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坚毅决心号发出的光矛轰在了角斗士号的塔楼。从太空望去，那是一道沉默而纤细的光柱，但所有从海军学校毕业的水手们都知道，那其刺眼的光芒下将有许多生命瞬间蒸发。
已经在坚毅决心号服役超过六十年的老舰长莱文西克惊讶地站起，他额头链接的众多数据缆线被扯得摇摇晃晃。舰桥被那耀眼的光芒照得通体明亮，三秒后才尽数消散，警报的红蓝昏光随即交替扫在众人脸上。老舰长颤颤巍巍地坐下，捏紧了舰长王座的扶手。
“战争总有意外。”老舰长对自己，也对众人解释道。在舰长王座身后，还矗立着众多次级指挥王座，有的负责指挥鸟卜仪，有的负责指挥后勤运输，还有的负责通讯交流。这些次级指挥通通停下动作，直勾勾地盯着老舰长的背影。半晌后老舰长才抬起手，对全舰下令道：“停止进攻。”
于是有6艘异形飞船如落叶般逃走了。这对异形而言，已经算是胜利。
众人间弥漫着不可说的恐慌。
此时此刻误伤同伙的愧疚感已经降到最低，唯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压倒一切。他们犯下这种错误肯定要上军事法庭，但说真的，吞世者的纪律并不严格。放在以前军团还未集合的日子，一切错误都有转圜的余地。可偏偏原体的火爆脾气摁熄了这点希望。
“我们会怎么样？”一位次级指挥在数据的滴滴声小声问道。
“我看角斗士号也没有伤得多重。”一位监测官看向视窗里的战列舰，“它的其他虚空盾还好好的，指示灯也亮着。我还看到有海员在甲板上搬东西呢。我们最多是误伤了几十个——几百个人。”
“要是误伤平民算犯罪，这个军团至少减员一半。别忘了这艘战舰有战时豁免权。糟糕的是刚才打的是舰桥的位置，死的几百个人里不知有多少是泰拉贵族呢。这下好了，上军事法庭绝对会被对方家族扒一层皮。”一位通讯官满不在乎地抱怨道。
“我问的是原体大人会对我们怎么样？”那位次级指挥官又鼓起勇气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安格隆几乎不会出现在凡人面前，他连自己的子嗣都很少见。于是在坚毅决心号上的凡人其实与其他星球的人一样，只能靠传闻了解他：他对军团严厉处罚，好像只看得上寥寥几位战士，他对内务不闻不问，更钟情于毁灭敌人的战斗。没有人知道他会对犯错的凡人实施何种惩罚，也许是死亡，但也许原体会看在他们未来将功赎过的可能性上放他们一马。
最好的情况是，原体压根不在乎他们伤害了多少自己人，只在乎他们放跑了异形，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将将罪责推到角斗士号上。
“还有机会。”另一位指挥官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没错还有机会……可怜的萨林——”老舰长突然拔高声音道，“她的父亲会在泰拉为她举办最盛大的葬礼，她的兄弟会铭记她为大远征所做出的献身，哪怕过程有些不幸……让我们为这位女战士脱帽默哀吧！”
他率先脱下自己的海军帽，手心被汗濡湿了。其他人随之照做。
但下一秒，众人便感觉到了地板的震动。一般只有泰坦行走在主干道时才会发出这种级别的震动。但目前泰坦军团还未回归十二军团，所以来者只能是安格隆，而且是穿着动力甲的安格隆。这艘船上最光耀高贵之至高者来问责了。
卡恩跟在安格隆后方，用疾跑的速度才跟上安格隆的脚步。
他们行至外舷长廊，宽敞的落地视窗将太空奇景完整地呈现在眼前。不远处角斗士号的塔楼歪了一角，点点碎片在附近的空域无序徘徊。
安格隆看见那场景，猛地转身，指着角斗士号，对卡恩怒不可遏地控诉道：“他们杀了我的战士。”安格隆的咆哮让长廊灯光也为之闪烁，“他们杀了我的孩子！”
“我的兄弟因此身亡。”卡恩用拳头在胸前致敬道，“我们会让所有罪人血债血偿。”
更多的吞世者军官赶上了在长廊拐口出现，跟上了安格隆的步伐。他们都因安格隆的怒火而惴惴不安，又因为他的怒火而倍感安心。在没有战争的时期，只有卡恩私下与安格隆接触最多，连曾一度被原体看上的索拉克斯也遭到冷遇。原体也从来没有公开称呼他们为“儿子”，除了这一次。
吞世者们，尤其是八连，此时真正见识到了安格隆愤怒的模样，几个月前安格隆斥责卡格斯他们简直是小打小闹。吞世者又从这鲜明对比中品味出一丝欣喜。为了让安格隆满意，他们觉得把舰桥里所有凡人屠戮干净都无所谓。
安格隆如巨熊一样的身躯撕开了舰桥的入口大门，锁链在他身上哐当作响。老舰长霎时从王座上弹起来，看着愤怒的原体以及乌泱泱的吞世者，他明白一切都完了。他用哀戚而急切的声音恳求道：“请原谅我，主啊……尽管在这一切之前我的命已经是您的了……”
有人想上前对原体谄媚地递上战斗资料，但下一秒他就被拍到墙上，脊柱断裂而死。有人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马上被甩到视窗上断成三节而亡。还有人吓得逃跑，也马上被飞掷的钢铁碎片切中头颅而死。凡人的死亡在原体手里不过轻轻一拍的程度，远不能满足他的怒火。
还活着的海员及老舰长僵硬地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够！不够！”安格隆逼近老舰长，“让你轻飘飘地死真的太便宜你了！”
“原体大人……”老舰长颤抖地流泪，他从原体现在还没动手看出一点希望，“让我赎罪吧，我愿意为您肝脑涂地呢……”
“不够！把你脑浆涂地面都不够！！”安格隆的怒火愤然爆发，动力拳套扫过监控台，无数火花迸溅，数据乱流形成一条苍白的线。又有几个脑袋连着监控台的船员死去了。
“大人啊！”老舰长被恐惧压在王座上，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请您饶我一回吧！至少让我带领这支舰队向那可憎的异形反击。都是那异形的阴谋啊！”
“你德不配位我还能容忍你。”安格隆逼近老舰长，宽厚的脸比任何时候都像恶鬼，“但你必须死去，是为了让我的战士、我的子嗣灵魂安息。”
从安格隆嘴里说出“我的子嗣”有种怪异感。这里的凡人军官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安格隆竟然还真的对子嗣有感情。
“为我的兄弟们复仇！”一个吞世者高举武器喝道。他其实不认识角斗士号的吞世者，但一想到大家都是安格隆承认的孩子，他就忍不住同仇敌忾。后面跟随的一大群吞世者也跟着怒吼。
嘈杂的声响也没有阻断安格隆的怒火，他对老舰长道：“你现在还能喘气。是因为死在我手里对你来说是种荣耀。”
他将老舰长从王座拔起，众多缆线纷纷断裂。他将那人摔在地上，对所有人宣告道：“我要你卑劣地死去。”
“父亲，让我们把那人剁碎！一点荣誉都不给他的尸体留下！”一位吞世者大喊。
“滚！！”
“父亲。”一位吞世者出列，“我们把他绑去审讯室，把所有刑罚用一遍！我们还可以开发出新的惩戒手段！一定要他生不如死！要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你也滚！！”安格隆头也不回地朝那人吼道。
“就算这罪人死在你们手中，你们就能完全解恨？”卡恩高声制止兄弟的愚蠢言行，“不，他们死在我们手里也是荣誉的，因为我们比他们强大太多！”
“那、那我脱甲……”一位吞世者顺势得到了这种结论。
“蠢货！”卡恩简直想现场猛敲对方头，可惜对方离得太远了，“你竟然把我们神圣的角斗场规矩当成给凡人的私刑吗！”
现场义愤填膺的战士这才开始理解了角斗场的意义。它不只是个解闷的地方，也因为阿斯塔特之间公平的作战而变得光荣。这是原体带给他们的第一项传统，所有吞世者都会在里面得到珍贵的情谊。
愤怒的战士们逐渐沉默，但他们看向舰桥里的所有人都像在看死人。不会有人得到原谅，不会有人活着。
安格隆在被众多王座挤占的舰桥里暴躁地行走，钢铁的制品上皆是他的拳印。卡恩的想法正是他的想法。安格隆才不要让这个卑劣的混蛋死于比他更强大的人，这样做的话死亡是命中注定的事，老舰长只需要安然接受即可，一点灵魂的不安与拷问都没有受到，他凭什么获得这样的优待！
“原体……”
“安格隆……”
一道气若游丝的女声在众多吞世者身后响起。吞世者们想起了这是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女士，纷纷为她让出一条道。
洛塔拉的头发烧焦了，面部与四肢都有严重的灼伤，鲜血还不断从她的绷带往外渗出。她每走一步，都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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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留下一个血色脚印。哪怕吞世者有部分群体并不服气，但所有阿斯塔特在此刻都愿意为她献上敬意。
安格隆看到她，怒火稍微平息：“你还活着。”
“可是有太多无辜之人死去了……”洛塔拉因为烧伤而双眼干涸，唯有玻璃反射的光亮在她眼珠蒙上一层明亮，仿佛一层水雾，“他们本不该得到这种结局……坚毅决心号的主人啊……我唯有一个请求……”
安格隆：“他们全都会死去，无论是异形，还是这里的废物。”
仅剩下的海员、指挥官和老舰长都听闻自己命运的宣判，不禁脸上浮起深深的绝望。
“血债血偿。”洛塔拉用带血的眼睛直视高大的原体，“让我为我的兄弟姐妹复仇吧。”
这句话好像有某种魔力，一下子让安格隆的神色变得有些动容。
“绝血。”
洛塔拉的嘴唇中吐出这个词汇。
她摸向自己的枪支，里面还有8发最普通的子弹。
“打到最后一滴血流干净为止，这就是我替我的兄弟姐妹——”洛塔拉想起在噬人光芒中连终结者战甲都破损的吞世者，想起在无妄之灾中损失一半躯体的雷哈拉，不禁悲从中来，恨意难消。他们都是吞世者的人，所以复仇要用吞世者的规矩。“这是我替他们上场的绝血——”
“很好，我同意了。”安格隆朗声道，随即对他的子嗣道，“这个老东西能得到绝血，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而是他伤害的灵魂希望我们这样做。死亡并不可怕，也不神圣，任何人都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没有谁的死比其他人更具有价值。但人类的感情为死亡赋予了珍贵的意义。这才是哪怕神明都不能从我们脑子里偷走的东西。”
吞世者们安静又渴求地聆听着父亲的教诲。
“现在，你，拿起你的武器，在80秒后开始你的决斗吧。”安格隆低头，对龟缩在角落的老舰长说道，声音庄严又肃穆，“如果你活着，我会饶恕你的罪行。”
“不、不——”老舰长狼狈不堪地摆手。卡恩从地上捡起他的枪支，换了同等规格的弹药，再扔到他怀里。
老舰长知道此时无路可退了，他心中突然猛地爆发出求生的勇气，如果他能杀了洛塔拉，说不定真能侥幸活下来呢？洛塔拉受了重伤，不一定有优势。因此当时间一到，他立刻抬起手臂，扣动扳机。
可惜洛塔拉的速度更快，比以往她训练的速度更快，准头更好。因为她真心实意地想杀人。8发子弹将老舰长的头颅爆出血浆，猩红的血液喷向天花板，又如墨雨下坠到每个人肩膀上。
这场决斗结束得如此快，快得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安格隆沉默地看着洛塔拉的背影，洛塔拉心中了然，重新填充子弹，走向舰长王座后的次级指挥官们。其他吞世者们有样学样，随便从地上捞把武器，改装一下就扔给这群可鄙的凡人们。
“不、不、不！”凄惨的尖叫声在舰桥此起彼伏，浓厚的血腥味在此后久久不散。
“洛塔拉！你知道我的能力！！”一位次级指挥官一边后退一边尖叫，“已经够了吧！已经杀了够多的人了！如果你想掌管舰桥，你还需要我们来充当你的耳目呢！”
洛塔拉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大家以为她要心软了。然而洛塔拉只是慢条斯理地装填子弹。
在血泊中，她露出一个笑容，话语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耳边：“我会杀到我原体命令我停止为止。”然后迅速举枪，夺走了那名话太多的指挥官的生命。听闻此言的阿斯塔特已然对她露出崇拜。
舰桥内所有指挥官都形状凄惨地死去了，脸上充斥着不甘的哀嚎。其余水手军官也没有活命的机会，死在阿斯塔特的机枪扫射下。众人的血液犹如蜘蛛网般向周围蔓延，淹没了吞世者们的脚铠，往走廊蔓延。
在吞世者的队伍后面，凡人辅助军的上将库尔威奇也跟来了。他冷漠地看着被处决的船员，内心没有一点波澜。但当血液淹到他脚下时，他内心竟然燃起了一丝温暖。他好像也感受到了某种珍贵的情谊，这种感情使他盲目，忽视了被处决之人的惨状。
他对副官感叹道：“看啊，血液联通着我们……”
在死尸横陈的舰桥中，安格隆为整个军团下了一道新命令：“所有连长来舰桥集合，现在，我们来讨论如何杀死那些该死的异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