认,聚在一块又打不过,还互相猜忌,担心比别人跑得慢点被视作挑衅,只好一个赛一个快地滚回家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宗门现在就被掌握着山河盘的魔尊捏在手里。
燕岂名一边把灵材灵药分门别类,一边觉得确实怪好笑的。
很快,各色各样的灵药铺满了一小片空间。
燕岂名又细细处理起来,有些灵药性烈需要调和,还有些要辅以阵法做特别处理。
似星河今天住进天衍宗,他那群手下没跟上来,是因为暂时卖他一个面子,护山大阵能挡住一时,却不可能一直挡着他们,不然堂堂一个魔尊,倒像是被囚禁在里面了。
在那什么殃渡找过来之前,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再之后,他也要因为山河盘牵出的一条线索,出趟远门了。
燕岂名料理完毕,又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把它们归置回芥子里。
他不是四平八稳的性子,此时的动作却称得上可靠。
等这些都做好,窗外的月亮已经爬上树梢。
燕岂名数着高度,竖耳在墙边听动静。
其实不用听,他特意给似星河挑的房间,当然不会亏待了他。
——从前师兄在此练剑,经常不眠不休练到力竭,燕岂名哄他一道休息,在隔壁偷偷刻了安睡的法阵。
从筑基加固到化神,放倒另一个化神,妥妥地够了。
……
燕岂名掀开窗撑,稍一用力,鸽子翻身便跳进似星河的房间。
刚落地,一道黑影好险吓了他一跳。
条件反射地端出冷淡表情:“魔尊还没睡啊。”
椅子上支着下巴的人影却没动静。
燕岂名:“???”
手有点痒痒,过去轻轻推了推。坐在椅上睡过去的似星河一歪,头栽进他眼疾手快垫过去的掌心里。
不错,他的阵法还是值得信赖。
“睡得挺死。”燕岂名得意洋洋,把小崽子扶正,心里升起一点歪心思。
自从似星河破界而来,让燕岂名感应到那道契的存在,他就没睡踏实过。
这些日子还要战战兢兢维护人设,在小崽子面前卖乖。
啧——
燕岂名抬起手,想着要不*画个限时花脸娱乐一下自己。
手指一搓,他脸色却变了。
濡湿的液体微凉,经过夜色的发酵,染在指尖的触感丝毫不容忽视。燕岂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自己方才接托似星河时,从他脸上砸下来的。
黑暗里,他忍不住皱眉,小崽子哭了?
顺着脸往上摸了两下,眼角有一点潮,却好像只挂了这一颗泪,再摸就干了。
燕岂名拿不准地掐住他的手腕,先探脉。
修士在黑暗中的视力极强,似星河薄红的眼角和不平静的眉头都落在燕岂名眼里。
但他身体里的暗伤更让他触目惊心。
不只是血脉的亏损,还有许多以伤换伤留下来的痕迹,就好像太急躁着去成长,以至于来不及停下。
燕岂名给他送了一些灵药,疏通灵脉,又用自己的灵力抚平了一些暗伤,才发现这样偷偷地治,根本是杯水车薪。
“三年功夫,混上一个魔尊当当,你给自己整得挺能耐啊。”
他伸出手指,打算戳一下似星河的额头,到了边上,心里柔软的角落突然动了一下。
燕岂名的手掌落在小崽子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那么软了,硬得有点扎手。
但他还是揉了揉。
不一会,月亮升到了树梢上面。燕岂名抬头看,觉得是时候走了。
到了窗边,他又突然停下。
窗户拉到一半放下,重新用窗撑支起,燕岂名回头看去,视线在睡得乖巧的似星河身上绕了一圈,若有所思。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以小崽子的警觉,今天之后,怕是再没这么好的机会。
——嘿,任他搓圆捏扁。
而且醒着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他横眉竖眼的,今天都摔门了,明天发现自己睡得蹊跷,肯定也少不了找他一顿麻烦,说不定都得打起来。
打都打了,他总不能吃亏吧。
燕岂名提前消费了一个虚构的打架事件,心安理得回到似星河身边。
小崽子撑着头,身姿挺拔,坐睡都带出点睥睨的魔尊姿态,有点狂狂的,看着还挺好玩。
燕岂名俯身嫌弃他——
“啧,一身花里胡哨的暗伤,一层叠着一层,又不是解九连环,都不知道要治到什么时候去。”
他最讨厌欠别人,所以这伤是一定要治的。
但要想把小崽子放眼皮底下治伤,靠成天偷鸡摸狗不是长远之计。相较而言,还是悄悄把道侣契解开比较可靠。
燕岂名还是比较有长辈包袱,抬眼瞄了一下,正义凛然地伸出手,装模做样地咳嗽。
要想解开,就得先研究熟悉,他这边是没什么大问题,小崽子身上的,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燕岂名理由充足,手指挑开衣襟,往胸口里探去。
衣襟掀起一丝凉风,轻轻擦过露出的皮肤。
却在此时,浓重的黑暗突然像被刀锋割了一下,燕岂名探到一半的手生生止住,被一道力量用力钳住!
燕岂名:“!!!”
……
空气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燕岂名吓得直接屏住了气,眼神游移,试图假装自己是梦游路过。
月光从大开的窗户里轻轻漏进来。
皎白的颜色流水般温柔。
那一瞬的锋芒泄去,黑暗里的似星河歪了歪头,气息突然变得柔软,动了。
燕岂名大气都不敢喘,任由他动作。
但似星河只是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
燕岂名看着他,眼神不太聚焦。
然后似星河就像一只小狼,找到了家一样,急不可耐又小心翼翼地蹭进来,将自己的脸放在燕岂名掌间拱了一下。
珍重,又充满依恋。
他只觉得浑身战栗,仿佛似星河拱的不是他的手,而是有无数根羽毛在他心上挠过。
陌生的感觉让他无端害怕。
良久,燕岂名勉强找回一点声音:
“似……似星……”
重逢之后缄默于二人之间的名字重新响起。
燕岂名猛地闭上嘴,戛然而止。
透过黑暗,他看见似星河眼皮一阖,鸦羽般的眼睫倒扣下来,黑琉璃般眼眸里,那种梦游一样的神采消失了。
还、还好,原来没有醒。
燕岂名吓得心脏砰跳,隔着黑暗感觉都能听见那种声音。
他甚至担心似星河会被惊醒。
草草将睡着的人重新扶坐到椅子上,出于一种莫名的心慌,燕岂名落荒而逃。
第25章 第25章三枚玉简
“平日里找不见人影,现在三天两头往我这跑。”
段沉舟没好气地将茶盅一推,搁了碟灵米团在燕岂名面前:“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
灵米团子糯糯叽叽,是天衍宗自产的灵米舂成,以往他最爱吃。
燕岂名神游天外,本能反驳:“怎么?没事还不能找你?”
段沉舟一口茶送在嘴边,气笑了:“也不知道是谁,前日才问我魔界和修真界时间流逝差异的事,昨天一回宗门就来催,怎么,今天不是为那个魔修来的?”
燕岂名摸摸鼻子,干笑。某种程度上,还真算是因为那个魔修。
——他昨夜回去,左思右想,觉得不能等似星河醒了再做试探,要是他不觉得那是个梦,麻烦就大了。
得抢占先机。
“师兄……”
燕岂名腆着笑脸还没开口,段沉舟摆摆手,放下茶盅,先化出一卷竹简递给他:“既然说到这,顺便把这个给你,免得一会忘了。”
是昨日找到的线索,和两界通道有关。
燕岂名看也不看地收下,又是一脸乖巧地看他。
段沉舟叹了口气,捏捏眉心:“说吧,又要让我干什么坏事。”
燕岂名从小就是个皮的。
他金丹期凝结本命剑,年纪还小,正是喜欢游侠剑修话本的时候,不仅给剑取名清寒,还趁着大比夺魁参阅经阁的机会,把凌云城剑灵相关的典籍打包了一堆,很想让他的本命剑化出形来。
后来知道自己灵骨特殊,人剑合一,他的剑化不了形,甚至结结实实哭了一顿。
这件事里,最让段沉舟记忆犹新的是,自己还做了一回从犯。
——燕岂名带着玉简一路玩一路看,在凡人村落边救一个落水孩童的时候,玉简被暗流卷走了。那是凌云城的东西,遗失了需要师尊前去交涉,师尊最是怕麻烦,燕岂名怕挨揍,就偷偷来找段沉舟。
最后是段沉舟想办法用他记下的内容,捏了一个赝品送回去。
回到当下,燕岂名努力眨巴眼睛,卖乖:“师兄,那枚玉简上还留着你的灵气印记吧?”
段沉舟皱眉:“怎么了?”
燕岂名表情无辜:“你说巧不巧,我最近也捏了一枚。能不能帮我个忙,等感应到我的灵气印记靠近……就把先前你那枚悄摸毁了。”
段沉舟:“……”
凌云城真是倒了十八代祖师的大霉,把玉简借给你。
他喝了口茶,沉吟不语。
燕岂名十拿九稳的表情裂开:“师兄,你不能不帮我吧。”
段沉舟不惯着他,一边喝茶一边把最近发生的事串了起来。
冷不丁问:“你捏的那枚,塞给那魔修小子了?”
燕岂名:“……”他就知道糊弄不过去。
段沉舟继续分析:“你说的他没认出你,是想装糊涂拖延时间,一边误导他以为是剑灵化成的你的样子,搪塞过去。”
燕岂名底裤都被扒光了,谄媚道:“师兄不愧是师兄。”
段沉舟无语半晌,抬眼看他:“也不知道那小子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怕成这样。”
燕岂名心里小声逼逼,是他自己对那小子做了什么。
啊呸,他什么也没做!清清白白!
段沉舟摆摆手:“行吧,我会帮你遮掩好的。”顿了一下,“话说回来,要是想暂时避开他,正有个好时机。昨夜和你说的那件事,恐怕需要你早些去查探。”
天机阁失窃,让段沉舟猛然想起,自己年少时曾见过山河盘一面,匆匆一瞥,对上面一道独特的花纹印象深刻。昨夜和燕岂名说起,才发现这花纹竟和他在西南剿魔时见到的神秘图腾十分类似,像是同出一脉。
段沉舟脸色不太好看:“今早收到消息,自你回来后,那处村落看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赶集采买等诸事正常。但附近宗门日前发现,一支下山试炼的队伍迟迟不归,似乎陷在里面了。”
燕岂名表情也一沉。
这处村落附近扎着一小波魔修,用祭神的名义把牌位分发到各家各户,魔气侵蚀人心,骗了许多去祭炼。
当时看只是又一桩魔修提升修为的左道,联系上山河盘上的花纹,果然不简单。
燕岂名当机立断:“既然这样,宜早不宜迟。师兄,我现在就出发。”
段沉舟点点头,等他走开,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先前和他的交易……”
燕岂名已经跑得一溜烟:“师兄,你想个法子诓他一下,让他以为下个月能进去剑冢就行,越离谱的法子越好,他会信的。”
声音远远传来:“都交给你啦!千万拖到我回来。”
段沉舟:“……”。
殃渡站在一边,恭敬地从似星河手里接过玉简。
玉简上刻着凌云城的标识,签引编号都和之前粉身碎骨的那只一模一样。
殃渡恭维的话信手拈来:
“不愧是尊上,随手捏的赝品都如此以假乱真,凌云城那些草包,肯定分辨不出来,真品已经被您——”
黑沉的视线冷冷看过来,殃渡满肚子马屁戛然而止。
似星河神色恹恹,但仔细嘱咐:“着鸦羽把各宗派的典籍都还回去,你亲自盯着凌云城入库。如果签引对不上号,或者……若那边还多出来一只,第一时间来报。”
昨夜莫名入睡,他总觉得隐约梦见了什么。
像是清寒入了他的梦,一头黑发,又和剑灵不同。
似星河疑心是因为自己不死心,总觉得燕岂名可疑导致的。
那个人性格讨厌,怎么会是清寒。
但真要查探,他又心生希冀。
“记好了,”他盯着殃渡,“你亲自盯着。这次再有粗手粗爪的鸦羽砸了,你就跟着一块下幽冥去。”
殃渡汗流浃背:“是,尊上。”
等小心把玉简收起,他才继续回报:“三只鸦羽今日混入天衍宗,打探了长老的信息。”
似星河有了几分神采,点头示意他继续。
殃渡道:“段沉舟和燕仙君的师尊眠云子,是天衍宗上一任掌门,与九嶷大战之后不知所踪,另有二师弟师妹云游在外,据说也已修成散仙,不问世事。
“这三位实际上都许久不曾出现,魔战之后天衍宗一度在仙盟地位尴尬,不排除他们尚在人世的消息是捏造出来。
“其余,天衍宗共外聘客座长老五位,司器药阵符并弟子授课一应事宜,并不擅剑。
“段沉舟任掌门,整个天衍宗上下,能称得上长老的,就只剩下燕仙君了。”
似星河的眉头皱起来,忍着心头悸动。
只有他?
见殃渡舔舔嘴唇,似乎还有话要说,似星河眼神不耐:“还有什么?不说出来,等下了幽冥当遗言吗?”
殃渡:“……”
忙不迭道:“尊上误会,最后这个不是鸦羽在天衍宗打探到的,却是山下城里不小心听来的逸闻,尊上若是好奇,我便说来逗乐。”
似星河转头看他,废话。
殃渡便飞快地说了:“说是燕仙君不愧修的无情道,和他的清寒剑正般配。”
他飞过酒楼时,被酒香馋了一下。不过是落在那顺耳听见的凡人八卦,街头巷尾,说不上真假。
哪知似星河神色一变,化神期的威压瞬间倾泻而出:“什么?”
山坡乱石炸作齑粉,树梢哗啦啦被灵气荡过。
秃噜噜的树下,殃渡缩成一只渡鸦,竭力保住自己的羽毛,结结巴巴:“额……燕、燕仙君修的无情道?”
似星河一把将他攥在手里,双眼赤红。
姓燕的修什么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似星河一字一句,“你都听清楚了,那把剑的名字,真的叫清寒?”。
“阿嚏——”
燕岂名坐在茶摊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难道是小崽子背后说他坏话?
掏出一把铜子往桌上一抹,燕岂名站起身:“大娘,茶不错。”
笑吟吟地走了。
他来时特特路过那上报的小宗门一趟,又在周围镇上盘桓,收集了一些消息,这会正是晌午头。
燕岂名伸手掐诀,缩地成尺,转眼到了柳沟村地界。
倒是和上次所见一样,村口一棵巨大的柳树,拿眼一觑,却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整个村子像被什么东西罩起来似的,无形无色,无阻无碍,只是气机封锁。
赶了大半天的路,燕岂名不耐烦弯绕,只看了一眼,径直朝柳树走去。
一碰到他身周灵气,无形的罩子像水波纹微微荡漾,没有阻碍,将他放了进去。
燕岂名往前两步,停下来挑眉。他离柳树的距离好像更远了。
便不以为意往回走,这下走进了一团迷雾里。
再踏着白茫茫重新回去,燕岂名摸明白了其中关窍,笑了一下,瞅准柳树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一次,柳树依旧越行越远,但等树影离开视线缩成一团时,燕岂名又重新站在了罩子外面。
啧,麻烦,应该一开始就这么弄的。
燕岂名看了眼掉下一点的日头,觉得失策。要是晚上住这,就赶不上回镇上再吃顿烧鹅了。
他抬手虚握,一柄断剑在掌中勾勒成形,剑柄以下断裂,由灵气化作整道剑身,灵光流溢。
燕岂名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剑气轻若流萤,重若万钧,霹雳之势朝柳树方向斩去。
灵气激荡炸开,罩子裂开一道缝隙,不费吹灰之力。
劈里啪啦……愈合了。
“???”
燕岂名皱眉,抬起剑准备再来一下。
修长如玉的手抬起——
“啪!”一只手猛地架住了他。
似星河神出鬼没,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抓着他的手,像是恨不得把他生撕了,咬牙切齿:“你就这么用他?”
燕岂名:“???”
你哪来的?
退开一步,秒变冷峻剑修:“你跟踪我?不对,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
燕岂名黑着脸,从身上捞起一缕灵咒掐断,差一点就质问出声,你难道不是个法盲吗?
似星河面色狰狞,根本不屑辩解,狠狠一折他的手腕,清寒落入手里,声音带着戾气:“你就这么用他。”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
猝不及防,先后在咒和剑上被偷袭成功,燕岂名觉得很跌面子,立刻伸手去抓清寒,针锋相对:“你管我!”
两手交握,一道灵光突然升起,似星河皱眉怒视:“你——”
燕岂名:“你什么你,不是我弄——”的。
天旋地转,两人像是被暗流卷起,卷进迷障般的罩子里。
哗啦——
他们湿淋淋地被扔到地上。
夜色沉沉。
一个黑影谄媚:“运气不错,老大,抓到一对私奔殉情的狗男女——额,男男。”
第26章 第26章脾气不好
火光映亮半边脸,那俩从水边捡来的人,一个满脸暴躁,线条俊朗,一个眉头紧蹙,面容柔和。
但没一个瞧着像女人。
“男的?”
上首黑粗汉子声音一嗡。
他凑近去,就着火光拧眉一看——
娘的,还真是!
瞬间气急:“没有婆娘?那怎么办,他们都等着呢!”
一边喽啰搓手咋舌:“不、不知道啊,他、他们拉着手一块从那河里漂上来的,拉得可紧呢。”
破庙的轮廓影影绰绰,火堆像被人一脚踩在脖子上,半死不活。
燕岂名转动手腕,感受着背后麻绳,借昏暗压低身子,侧头问似星河:“合作?”
甫一醒来他就发现,修为被结界彻底压制,自己身着一身灰布衣裳,灵力全无,像个凡人一样,和似星河背对背绑在一块。
似星河想必也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互相掩护,先把麻绳解去,剩下歪瓜裂枣,就算没了灵力也就邦邦两下的事。
燕岂名自信满满提出合作。等了一会,没有答复。
“???”
从他的角度自然看不见,似星河面色十分奇异。他那股暴躁戾气散去,拧着眉头,微微阖眼,似乎在感应什么。
神情微妙,震惊中又透着小心翼翼。
燕岂名提醒:“魔尊大人?”
似星河终于有反应了,还是冷冷淡淡的,好歹没见面就想撕了他那么凶,语气古怪:“……你的本命剑呢?”
燕岂名:“???”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
没好气道:“灵力被封,回丹田去了吧,感应不到。”
不然呢?你灵力在?还能去你的丹田?
似星河沉默半晌,突然不轻不淡回了一句:“哦。”
燕岂名莫名感觉被噎了一下:“……”
他正揣摩似星河的这个哦是什么意思,愿意合作还是不愿意,身后传来一阵微小的灵力波动,麻绳裂开。
燕岂名一喜,似星河居然还有灵力!
没白跟来!
然后……他手腕一紧,灵力萦绕着碎绳凑上来,把他绑得更紧了。
燕岂名:“???”。
那喽啰抓错了人,硬着头皮往火堆里添柴。
火光一亮,突然发现这两人在交头接耳。
“喂!”他横眉一竖,“你们偷偷摸摸说些什么,是不把我们老大放在眼里吗?”
一边说一边搓身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这、这两个男人怎么这么腻歪。
似星河刚绑完燕岂名,松松手腕,一时没有起身,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闻言,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喽啰被冻得一哆嗦。
上首汉子烦躁出声:“吵什么,有那精力再去捡点柴火!”
喽啰抖着嗓子:“是……是,老大。”
燕岂名指望似星河给他们揍一顿,结果这祖宗不知道收着灵力在干嘛。火光渐渐烧得旺盛起来,那汉子撑着额头,眼神一扫,突然看见了燕岂名。
方才庙里昏暗,还只看见点轮廓,现在亮光一勾,精致得什么似的,比镇上那些兔儿爷还好看。
一边的似星河面色冷傲,裹在一身黑布衣裳里,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相。
——确实像是私奔的。
汉子忍不住坐正,凑到火光前来细看。
似星河正轻轻用灵气探入丹田,感受到视线,眉头不耐蹙起,手上瞬间聚起一道灵气。
汉子还浑然不觉,左右打量完,觉得那个没那么冷的不错,伸手一指燕岂名:“把这个抓过去凑——”数。
话没说完,一道无形的灵气勒住脖子,直接把他吊在了半空。
“呃啊,嗬……”汉子眼珠突出,双脚乱蹬,费力地抠脖子。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燕岂名迅速反应过来,小声提醒:“留活口。”
似星河瞪他。
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砰——”汉子猛地掷到地上,虽还活着,但也就还活着了。
烟尘散尽,似星河立在上首。
他身形颀长冷峻,一袭布衣不减威势,掸了掸袖子:
“哼,聒噪。”
破庙内一静,火焰好像都吓得掐住了咽喉,汉子滚在地上惊魂未定,满屋的喽啰目瞪口呆。
燕岂名……燕岂名期待地绷了一下手腕,看向似星河,该给他解开了吧。
额,纹丝不动。
身后喽啰颤颤巍巍上前:“老、老大,这就把你的相好放啦。”
似星河看过来。
燕岂名努力在冷峻的脸上勾出乖巧。
他冷冷垂眸,审视了燕岂名几眼,突然嘲讽地一卷嘴角:“谁让你放了?”
“——把他拉下去,关起来。”
燕岂名:“???”
三年不见,你的良心呢?我怎么教出你这样不仁不孝的崽子!。
破庙易主,迎来新的老大,碍事的燕岂名不太情愿,但顺从地被带走了。
满屋喽啰和新晋大喽啰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上首宛如主宰的男人。占山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恐怖如斯!
似星河旁若无人,托着掌心,十分专注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丹田里,一柄小巧的剑影浮动。
他勾了勾指头,一顿,像是突然意识到还有一群碍事的,猛然抬头。
黑沉沉的眼睛漠然暴戾:“滚出去!”
刷——
所有人被气浪掀开,齐齐甩到门外。哐啷一声,门关上了。
破庙里终于清净,似星河语气温柔:“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俩了。”
他抬起手掌,小心翼翼地注进一些灵气,一道熟悉的剑影渐渐勾勒出来。
剑柄以下寸裂而断,灵力化成的剑身光华流溢。
似星河呼吸都不敢用力,放得极轻,生怕惊碎了那道灵光。
清寒……
燕岂名被绑着走,走出一种闲庭阔步的气质。
庙建在山上,后面有一排低矮的房子,就是他要去的地方,看着像是荒废已久,修过也不适合住人的样子。
中间这段,纯荒郊野岭。
没了似星河,燕岂名眼珠一转,撇撇嘴,开始嫌弃:“乌漆嘛黑的,连个火把都没,你们人这么少,是一天摔几个?”
他本意是要激怒对方,押送的人是个黑瘦汉子,闻言一愣:“也没摔啊,就老、老大前两天绊了一下……”
话说一半,想起老大换了人,突然警觉:“你问这个干嘛?难道想耍什么花招。我可警告你,十个你都打不过我。”
燕岂名:“……”
看你沉着脸不说话,一脸凶相,怎么又憨又精的。
转眼笑眯眯:“没事,就关心关心。”
汉子摸摸后脑勺,憨憨一笑:“哦,那谢谢啊。我们这路走得熟了,不怕摔,你慢一点。”
燕岂名也笑:“好说好说。”
汉子原本沉默不语,和燕岂名互相这一关心,好像觉得他人还不坏,丢了心眼,燕岂名知道他叫铁柱。
山道走起来吱嘎嘎响,铁柱低声同情:“你那个相好也真不是个东西,还没怎么呢,就把你抛下了。”
燕岂名垂眸做可怜状:“谁说不是呢。”
铁柱叹了口气,犹豫一下,宽慰道:“你也别太难过,蛟老爷标记过的人,过几天还得回到水里去。”
哦?燕岂名心头一动。
他不动声色,疑惑抬眼:“蛟老爷?”
铁柱像是失言,猛地一闭嘴,摇头:“你听错了,山上不能议论这个。”
这两句话本来就自相矛盾,但燕岂名再追问,他也不肯再说,甚至招架不住要彻底闭嘴。
燕岂名只好和他唠家常。
话题从隔壁砌猪圈请他去搭手,到村口家的鸡总被黄鼠狼叼走。
陪他把所有亲戚盘了三遍,终于旁敲侧击出一点新的信息。
微笑着截住铁柱姑姥爷家儿子成亲的话题,燕岂名丝滑切换:
“恭喜恭喜。这么说,你们都不是柳沟村的人?”
铁柱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点点头。
毫不防备往后一指:
“像老大他们,就是路过借宿的,我是从隔壁村来走亲戚,还有别的人,哦,你刚见过那个,他是和你们一样,水里捡上来的。”
铁柱压着嗓子:“不过水里冲过来的不全是好人,老大才要把你们绑起来,你别怪他。”
燕岂名点点头,记下这个水里冲来的“坏人”。
铁柱说似星河被蛟老爷标记了,和这个人一样?判断标准是什么,难道是因为他身上有灵力?
燕岂名绕开敏感话题,只问:“那你们把我们捡回来,也是因为我们不是本地人了?”
铁柱点点头,声音凝重:“你要是在山上看见了陌生人,可得小心一点。”
这样啊,看来外地人被标记的几率要小很多,说不定似星河“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
燕岂名还要继续问,铁柱已经推开门:“到了。”
这排破屋外面看着简陋,里面倒是拾掇得干净,比破庙里好许多,点了几盏油灯。
就是乍一开门,燕岂名没看见人。
直到小腿突然被抱住,他低头看去,小孩眼睛乌亮亮的,仰头看他:“漂亮哥哥,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屋里缩着七八个小孩,怯生生地躲在后面。
就数抱着他的这个孩子,看起来年岁大一些,也最胆大。
铁柱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和小孩道:“不要乱说,你们不是被抓来的。”
他长相凶悍,说话又粗声粗气,就和吓唬小孩一样。
小孩瞬间做了个鬼脸,躲到燕岂名后面,悄悄说:“漂亮哥哥,你不要被他们哄骗了,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还想用毒药把我们毒死。”
铁柱正百口莫辩,小孩从后面掏出一碗黑乎乎的糊状物:“喏,你看。”
那东西做得极为奇特,一半焦糊得看不出原本面貌,却还能一半夹生,燕岂名扫过一眼。哦豁,这不是野麦粥吗?
壳也没褪干净。
铁柱抠着手,身形突然变得极其矮小,像是想把小孩手里的碗抢了去,又像是不好意思,结结巴巴:“老大、老大让你过来,原本是想帮着照看一下这些孩子,还有,顺便改善一下伙食。”
这些野麦特别难处理,用火也难熬化,一群人都不会做饭,稍微火候看不住就做糊了,还要花许多气力去捡柴生火,本来就填不住肚子,半月下来,都饿得嗷嗷叫。
燕岂名沉默地看着粥,品相确实稀奇。
衣摆突然被人扯了一下,燕岂名低下头,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漂亮哥哥,你会留下来保护我们吧。”
铁柱也眼巴巴看他。
嘶——
燕岂名最怕小孩,但他有心无力啊。
无辜地绷了绷手腕,示意自己还被人用灵力捆着。
燕岂名叹气:“会熬粥的人倒是有,我刚刚不巧,被他抛弃了。”
话音刚落,腕上灵气像是到了时限,猛地消散。
麻绳碎屑落了一地,燕岂名将手举到眼前。
稀奇,难道是因为一起进来,小崽子的灵力离他太远久了,竟然就失效了。
那岂不是说——
燕岂名的手刚刚摸上下巴,破庙方向掀起一阵暴怒的灵气,灵气的主人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怒气肆虐,然后找准了方向。
砰——
矮房的门没幸免于难,炸得粉碎。
燕岂名挡住后面的孩子,抬眼和满眼血红的似星河对上:“额,他脾气还不太好。”
第27章 第27章霸道郎君
似星河狠狠怒视着燕岂名。
就在刚刚,他猛地失去了对燕岂名腕上那道灵气的感应,与此同时,清寒也在他眼前消失了。
不仅从眼前,也从丹田之中。
似星河红着眼,一把拽起燕岂名的手,化出道灵气,蹭蹭蹭蹭,把他的手腕重新捆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满是希翼地内视丹田。
——没有。
怎么会没有,似星河暴躁地拖起燕岂名,压抑不住情绪。
他不是剑主吗?怎么会没有!
才脱桎梏,莫名被捆得更严的燕岂名一脸警惕,试图甩开:“干嘛?不要动手动脚啊。”
似星河不耐烦地抓紧,感受到燕岂名的挣扎,抓得更牢了。
他甚至试图用灵气来探燕岂名的灵脉。
这还了得!
灵气一至,燕岂名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但他没有灵力,也阻挡不了。
似星河满怀期待掐紧他的手腕,脸色却一变。
这身体不仅灵气全无,灵窍也全部被封,或者说就和没开一样,真真切切和凡人无异。
似星河的灵气绕了几圈,就像被踢出家门的小狗,不得其门而入。
什么也没感应出来。
燕岂名悄悄松了口气。
对面的似星河眼睛充血,又气又急:“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身边三丈、不对,一丈。”
燕岂名:“???”
发什么疯。
刚刚是谁说的拉下去,关起来?
门板没了,屋里漏着风,两个大人突然对峙,小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有如凝滞的气氛里,铁柱在一边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不比什么“霸道郎君俏佳人”刺激。
一路走来建立的浅薄情谊瞬间抛之脑后,他低眉顺眼拉过为首小孩,生怕被似星河记住脸似的,语速飞快:“我们去隔壁睡。”
小孩也不吵着他要毒死自己了。
一群小豆丁睁着大眼站成一溜,乖乖排队离开,每一个路过他们时,都要担忧地看燕岂名一下。
燕岂名:“……”
等屋里没了外人,他才一把甩开似星河,冷声问:
“魔尊大人,这是又怎么了。”
声音冷嘲,仿佛在问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丹田里的剑影迟迟没再出现,对面的灵窍不开也不像作假。
似星河看着作为剑主的燕岂名,试图分辨什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燕岂名莫名其妙,反问:“魔尊大人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似星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不愿意让燕岂名知道,自己在找的剑就是他的本命剑。
这人表面冷然,实际上阴险狡诈。
谁知道会不会带着自己的清寒偷偷逃离,甚至,看他先前模样,挟清寒来威胁他也说不定。
似星河想到这里,又瞪了燕岂名一眼。
他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燕岂名:“???”
他发现了,自己心虚地连跑几千里地来到这里,真是多余。
大崽子只要醒着的时候,就一点也不乖!
无语地问:“魔尊大人总不会是发现,离了我,灵气不好用了吧?”
似星河看他,眼里写着你真是自视甚高:“怎么,你是灵石?”
燕岂名扬扬手:“既然不是灵石,魔尊大人怎么喜欢得爱不释手。”
似星河:“……”
不知道该反驳爱,还是释手。
最后冷冷放下一句:“不知廉耻。”
燕岂名挑眉,从善如流。
嘿,扳回一城。
似星河败了嘴仗,冷下脸不再理燕岂名,转身朝榻上走去。
屋子不大,本来是一间通铺,放着几床小被,勉强住下几个孩子。
燕岂名跟在后面小声嘀咕:“啧,连小孩子的床都要抢。”
他声音倒不大,但放在还有灵力的修士耳中,简直就是故意的。
似星河脚步一顿,冷冷回头看来。
燕岂名无辜,比他脸更冷。
似星河抬手勾了勾小指,空气荡漾,化出一根灵气细绳。他面无表情扯了一下,把细绳这头的燕岂名扯了踉跄。
似星河:“呵呵。”
要不是暂时还是清寒的主、前主人,真想把他拧死。
燕岂名:“……”
似星河盘腿坐下,准备就地打坐。
燕岂名冷着脸,又在旁边叽歪:“魔尊大人。”
似星河睁开眼一脸暴躁,威胁抬手:“又有何事?”
燕岂名幽幽:“魔尊大人是不是忘了,我这身体暂且算个凡人,您打坐整夜自是没事,我不找个地方睡下,怕是明天一早就变成死人了。”
“哦,”他吹着风补了一句,“冰冻保鲜的那种。”
似星河:“……”
最终魔尊大人妥协,黑脸领燕岂名离开这间漏风的屋子。
矮砖房连砌了一整排,两边还有其他屋子。
燕岂名先轻轻敲了敲隔壁的门,铁柱抖着嗓子问:“怎么了?”
燕岂名:“隔壁空了,你带孩子们去把被褥抱过来吧。”
似星河在一边抱臂不耐:“燕仙君真是仙道楷模。”
燕岂名耐人寻味地看他一眼:“魔尊大人才是魔道典范。”
似星河皱着眉,总感觉自己被骂了。
安置完那群孩子,燕岂名左右看看,分辨一下,抬步挑了个房间走去。
似星河不计较这些,只想燕岂名快点选,他打坐就可以对付,反正要睡觉的不是他。
直到一路跟着燕岂名,转到角落的房间,推开门,抖抖手上的绳子,似星河才后知后觉。
怎么变成燕岂名牵着他走了?
岂有此理!
角落的房间闲置许久,没有人用,里面积满了灰尘和蛛网。
不等他对燕岂名怒目而视,阴险狡诈的剑修皱皱鼻子,突然掩面打了个喷嚏。
他抬起头,无辜:“魔尊大人,这屋子灰尘大,你也想快点找个地方打坐吧。”
果真是不知廉耻,阴险狡诈!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挥挥袖子,扫干净整片屋子的灰尘。
终于坐到光秃秃的榻上,他突觉不对,怎么……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似星河狐疑皱起眉头,微一侧眼——
那剑修面若冰霜,在榻上笔挺地躺成一根棍棍。
不知来处的熟悉感瞬间烟消云散。
魔尊大人脾气很差地把棍棍剑修往旁边滚了半圈,抬手确认灵绳还在,闭目内视。
大约是今日见到清寒之后心绪起伏太大,出现幻觉了。
虽说剑灵肖主,但清寒脾气可爱,才不像这个阴险小人。
他心神澄灵,彻底浸入丹田之中。
砖房低矮无窗,漏不进一丝夜色,在极致的沉静之中,他用尽最大的耐心,慢慢等待——
半炷香后,一柄小小的剑影重新浮现。
“清寒,”似星河挥手在他和燕岂名中间化出一道灵墙,将视觉和听觉都隔去,迫不及待地化出一柄剑在手中,这次却不敢用力触碰,只是喃喃叫他,又叫了一声,“清寒。”
声音亲昵压着喜悦,和情人重逢时满是思念的呢喃相比,也毫不逊色。
灵墙另一侧。
燕岂名翻了个身,一手支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灵墙。
“???”
小崽子打坐就打坐,有什么不能看的……
第二天一早,燕岂名起得比鸡都早。
光秃秃的硬榻,钢骨铁背,谁睡谁知道。
他慢悠悠打着哈欠往旁边瞅去,立马合上嘴,把哈欠吞了下去。
灵墙撤了,似星河正在打坐,面无表情地倒是挺平和,甚至有点……安心?
燕岂名赶紧一抹被哈欠挤出来的眼泪,在似星河睁眼看来时,熟练地挂着冷脸颔首:“魔尊大人,早上好啊。”
似星河漠然撇回,显然一大早就看见他不是很好。
过了一夜,整个屋子里闷得慌。
燕岂名站起身,想活动一下手脚:“魔尊大人,我能去外面做下早课吗?”
似星河冷脸看他:“你灵气都没有了,做什么早课?”
燕岂名正色:“非也非也,剑修修心也修剑,日挥三万剑,风雨无阻,不过是灵气没了,便是剑没了,也不是问题。”
似星河原本听到日挥三万剑时,还眉头一皱,听到结尾,呵笑一声:
“既然是你的心愿,也不能阻了燕仙君修行。”
“——那挥吧。”
破屋前的空地,似星河抱臂面无表情,身前的燕岂名手里拎着根破木棍。
天边月亮轮廓未去,太阳蒙蒙地升到一半。
燕岂名:“……”
也没说您老人家看着我挥啊。
似星河冷冷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写着我哪也不去,你要是把我弄出来再塞回去,你就死定了。
燕岂名咬咬牙,行,不就是用凡人的身体挥三万剑吗?
他是一个冷峻的剑修。
燕岂名木着脸,一下、两下、三下……
等三千不知道多少下的时候,他胳膊已经酸软得和面条一样,这秘境压制着他,体质大约比三岁练气时还不如。
月亮都快彻底淹在天光里,燕岂名全靠着仙君的颜面在撑。
这不得挥到今天晚上它再出来。
似星河倒也不嫌无聊,还在旁边看戏:“日挥三万剑。”
燕岂名:“……”
三万剑,怎么没有一下能劈死你。
他心里带了点气恼,这一下就有点用力。
“轰——”
燕岂名出手感觉不对,偏转及时,饶是如此,轰然炸开的气浪也将空地上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震惊地抬眼朝似星河看去。
似星河摸摸脸上轻痕,眼睛一眯,抬手——
什么也没发生。
燕岂名下意识跟着抬了抬手,稍一动作,指间灵力萦绕。
似星河:“……”
燕岂名:“……”
铁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哄好一群小孩,战战兢兢跑出来一看。
昨夜被掐着手腕那位“俏佳人”,眼里透着笑意,手里牵着一根灵绳,“霸道郎君”跟在后面,冷冷飞来一眼,像是要把他们俩一并杀了。
铁柱:“!!!”
第28章 第28章不行太丑
柳沟村是公平的,每有一个燕岂名恢复灵力,对应的,就有一个倒霉的似星河灵力尽失。
燕岂名学他抱臂站在一边,似星河黑着脸搓野麦。
麦穗被灵力烘烤过,外壳松脆,平铺在石板上,木槌每次敲打碾过,就有棕黄的麦粒掉出来。
一群小豆丁挤在矮房门口,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上面写满了“哇”。
似星河脸更黑了。
要不是燕岂名一脸犯难地掏出清寒,准备拿剑捣鼓,堂堂魔尊大人决不会屈尊来喂这群崽子。
不知道灵力互换的契机在哪,但随着灵力转移,清寒也回到了燕岂名那里。
安全地,躺在,他的丹田里。
燕岂名一边监工,一边和铁柱聊天。
一夜之间,新任老大被相好的弄下去了,变成任劳任怨的小娇夫。
铁柱努力不要让自己的眼神往那边飘,因为似星河看起来真的能杀了他。
燕岂名带笑,问他:“所以昨晚的那个蛟老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铁柱抹着汗点头。
都一下把空地给平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是隔壁村的,零碎知道一点,但其实也有限。
半个多月前,天衍宗来了一位仙长,缴了附近山里一窝魔修,随后在柳沟村发现不明牌位,供奉的“神”和那窝魔修相呼应。
经过一番排查,这情况不独在柳沟村,但这里情况最严重,几乎家家户户都被魔气侵蚀。
燕岂名若有所思:“仙长离开时,应该把魔气都驱逐了,牌位也销毁了?”
铁柱点头:“正是这样,不过……怪事也就发生在那之后。”
原来燕岂名离去当晚,两村中间的那条河突然暴动。
“……入了夜感觉地龙翻身,金线溪那边水声轰隆哗啦地响,和水淹陈塘关似的,还以为闹龙王呢。这不旱不雨的,没人敢半夜过去看,第二天一早,又什么都消停了。”
燕岂名皱眉:“但你不是说蛟老爷?”
铁柱:“哦哦,快说到那了。过了几天,我姑姥爷家的儿子不是要成亲嘛,我过来替他送喜帖,本来都挺正常的,过了河,才觉得不对……”
那天明明是个晴天,铁柱一进柳沟村的地界,却莫名其妙起了大雾。他什么也看不清楚,摸着雾走了几个时辰,都在原地打转,后来刚见到天光,就被一个闷棍打到了祠堂里,里面满眼牌位……
“牌位?”
燕岂名打断他:“你在祠堂看见的牌位长什么样?可是这样?”
他手指微动,地上一根短树枝跳着勾画起来。
波浪盘绕的图腾才现出一半,铁柱已经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想了想,又比划:“两边还有这样的花纹。”
他的画功不太好,乱糟糟勾出两条由细碎短线串成的链子,左右堆在边上,看不出来是什么,最像是鳞片水纹交织的图案。
铁柱不好意思地笑:“后来他们就把我捆了去祭蛟老爷,里正说我姥姥外嫁,血缘早就薄了,不进族谱,不算村里人。是老大把我救出来,带上了山。”
再细问,他就只有半昏迷时,听到村里人议论,柳沟村人跟着去祭拜的,心诚能得到蛟老爷的标记,有机会学上天入地的本领,和那些仙人一样。
但具体的,只有真正交过手的老大才知道,他当时被裹在草席里,什么都看不见。
燕岂名听着听着,已经倚到了树上,手指在下巴一点一点。
铁柱余光瞥似星河,小心翼翼地问:“老、老大,你们真的没见过蛟老爷啊?”
燕岂名微眯起眼:“你其实是想问,我们是不是被标记过了?”
铁柱一僵,燕岂名轻笑:“别叫我老大,实不相瞒,我俩是行走江湖的走卦人,年幼时有缘,被一位老半仙点拨了一二,会点障眼的术法。你叫我燕大,叫他,额……燕二就成。”
铁柱欲言又止,障眼法这么厉害吗,而且,怎么在两个人中间流窜,一会有,一时无的。
燕岂名笑眯眯:“哦,其实我们还是双生子,所以不能离开太远,不然术法就不灵了。”
铁柱:“……”
他再是个憨直的,也知道不能再问。
……
铁柱捡柴去了,燕岂名转过身,被站那看他的燕二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一敛笑意,不动声色地站直了些,努力显得正经。
他问:“魔尊大人的野麦都……唔,弄完了。”
石板下面落了一堆麦壳,不知道似星河是怎么分开的,留下棕黄青绿交杂的麦粒堆在上面,干干净净,颗颗分明。
似星河的眸子也黑白分明,盯着他。
燕岂名只心虚了一下。微心虚。
自己昨天做凡人,耳力大降,轮到似星河,总不会还能听见。
他绕过似星河,背对着他检视石板上的麦粒,不经意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魔尊大人叫什么。”
方才差点脱口而出“似二”,燕岂名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似星河的名字,一直魔尊魔尊地叫。
似星河跟过来,在他背后:“燕二。”
燕岂名:“……”
该死的狗耳朵,他怎么全听见了。
清晨的风卷过一丝凉意,旁边不远处,还挤着一堆嗷嗷待哺的小豆丁。
燕岂名丝毫不慌。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这时露怯跑开,才是下下策。
他淡定地把麦粒扫进锅里:“够吃了。”
毫不避讳递给似星河:“那接下来也辛苦魔尊。”
似星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去汲水淘了米,配上一些野菜山菌,等火堆升起来,用他们熬了一大锅粥。
——铁柱摘的蘑菇被他扔了大半,这一伙子人躲在山上,现在也没把自己毒死,真是福缘深厚。
孩子们灰扑扑的小脸笑开,捧着粥坐在一边吹凉。
食物匮乏,暂时有灵气的燕岂名没和他们抢。风把熟悉的香味送得很远,似星河难得平和,坐在他旁边,突然道:
“魔界很多地方与修真界不同,但也有野麦。”
燕岂名警觉:“是吗?那看来魔尊大人是过过苦日子的。”
似星河没说话。
居然不嘲讽他,燕岂名侧头看去。
似星河看了一会吃粥的孩子,突然垂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睫毛黑翘,垂下时微微地颤,很容易让人忘记平日里漠然冷酷的形象。
似星河很轻地说:“我曾经以为那是苦日子。”
燕岂名感觉心头颤了一下,但等似星河再抬头,那一瞬不属于大崽子的脆弱消失,又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似星河站起来,神色依旧冷淡:
“去找人问清楚蛟蛇的事吧。”
等解决灵力问题,他把清寒抢回来,事情总能慢慢理清楚。
好险他们过去的早,老大昨晚被似星河揍了一顿,又饿得不行,正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
燕岂名给他输了点灵力,顺道打探了些更进一步的消息。
从燕岂名离开那晚,短短半个多月时间,所谓蛟老爷就现身了两次,每次现身第二日,里正必定要率全村人祭拜,送上人牲,直接沉入水里,说是给神的献礼。
这破庙里躲着的人,包括那群孩子,无一例外,都是从水里捞起来的祭品。
燕岂名皱眉:“都是?”
两次捞起来这么多,那一次得送下去多少?
老大叫做刘青,是路过的镖头,第一次差点被抓,见势不好直接带兄弟躲到了山上。
他摇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数目,但应该不少,分散关在不同村民家里,一般是到夜里才用草席捆住抬出来。
燕岂名若有所思:“这蛟倒是个讲信用的,祭品跑了大半,祭拜一次还能消停几天。”
刘青犹豫了一下,才瞄着似星河,小心翼翼地又说,燕岂名和似星河他们两个比较奇怪,昨夜明明不是祭拜的日子,是有弟兄饿得不行,想冒险下山弄点吃的,才在河边捡到昏迷不醒的他们。
刘青白着脸:“我,我可不是怀疑你们。”
燕岂名面色如常,他对昏迷这段没有记忆,两人是被结界卷进来,醒的时候就在破庙里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慌里慌张的汉子:
“老大!老大!不好了,昨晚蛟老爷又现身了,山底下没有外地人,那老头带了一群人搜山来了!”
什么?刘青脸色一变……
“那个就是里正?”
燕岂名站在荒草里,指不远处人群中,为首头发灰白的老人。
他大约甲子之年,面相慈和,眉间却一股凶相,看着极为不协调。
刘青眼神敬畏,点点头。
刚刚燕岂名当着他的面,大手一挥,将整个破庙范围隐藏起来,便是离这么近,对面那群人也看不见他们。
刘青不是铁柱那样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夫,走南闯北有过见识,这两人的本领绝对不只是一双走卦人。
对方不提他也假做并不知情,但燕岂名提出自己做饵时,刘青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他低声道:“说是带了蛟老爷标记的,能学仙家本领,但我和里正交过手,腿脚颇为一般,唯一要注意的是接近时不要被他阴到,那一招也不知道是毒还是幻术,总之有点邪门。”
燕岂名眯起眼睛:“那标记的,就没有别人了?”
“这群人里没有,我只见过另一个。”
燕岂名立刻想到铁柱说过的,水里捞起来一个坏人:“也是外地人?”
“不错,是一个化缘的和尚。他当夜就打晕看守跑来出去,不知所踪。”
了解得差不多,燕岂名让刘青先回去,拉拉手指,背后走出一个满脸不情愿的似星河。
燕岂名不解:“我给魔尊的待遇比之昨晚对我,难道不是好了太多?”
经他试验,两人离开三十丈距离,也不会妨碍燕岂名的灵气在似星河身上生效,这种情况下,把他放在身边,比放在山上更加安全。
而且也是似星河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啊!
燕岂名不太高兴地看似星河,自觉自己做出了很大让步。
天知道,小崽子在旁边,他都只能做冷峻剑修,更别提这家伙今天好像还有点偷偷摸摸地怀疑他。
似星河眼神凶狠地盯着燕岂名,也拉拉手指。
一根细若游丝的灵线瞬间出现,两头分别系在两人的小指上,和粗灵绳一点都不一样,反而怎么看怎么眼熟。
似星河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一想到清寒就躺在燕岂名的丹田里,他就浑身不自在。
燕岂名冷着脸,你真难伺候。
似星河皱眉,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行,太丑。”
丑?
燕岂名挠挠脸,觉得自己的审美受到了挑衅,他随手一点,灵线变成了浅红色。
嗯……
燕岂名手一抖,连忙点了回来。
第29章 第29章欲擒故纵
怎么不是正红?
似星河下意识皱眉,再一看无色的灵线,变回来更碍眼了。
等等……他神色一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灵线浅染红色,再深一点,简直就是……
似星河薄唇紧抿,下意识想瞪燕岂名,又说不上来的心虚。
好在燕岂名也很忙,忙着装作很忙,看这看那就是没看似星河。过了一会,他故作镇定地隐去灵线,上前一步,轻咳:
“走吧,先把他们引开。”
似星河没说话,默默地跟上来。
竟然没和他唱反调!
燕岂名松了口气,抬手化出清寒打算开路。
灵剑光华流溢,剑柄碎痕凄清,前面是夹着矮枝的乱草堆子,足有半人高。
似星河眼神一冷:“你做什么?”
燕岂名眨眨眼,理所当然:“留点痕迹啊。”
不然两个人怎么走出十几个人的气势?
看燕岂名持剑一副砍瓜砍菜的样子,似星河脸色变了变,咬牙:“我来。”
小崽子说来就来,捡了根粗壮树枝上前去,肩胛一沉,腰脊贯出劲力,毫不马虎,硬是东砍西劈地弄出一条路来。
砍到一半还回头看,好像生怕燕岂名不满意。
他依旧冷着脸,热意腾出两抹浅红,汗珠薄薄地沁在额际,要滚不滚,衬得面容更加俊朗。
“这样行吗?”
“咳,太行了……”燕岂名干巴巴肯定,觉得天有点热,“就按这个标准来。”
那伙追兵大约几十号人,早被燕岂名丢下的动静引了来,并不知道围堵的只有两人。
似星河开路,燕岂名悠哉跟在后面,还有一伙子追兵被带着遛弯,猎人和猎物身份倒错。
唔……这个场景仿佛有点熟悉。
燕岂名抬头看去,心思一动,把似星河替换成一把倒霉悲催的剑。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突然合理。
燕岂名:“……”
再想起刚刚似星河质问不成,毅然决然替清寒去开路——也串起来了。
小崽子对他的剑怀疑得死死的啊!
……但怎么感觉有点不爽。
燕岂名的脸皱起来,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似星河回头不耐:“怎么了?”
对上大崽子轮廓成熟的脸,燕岂名瞬间眼神清明:“没事。”
哪里不对,这不是好事吗?眼见着小崽子对剑冢是一点不感兴趣,怀疑到本命剑头上,总比怀疑他好吧。
嗯,燕岂名点点头,深感有理。
似星河狐疑地看他。
没事?一副憋了坏水要使阴招的样子。
似星河嘴角一卷,话还没出口,燕岂名突然拖着他躲到山坡后面。
“嘘,最后一步。”
人声渐渐近了,搜山的人就要堵过来。
按照计划,他们马上就会被抓。
似星河猝不及防被抓住,只觉得手腕上烫了一下又被松开,他们挤在一起凑得极近,剑修身上那种和清寒同源,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十分好闻。
似星河别开脸。
一边的燕岂名看都没看他,掐着声音塞过来一把剑:“给你。”
村民绑了人,说不定会把他们分开,让清寒跟着小崽子,这样他灵力不及之时,遇险也能护住一二。嗯,还能培养感情,一石二鸟。
剑身凝着燕岂名的灵气,闪了闪,在似星河手中隐去不见,但他可以感受到,清寒还在手里。
同样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似星河抿抿嘴唇,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说这是清寒,自己追过来就是为了他,燕岂名灵力尚在,也轮不上他反讽,那你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燕岂名给他的时候太主动利落,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反而让似星河的心里不太踏实,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什么机会。
他眉头一皱,狐疑,本能问燕岂名:“你没在捣什么……鬼。”
脚步声踏踏到了头顶,似星河问句的尾音落下,转过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轮廓粗犷放达版的燕岂名摸摸下巴胡茬,眼里漏出一点笑意:“哦对,他们见过我的,从现在开始,我就长这样了。”。
村民们还真是没给人一点惊喜,绑了人就走。
“就这么两个人?”
“直接带去河边吧,剩下的跟我来。”
燕岂名假装昏迷,用神识偷偷观察离开的里正,离得近,他身上那股邪气更强了,修为大约和练气相当,符合刘青所说的不过是略通拳脚,却没有感受到魔气。
奇怪。
旁边的似星河被人绑起来抬着,抬他的两个人粗手粗脚,走在山路上又颠又晃。似星河俊脸气得变形,眼皮轻颤带着杀气,燕岂名连忙传音:“魔尊大人,忍住。”
真是硬汉,果然忍住了,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怼他。
哦,不对,他不能传音。
燕岂名心头一僵,使了个牵音决把两人连上,似星河阴测测的声音立马传过来,咬牙切齿:“你不能把我们直接丢在山下?”
他不信了,那老头在山下就没留守卫,更进一步说,在河边捡到两个人不是一样地用!
燕岂名:“……”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懒得下山,准备让人抬下去,但至少是个担板不是根木棍。
视线上飘,强词夺理:“逼则反兵,走则减势。送上门的白白惹人嫌疑,非要一番曲折,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找出来的,才最能取信,魔尊大人不是最懂这个道理?”
似星河嗤之以鼻:“呵。”
燕岂名取得了胜利,不和文盲一般见识。
一群人在山上绕了一大圈,等捉住人已经过了晌午,秋日里的日头越来越短,沿着山路一路向下,天色已沉沉近暮。
等路过村口,燕岂名一使坏,捏了个咒,想办法让其中一个人闹起肚子。
他哎哟哎哟叫着要去茅房,其他人只得跟着停下。
为首的皱眉:“晦气,你快去快回,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太阳眼看着就要落山,他们要赶在月亮升起之前,把祭品丢进去。
倒霉蛋一脸苦相,捂着肚子走了,燕岂名趁机神识离体,探向祠堂方向。
“我去去就回。”他传音。
似星河原本不耐烦地被丢在地上,按捺情绪不把人杀光已经够烦了。
“有事叫我。”燕岂名走了。
熟悉的气息再度从似星河身边擦过,神识上的气息凡人很难捕捉,一瞬间却好像比先前感受过的都浓烈。
似星河眉毛动了动,突然心头一颤。
等一下。
没了燕岂名在耳边叽叽喳喳,他的脑子好像都变清楚了。山上那席话,当时没引起他的反应,现在却猛地闪回——
送上门的白白惹人嫌疑,非要一番曲折,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找出来的,才最能取信。
似星河握着手中清寒剑,感受着一模一样的气息,脸色一肃。
从第一天见到燕岂名把他认作清寒,几次探寻,到现在死死认定清寒是他的本命剑。
燕岂名从未主动提起自己剑的名字,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一听殃渡打听来的清寒二字,就立即离了天衍宗。
殃渡在结界外,想必已经送典籍回了凌云城,如果证实那枚玉简无异,确实编号唯一,不是伪造,他最后一点疑惑也会打消,不会再怀疑燕岂名引自己怀疑剑灵化形。
——但燕岂名,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有时说话漏出来那隐隐的熟悉感,他对自己那种……分明一直存在却极力否认的吸引,难道真的毫无破绽?
而且,什么叫做,魔尊大人不是最懂这个道理?燕岂名从没见过他耍过这样的手腕才对。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眼里写满骇色。
这边,燕岂名刚摸到祠堂的门,突破屏障进去溜了一圈。
果然和刘青说的一样,满堂牌位。
黑黝黝的木头毫无光泽,上面刻着燕岂名之前见过的图案,波浪盘绕,中间一只细竖兽瞳,仔细一看,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牌位左右两边的沿上,也确实盘织着铁柱画过的那种花纹,萦着点细蒙蒙的黑雾,看不太清,乍一看像两条下垂的锁链。
燕岂名凑上前去,正要细看——
留下的那抹神识却突然预警,燕岂名心头一凛。
小崽子出事了!
他立马回撤……
看着挺好的啊。
“你真没事?”燕岂名狐疑。
方才分明是情绪剧烈波动,好险神魂不稳的程度。
别说凡人的状态怎么能做到这样,就是修士也很难装出来。
似星河淡定:“无事。”
隔着牵音决传来的声音低沉微冷,确实没什么异常,只除了有些沙哑。
冻感冒了?
燕岂名看看冰冷带着尘灰的地,头一次对让人把魔尊大人当猪抬升起内疚之情。
——他只内疚了一小会,又来了两个人,抬着两张草席过来。
为首的看一眼天:“时辰不早了,不能再等了。你们,你们……”
他指挥着新来的人把草席铺开,将燕岂名和似星河卷进去。
燕岂名:真是抱歉,现在是卷猪肉了。
令人惊奇的是,被这帮子村夫一番折腾,似星河居然没把火撒到他身上,对他冷嘲热讽。
燕岂名小小反思,觉得这种犯贱的心态很不健康。
于是,他主动出击,先嘲讽似星河:“魔尊大人,怎么哑巴了?难道是怕水?”
似星河:“……”
在草席里闭闭眼睛,他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性情冷峻。
牵音决那边还在等他回话,似星河摸摸清寒,心里有了主意。
他之前错在过于冒进。
若燕岂名真的才是清寒,那些布局都是他做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不愿相认,自己越是表现出怀疑,他只会加倍谨慎。
似星河冷声冷气,嘲讽回去:
“我一向话少,倒是燕仙君,怎么今天话这么多,是灵气突然回去,冲坏了脑子?”
燕岂名:“……”
他真是多余找骂。
第30章 第30章清寒跟谁
草席被人捆好,继续抬着走,不一会,湿气渐重。
又走了几步,水声哗啦,到河边了。
“好了,停。”
为首的声音隔着草席嗡嗡,燕岂名被人扔在地上,旁边的似星河跟着哐啷一声。
燕岂名纳闷,小崽子的狗脾气也是好起来了,除了方才回他一嘴,居然就闭目养神,真不吱声了。
他总疑心自己离开那会出了什么事。
岸边,几个村民把祭品放在一边,在准备祭礼的东西。
八仙桌上的案炉里插上香,红绳绑着黄符,三盅米酒一字排开。
都归置完,天色更晚了,里正带着剩下那伙人还在山里,不见下来。
六七个村民里,有人率先目露焦色:“这可怎么办,要是误了时辰,蛟老爷发起火来,里正又不在,谁遭得住啊!”
为首那人闻言一喜,却故作为难:“是啊,要是以为我们供奉不尽心,不会把我们都卷下去吧。”
他这话说得吓人,一下把祭祀者置换到了祭品上。
原本还只是着急的几个村民们,听了这话,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
金线溪叫做溪,水势却不小,压在渐暗暮色下像一条涌动的猛兽,好像有无数的爪牙和眼睛。
很快有人一跺脚:“正哥,你跟着里正行了几次祭礼,对这流程比我们熟,要不这次你来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是啊是啊,正哥。”
不等叫正哥的推辞,周围人一呼百应,瞬间成了众意。
眼看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头,再有一会月亮都要出来了。正哥为难地叹了口气,咬牙点头:“那行,为了弟兄们,今天我就豁出去了。”
他正色上前,掩住一丝贪婪成真的窃喜。
里正那老头活得也够久了,整天说些蛟老爷标记的收买人心,实际上有什么好处不是往自己身上捞。
他盯着眼前的金线溪,眼前涌现出众星捧月的好日子,好像自己被蛟老爷青睐已经成了现实。
仙家本领,谁不动心!
燕岂名裹在草席里,脚一翘一翘,免费听了场黄袍加身的好戏。
似星河传音:“烦死了。”
燕岂名点头赞同,确实有点磨叽,怎么还不把他们扔下去。
日落西山,河水卷着水花向前奔流,乍看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一群人按次序站好,由人将两个祭品抬起,上首正哥摆出一副肃正派头,恭恭敬敬,学着里正之前的样子焚香磕头。
他上了三圈香,又烧了几道符,金线溪里还是没动静。
等了一会,他眼神慌了几分,开始念念有词,诚意献祭,请蛟老爷快快现身。
别说他急,后面人也泛起了嘀咕。
祭品燕岂名:这蛟还来不来啊,难道正哥不行,还得去山里把里正抓回来?
就在这时,水里突然掀起巨浪,河面汹涌,村民惊骇出声,猛地反应过来:“来了!来了!”
浪声轰隆拍在岸上,一道潜在水里观望许久的黑雾猛地腾起老高,直直朝草席包着的两个人卷来。
村民忙不迭地把他们扔出去,生怕蛟老爷把自己一块收去了。
同时又忍不住想站近一点,能让老爷点化一下。
燕岂名被抛掷半空,一眼便看出了那黑雾的虚张声势,声势整得老大,却像是才受过伤似的,难道这才是它急着要祭品的原因?
不等细想,黑雾分成两股,像两条舌头一样急不可耐地伸长,朝他扑来,甚至等不及祭品落水。
它凭借本能贪婪地向前,那种又危险又诱人的味道越来越浓——
燕岂名任由自己下落,一边乱想,如果被吞进这不知道是蛟蛇还是什么的腹中,无痛去老巢一夜游,他是无所谓的,一会小崽子会不会骂他啊,毕竟卷在草席里就已经很暴躁了。
这时,探向他的那股黑雾却突然烫到似的,猛地一缩,脑子都烫懵了原地转两下,像是一只失去方向全凭本能的鬣狗,恶狠狠地加速朝似星河那边去。
可恶,好吓人的味道啊啊啊啊,还是吃那个吧。
吃了就跑!
一切发生太快,刚准备被它吞下的燕岂名都没想到,这东西就这么跑了。
“唉,你跑这么快干嘛?”
日暮月升的交替似乎对它有什么意义,黑雾急得什么似的,欻一下蹿到似星河边上,简直想叼了小点心就跑。
哪知不等它接近,那道不那么危险的草席里也亮起一道灵光,剑芒瞬间将草席撕裂,可怕的味道喷薄出来。
救命,这里怎么也有!
黑雾直接吓得原地一退,糊里糊涂给自己打了个死结,掉头乱窜。
修士之间的过招只在几息之间,岸上村民还又敬又畏地看着,为首的正哥更是昂首而立,谦逊虔诚,期望蛟老爷现身收完祭品,能多看自己一眼。
水里的情况看不清楚。下一瞬,巨浪却慌里慌张地兜头打来,黑雾降临,他们眼前一黑。
全被蛟老爷青睐去了。
黑雾一口吞下岸上的村民,身形瞬间膨胀,转头对追至的燕岂名恐吓咬去。
燕岂名不闪不避,眯眼看向黑雾。
黑雾一抖,擦身准备从他身侧溜过。
燕岂名好笑:“你怕我?哦不对,你怕我的灵气?”
黑雾做的假动作,压根不是想咬他,而是想顺势一头扎进他身后的水里去。也是,今天吃了几个人,已经不亏。
被他这么一盯,整个僵住,仍然目标明确地试图向后蹿。
燕岂名都被笨笑了,随意伸手,一把扼住它的脖子。嗯……如果这玩意有脖子。
拎起来抖落抖落,试图把吞下去的几个人抠出来,一边懒洋洋嘲讽:
“嘶,你吃了几个脑子,怎么也不补补吗?”
为了防住里正和见过他的村民,燕岂名眼下是一副粗犷放达的形象,不知道是这形象带来的影响,还是换了面貌让他更不设防,流露出的性格确实有些眼熟。
一边的似星河挂在剑上,决定暂时不提醒他。
黑雾本来就受了伤,燕岂名暴力地锤了它两下,终于吐出来几个人,黏糊啦啦吐到岸上,黑雾又缩小了一圈。
他随手搓了搓,把黑雾搓成一个球球,任务做得太顺手,差点就使唤一个小弟子拿东西来捆。
转过头,看见似星河:“……”
似星河倒是没在关注他,面色沉静,抬头端详又一次显形的清寒。
燕岂名眉头一皱。
有剑不御,非要单手挂在上面,还给你挂出一副气定神闲,端然自若的模样,能的!
以前怎么没看你对剑这么礼貌。
燕岂名一抬手,打算把剑收起来,送似星河一个刺激的项目玩玩。
就在这时,太阳猛地坠入山下,最后的一丝余晖吞没,天际云朵轻动,送出半扇被掩的月亮来。
燕岂名只觉得脚下一空,风声呼呼而过,他本能抬头朝上方的似星河看去,男人讶然而立,低头看来,身边灵气鼓噪。
又换了!
难道日月交替,就是灵气切换的契机!
失去灵力的燕岂名来不及想,已直直向下坠去。
黑雾先前掀起的浪声未消,转眼近在咫尺。
这下刺激了,燕岂名想,小崽子虽然不至于看着他去死,但让他摔个半死,再淹个半死,等他四分之一微活的时候,出来威胁……
嗯,对他的人品,燕岂名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却没想到,下一瞬,他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燕岂名震惊抬头,对小崽子的人品有了新的认知,他居然还会做好人好事!
下意识地,燕岂名的手在似星河胸口抵了一下。
似星河身形一僵,看了他一眼,环住他腰的手瞬间转为抓住腰带。
蹭——燕岂名被拎了起来。
“……”
这个姿势下,燕岂名只能撇头往后看,瞅见小崽子的一小侧脸。
手威胁地抓紧了一点:“别乱动。”
情势颠倒,小崽子还愿意抓着他的腰带已经很不容易,燕岂名特别怕他手抖:“不动不动,多谢。”
你看,他被人拎起来还要说谢谢呢。
刚刚被搓成球的黑雾早趁乱跑了,清寒也……诶,清寒呢?昨夜做凡人时,燕岂名以为清寒在自己的丹田里,只是感应不到,但刚刚清寒在外面,它没有回来,是去哪了?
这时,似星河冷冷地目视前方,下颌动了动:
“停战。”
燕岂名反应了一下。
似星河低头看他,重复一遍:“自现在起,到出结界,我与你,暂时休战。”
灵气切换有固定契机,日月交替,这种情况下,冤冤相报何时了确实不妥。
比方说刚刚小崽子任由他掉进水里,明日说不定燕岂名就得把他放进井里涮涮。
燕岂名摸摸下巴,觉得突发良心的小崽子都安全了许多,啧,果然还是事出有因。
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满口应下停战,完了左右打量:
“对了,魔尊大人,方才你站得离剑比较近,可看见灵力切换那一瞬,它去哪里了——”吗?
燕岂名的视线凝滞了。
一道剑影疾驰而来,停在两人身边,显然是方才没来得及跟上。剑柄以下凝聚的灵力将散未散,剑身跳了跳,左右扭扭,仿佛在看燕岂名和似星河。
然后——
它“咻”地一声消散,化作灵光,在两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没入了似星河的丹田。
似星河:“……”
燕岂名:“……”
似星河猝不及防,心脏漏跳了一下。这该怎么解释,清寒为什么会弃主人,钻进自己的丹田。
总不能说他和清寒有道侣契吧!
——这件事恰恰也是似星河一直以来疑虑的点,剑灵与剑主神魂相通,虽不是一体,却亲如一体,这种联系却一直没在燕岂名和清寒身上看见。
何况他现在怀疑的对象变了。
似星河心思急转,面色愈冷,准备想办法圆过去。
就在这时,那边燕岂名挤出一句心虚的干笑:
“哈、哈哈,我的本命剑,怎么跑到魔尊大人那里去了啊。”
似星河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