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格外地冷。
裴云霄拎着那盒巨大的烟火，站在月光下的沙滩上，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他刚刚才用一套堪称教科书级别的霸总逻辑，将这盒烟火定义为集商业侵权、人身危险、环境污染于一体的“万恶之源”。
而现在，这个“万恶之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周围的摄像机，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秃鹫，将镜头死死地对准了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不远处的监控帐篷里，张导的声音，又一次恰到好处地，通过扩音器响了起来，那语调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蔫儿坏。
“哎呀呀，既然安全隐患已经排除了，那这么美的烟火，可不能浪费了呀！裴总，这可是您亲自守护下来的浪漫，不为您和晚晚的爱情，点燃一场独一无二的纪念吗？”
张导故意加重了“守护”两个字，生怕别人听不出里面的调侃。
裴云霄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他知道，他被架起来了。
被张导，被直播间几千万的观众，被他自己刚刚那番话，死死地架在了火上。
【哈哈哈哈！张导补刀，最为致命！】
【我宣布，张导是我的互联网嘴替！快点啊裴总！别怂啊！自己抢来的烟火，跪着也要放完！】
【裴总：我刚刚是不是话说得太满了？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好像一尊望妻石啊，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他是不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斗争的主题是：放，还是不放，这是个问题。】
【放！必须放！我要看全世界最不情愿的男人，放一场最浪漫的烟火！】
林晚晚就站在不远处，双臂环胸，安静地看着他。
她不催，也不说话。
就那么看着他，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何处理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窘境。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汪深潭，映着他此刻所有的挣扎和狼狈。
那眼神，比任何催促，都更让裴云霄感到烦躁。
终于，在一片死寂和万众期待中，裴云霄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表情，不像准备点燃烟火，倒像是要去签一份百亿亏损的合同。
他拎着那盒烟火，走到一片开阔的沙地上，动作生硬地，将它放好。
然后，他蹲下身，开始研究那根引线。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美感和浪漫可言，充满了严谨的，甚至带着一丝嫌恶的科学态度。他检查了引线的长度，评估了周围的风向，甚至还用脚，在沙地上划出了一条半径五米的安全距离线。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林晚晚面前。
“站在线外面。”他用命令的口吻说，不带一丝感情。
林晚晚挑了挑眉，很配合地，退到了那条线外。
内心OS：【行，挺专业的。时薪五十万，附赠安全员指导，服务很到位。】
裴云霄没再看她，转身从工作人员那里，要来了一支防风打火机。
他再次蹲下，在点燃引线的前一秒，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最后看了一眼林晚晚。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不甘，有烦躁，有被迫营业的隐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下一秒，他按下了打火机。
“呲——”
橘红色的火苗，舔上了那根引线。
引线迅速燃烧，冒出一串火星。
裴云霄立刻起身，用最快的速度，退回到了林晚晚的身边，和她并肩站在线外。
他站得笔直，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这都是被逼的，与我无关”的冷硬气息。
“咻——”
第一支烟火，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冲上了夜空。
“砰！”
一朵巨大的，金色的烟花，在深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幕上，轰然炸开。
金色的流光，如同盛夏的蒲公英，四散飞舞，将整片沙滩，都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红的，绿的，紫的……无数绚烂的花火，接二连三地，在他们头顶的夜空中，绽放出最华丽的姿态。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璀璨的光影，明灭不定，将两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是一场，盛大而极致的浪漫。
【啊啊啊啊啊啊！放了！他真的放了！】
【太美了！这烟火！这画面！我人没了！这绝对是恋综天花板级别的名场面！】
【你们看裴总的表情，哈哈哈哈，他好像被绑架了一样！明明是这么浪漫的场景，他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晚姐好美！烟火的光映在她眼睛里，像落满了星辰！她好平静，好像真的在欣赏风景。】
【反差感！这就是极致的反差感！他为她放了一场全世界最盛大的烟火，却带着一副全世界最不情愿的表情！磕死我了！他真的，好爱她，又好别扭！】
林晚晚确实在欣赏。
烟火很美，夜色很好。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绚丽，内心一片平静。
五十万时薪，看一场顶级的私人烟火秀。
嗯，这笔交易，还行。
而她身边的裴云霄，却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巨大的噪音，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不断闪烁的强光，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烦躁。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喧闹的，毫无意义的东西。
他宁愿在办公室里，看一整夜的财务报表。
他忍着心底的烦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她仰着头，白皙的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绚烂的烟火，在她清透的眸子里，炸开一簇又一簇的光。她的侧脸，在光影的明灭中，美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那一瞬间，裴云霄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系统的作用。
是……他自己的。
“砰——！！”
就在这时，一发威力格外巨大的烟火，在他们头顶，炸开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连沙滩，都仿佛跟着震动了一下。
裴云霄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股刚刚平息下去的，名为“灵魂灼烧”的后遗症，仿佛被这声巨响给重新激活。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一阵尖锐的，熟悉的刺痛，瞬间袭来。
他的脸色，白了半分。
“滴——系统警告！检测到强烈声波刺激，宿主情绪波动剧烈，引发轻度心悸反应！建议立即进行B级以上接触，以稳定生理指标！”
脑海里，冰冷的机械音，和心脏的剧痛，同时炸开。
裴云霄再也忍不住了。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身边那个还在仰头看烟火的林晚晚，狠狠地，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动作，粗暴而直接，不带一丝温柔。
“唔！”
林晚晚毫无防备，整个人都撞进了他坚硬的胸膛，鼻尖传来一阵酸涩。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用一种绝对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紧紧地，禁锢在了怀中。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完全地，护了起来。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她能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自己敏感的肌肤上。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木屑清香，汗水气息，以及硝烟味道的，充满了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她浑身都僵硬了。
“裴云霄，你发什么疯？！”她低声呵斥，试图推开他。
可他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将她牢牢地锁着，纹丝不动。
她只听见，他在她的耳边，用一种极其压抑的，带着一丝痛苦颤抖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别动。”
“……声音太大，震得我心脏疼。”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烟火的轰鸣声所淹没。
“让我缓一缓。”
他的心跳，通过紧贴着的胸膛，清晰无比地，一下，又一下，剧烈地，失控地，传给了她。
咚、咚、咚、咚。
快得，像一面即将被敲破的鼓。
烟火，还在夜空中，一朵接着一朵地，绚烂地，绽放着。
直播间的弹幕，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调侃，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深情的拥抱面前，化为了无声的震撼。
过了足足十秒，弹幕才像被引爆的核弹一样，彻底，喷发了。
【我死了。】
【我原地去世，谢谢，不用救我。】
【这……这是我能看的吗？这是什么年度最深情的拥抱！他把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些噪音和光芒！】
【他说他心脏疼！他不是装的！他是真的难受！可是在难受的时候，他第一反应还是保护她！呜呜呜呜我哭得好大声！】
【这他妈是什么神仙爱情！我嗑疯了！我单方面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霄晚CP粉头！谁也别想把我从坑里拉出来！】
烟火，终于散尽。
夜空，重归寂静。
沙滩上，只剩下那盒燃尽了的烟火，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周围的摄像机和工作人员，都像是被下了统一指令一样，极其识趣地，拉开了很远的距离，只留下两道在清冷的月光下，紧紧相拥的剪影。
黑暗，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裴云霄，却依旧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
他贪婪地，嗅着她发间那股清冷的发香，那股“灵魂灼烧”的后遗症，和那阵真正的心跳加速，混杂在一起。
让他第一次，分不清，到底是系统在作祟，还是他自己……真的失控了。
他抱着她，感觉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她的身体很瘦，却很温暖。
像一块温润的玉，驱散了他所有的烦躁和疼痛。
原来，这才是A级缓解的真正效果。
比牵手，比任何触碰，都更有效。
在彻底的寂静中，他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到极致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声地，问出了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口的问题。
“林晚晚……”
“你刚才……”
“心跳是不是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