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常务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根被县长李建国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像一个刚刚拉开引信的手雷。
满屋子的局长、主任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刚才还在为三瓜俩枣争得面红耳赤的嘴脸,此刻都换上了一副惊恐而茫然的表情。
市委高书记。
这几个字,在青川县这片天底下,就是圣旨。
李建国脸色由白转青,又从青转为一种诡异的潮红。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只厚重的搪瓷茶杯被震得跳起半尺高,茶水溅了一桌。
“混账!简直是混账!”
一声雷霆之怒,让在场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好啊,真是好啊!”李建国站起身,绕着会议桌来回踱步,眼神像刀子一样从每个人脸上刮过,“我们在这里辛辛苦苦谋发展,求爷爷告奶奶拉项目,有些人倒好,在背后给我捅刀子!挖墙脚!”
“半夜鸡叫?联合突袭?好大的官威!好大的本事!”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胸中的怒火与狂喜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怒的是张海涛吃相如此难看,喜的是叶凡这小子,竟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这哪里是告状?这他妈是直接请来了天兵天将,把张海涛按在地上,指着鼻子问罪!
“老张!”李建国猛地停住脚步,指向自己的大秘。
“在!”
办公室主任一个立正。
“立刻拟通知!根据市委高书记的指示精神,县政府决定,立即成立‘关于我县营商环境及重点项目推进受阻问题’的联合调查组!”李建国声音铿锵,掷地有声,“我,亲自担任组长!”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县长亲自挂帅,这已经不是调查,这是要开刀问斩了。
“县纪委、县监察委、县政府督查室,各派一名副职领导担任副组长!财政局、发改局的同志,作为组员!即刻生效,马上开始工作!”
一套班子,雷厉风行地定了下来。
在场的人精们心里瞬间雪亮。
这调查组里,全是县政府的嫡系和纪委的“铁面包公”,一个县委那边的人都没掺和进来。
李建国这是拿着市委的令箭,要对张海涛的势力,进行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式切除了!
“散会!”李建国大手一挥,再也不看那些目瞪口呆的下属,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刚才那股滔天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忍不住“嘿”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是压抑不住的痛快和哭笑不得。
他拿起桌上的红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
县招待所里,叶凡正坐在窗边喝茶。
他一夜没睡,却毫无倦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将炮弹打了出去,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爆炸的轰鸣。
电话响了,是李建国的号码。
“喂,李县长。”叶凡的语气平静如水。
“小子!”电话那头,李建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跟人吵完一架,带着点沙哑,却又藏着一丝笑意,“你可真行啊!你知不知道,刚才在会上,我差点就没绷住笑出来!”
叶凡也笑了:“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只在青川县这个小池塘里打转。池塘里的水太浑,就得从大江大河里,引点活水进来冲一冲。”
“你那叫引活水吗?你那是把长江给引决堤了!”李建国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满是欣赏,“直接把状告到了高书记的案头,你这胆子,比天还大!”
“我只是把事实,通过一个合理的渠道,反映了上去。”叶凡不卑不亢,“我相信市领导的眼光,也相信县长您发展青川的决心。破坏营商环境,就是在跟全县人民的福祉作对,是在跟您的施政纲领作对。我作为卫生局长,作为青山项目的负责人,有责任维护大局。”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领导,又占了大义。
李建国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啊……天生就是混官场的料。我有时候真怀疑,你那把手术刀,是不是只是你的伪装。”
“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叶凡说,“一个在手术台上,一个在棋盘上。”
“说得好!一个在棋盘上!”李建国精神大振,“棋盘已经摆好了,调查组也成立了。你那边,把所有证据材料,立刻派人送到县政府督查室!记住,要原件,要人证物证俱全!我要让某些人,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明白。”
“还有,”李建国顿了顿,“你小子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总得给个说法的。调查组里,我给你留了个‘特邀顾问’的位子,你这两天哪也别去,随时准备参加会议!”
特邀顾问。
叶凡的嘴角微微上扬。
李建国这一手,等于是把他正式从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提到了“审判者”的席位上。
这是要把他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也是在向全县官场宣告,叶凡,是他李建国的人。
挂了电话,叶凡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发信人:苏沐秋。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龇牙笑的表情和一句话:“听说青川县今天天降大火,把某些人的后院给烧了?”
叶凡笑了笑,回道:“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个开窗通风的人。真正的功劳,得记在《江城晚报》首席大记者的头上。”
几秒钟后,苏沐秋回了过来:“那下次请功臣吃饭,可不能再是小龙虾了。我要吃米其林。”
后面还跟了个吐舌头的俏皮表情。
叶凡看着短信,心中那点因为斗争而紧绷的弦,悄然松弛了下来。
……
与此同时,县消防支队和药监局,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支队长王强和局长孙平,两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各自的办公室里疯狂地打着电话。
“张书记,张书记!您得救救我啊!”王强几乎是在哀嚎,“我……我都是按您的意思办的啊!现在县里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县长亲自当组长,第一个就要查我们啊!”
电话那头,县委书记张海涛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强同志,请你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按我的意思办?我什么时候让你半夜去突击检查了?我只是让你‘关心’安全生产,是你自己领会错了精神,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不是……书记……”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王强握着话筒,手脚冰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他被抛弃了。
成了那只被扔出去平息怒火的替罪羊。
同样的一幕,也在药监局局长孙平的办公室上演。
张海涛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孙平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半晌,他忽然抄起桌上那座“一帆风顺”的水晶摆件,狠狠地砸在地上。
“张海涛!你他妈的过河拆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两人万念俱灰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王支队长(孙局长),县联合调查组的同志来了,请您现在就去县政府三号会议室,参加会议。”
门外的人,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强和孙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他们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在踏进那个会议室大门的一刻,就将彻底终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楼,夏日的阳光刺眼,他们却觉得浑身发冷。
县政府大楼前,一辆半旧的桑塔纳正好驶入。
开车的叶凡,无意中瞥见了这两个面如死灰、如同奔丧的男人。
他并不认识他们。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场以外科手术为名义的官场清洗,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他,既是病因的诊断者,也是手持柳叶刀的主刀医生。
接下来,要切除的是更深、更顽固的病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