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是背景音,死亡是日常,明天是奢侈品。
他们刚刚从虫族的尖牙利齿间撕出一条生路,此刻却能躺在吱呀作响的窄床上,听着隔壁陌生人的活色生香,感受彼此指尖的温度。
这本身就像是一场偷来的奇迹。
立予珩没再说下去。
有些东西说不出口,也不必说。
这个哨兵向导的星际时代,本质就是如此:他们休息时,别处正在交火;他们交火时,别处正在休整。
战争是永动的巨兽,啃噬着时间与生命,循环往复,看不到尽头。
能抓住的,唯有掌心这一点确凿的暖意。
这真是一个破地方…
疏白的眼睛在黑暗里看着立予珩,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抽回手。
指尖传来的温度,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过了片刻,疏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回勾住了立予珩的。
一个无声的回应。
立予珩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不再说话。
他就这样靠在疏白的床沿,握着那只手,闭上了眼睛。
远处的炮火声依旧,像永不歇止的心跳。
而在这间狭小简陋的宿舍里,一种奇异的宁静悄然降临,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第二天。
尖锐的集合警报撕裂了清晨短暂的宁静。
立予珩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疏白也同时从床上一跃而起。
两人对视一眼,昨夜那点微妙的宁静瞬间被战前的锐利取代。
“第七防御区东侧缺口,虫族二次冲击!所有能动的人员,立刻到三号出口集合!重复,所有能动的人员,立刻到三号出口集合!”
…
三个月的时间,在炮火与硝烟中仿佛被压缩又拉长。
第七防御区的战线在无数战士的血肉拼搏下,终于被重新焊接,暂时稳固下来。
疏白与立予珩这对新晋却已声名赫赫的S级组合,因为屡次撕开虫族的攻势,成为了第七区士兵们心中近乎传奇的存在。
调令在一个相对平静的傍晚抵达。
中央塔命令他们即刻前往战况更为胶着的区域进行支援。
出发前的夜晚,基地里弥漫着短暂休整的松弛与离别前的喧嚣。
立予珩被拉着核对后续补给清单,疏白则独自一人,在基地外围的瞭望平台透气。
冰冷的金属栏杆沾染着宇宙的寒意,远处星辰冷漠闪烁,更远处是交战星域偶尔爆开的无声光晕。
疏白看着这一切,神情是一贯的冷冽,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重返战场的一个月,他找回了战斗的节奏,证明了自己并非废人,但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沉重。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却带着一丝犹豫。
疏白没有回头,但超常的感官已将来人身份告知。
是凌煊。
凌煊走到他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同样望向无垠的星空。
沉默弥漫了片刻,只有基地通风系统的低沉嗡鸣。
“疏白哨兵。”凌煊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哑,似乎斟酌了许久。
疏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纯粹的询问,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凌向导。有事?”
凌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转向疏白,精准地落在他左小臂上。
即使隔着作战服,他也仿佛能看见那道旧疤。
凌煊的声音绷得很紧:“一个月前,在东侧屏障那里,我看到你手臂上的伤……那道旧伤,是不是六年前,在普通人类3区居民点,为了救一个孩子,被虫族口器划伤的?锯齿状,三角形?”
疏白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随即抬眼看向凌煊,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怪不得立予珩这三个月看到凌煊就拉着他跑……
“是。”
疏白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迂回或否认。
这件事他从未刻意忘记,也无需隐瞒。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确认,凌煊的身体还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愧疚、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恍然。
“果然是你……”凌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那个孩子……是我。”
他看向疏白的眼神充满了沉重的分量:“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这份恩情,我……”
“不用。”
疏白打断了他,“那是我的职责。当时任何一名哨兵在场,都会那么做。救你不是因为你是谁,只是因为你是需要保护的人类。”
凌煊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压抑的涩然:“……我非常抱歉。你变成‘问题哨兵’,都是因为我。当时……我被救下后,在医院里醒过来,就想找你表达谢意。我问了很多人,但负责的医生告诉我,救我的哨兵伤势无碍,已经紧急返回第一战区战场了。”
“是我让医生那样说的。”
凌煊猛地一怔,像是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疏白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如果仅仅是因为知道了我就是六年前救你的那个人,让你觉得愧疚,或者因此改变了看法,比如在第三战区时,你觉得我是个不稳定的大麻烦,现在却因为恩情而另眼相看……”
疏白摇了摇头:“那大可不必。”
凌煊彻底怔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我当时在第三战区对你的看法?
知道我现在……的愧疚?
疏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S级哨兵的观察力,还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在第三战区看我时,眼神里的排斥和‘麻烦’两个字写得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知道是救命恩人,就觉得愧疚,想要弥补……真没必要。我救你,是哨兵的职责。你如何看待我,是你的事。两者无关。”
说完,疏白不再看僵在原地的凌煊,转身离开。
疏白刚走出几步,旁边黑暗的器材堆放处突然窜出一个人影,猛地跳到他面前。
“哇!”立予珩夸张地张开手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促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疏白,完全无视了后面僵立的凌煊。
他先是冲疏白挤眉弄眼,然后才侧过身,对着仿佛石化的凌煊,摊开双手,脑袋和屁股同步欠揍地左右摇晃了几下,语气贱兮兮地:
“哎呀呀~听见没?听见没?‘职责所在’~‘两者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