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霄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最后一颗石子。
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寂静的夜色中，激起一圈危险的涟漪。
他问她，心跳是不是也快了。
这不是在问病情，不是在谈交易。
这是一次，越界的，带着强烈情感入侵意味的，窥探。
他想知道，她那座用冰雪和理性砌成的堡垒，在刚才那场盛大而失控的烟火里，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拥抱里，是否，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林晚晚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能感觉到，自己颈侧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呼吸。
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确实，漏跳了一拍。
但她是谁？
她是林晚晚。
是一个在刀口舔血的商业世界里，学会了用绝对冷静来伪装自己，最后连自己都骗过的，顶级的乙方。
客户的任何试探，都只会被她用更专业的条款，不动声色地，怼回去。
她缓缓地，动了。
没有挣扎，也没有推拒。
她只是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姿态，抬起手，轻轻地，按在了他那依旧环着自己的手臂上，然后，用一股不容置喙的巧劲，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了寸许。
一个完美的，既能保持接触，又不会过分亲密的，安全距离。
她抬起头，迎上了他在黑暗中，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那里面，有探究，有期盼，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紧张。
林晚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清透的眸子，平静得，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冰冷，而专注。
“裴总，”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没有丝毫的波澜，像一个正在进行学术报告的科研人员，“根据《人体生理学》第十一章第三节的统计数据，在突然遭受到超过120分贝的巨大噪音，和高频次强光闪烁的外部刺激下，人类的交感神经系统，会产生应急反应。”
裴云霄脸上的那丝期盼，微微凝固了。
只听见林晚晚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语调，继续说道：
“这种应急反应，会促使肾上腺素在短时间内大量分泌，从而导致心率普遍上升百分之十五到三十，血压升高，呼吸加速。这属于正常的，自我保护性的生理现象，与个人情感波动，并无直接的，必然的联系。”
她说完，顿了顿，那双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所以，是的，我刚才的心跳，加快了。这证明我的身体机能，很正常。”
她甚至还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容，专业，疏离，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在向病人解释病情。
“当然，”她话锋一转，那股熟悉的，属于顶级乙方的味道，又回来了，“如果你对自己的心率波动，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生理和心理反应，抱有深度疑虑，我个人建议，你可以进行一次二十四小时的动态心电图监测，以获取更精准的数据分析。”
她看着他那张，因为她的话，而一寸寸变得僵硬的脸，缓缓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这项监测服务，我可以动用我的人脉，为你联系华京市最好的心血管专家团队。不过，这属于我们合作协议之外的，增值健康管理项目。”
“费用，需要另算。”
空气，再一次，死寂。
如果说，上一次，林晚晚是用交易的逻辑，封死了他捧出来的脆弱。
那么这一次，她就是用冰冷的科学和昂贵的价格，将他那份刚刚萌芽的，越界的试探，连根拔起，剁碎了，扔进了垃圾桶。
裴云霄死死地盯着她。
他高大的身体，在清冷的月光下，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胸口那刚刚平复下去的疼痛，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不是系统。
是被她，活活气出来的，内伤。
他设想过无数种她的反应。
她可能会惊慌，可能会害羞，可能会嘴硬地否认，甚至可能会恼羞成怒。
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
她竟然，把他的心跳，她的心跳，都变成了一场，可以明码标价，可以进行数据分析的，冰冷的“心率官司”。
而且，她还想从这场官司里，再赚他一笔。
这个女人……
她到底有没有心？
【哈哈哈哈哈哈！杀疯了！晚姐杀疯了！】
【费用另算！哈哈哈哈！我愿称晚姐为反PUA的神！用魔法打败魔法的祖师爷！】
【裴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简直是石化了！他一定在想：我到底找了个什么玩意儿当解药？】
【心疼裴总三秒钟，真的，就三秒，不能再多了！谁让他先撩者贱呢！活该！】
【我怎么感觉……裴总好像真的伤到了？那种被全世界背叛的眼神……算了，他肯定是装的！霸总的事，能叫伤心吗？那叫战术性吃瘪！】
许久，许久。
裴云霄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不用了。”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沙漠里的风，吹了三天三夜。
然后，他松开了那只一直没舍得放开的，搭在她手臂上的手，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萧索和憋屈。
林晚晚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霸王条款还在生效。
她必须和他保持二级以上的物理接触。
于是，在全网几千万观众的注视下，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裴云霄在前面走着，脸色黑如锅底。
林晚晚跟在他身后，面色平静无波。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拽住了他那件名贵西装的一片衣角。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敷衍，也最符合“协议”的，二级接触。
裴云霄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拉力。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怒意的闷哼。
然后，他猛地回过身，一把抓住她那只作乱的手，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再一次，与她十指相扣。
他握得很紧，像是在发泄着无声的怒火。
林晚晚蹙了蹙眉，却没有再挣扎。
行吧。
牵手就牵手。
反正，都是按时收费的。
两人就以这样一种，表面亲密，实则暗流汹涌的姿态，回到了灯火通明的营地。
一进营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安琪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看到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眼泪就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陆昊坐在一旁，垂头丧气，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连看都不敢看他们。
张导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那张胖脸上，写满了“搞事成功”的喜悦。
“哎呀呀，我就说嘛，真正的缘分，是任何困难都拆不散的！烟火美吗？”他像是完全没看到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自顾自地说道，“全国的观众都说了，这是他们今年，看过的，最美，最浪漫的烟火！”
裴云霄面无表情，那双眸子，冷得能把人冻伤。
他握着林晚晚的手，却下意识地，又紧了紧。
他微微低下头，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带着浓重警告意味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听见没。”
“全国观众，都在看着。”
“我的药，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
他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警告她，更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林晚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接到了指令的机器人。
这一夜的录制，终于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嘉宾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林晚晚钻进自己那小小的空间里，几乎是沾到睡袋，就想立刻睡过去。
这一天，太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应付那个疯子，比跟十个狡猾的对手谈判，还要耗费心神。
她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烟火炸开的瞬间，闪过他那个滚烫的，失控的拥抱，闪过他那句沙哑的，带着试探的问话。
还有，他那颗疯狂失控的心跳。
咚、咚、咚……
林晚晚烦躁地，翻了个身。
就在她心烦意乱，试图将这些画面都驱逐出脑海的时候，帐篷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她太熟悉了。
它停在了她的帐篷门口。
林晚晚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疯子，又想干什么？
她屏住呼吸，没有出声。
只听见，裴云霄那阴魂不散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篷布，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冷硬的，属于霸总的命令。
“林晚晚。”
“根据我们刚刚达成的，补充协议。”
“为防止我在夜间，突发任何无法预料的病情，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宣布了他最新的，疯狂的决定。
“从今晚起，我们两个帐篷的拉链，必须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