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夜,被火把和马蹄声彻底撕碎。
三千府兵,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在都督齐善行的亲自率领下,如同一道钢铁洪流,瞬间席卷了整座沉睡的城市。
城门被轰然关闭,吊桥升起,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扬州府衙,这座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官署,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数百名府兵手持明晃晃的横刀,将所有出入口堵死。
扬州县令吴文德,正搂着新纳的小妾酣睡,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他衣衫不整,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折冲都尉,连话都说不囫囵。
“你……你们要干什么?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折冲都尉面无表情,只是举起了一块金牌。
“太子令!奉旨办案!拿下!”
一声令下,吴文德就像一只小鸡一样被反剪双手,嘴里塞上了破布。
同样的一幕,在扬州城的各个角落上演。县丞、主簿、捕头、胥吏……所有与士族有所勾结,对命案视而不见的官吏,全都在睡梦中,成为了阶下之囚。
张柬之,这位不苟言笑的工部官员,此刻摇身一变,成了铁面无私的审判官。
府衙大牢内,灯火通明。
张柬之坐在堂上,面前摆着太子赐下的尚方宝剑。他没有用任何酷刑,只是将一份份口供,一份份由杜构暗中收集的证据,摔在那些被捕官吏的面前。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太子殿下有令,坦白者,或可从宽。顽抗者,满门抄斩!”
冰冷的言语,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这些官吏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本就是攀附士族的藤蔓,如今大厦将倾,谁还愿意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陪葬?
一个时辰后,第一份供状,便摆在了李承乾的面前。
供状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朱家、陆家、还有其他几个二流士族……他们共同出钱出人,制造了这一系列的血案。而他们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吴郡,顾家。
“顾雍……”李承乾看着这个名字,眼神平静得可怕。
“殿下!”孙伏伽站在一旁,神情激动,“证据确凿!我们现在就可以发兵吴郡,将顾家一网打尽!”
李承乾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了营帐门口,撩开了帘子。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工地上,那些民夫和工匠们,并没有因为昨夜的骚乱而散去。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遥遥望着太子营帐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忐忑、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期盼。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人,习惯了被欺压,习惯了逆来顺受。
当他们鼓起勇气,相信一次太子,相信一次朝廷的时候,换来的,却是血淋淋的屠刀。
他们的希望,正在死去。
李承乾静静地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对孙伏伽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天亮之后,在城中广场,搭台公审。”
孙伏伽一愣:“公审?殿下,此事牵连甚广,若是公审,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本宫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李承乾打断了他,“让那些死去的人看见,让那些活着的人看见,也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看见!”
“本宫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王法!什么是公道!”
……
当日正午,扬州城中心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吴文德等一众贪官污吏,以及那些被抓获的行凶地痞,全都披头散发地跪在上面。
台下,是数万名扬州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承乾并没有出现。
孙伏伽身穿大理寺的官袍,亲自担任主审。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只是让书记官,将那些血淋淋的案情,一桩桩,一件件,当众宣读出来。
从钱掌柜一家被沉河,到张记米铺被焚烧,再到那些无辜的农户和工匠……
每念一桩,台下百姓的脸上,就多一分愤怒。
当所有罪行宣读完毕,整个广场,已经是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
孙伏伽环视四周,声如洪钟。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殿下有令!”
“罪官吴文德,勾结豪强,草菅人命,罪大恶极!斩!”
“从犯县丞、主簿等人,玩忽职守,助纣为虐!斩!”
“行凶恶徒三十七人,手段残忍,灭绝人性!斩!”
一连串的“斩”字,如同惊雷,在广场上空炸响!
百姓们都惊呆了。
他们见过官府杀人,但从未见过,一次性杀这么多官,杀这么多豪强的走狗!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光冲天而起。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太子殿下千岁!”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朝着鹰愁涧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而就在此时,孙伏伽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磅的炸弹。
“太子殿下令谕!”
“所有被害商家、工匠、农户,其损失,由查抄罪官家产,十倍偿还!”
“凡参与此案,在逃的朱家、陆家等帮凶,即刻起,抄没其在扬州的所有产业,用以抚恤死伤者家属!其家族主犯,发海捕文书,全国通缉!”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这不仅仅是杀人,更是在诛心!
直接抄没士族的家产来赔偿百姓,这种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这哪里是杀鸡儆猴?
这分明是当着所有鸡的面,把那只最凶的猴子,给活活剐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江南。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给顾家使绊子的小士族们,一夜之间,噤若寒蝉。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位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龙,他是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讲规矩,不计后果,谁惹他,他就咬谁,而且是照着脖子,往死里咬!
吴郡,顾府。
“啪啦!”
顾雍最心爱的一只前朝官窑茶盏,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输了。
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手段,在李承乾这种不讲道理的绝对暴力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冲过来,把他人带棋盘,一起给掀了。
“家主……家主,不好了!”一个管事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朱家和陆家的家主,派人送来了……送来了好几名参与此事的旁系子弟的人头,说……说是给太子殿下赔罪!”
顾雍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知道,他已经不是输了,他是被孤立了。
那些所谓的盟友,在见识到李承乾的雷霆手段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断尾求生,把他这个始作俑者,给卖了。
而此时,在鹰愁涧的营帐中,李承乾听着称心眉飞色舞的汇报,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
“殿下,您真是太神了!孙大人说,您这一招‘杀猴儆鸡’,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所有问题!现在别说搞破坏了,那些士族一个个都派人来送礼,抢着要给我们捐钱捐粮,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还有,百姓们都在为您建生祠呢,说您是文曲星下凡,是他们的大救星!”
“对了殿下,长安传来消息,父皇听闻您在江南的义举,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夸您‘有太宗之风’,还说……还说等您修完渠,就让您回来,准备……准备……”
称心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李承乾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准备什么?准备让他监国?准备把那该死的皇位传给他?
他看着窗外热火朝天的工地,听着远处百姓们隐约传来的歌颂声,一种巨大的、荒谬的绝望感,将他牢牢包裹。
他只是想为几个无辜的人讨回公道。
怎么就……成了千古明君了?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