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浓,侯府的暗流在表面的沉寂下,愈发汹涌。
武安侯府,正院内室。
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与杨氏压抑不住的尖利哭嚎交织在一起。
“她怎么敢!那个下贱胚子生的小贱人!她竟敢如此折辱于我!”
杨氏发髻散乱,猩红的指甲死死抠着桌面,
“敬茶…她竟敢逼我去给那个死鬼敬茶!还是当着沈月娥那个贱婢的面!”
杨氏保养得宜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扭曲变形。
她一想到白天在祠堂受得气,就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凌玥撕碎!
“母亲!您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得了消息的凌珑,顾不上别的,快步走进来,反手关上房门。
看着满屋狼藉和状若疯妇的杨氏,她的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斥责。
“我闹?珑儿!你刚才没看见吗?她…”
“我看见您又输了!”
凌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而且输得一败涂地,颜面尽失!”
她走到杨氏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杨氏心上:
“您最大的错,就是每次都忍不住要亲自下场,去和她拼那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
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可以不要脸面,不要名声,您呢?
您有武安侯夫人的尊位要维护,您有鸣儿的前程要筹谋!
您和她正面冲突,赢了是理所应当,输了就是天大的笑话!”
杨氏被女儿训得哑口无言,只剩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这个女儿,从小心中就有成算。
杨氏被训,心里不仅没有火气,反而越发委屈:
“那我能如何?这满府上下,都是拜高踩低的!
那凌玥获封县主,还是板上钉钉的承平侯府的世子夫人。
今日,就连凌文晖那个野种,都偏帮凌玥!”
凌珑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放缓,却更显冷厉:
“母亲,从今日起,您必须记住,对付凌玥,不能再靠逞口舌之快,更不能亲自出手打骂。
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们要等,等她犯错!
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太后娘娘今日传召,言明了,让凌玥上‘请罪折子’!
我们只需静静看着,看她如何应对。
若她抗旨,便是死路一条;
若她顺从写了…哼,那‘冒犯天威’的罪名坐实,她以后在京城也别想抬头做人!
父亲...也不会再高看她一眼!”
“那…那就这么放过她?我不甘心!”
杨氏咬牙切齿。
“谁说要放过她?”凌珑冷笑,
“明火易躲,暗疮难防。凌玥是那明火,看着吓人,未必能烧多久。
真正能溃烂流脓、毁掉根基的,是凌文晖那块‘暗疮’!
母亲,我们的心思,该多放在‘自己人’身上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氏一眼。
杨氏母女低声密谈的时候,凌玥也已经回了扶摇院。
凌玥进了书房,就屏退了左右,只留棋兰在一旁磨墨。
她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倦色,但眼神却清明坚定。
她铺开一道奏折专用笺纸,提起笔,略一沉吟,便落笔书写。
“臣女安河县主凌玥,诚惶诚恐,叩首上奏…”
她的笔迹端正清秀,措辞却极尽谨慎巧妙。
折子里,她对与三皇子的冲突缘由含糊其辞,只以——
“因臣女归府,处理家事不当,致使府中流言外传,波及天家声名”一语带过。
随后,凌玥便将所有过错大包大揽,深刻反省“年幼识浅,言行无状,方引此祸”,表示“日夜惶恐,寝食难安”。
最后,笔锋一转,竟言辞恳切地请求:
臣女自知罪责深重,无颜再忝居县主之位,享朝廷俸禄。伏乞陛下与太后娘娘恩准,收回成命,削去臣女安河县主封号,允臣女闭门思过,潜心修德…”
棋兰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低呼:“县主!这…”
凌玥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嘲:
“放心,陛下和太后不会准的。”
当今陛下锐意革新,尤重颜面,岂会朝令夕改,自打嘴巴?
她这折子,看似请罪,实为诉苦,更是将“武安侯府家宅不宁、流言惊动天听”这件事,摆在了皇帝面前!
太后想羞辱她,也要看她甘不甘心伏低做小!
刚处理完奏折之事,丫鬟便来报:
“县主,晖少爷来了。”
凌文晖依旧是一身月白儒衫,清瘦挺拔,举止从容。
他进来后,依礼问安,神色平静无波,好似丝毫不受白日的影响。
“听闻姐姐身体不适,文晖带了些滋补的药物,希望姐姐能够笑纳。”
凌文晖语气温和,指了指贴身小厮手中端着的托盘。
凌玥扫了眼托盘,确实是些滋补的寻常药物。
不过分贵重,却也不显得单薄。
这个弟弟,可真是...不简单!
“有劳文晖挂心,并无大碍。”
凌玥淡淡回应,示意他坐。
白日里才刚见过,这个弟弟就找上门来,凌玥可不觉得,只是为了送几株药草。
正好,她也有点事要问问。
凌文晖不再客套,寻了个位置坐下。
只那目光,状似无意般,快速扫过书案上,那张墨迹未全干的奏折。
凌文晖并未过多寒暄,反而话锋一转,聊起了旁的。
“听说玥姐姐没读过书?但看着,却是不像。”
这,是凌文晖困惑的地方。
在明月书院求学,跟着书院的夫子外出体验,他见过不少农家姑娘。
做惯了农活,却没什么见识,更不识字。
可凌玥,白日里听到他说起《礼》,却无半分茫然。
这般奇怪,不得不让凌文晖上心。
试探?
凌玥的眸光陡然锐利。
上一世,这个年岁,她确实不认识字,直到去了暗卫营——
为陛下办差,必须要识文断字。
因此,凌玥也机缘巧合学了不少。
白日里光顾着打压杨氏,倒是疏漏了。
可...凌玥并不准备否认什么。
“村里有私塾,时不时偷听,就学了些字。怎么?文晖是怀疑我?”
凌玥的语气很轻,但话中的杀意,却让人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