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陷入寂静。
林晚晚递出盘子的动作利落干脆,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潇洒。
她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将一件无足轻重的赏赐,随手丢给了脚下的臣民。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裴云霄转过头来的那一刹那,她看似稳如磐石的心,被那道目光,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不再是深不见底的暗色,也不是翻涌的海啸。那里面所有的光,所有的浪潮,都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像一块被骤然投入冰水的滚烫琉璃,寸寸龟裂,连带着里面困住的、那一点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也一并熄灭了。
一种尖锐的、被全然否定的痛楚,从那双眼睛里满溢出来,无声无息,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具分量。
他没有说话。
可他眼里的每一个碎片都在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留给你的东西,给别人?
苏子航的表情,比裴云霄更加复杂。他看着林晚晚递过来的盘子,又看了看裴云霄那张瞬间色变脸,一股悲凉席卷而来。
他终于看懂了。
裴云霄眼中的痛,不是因为领地被侵犯的愤怒,而是珍宝被弃若敝屣的心碎。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观众,无意中撞破了一场他永远也无法介入的、属于另外两个人的战争。
而他,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谢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接过那片叶子盘子的手,有些颤抖。
旁边的白梦灵眼睛一亮,立刻拿起一块蘑菇就往嘴里塞,口齿不清地抱怨:
“总算有东西吃了,饿死我了……”
她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紧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晚没有理会他们。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裴云霄那过分沉默的反应,牢牢地吸引住了。
她赢了吗?
她成功地用行动证明了,他那些拙劣的示好,她根本不屑一顾。
她成功地在这场心理战中,扳回了一城,重新夺回了“不在意”的高地。
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甚至有点堵得慌?
她甚至没敢再去看裴云霄的眼睛,只是维持着脸上那副冷淡的面具,对苏子航说:
“吃完就走吧,我们这里地方小,招待不了外人。”
“我们”两个字,她说得又轻又快,像是在急于撇清什么。
苏子航苦笑了一下,拉着还在狼吞虎咽的白梦灵,逃似的跑开了。
他知道,再待下去,他会彻底被那两个人之间无形的、却足以压碎一切的气场,碾成齑粉。
终于,营地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晚晚缓缓地转过身,以为裴云霄会发火。
可什么都没有。
裴云霄没有质问,没有怒吼,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慢慢地、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身,走回到火堆旁坐下。
然后,拿起一根半干的树枝,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那堆明明烧得很旺的火焰。
他的背影,挺直如松。
却也寂寥如碑。
像一头受伤的、被族群驱逐的孤狼,独自舔舐着一个看不见的、由她亲手刺下的伤口。
这种无声的控诉,比一万句谴责,更让林晚晚感到窒息。
她宁愿他跟她大吵一架,用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来嘲讽她,也比现在这样要好。
他这样,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林晚晚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片令人发疯的沉默,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干脆也坐了下来,离他远远的,在庇护所的另一头。
两人隔着一堆篝火,一个在光里,一个在影中,泾渭分明。
时间,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晚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她搞不懂。
她明明是按照自己“人间清醒”的剧本在走。
远离麻烦,划清界限,掐灭一切可能失控的火苗。
可为什么,当她真的把那点火苗掐灭之后,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裴云霄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料。
对,一定是这样。她只是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她不是在……心疼他。
绝对不是。
【卧槽,这气氛……我申请立刻把我投放到岛上,给他们一人一拳,让他们有话快说!】
【晚姐这一刀捅得太狠了,裴总的心估计已经碎成二维码了,扫都扫不出来。】
【可我为什么……有点想笑?看裴总这副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媳妇样,真的好可怜,又好可爱……我是不是有病?】
【楼上的姐妹你不是一个人!这种“她虐他千百遍,他待她如初恋(虽然脸是冰的)”的戏码,我能看一百集!豁免期搞快点过去吧,我想看追妻火葬场plus版!】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林晚晚做得没问题吗?她本来就不想掺和,是裴云霄和系统硬把她拖下水的。现在有机会撇清,当然要快刀斩乱麻啊!】
【理是这个理,但感情不是讲理的啊……唉,心疼两个嘴硬心软的笨蛋。】
直播间的弹幕,吵成了一锅粥。理智派和嗑糖派激烈交锋,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个人,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太阳,从正当空,一点点地向西偏移。
裴云霄就那么坐着,除了偶尔往火里添一根柴,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林晚晚也坐着,从一开始的坐立难安,到后来的麻木。
她饿了。
早上那点菌菇,根本不顶饿。
她的肚子开始不合时宜地发出抗议的咕咕声。
在这片死寂中,那点声音被无限放大。
林晚晚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真是要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裴云霄拨弄火焰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林晚晚松了口气,又觉得更气了。
这算什么?冷暴力吗?
她咬了咬牙,站起身,准备自己再去林子里找点吃的。
她就不信,离了他这个所谓的“野外生存专家”,她还能饿死不成?
她刚迈出一步。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东西,被轻轻地放在了她身后的庇护所门口。
是早上剩下的,那个用宽大树叶包好的食物包裹。里面,是他们一起采回来的、还未烤的生蘑菇。
林晚晚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她没有回头,身体却僵在了原地。
他把食物留给了她。
在她那样对他之后,他还是把食物留给了她。
胸口狠狠地被烫了一下。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身侧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沙沙”声。
下一秒,一条通体翠绿、头呈三角形的毒蛇,猛地从草丛中窜出,闪电般地朝着她的小腿咬去!
“小心!”
林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她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她甚至能看清那毒蛇口中,闪着寒光的毒牙!
然而,比蛇更快的是一道黑影!
就在那毒牙即将刺入她皮肤的前一秒,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青筋暴起的大手,毫无畏惧地,死死地扼住了蛇的七寸!
是裴云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前。
那条致命的毒蛇,在他的手里疯狂地扭动、挣扎,蛇尾狠狠地抽打在他的手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可他的手,稳如铁钳,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他的脸,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着。
那双刚刚还死寂如灰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着一簇足以焚尽一切的、暴怒的火焰!
他不是在看那条蛇。
他是在看她。
那眼神里,是后怕,是庆幸,是失而复得的狂怒。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几秒钟后,他手臂猛地发力,手腕一拧,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那条还在疯狂挣扎的毒蛇,瞬间瘫软了下去。
他随手将蛇的尸体,远远地扔进了林子里。
然后,他才转回头,一把抓住林晚晚的肩膀,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有没有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有没有被咬到?!”
林晚晚整个人都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手臂上被蛇尾抽出的几道刺目的红痕,看着他眼底那片尚未散去的、惊心动魄的恐慌。
大脑,一片空白。
那道她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名为“理智”和“清醒”的城墙,在这一刻,被他奋不顾身的保护,撞得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她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
“你……不怕吗?”
那可是毒蛇。
裴云霄抓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收紧。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任何克制和隐忍,只剩下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每个字都烙进她的灵魂里。
“我怕。”
“我怕我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