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烙在她的心口。
裴云霄抓着她肩膀的手还在抖,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林晚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杂着泥土、汗水与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凛冽气息。
他的恐惧,不是演的。
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最原始的战栗。为了她。
林晚晚的那颗自诩坚不可摧、万事皆可量化分析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成了一堆无用的废铜烂铁。
她所有的预设、所有的剧本、所有关于“系统交易”的冰冷逻辑,都被他这个奋不顾身的拥抱,和他眼底那片尚未散去的惊惶,撞得粉身碎骨。
她曾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活命,才不得不靠近。
可就在刚刚,那条毒蛇出现的一瞬间,他却是为了让她活命,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豁免期。
这两个字像个笑话,在她脑子里盘旋。
原来没有了系统的桎梏,他非但没有离她远去,反而……靠得更近了。近到,可以为她挡死。
这个认知,比那条毒蛇的毒牙,更让她感到致命的恐慌。
因为蛇的毒,有血清可解。
而眼前这个男人眼底的毒,名为“在意”,她好像,无药可医。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一场海啸般的刷屏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近乎屏息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毫无预警的生死营救震住了。
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
记录下了裴云霄那快到模糊的残影,记录下了他扼住蛇颈时暴起的青筋,记录下了他手臂上被蛇尾抽出的、刺眼的红痕。
也记录下了他此刻,那双只装得下林晚晚一个人的、写满了后怕的眼睛。
【……我收回之前所有的话,裴总,我给你道歉。】
【谁再说这是演的,我顺着网线过去把他脑子里的水倒出来。这他妈是拿命在演啊?!】
【他冲过去的时候,我心脏都停了……他根本没有思考,那是身体的本能,保护她的本能。】
【手,他的手还在抖……我的天,他到底是有多害怕失去她。】
【我宣布,从今天起,‘霄晚’CP就是真的!谁反对,就把这条蛇的录像甩他脸上!】
林晚晚看不到弹幕的狂欢,但她能感觉到,自己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正在胸腔里疯狂地叫嚣,每一声,都在颠覆着她的世界观。
她猛地伸出手,用力推开了他。
不是因为厌恶。
而是再被他这么抱着,她怕自己真的会在这场名为“裴云霄”的飓风里,彻底失控。
裴云霄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眼里的偏执和恐慌才褪去少许,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林晚晚却移开了视线,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被蛇尾抽打过的小臂上。
那里,几道红色的鞭痕,已经迅速地肿胀起来,触目惊心。
“你的手。”她的声音很干,像被砂纸磨过。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可以让自己不至于溃不成军的话题。
裴云霄低头看了一眼,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臂。
“没事。”
他再次抬起头,视线像胶水一样黏在她身上,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没事?”
林晚晚的心,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活了两辈子,见过太多虚伪的关心和算计的温柔。
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自己受了伤,满心满眼,却还是只在乎她有没有事。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宁愿回到那个可以冷眼旁观,看着他被系统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状态。
也好过现在这样,被他用一份滚烫的、不计后果的真心,烫得手足无措,溃不成军。
“我没事。”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然后迅速转身,背对着他,“这里不安全,换个地方。”
她需要行动,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这股让她窒息的氛围。
她迈开步子,朝着远离这片草丛的方向走去。
身后,裴云霄沉默地跟了上来。
他走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最忠诚的、沉默的骑士。
这一次,林晚晚没有再开口让他离远点。
因为她知道,没用了。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那条五米长的绳子能拴住的了。
他心上,有一根更短、更结实的绳子,另一头,攥在她的手里。
而她,甚至不知道这根绳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人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找到了一处背靠着巨大岩壁的空地。
这里视野开阔,地面相对干燥,比之前那个林子里的营地安全得多。
林晚晚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很好,新营地。
只要忙起来,就不会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转过身,正准备指挥裴云霄去捡柴火。
却看到他不知何时,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的急救包。
那是节目组统一发放的,每个嘉宾都有一个。
他打开急救包,从里面拿出一管药膏和一卷干净的纱布。
然后,他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抓起了她的手。
林晚晚愣住了:“你干什么?”
“你的手。”裴云霄言简意赅。
他指的是她早上被山莓藤蔓划伤的那个小口子。
那点伤,对她来说,连创可贴都懒得用。
可在他眼里,却仿佛是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重伤。
他垂着眼,用棉签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指尖那个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专注,也很笨拙。
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他身上。
安静得,像一幅画。
林晚晚看着他,心脏某个地方,又酸又软。
这个男人……
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早上她把他气得半死,还把他的“心意”转手送人。
他却还记得她手上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用不上力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处理完那个小小的伤口,然后拿出纱布,一圈一圈,笨拙地,将她的指尖包了起来。
最后,还打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蝴蝶结。
林晚晚:“……”
她看着自己那个被包得像个粽子,顶上还顶着一个歪歪扭扭蝴蝶结的食指,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用这种方式,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属于他的、丑得人尽皆知的印记。
“裴总。”她抬起眼,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自己那根“粽子”手指,“你这包扎技术,是跟令尊的私人裁缝学的吗?真是……别具一格。”
裴云霄终于完成了他的“杰作”,抬起头。
那张冰山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红晕。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却是一贯的理直气壮。
“防止感染。”
又是这个拙劣的理由。
林晚晚扯了扯嘴角,刚想继续嘲讽他几句。
他却忽然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你坐着。”
“别动。”
丢下这句命令,他便转身,开始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清理空地上的碎石,捡拾干燥的木柴,用军刀砍下一些宽大的叶片准备铺在地上……
他做得不算快,但每一步,都井井有条。
仿佛他不是一个身价千亿的霸总,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野外生存专家。
林晚晚就那么坐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看着他用那双签过上亿合同的手,去清理地上的杂草。
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
看着阳光,在他黑色的发梢,跳跃出金色的光点。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被人照顾,被人保护,被人……放在心尖上。
这种感觉,陌生,却又该死的,让人上瘾。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那个丑得别致的蝴蝶结,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
然而,下一秒,她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一个冰冷的,致命的问题,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还在认真搭建新庇护所的男人。
他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黑色的衬衫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紧紧地贴在背上。
可他浑然不觉,依旧专注。
林晚晚缓缓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并不存在的手表。
她在心里默算着时间。
距离那个“S级缓解”,已经过去了将近八个小时。
还剩下,十六个小时。
十六个小时后,会怎么样?
当疼痛的警报再次拉响,当系统的枷锁重新套上。
他此刻所做的一切,这份笨拙的温柔,这份不计后果的保护……
究竟,还能剩下几分真心?
又或者,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他为了即将到来的“续费”,而提前支付的,更高级的预付款?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将她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温热,浇得彻彻底底,一片冰凉。
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害怕了。
她害怕那二十四小时的结束。
她害怕当他再次因为疼痛而靠近她时,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用“一切都是交易”的清醒,来武装自己。
林晚晚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不。
她不能输。
在这场她被动卷入的游戏里,她绝对不能,成为那个先动心的、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