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绕了半条街,才在街角找到友记大排档。
塑料桌椅在路灯下泛着油光,一个身形微胖、眉眼有点像楼光南的男人拿着本卷边的菜单走过来,“啪”地甩在桌上:“要吃什么自己划,有就有,没有的别瞎点。”
王铮拿起菜单扫了两眼,抬头道:“两碗糯米饭,两支冻啤。”
胖子哼了一声,下巴朝后厨抬了抬:“糯米饭得等友叔来炒,现在没有。”
话音刚落,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声由远及近,友叔穿着那件洗得发皱的睡袍走了进来,袖口还沾着点灰。
“呶,等你的人来了。”胖子把菜单往友叔面前一推,转身就往收银台走。
友叔径直走到灶台后,头也没回地系上围裙,揭开米缸舀了满满三勺糯米。
胖子在远处瞅见,扯着嗓子喊:“才两人吃饭,你炒这么多?想撑死谁?”
“三碗。”友叔抓起瓶料酒,仰头灌了一大口,猛地“噗”一声喷进烧热的铁锅。
油星子“滋啦”炸开,焦香混着酒香瞬间漫了整个排档。
“三碗?”胖子嗓门更高了,“哪来的三碗?不是只要两碗吗?”
友叔往锅里撒着腊肠丁,头也不抬地骂:“死了就不用吃了?你这脑子是装浆糊的?”
胖子被噎了一下,嘟囔着“上个月丽姐都烧过头七了”,悻悻地挪到一边擦桌子去了。
等三碗糯米饭炒好,友叔先端了一碗绕到后巷,摆在墙角的牌位前,自己则靠在墙上点了根烟。
昏黄的路灯下,烟雾缭绕中,仿佛有个穿蓝布衫的女性人影在碗边徘徊,虚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碗沿。
“丽姐,吃完就上路吧。”友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怅然,“留这儿快一个月了,再耗下去,怕是要成怨魂了。”
那人影在烟圈里晃了晃,像是点了点头。
友叔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摁灭在墙角,转身回了排档,脸上那点落寞早收得干干净净。
这时梅姨端着个搪瓷碗走过来,小心翼翼拉开王铮旁边的椅子坐下,轻声问:“今天楼上那动静,没吓着你们吧?”
钱小豪闻言赶紧低下头,耳尖微微发烫,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被鬼附身时的狼狈。
王铮扒了口饭,满不在乎道:“还好,不过是阴魂上身,见得多了。”
梅姨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担忧:“阴魂上身折寿的,你这小伙子还是太莽撞。”
她又转向钱小豪,“你住的 2442房……有点儿不太吉利,要不要跟阿燕说说,换间房?”
钱小豪沉默了半晌,筷子在碗里戳着糯米:“换不换都一样。”
“过去的事该放下了。”梅姨叹了口气,“你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见他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又劝,“阿燕那间房朝南,阳光足,要不我帮你问问?”
“真不用。”钱小豪摇摇头。
王铮在一旁笑了笑:“要是实在怕,跟我换也行,我那间 2440,阳气足得很。”
钱小豪抬眼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友叔这时端着两碗饭走过来,“啪”地把碗墩在桌上:“一个大男人,怕成这样?那些怨魂最欺软怕硬,就喜欢你这种一心求死的,才让那对双生鬼钻了空子。”
梅姨接过友叔递来的饭,起身道:“那我先上去了,你们慢吃。”
友叔坐下给自己点了根烟,朝两人扬了扬下巴:“尝尝,这糯米饭是这条街的招牌,从我太爷那辈就靠着糯米吃饭。”
王铮早就饿得狠了,拿起筷子大口扒饭,焦香混着腊肠的油气直往鼻尖钻,忍不住赞道:“确实好吃,比我吃过的任何一家都香。”
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把钱小豪的食欲也勾了起来。
毕竟被附身时吐了个底朝天,此刻胃里早就空得发慌,他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跟着大口扒起来:“真的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糯米饭!”
王铮三两口扒完一碗,把空碗往桌上一放,碗底光溜溜的一粒米都没剩。
友叔吐出个烟圈,脸上带着点得意:“太爷那辈就靠糯米吃饭,炒了三代人,能不好吃?再说这糯米性阳,对付那些阴邪玩意儿最管用,天天吃着,也能沾点阳气。”
“那为什么偏用糯米?”钱小豪咽下嘴里的饭,好奇地问,“大米、小米不行吗?”
友叔弹了弹烟灰,没回答,反而看向王铮:“王先生,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王铮抬眼看向友叔,昏黄的路灯透过塑料棚,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友叔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却像是毫无察觉。
“确实有件事。”王铮放下筷子,声音压得低了些,“关于阿九。”
友叔弹烟灰的动作停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怎么了?”
钱小豪在一旁默默扒着饭,听到“阿九”的名字,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下午在楼道里见过那个穿黑衣的男人,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王铮斟酌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我看他印堂发暗,气色差得厉害,像是……积了重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大排档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油锅偶尔溅起的“滋啦”声。
友叔盯着后巷的黑暗,半晌没说话,指尖的烟灰终于“啪”地落在油腻的地面上。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在桌角的烟灰缸里,动作慢得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我知道。”过了好一会儿,友叔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阿九半年前就查出了癌,不肯治,也不肯说,就这么耗着。”
钱小豪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那个阴沉沉的男人,竟藏着这样的隐情。
友叔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仰头灌下去,喉结滚动着:“他年轻时跟过我学过两手,后来迷上了些旁门左道,就断了来往。”
他看向王铮,眼神沉得像深潭,“你告诉我这些,是觉得他会为了活命,做出出格的事?”
王铮没否认:“双子鬼怨气极重,若真被他找到法子炼化,或许能换到一线生机,但必然会伤及无辜。”
友叔沉默了很久,久到钱小豪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阿九若是还念着几分师徒情分,就该知道这行的规矩。阴阳有界,生死有序,强求不得。”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发出沉闷的声响:“要是他真敢做不该做的事,坏了规矩,伤了人命……”
友叔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我会亲自清理门户,不会让他坏了这一带的安宁。”
王铮听完,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友叔既然说了会管,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