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摊牌了,这太子我不当了!》 第1章 父皇,这太子,儿臣不当了! 贞观九年,长安,太极殿。 日头正好,金色的光辉穿过殿宇高窗,洒在百官肃穆的朝服上,映出一片流光溢彩。 御座之上,大唐天子李世民龙威赫赫,正听着户部尚书汇报今年的秋税。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一如过去九年的每一个清晨。 然而,一道不合时宜的身影,打破了这庄严的宁静。 太子李承乾,着一身玄色朝服,自东宫太子的班列中缓步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他身形笔直,面容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 李世民微微蹙眉,停下了与户部尚手的问答。 “承乾,你有何事要奏?” 李承乾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御座上那位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父亲。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启禀父皇。” “儿臣,想辞去太子之位。” 轰! 一言出,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满朝文武的耳畔。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殿中那个瘦削却挺拔的身影。 辞去太子之位? 这是何等荒唐的言语!太子之位,乃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自古以来,只有被废的太子,何曾有过主动请辞的太子? 疯了!太子殿下一定是疯了! 御座上的李世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操劳国事而产生了幻听。 足足过了十息,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承乾……你,你再说一遍?”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躬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父皇,儿臣德不配位,才不配君,不堪为国之储君。” “恳请父皇,废黜儿臣的太子之位!”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一声暴喝响起,御史大夫魏征铁青着脸出列,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他指着李承乾,痛心疾首。 “太子殿下!您可知您在说些什么?储君之位,系天下安危,岂是儿戏!” “您此举,置陛下于何地?置大唐江山于何地?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魏征唾沫横飞,声声泣血,仿佛李承乾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紧接着,中书令房玄龄也急忙出列,拱手劝道。 “陛下,太子殿下或是一时心绪不佳,胡言乱语,还请陛下恕罪。” 尚书右仆射杜如晦亦是附和。 “是啊陛下,殿下年少,偶有心结在所难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当真。” 他们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想把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按下去。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为了铁青,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理由。”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他,说服这满朝文武的理由。 李承乾依旧平静。 他没有理会魏征的咆哮,也没有看房玄龄和杜如晦的眼色,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李世民的身上。 “回父皇,儿臣之过,罄竹难书。” “其一,儿臣腿有微恙,行止不端,有损皇家威仪,不堪为天下表率。” “其二,儿臣学业不精,于经史子集一知半解,于治国安邦更是毫无建树,不堪承载社稷之重。” “其三,儿臣性情孱弱,优柔寡断,既无父皇之英明神武,也无先祖之开疆拓土之志,不堪为万民之主。” 他说得恳切,条条在理,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这些话,落在百官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 腿疾?太子殿下不过是有些微跛,何至于此? 学业不精?太子师从孔颖达等大儒,学问冠绝同辈,这纯属自谦之词! 性情孱弱?更是无稽之谈! 这分明就是借口! “一派胡言!”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为之一颤。 “朕的太子,朕的嫡长子,难道就是这般自轻自贱的懦夫吗!” “你告诉朕,究竟是谁在你耳边进了谗言!是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百官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唯有李承乾,依旧不为所动。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有多么疯狂。但他不在乎。 作为一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承乾”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悲惨命运。 谋反,被废,流放,客死他乡。 这就是史书上给他定下的结局。 他不想谋反,更不想死。他只想远离这个权力的漩涡中心,找个山清水秀的封地,带上几个美貌的侍女,混吃等死,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所以,这太子之位,他非辞不可!而且必须是在今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事情闹大,彻底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父皇息怒。” 李承乾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此事无人唆使,皆是儿臣深思熟虑后的肺腑之言。” “儿臣,实在不堪为太子。继续留在此位,于国于民,于父皇于儿臣,皆是祸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一脸“震惊”与“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窃喜的弟弟,魏王李泰。 “魏王四弟,聪慧好学,文采斐然,深得父皇喜爱。由四弟承继大统,必能使我大唐江山,万代永昌。” 这句话,如同一瓢滚油,浇进了烈火之中。 “你!” 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承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魏王李泰,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推荐”给砸懵了。他下意识地出列,跪倒在地,惶恐道。 “父皇明鉴!儿臣对太子哥哥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觊觎之心啊!太子哥哥今日之言,定是病了,还请父皇速速传召太医!” 他表现得越是惶恐,就越显得李承乾的话别有深意。 满朝文武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看向李承乾,又看看李泰,再看看御座上暴怒的皇帝。 难道……这不仅仅是太子殿下在发疯,而是一场已经白热化的储位之争?太子殿下是以退为进,想要逼陛下处置魏王? 一时间,阴谋论甚嚣尘上。 “够了!” 李世民一声怒喝,打断了所有人的猜测。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地盯着李承朝。他失望,他愤怒,他更感心痛。 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他手把手教导的继承人! 可现在,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要将这份责任弃如敝履! “李承乾。”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陌生。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太子之位,你当,还是不当?” 李承乾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龙椅,深深一拜,额头触地。 “儿臣,不当。” 几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彻底击碎了李世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好,好,好! 李世民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也俯视着满朝文官。 “传朕旨意!” “太子李承乾,言行无状,德行有亏,着……禁足于东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退朝!” 说罢,他猛地一甩龙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殿,只留下一个盛怒的背影和满朝惊骇的臣子。 百官跪地高呼。 “恭送陛下!” 待到李世民的身影彻底消失,众人才缓缓起身,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依然跪在大殿中央的李承乾。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和懊悔,反而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禁足东宫? 太好了! 这简直就是带薪休假的开始啊!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听老头子们念经,再也不用批阅那些枯燥无味的奏折,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扮演一个完美的储君。 他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随心所欲地研究美食,可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神仙般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这一刻,李承乾发自内心地觉得,长安城的空气,真甜。 第2章 躺平的艺术,你们不懂! 东宫,丽正殿。 殿外,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愁云惨淡,如丧考妣。太子被陛下当朝训斥,并下旨禁足,这可是天大的事。整个东宫的未来,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小翠,别哭了,去,把本宫珍藏的那坛葡萄酿拿来。” “小红,你也别愣着,去御膳房传话,午膳本宫要吃烤全羊,多放孜然,多放辣。” “还有你,王德,去把本宫书房里那些《山海经》、《搜神记》之类的闲书都搬到寝殿来。哦,对了,再帮我找些上好的木料和几个手艺精湛的木匠,本宫要设计个新玩意儿。” 李承乾半躺在一张软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他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殿外那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贴身太监王德哭丧着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我的爷!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还笑得出来啊!” 王德是看着李承乾长大的,对他忠心耿耿。今天在太极殿上发生的一切,几乎把他的魂都吓飞了。 “陛下龙颜大怒,满朝文武都说您疯了。您要是再不想办法去跟陛下请罪,这太子之位,可就真的……真的保不住了啊!”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笑呵呵地说道。 “保不住才好呢。王德啊,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本宫的志向?” 王德一愣。 “殿下的志向,不就是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吗?” 李承乾摇了摇手指。 “错!” “本宫的志向,是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藩王!” “每天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府里有美酒佳肴,身边有美女环绕。没有奏折,没有朝会,更没有魏征那老头天天在你耳边念叨‘殿下,您这样不对’!”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王德和旁边的几个宫女听得目瞪口呆。 咸鱼……藩王?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们彻底相信了外界的传言,太子殿下,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启禀殿下,赵国公求见。” 赵国公,长孙无忌。当朝第一外戚,李承乾的亲舅舅。 “让他进来吧。” 李承乾坐直了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很快,长孙无忌便一身便服,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看到李承乾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色一沉。 “承乾!你可知罪!” 长孙无忌一开口,便是质问的语气。 李承乾不以为意,伸手示意。 “舅舅不必动怒,坐下说话。王德,给赵国公看茶。” 长孙无忌哪有心情喝茶,他走到李承乾面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你今日在朝堂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是不是……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李承乾的内心。 李承乾心中暗笑,知道舅舅这是在怀疑魏王李泰在背后搞鬼。 他摇了摇头。 “舅舅多虑了。此事与旁人无关,确实是承乾自己的想法。” “为何?”长孙无忌紧追不舍,“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 李承乾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眼神变得深邃而忧郁。 “舅舅,您饱读史书,可知自古以来,太子之位,便是天下最危险的位置?” 长孙无忌一怔。 李承乾继续说道。 “前秦太子扶苏,仁厚贤德,却因与始皇帝政见不合,被一纸矫诏赐死。” “前汉戾太子刘据,宅心仁厚,却因巫蛊之祸,兵败自尽,累及妻儿宗族数万人。” “本朝隐太子,也就是我的大伯,难道他的例子还不够深刻吗?” 他每说一句,长孙无忌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历史教训,身为顶级政治家的长孙无忌,如何能不明白其中的凶险。 “舅舅,父皇乃是千古一帝,英明神武。我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盯着。做得好了,是理所应当;做得稍有差池,便是德行有亏。” “我这双腿,便是一个例子。它不过是让我走路的姿势有些难看,却成了无数人攻击我的借口。” “长此以往,父皇心中岂能没有芥蒂?朝中百官岂能没有非议?我的那些弟弟们,又岂能没有想法?” “与其将来兄弟阋墙,父子相疑,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倒不如我今日主动退出。” “我退出,于父皇而言,是少了一个让他烦心的儿子;于朝廷而言,是断了一场储位之争的祸根;于我自己而言,更是保全了性命,得以逍遥快活。” “舅舅,您说,我这桩买卖,是不是稳赚不赔?” 李承乾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入情入理。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咸鱼理论”,包装成了一种深谋远虑的政治智慧和自我牺牲。 长孙无忌彻底被镇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外甥,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李承乾只是仁厚,甚至有些懦弱。却没想到,他竟能将储君之位的利害关系,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悲观。 这番话,听起来荒唐,细细想来,却又句句戳心。 难道,承乾不是疯了,而是……大彻大悟了? 长孙无忌的心乱了。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现在,却被李承乾说得哑口无言。 “可……可你毕竟是嫡长子,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他喃喃道,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李承乾笑了。 “舅舅,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是谁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只要大唐好,不就行了?” “我现在被禁足东宫,正好落得个清静。每日读读书,品品茶,研究研究木工,岂不快哉?”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一张图纸,递给长孙无忌。 “舅舅您看,这是我刚画的图样,我管它叫‘逍遥椅’。人躺在上面,可以随意晃动,最是舒坦。等我做出来了,送您一把。” 长孙无忌看着图纸上那个奇形怪状的椅子,又看了看李承乾那一脸“沉迷技术,无法自拔”的表情,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感觉自己跟不上外甥的思路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殿下,不好了!北边传来急报,说是河北道几处州县,开春以来大旱,如今又起了蝗灾,遮天蔽日的,田里的庄稼都快被啃光了!” 这个消息,让长孙无忌脸色一变。 水旱蝗汤,乃是古代农业社会最可怕的天灾。尤其是蝗灾,一旦蔓延开来,便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长孙无忌忧心忡忡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进宫面圣,与陛下一同商议对策。” 他起身便要走。 李承乾却在后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口嘟囔了一句。 “唉,多大点事儿,至于这么慌张吗?” “蝗虫而已,拿竹签那么一串,放火上烤一烤,撒上些茱萸末,外焦里嫩,比那烤肉还香呢。富含蛋白质,营养着呢。” “至于旱灾,那就更简单了。以后别光种粟米了,多找些耐旱的作物。比如那种长在土里的蛋,叫什么……哦,对,土豆。还有那红皮的地瓜,随便找块地就能活,产量还高。一亩地产的,够好几亩粟米了。” 他这番话,完全是后世的常识,随口就来。 可听在长孙无忌和殿内其他人耳中,却不亚于又一道天雷。 吃……吃蝗虫? 这东西是不祥之物,是天降的灾祸,怎么能吃? 还有什么土豆?地瓜? 那是什么神仙作物?为何从未听说过? 长孙无忌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承乾,你……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李承乾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 “没什么,胡言乱语罢了。舅舅您不是要去面圣吗?快去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说罢,他真的躺回了软榻上,拿起一本《山海经》,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仿佛刚才那番惊世之言,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长孙无忌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李承乾的话。 “火烤蝗虫……” “土豆……” “地瓜……” 这些词汇,如此陌生,又如此……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他看着那个躺在榻上,一脸悠闲的外甥,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难道……他不是病了,也不是大彻大悟。 而是……得道成仙了? 第3章 陛下,太子殿下他……真乃神人也! 甘露殿。 烛火通明,李世民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他的面前,站着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以及刚刚从东宫赶来的长孙无忌。 气氛凝重如铁。 “蝗灾之事,诸位爱卿怎么看?” 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白日里被儿子气的肝疼,晚上又接到了河北道大旱并蝗灾的急报,这位铁血帝王也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面带愁容。 “启禀陛下,蝗灾初起,若不及时遏制,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当立刻开仓放粮,调拨钱款,命河北道各州府全力捕杀,同时安抚灾民。” 这是最常规,也是唯一的办法。 魏征立刻附议。 “臣附议。同时,请陛下降下罪己诏,以安天心。蝗灾乃上天示警,必是朝中有奸佞,或为政有失德之处,陛下当躬身自省!” 李世民的眼角抽了抽。 又是罪己诏。魏征这老头,三句话不离劝谏和自省,有时候真想把他嘴给缝上。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谨慎地说道。 “陛下,开仓放粮乃是权宜之计,蝗虫不除,终是心腹大患。然捕杀之法,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且收效甚微。至于罪己诏……或可安抚民心,但于蝗灾本身,并无益处。” “克明(杜如晦的字)所言极是。”房玄龄接口道,“如今国库并不充裕,若蝗灾扩大,赈灾将是巨大的负担。我等需想出一个……治本之法。” 治本之法? 谈何容易。 自古以来,蝗灾便是无解的天灾。 李世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孙无忌。 “辅机,你怎么看?你刚从东宫回来,承乾他……如何了?” 提到李承乾,李世民的语气复杂,既有怒其不争,又有一丝为人父的关切。 长孙无忌闻言,身子一震。他出列,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陛下……” “有话直说!”李世民不耐烦地说道。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陛下,臣在东宫时,曾与太子殿下谈及蝗灾之事。” 此言一出,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跟一个被禁足、嚷嚷着不当太子的殿下谈国事? “哦?那逆子怎么说?”李世民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他是不是又说自己德不配位,所以上天降下灾祸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不。殿下说……蝗虫,可食。” “什么?” 李世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房、杜、魏三人也是一脸愕然。 长孙无忌硬着头皮,将李承乾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殿下说,蝗虫富含……一种叫‘蛋白质’的东西,营养丰富。只需火烤一番,撒上茱萸末,便是一道美味,嘎嘣脆。”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长孙无忌。 蛋白质是什么鬼东西? 还火烤蝗虫?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胡闹!” 魏征第一个跳了出来,吹胡子瞪眼。 “赵国公!您也是国之重臣,怎能将太子殿下的疯言疯语拿到朝堂之上!蝗乃不祥之物,食之恐遭天谴!此等妖言,岂能乱我君心!”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面露难色,显然觉得此事太过离奇。 李世民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就知道!那个逆子,果然是疯了!不但自己疯,还要把自己的舅舅也带疯! “辅机!”李世民咬着牙说道,“你是不是也被那逆子气糊涂了!” 长孙无忌满头大汗,却坚持道。 “陛下!臣尚未说完!殿下除了说蝗虫可食,还提到了应对旱灾之法!” 他连忙将“土豆”和“地瓜”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殿下说,有两种作物,一名‘土豆’,一名‘地瓜’,皆是耐旱高产之物。一亩之产,可抵粟米数亩。若能寻来推广,天下或再无饥馑之忧!” 如果说“火烤蝗虫”是疯言疯语,那这“耐旱高产作物”的说法,就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众人绝望的心里。 房玄龄和杜如晦眼神一亮。 “土豆?地瓜?”杜如晦喃喃自语,“老夫博览群书,从未听闻此二物。” 房玄龄则更为务实,他看向李世民,拱手道。 “陛下,太子殿下之言,虽听来匪夷所思。但蝗灾之事,或可一试。臣以为,可秘令河北道总管李绩将军,寻一小部灾民,试食蝗虫。若真能果腹且无害,便是我大唐之幸!” “至于那土豆、地瓜,可命鸿胪寺与国子监,详查西域商贾与古籍,看有无相关记载。纵是希望渺茫,也当尽力一试!” 房玄龄的话,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执行方案。 魏征还想反驳,说这是拿灾民的性命开玩笑。 李世民却抬手阻止了他。 李世民的心,乱了。 他看着长孙无忌那不似作伪的严肃表情,又看了看房玄龄和杜如晦眼中的那一丝期盼。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白日里儿子那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一个真正疯癫的人,能说出如此条理清晰的“疯话”吗? 火烤蝗虫…… 土豆……地瓜……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沉默良久,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准了!”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秘旨传给李绩,让他小心行事,规模务必控制在百人以内,一旦有任何不妥,立刻停止!” “另外,命孔颖达,召集国子监、弘文馆所有博士,给朕查!把所有能找到的农学典籍、异闻杂记、西域图志,全都给朕翻个底朝天!三日之内,朕要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土豆和地瓜!” “是!” 众臣领命。 一场围绕着太子“疯话”的秘密行动,就此展开。 两天后。 两份加急密报,一前一后,摆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一份,来自河北道。 李绩在密报中用一种极其震惊和激动的语气写道:他遵从圣旨,找了百名几近饿死的灾民,将捕来的蝗虫去掉头尾翅膀,用火烤熟。灾民们起初宁死不食,但在一名悍卒带头吃下并安然无恙后,终于开始尝试。 结果…… 所有人都震惊了。那被视为天罚的蝗虫,竟真的香酥可口,堪比肉食!百人试食,无一中毒或不适,反而精神大振! 消息一出,当地灾民竟开始主动捕蝗为食!蝗灾之危,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得到了缓解! 李世民拿着这份密报,手都在颤抖。 他还没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二份密报也到了。 来自国子监祭酒孔颖达。 孔颖达在奏折中说,经过两日不眠不休的查证,终于在一本前朝商人所著的《西域闻杂录》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段记载。 书中描述,在极西之地,有一种植物,根茎结果,其果名为“阳芋”,又称“地蛋”,形貌与太子殿下所言“土豆”极为相似。其文描述:植于沙地,不畏干旱,一株可得数斤,煮食、烤食皆可,味甘而美,可作主食。 奏折的最后,孔颖达用颤抖的笔迹写道:“此物若真,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 啪嗒。 李世民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御案上,染黑了一片奏章。 他呆呆地坐在龙椅上,脑中一片空白。 两份密报,一份来自李绩,字里行间透着沙场宿将的震惊与狂喜;一份来自孔颖达,颤抖的笔迹泄露了当世大儒内心的骇浪。 它们都在说同一件事。 太子,是对的。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魏征,四位大唐的擎天之柱,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御座上的皇帝。 “陛下……” 房玄龄的声音最先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事……千真万确。” 李世民没有回应。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拿起那两份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奏报,反复看着。 “阳芋……地蛋……不畏干旱,一株数斤……”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念诵着某种神谕。 魏征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一生以规劝君王、匡扶社稷为己任,可今天,他发现自己坚守一生的常识,被一个他怒斥为“疯癫”的少年,击得粉碎。 食蝗为粮,闻所未闻。 沙地神物,见所未见。 这已经超出了“奇谋”的范畴,近乎于“神迹”。 “辅机。” 李世民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你见到承乾时,他……是何模样?” 长孙无忌躬身,神情复杂地回忆道:“回陛下,殿下当时……正躺在软榻上,研究一张‘逍遥椅’的图纸。说起这些时,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淡然? 微不足道? 李世民的身躯猛地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能解国之大难的经天纬地之才,在他口中,竟是随口一提的小事? 他猛地转身,遥望东宫方向,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对儿子,而是对某种未知存在的……敬畏。 “陛下!”杜如晦激动地上前一步,“臣请旨,立刻派遣使团,携重金前往西域,寻找‘阳芋’!此乃国之重器,万万不可耽搁!” “不必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字一句,沉声说道。 “传朕旨意。” “朕……要亲自去东宫,问问太子。” “那‘阳芋’,究竟种在何处。” 第4章 父皇,儿臣真没骗你 甘露殿的烛火,跳动得如同李世民的心。 疯子?还是圣贤? 那个在朝堂上毅然决然要辞去太子之位的儿子,那个在东宫里百无聊赖琢磨着逍遥椅的儿子,那个随口便能道出救国良策的儿子…… 朕的承乾,到底成了什么? 李世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年玄武门之变更让他心绪不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大步流星地向东宫走去。身后,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紧紧跟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期待。 他们要去见证一个奇迹,或者,一个更大的谜团。 东宫,丽正殿外,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萧索。可一踏入殿内,那股沉闷的气氛便被一种奇异的、充满活力的声响所取代。 “不对不对,王师傅,这个卯榫的角度要再刁钻一些,对,要让它受力的时候,能有一个轻微的形变空间,这样躺上去才有弹性。” “小翠,把那块西域来的羊毛毡子拿过来,垫在这扶手上,要不然冬天靠着太凉。” 只见大殿中央,赫然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头架子,正是那“逍遥椅”的雏形。而本应在禁足中反省的太子李承乾,正挽着袖子,一手拿着图纸,一手拿着根木料,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几个目瞪口呆的木匠。他额头上渗着细汗,脸上沾了些许木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创造的喜悦。 这副景象,让刚刚踏入殿门的李世民君臣四人,齐齐石化当场。 他们想象过李承乾可能在故作高深,可能在暗自得意,甚至可能在惊慌失措,唯独没想过,他竟然真的在……当一个快乐的木匠? “咳哼!” 长孙无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和谐。 木匠们和宫女太监们闻声回头,看到皇帝亲临,吓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倒一片。 “参见陛下!” 李承乾也愣了一下,回头看到了李世民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放下手中的木料,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有些不情愿地走上前,懒洋洋地行了个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半分见到天子的惶恐,倒像是在跟一个串门的邻居打招呼。 李世民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强忍着把这逆子拖出去打一顿的冲动,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朕问你,那‘阳芋’,究竟在何处?” 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压力。 房玄龄和杜如晦立刻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是关乎大唐国运的关键问题。 李承乾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坏了,牛皮吹大了。 他哪知道这玩意儿现在在哪儿?总不能说要等几百年后,一个叫哥伦布的哥们儿从一个叫美洲的地方带回来吧? 他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露出一副“您怎么才来问”的无辜表情,顺手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颗洗好的李子,咔嚓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父皇,您别急啊。这事儿吧,说来话长。”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差点让李世民当场心梗。 “说!”李世民怒喝道。 “唉,好吧好吧。”李承乾咽下李子,装模作样地回忆起来,“这事儿,儿臣也是偶然得知。前些年儿臣整理书房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破旧的木匣子,据说是宫里一位前朝老太监留下的。匣子里有一卷残破不堪的羊皮手记,看字迹和墨迹,怕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 这个开场白,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前朝遗物,古老手记,充满了神秘色彩。 “那手记上记载了一个商人的见闻,那商人似乎曾远行至极西之地,一个叫‘大秦’国度更西的地方。他在那里,见到了一种奇特的作物,便是儿臣所说的‘土豆’,当地人称之为‘阳芋’。手记上详细描述了此物的外形、味道,以及……最重要的,它的种植之法。” “种植之法?”房玄龄忍不住插嘴问道,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对。”李承乾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精心编织的“科普”。 “这阳芋种植,与五谷截然不同。无需播种,而是将其块茎切开,确保每一块上,都带有一个‘芽眼’。”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土豆的形状,点了点上面的凹陷处,“此‘芽眼’便是生机所在。将切好的薯块埋入沙土之中,无需过多水分,只需足够光照,便能生根发芽,数月之后,一株便能收获数斤,甚至十数斤。” 一番话,说得李世民君臣四人目瞪口呆。 将果实切开来种?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农学理论!颠覆了他们数千年来的耕种认知。 杜如晦喃喃自语:“一株可得十数斤……若真如此,亩产何止千斤?这……这简直是神物啊!” 李世民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追问道:“那手记呢?手记何在?上面可有记载那地方的具体方位?” 来了,关键问题来了。 李承乾摊了摊手,露出一脸的惋惜。 “父皇,那手记本就残破不堪,儿臣看完之后,视若珍宝,本想好生保管。谁知去年雨季,东宫藏书楼漏雨,那羊皮卷受了潮,等儿臣发现时,已经彻底腐烂成泥,上面的字迹都化开了。儿臣为此还痛心了好一阵子呢!” 他一边说,一边挤出几分悲痛的表情,演得活灵活现。 死无对证!完美!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可李承乾的眼神清澈坦荡,充满了对“知识失传”的惋惜,毫无破绽。 “那……方位呢?你总该记得方位吧?”长孙无忌急切地问道。 “方位啊……”李承乾摸着下巴,做沉思状,“手记上画了一副简略的地图,可惜也毁了。儿臣只记得,上面标注的方向是……一路向西,翻过葱岭,再往西,似乎要穿过一片巨大的沙漠和草原,是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具体叫什么名字,儿臣实在记不清了。” 他故意说得模糊不清,让他们没办法按图索骥。 听完这番话,李世民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一个失传的古籍,一个已毁的孤证。你无法证实,但也无法证伪。 可结合李承乾之前对蝗虫和阳芋的精准描述,他们又不得不信。 或许,这就是天意?上天通过一本残卷,将此神物昭示于太子,再由太子之口,传于大唐? 这么一想,李承乾“神人”的形象,反而更加高深莫测了。 “那蝗虫之事呢?”李世民换了个问题,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又是如何得知蝗虫可食?” 提到这个,李承乾的表情瞬间变得理所当然。 “父皇,这还需要学吗?”他一脸奇怪地反问道,“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乃是天地至理。蝗虫吃庄稼,人为何不能吃蝗虫?那蝗虫浑身是肉,扔了岂不可惜?儿臣只是觉得,饿死事大,名声事小。比起什么‘天降不祥’,让百姓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一番朴实无华的话,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众人心上。 是啊,饿死事大! 魏征那老头天天嚷嚷着“天人感应”、“君王失德”,可跟活生生的百姓性命比起来,那些虚无缥缈的理论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刻,房玄龄和杜如晦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欣赏,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这位太子殿下,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一颗远超常人的、务实爱民之心。他所想的,从来不是什么虚名,而是最根本的民生问题。 长孙无忌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既为外甥的惊世之才而骄傲,又为他那“不务正业”的咸鱼志向而忧心。如此麒麟儿,岂能困于藩王之位? 李世民的内心最为复杂。 骄傲、欣慰、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被儿子完全看透的挫败感。 他本想用天子之威来压迫,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他想用国事来诘难,对方却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攥紧拳头用尽全力去打人,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还是那种内里包着铁芯的棉花,震得自己手麻。 他意识到,对这个儿子,硬来是不行了。 沉默良久,李世民看着那张依旧带着几分懒散,却又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的年轻脸庞,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再提废黜太子之事,也没有收回禁足的命令。 他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看着李承乾,缓缓开口道。 “既然你对农事、对赈灾如此精通,那便再为大唐分一次忧吧。” “河北道大旱,蝗灾虽暂解,然根本未除。你,给朕写一份完整的赈灾方略出来。从安抚流民,到恢复生产,再到防治后患,朕要看到一份能真正解决问题的万全之策。” 李承乾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还要干活?我的逍遥椅还没完工呢! 他刚想开口拒绝,却见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你若写得好,写得让朕和满朝文武都心服口服……” 李世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便允你一件事。” 第5章 殿下的条件:我要钱,要地,要美人 “一份足以安天下的万言策,换一个远离长安的封地。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 李承乾躺在他那张赶工完成,还散发着桐油味的“逍遥椅”上,轻轻晃动着,脸上露出了奸商般的笑容。 李世民以为这是个考验?是个让他重燃雄心壮志的圈套? 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交易!一个用脑力换取自由的绝佳机会! 他立刻从咸鱼状态切换到了打了鸡血的奋斗模式。 然而,他的“奋斗”,却再次惊掉了整个东宫的下巴。 他没有索要文房四宝,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皓首穷经。而是命人去工部要来了几大车的沙土,全部倾倒在丽正殿前空旷的庭院里。又命人取来各色石子、草木,以及几大桶清水。 在王德和一众宫女太监惊恐的注视下,太子殿下竟然……开始玩起了泥巴。 只见他卷起裤腿,亲自下场,指挥着太监们将沙土堆砌、拍实。他时而用木铲挖出沟壑,时而用石子垒起高地,时而将清水缓缓倒入“河道”。 不过半日功夫,一个长宽数丈,栩栩如生的巨大沙盘,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山川、河流、城池、道路……赫然便是整个河北道的缩微地貌图! “殿……殿下,您这是……”王德结结巴巴地问道。他觉得自家殿下的病情,似乎又有了新的发展方向。 “此乃‘沙盘推演’。”李承乾拍了拍手上的泥,一脸得意,“光在纸上写写画画,乃是纸上谈兵。真正的方略,必须建立在对地理、人情、资源的精确把握之上。来,王德,你来扮演流民,从这里出发,你要去哪里?路上会遇到什么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丽正殿成了大唐最奇特的“战略指挥部”。 李承乾,这位总设计师,彻底沉浸在了他的“救世游戏”中。他废寝忘食,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两天后,当李世民带着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再次驾临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那个懒散的木匠,而是一位站在巨大沙盘前,手持长杆,意气风发的“统帅”。 “父皇,各位大人,请看。” 李承乾不等他们开口,直接用手中的长杆指向了沙盘。 “河北道大旱,核心问题有三。其一,流民失控,易生祸乱;其二,土地干涸,秋种无望;其三,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指核心。 “故,儿臣的方略,亦有三策。” “第一策,‘以工代赈’!” 他用长杆在沙盘上划出几条线,“河北道水系发达,只是常年失修,河道淤塞,水利不通。儿臣建议,立刻将所有灾民按州县编组成‘工程营’,由朝廷供给饭食,由将士监督管理。不白给他们粮食,让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食物和尊严。” “让他们做什么工?就地兴修水利!挖掘深井,疏通河道,修建水渠,加固堤坝!如此,既能让数以万计的流民有事可做,避免了他们四处流窜,成为匪患。又能借此机会,将河北道的水利设施彻底翻新一遍。今日之功,可保河北道十年无水旱之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才是赈灾的根本!”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三人,听得浑身一震。 以工代赈! 这个词,如此新颖,又如此切中要害!他们这些老成谋国的重臣,想的都是如何安抚,如何施舍。而李承乾,想的却是如何利用灾难,将其转化为发展的契机! 这等眼光,这等魄力! “第二策,‘官督民种’!” 李承乾的长杆指向了大片的田野模型。“蝗灾虽解,但百姓家中余粮已空,田地荒芜。等到朝廷费尽心力找到‘阳芋’,再运回来推广,早已错过了农时。所以,我们必须双管齐下!” “一方面,立刻派遣最精锐的使团,携带重金和儿臣绘制的‘阳芋’图谱,由熟悉西域的商队带领,火速前往极西之地。另一方面,朝廷必须立刻从江南调拨耐旱的粟米、豆种,由官府统一发放,并派遣农学博士,下到田间地头,监督、指导百姓耕种,确保今年秋天,能有一份最起码的收成!” “第三策,‘防疫为先’!” 他的长杆最后点在了几座城池模型上。“大灾之后的大疫,比灾害本身更可怕。儿臣建议,立刻颁布‘清洁令’。所有工程营,必须设立隔离区,每日检查身体。所有饮水,必须烧开后方可饮用。所有……排泄物,必须集中处理,远离水源。同时,从太医署抽调医官,携带药材,巡回各州县,将防疫知识传授给每一个人!” 一条条,一款款,从宏观战略到微观细节,从人力调度到后勤保障,从恢复生产到卫生防疫……李承乾依托着沙盘,将一个立体、全面、逻辑严密的现代灾害管理体系,活生生地展现在了四位大唐最高统治者的面前。 整个丽正殿,鸦雀无声。 房玄龄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引以为傲的“房谋”,在李承乾这套体系化的方略面前,显得如此零散,如此不成系统。 杜如晦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他赖以成名的“杜断”,是基于过往的经验做出决断。而李承乾,却是在创造全新的、更高效的模式。 长孙无忌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外甥,只觉得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李世民,这位大唐的开创者,伟大的君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远超这个时代的治理思想,看到了一个足以让大唐万世永昌的宏伟蓝图。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能超越自己的,真正的“圣王”! 他必须回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到储君的位置上! “承乾……”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你的方略,堪称绝世!随朕回甘露殿,这太子之位……” “父皇!” 李承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脸上的“奋斗模式”瞬间切换回了“咸鱼模式”,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您可答应过儿臣,只要方略写得好,就允儿臣一件事。” 李世民被他噎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刚刚酝酿好的帝王情绪,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看着儿子那副“咱们谈谈报酬”的模样,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咬了咬牙,被自己的承诺困住,只能问道:“你要……何赏赐?” 李承乾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收起长杆,整了整衣冠,对着李世民,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拜。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无比真诚,无比向往的语气,说出了他酝酿已久的“退休申请”。 “启禀父皇,儿臣不要权,不要名,更不要那劳心劳力的太子之位。” “儿臣,有三个小小的请求。” “其一,请父皇赐儿臣一个封地,要山清水秀,但必须离长安越远越好,最好是那种快马加鞭跑一个月都到不了的。” “其二,儿臣要去封地,总不能两手空空。请父皇赐儿臣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作为儿臣的‘创业基金’。” “其三,儿臣府邸广大,人丁单薄,未免冷清。请父皇精选江南美女一百名,不,两百名!赐予儿臣,充实后院,绵延子嗣!” 他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李世民,仿佛在说:父皇,你看你儿子多懂事,条件都帮你考虑好了,快答应吧! 整个丽正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房玄龄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杜如晦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长孙无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晕过去。 一个能安邦定国,泽被苍生的旷世方略,它的价值,就等于……一块偏远的土地,一堆金银财宝,和两百个美女? 这是何等荒唐!何等……无耻的要求! 李世民的脸,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变脸大戏。从震惊的苍白,到愤怒的涨红,再到气急败坏的铁青,最后,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 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冒烟,一股血直冲脑门。 他指着李承乾,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震彻宫殿的咆哮。 “你……你这个逆子!!!” 第6章 魏征的战斗:喷到你同意当太子为止! 老夫一生,只为匡扶社稷,今日,便要用这三寸不烂之舌,将一颗走歪了的帝星,给喷回正轨! 御史大夫魏征,在听闻了太子殿下的“惊天方略”和那更加惊天的“无耻要求”之后,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整个朝堂都炸了。文官们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以房、杜为首,对太子的经天纬地之才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对其志向不敢苟同,但已然将其视为大唐未来的希望。 另一半,则是传统的道德派官员,他们对太子的“享乐主义”和“不负责任”痛心疾首,认为这是动摇国本的堕落思想。 而魏征,无疑是后者的旗帜与灵魂。 他不能忍! 大唐未来的太阳,怎么能想着去当一个萤火虫? 身负屠龙之技,怎么能想着回家种红薯? 这简直是对天赋的亵渎!对江山社稷的背叛!对天下万民的犯罪! 魏征觉得,太子殿下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是思想上的重病!必须用猛药!而他魏征的唾沫星子,就是这世间最猛的药! 于是,这位以“能把皇帝气得拔刀”而闻名于世的铁头御史,带着满腔的浩然正气和一肚子的经史子集,杀气腾腾地直奔东宫。 他要“会诊”这位思想跑偏的太子殿下。 然而,当他冲进丽正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怒气值瞬间冲破了临界点。 只见李承乾,那个他眼中的“病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他听闻已久的“逍遥椅”上,闭着眼睛,优哉游哉地晃着。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有一个玉碗,里面盛着冰镇的酸梅汤。贴身宫女小翠,正拿着一把羽扇,轻轻地为他扇着风。 那副模样,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堕落有多堕落! “殿下!!!” 魏征一声暴喝,如同旱地惊雷,吓得小翠手一抖,羽扇都掉在了地上。 李承乾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看到是魏征,又无奈地闭上了。 “魏公啊,您老人家不好好在御史台待着,跑我这东宫来,莫非是也想试试我这逍遥椅的妙处?” 这轻佻的语气,彻底点燃了魏征的炮仗。 “荒唐!”魏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老臣今日前来,不是来享乐,是来骂醒殿下你这个糊涂人!” 他深吸一口气,开启了他的“嘴炮”模式。 “殿下!《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您身为嫡长子,未来的国君,不想着如何固本宁邦,却只想着偏安一隅,享乐一生!您将天下万民置于何地?将太宗皇帝的殷切期望置于何地?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置于何地?” 魏征引经据典,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 李承乾晃了晃逍遥椅,打了个哈欠。 “魏公,您说的都对。可问题是,在其位,谋其政。儿臣现在已经被父皇禁足,与废太子无异,这些大道理,您该去对未来的新太子说。儿臣如今就是一个闲人,想过些逍遥日子,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慢悠悠地补充道:“再者说,儿臣献上的赈灾之策,难道不是为了固本宁邦吗?做实事,总比空谈名分要重要得多吧?” “一派胡言!”魏征气得脸都红了,“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此乃上天赐予大唐之幸!是社稷之福!若将此等才智,仅仅用于换取个人的富贵享乐,是为暴殄天物!是最大的浪费!人神共愤!” “哎,魏公此言差矣。”李承乾终于坐直了些,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儿臣从未想过要浪费才智啊。” “儿臣只是不想当太子而已。儿臣想过了,儿臣可以换个活法。” “父皇若有任何国事难题,无论是军国大事,还是民生小计,大可随时派人来问策。儿臣愿为我大唐的‘首席顾问’!” “首席……顾问?”魏征愣住了,这个新奇的词汇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李承乾打了个响指,“不入朝班,不定品级,不领俸禄。父皇有事问我,我便出主意。没事的时候,我便在封地上种种田,钓钓鱼,研究研究美食。如此一来,既能为国分忧,又能得享清闲,岂不两全其美?” 魏征被这套“顾问理论”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操作? 把治国当成副业?还是兼职?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看着魏征呆滞的表情,李承乾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决定祭出自己的“杀手锏”。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而沉重,眼神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魏公,您以为,我当真是为了贪图享乐吗?” 魏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也不信,一个能想出“以工代赈”的人,会是纯粹的享乐之徒。 李承乾幽幽一叹。 “魏公,您是三朝元老,看遍了风云变幻。您扪心自问,自古以来,太子之位,是不是天下最凶险的位置?” 魏征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若在太子之位一日,父皇便要时时刻刻提防我功高盖主;我的那些弟弟们,便要日日夜夜算计我,寻找我的错处。朝堂之上,党争不断;宫闱之内,暗流汹涌。” “长此以往,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无非是父子相疑,兄弟阋墙!重蹈隐太子和大伯的覆辙!” “我,李承乾,不想我的弟弟们未来死在我的手上,更不想与我英明神武的父皇兵戎相见!” “所以,我退!” “我这一退,看似是自私,实则是为了保全我们李氏皇族血脉的安宁!是为了保全父皇晚年的舒心!是为了断绝一场未来可能发生的巨大祸乱!魏公,您说,这难道不是对父皇,对大唐,更大的忠,更大的孝吗?” 一番话,如黄钟大吕,在魏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彻底懵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道德文章,准备了无数的圣贤教诲,可这些,在李承乾这番“以退为进,保全大局”的“至高理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他想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因为李承乾说的,是血淋淋的,可能发生的现实!玄武门的阴影,至今还笼罩在长安上空。 魏征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感觉自己一生的信念,都被这个看似懒散的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逻辑,给彻底击碎了。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失魂落魄,面如死灰。 “歪理……全是歪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催眠自己,“可……可为何老夫竟无言以对……” 说罢,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转身,像一个战败的公鸡,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丽正殿。 殿外,阳光正好,魏王李泰正等在那里。 看到魏征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泰心中一喜,连忙迎了上去,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魏公,您息怒。皇兄他……他或许只是想用这种奇特之法,博取父皇的关注罢了,您老人家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给李承乾上眼药。 谁知,刚刚还斗败了的魏征,听到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将积攒了一肚子没喷出来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他指着李泰的鼻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你懂什么!” “太子殿下胸怀丘壑,目光如炬,其深谋远虑,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你再敢在老夫面前非议殿下半句,老夫今日便上奏一本,参你离间天家,构陷储君,意图不轨!” 吼声之大,震得整个东宫的鸟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魏王李泰,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全天下最顽固,最讲原则,最看重储君德行的老头子……竟然成了李承乾的头号铁粉?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第7章 父皇,这买卖,儿臣血亏啊! “陛下……此事,该如何收场?” 甘露殿内,房玄龄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世民的胸膛仍在剧烈地起伏,那一声“逆子”的咆哮似乎还回荡在梁柱之间。他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双目喷火,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仿佛还能看到李承乾那张理直气壮、甚至带着几分“快来夸我”的无耻嘴脸。 要地!要钱!要美女! 他一个能拿出安天下之策的储君,志向竟然如此的……卑劣!庸俗!不堪入目! 李世民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涵养功夫,都在这个儿子面前破了功。他现在只想冲进东宫,把那张碍眼的“逍遥椅”劈成柴火,再把那逆子吊起来,用马鞭狠狠地抽上一顿,问问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然而,理智又如同一盆冰水,将他的怒火强行压下。 他不能。 因为,那份“以工代赈、官督民种、防疫为先”的方略,就静静地躺在御案上。每一个字,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每一条策,都切中了时弊的要害。 它太完美了,完美到让李世民这个开国雄主都感到惊艳,甚至……自愧不如。 他可以否定儿子的态度,却无法否定这份方略的价值。河北道数百万灾民的性命,大唐北方的安危,都系于此策之上。 “陛下,息怒。”杜如晦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太子殿下……年少轻狂,言辞无状,固然该罚。但其所献之策,实乃救国良方,万万不可因人废言,耽误了河北道的灾情啊。” 长孙无忌也赶紧附和,他现在的心情是冰火两重天,一半是为外甥的惊世之才而骄傲,另一半是为外甥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志向而心梗。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硬着头皮为李承乾找补。 “陛下,臣以为,承乾此举,或许……或许别有深意。” “深意?”李世民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能有什么深意?他就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不,陛下,您想。”房玄龄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仿佛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太子殿下为何要提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要求?而且是当着我等的面?” 杜如晦闻言,也陷入了沉思,随即眼神一变,与房玄龄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房公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故意的?” “正是!”房玄龄抚掌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陛下请想,殿下献此奇策,已是功高震主。若他再表现出谦恭谨慎、心怀社稷的模样,朝野上下会如何看他?朝中百官会如何站队?魏王殿下又会如何自处?” “殿下这是在自污啊!” 房玄龄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 “他故意表现得贪财、好色、无大志,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解决问题!他用这种近乎荒唐的方式,斩断了所有党争的可能,消弭了一场未来可能发生的储位之争于无形!” “他看似是在索取,实则是在付出!他用自己的名声,换来了朝堂的安稳,换来了陛下的安心,换来了兄弟间的手足情分!此等胸襟,此等谋略,臣……望尘莫及!” 杜如晦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补充道:“房公所言极是!还有那十万两黄金,百万两白银!看似是为一己之私,可河北道赈灾,哪一样不要钱?以工代赈要钱粮,官督民种要买粮种,防疫为先要购药材!这笔钱,名为‘创业基金’,实为‘赈灾专款’啊!殿下这是怕国库空虚,想用自己的‘赏赐’,来为国分忧!他……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李承乾那纯粹的咸鱼梦想,瞬间拔高到了圣人般的高度。 一个为了避免党争而自污名声、为了保全兄弟而自我牺牲、为了替父皇分忧而曲线救国的完美太子形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孙无忌听得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你们想多了,那小子就是单纯的懒和馋”,但看着房、杜二人那深信不疑的表情,再看看龙椅上李世民那逐渐从愤怒转为惊愕,又从惊愕转为深思的脸色,他明智地把话咽了回去。 或许……承乾真有这么深的想法? 不,不可能! 可万一呢? 李世民彻底沉默了。 自污?用心良苦?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再联想到儿子之前那番“退出是为了保全李氏血脉”的言论,一颗帝王之心,瞬间被一种名为“感动”和“愧疚”的情绪填满了。 朕的儿子,竟然为朕,为大唐,背负了这么多? 他宁愿让天下人误会他是个贪图享乐的庸人,也不愿让朕和朝堂陷入猜忌的漩涡。 而朕,刚才竟然还想用马鞭抽他…… 李世民的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中,有欣慰,有骄傲,更多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个逆子……”他喃喃道,语气却已不复刚才的愤怒,反而带着一丝宠溺。 “罢了。”李世民挥了挥手,做出了决断,“河北道灾情,十万火急。就按承乾的方略办!玄龄,你负责统筹;克明,你负责后勤;辅机,你负责联络各部。此事,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领命。 “至于承乾……”李世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算计,有欣赏,也有一丝老父亲般的狡黠。 “他不是想要封地,想要钱,想要美人吗?朕,偏不给他!” “他不是想当甩手掌柜吗?朕,也偏不让他如愿!” “传朕旨意!”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子李承乾,献策有功,然言行无状,功过相抵,禁足照旧!” “但,其所献之策,由其本人全权负责!” “着太子李承乾为‘河北道赈灾总制’,节制河北道一切赈灾事宜!所有相关奏报,先送东宫,由太子批阅后,再呈送御前!所有赈灾钱粮调度,须有太子手令方可执行!” “朕,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方略,如何救万民于水火!” 这道旨意一出,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全都愣住了。 高!实在是高! 陛下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不给封地,是告诉太子,天下未安,你休想逍遥! 不给钱财,是告诉太子,想要资源,就得自己去统筹! 不给美女,是告诉太子,儿女情长,岂能与江山社稷相比! 最绝的是那个“赈灾总制”! 这等于把一副天大的担子,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李承乾的肩膀上。他想躲?躲不掉!他想懒?懒不成!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去协调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去应对那瞬息万变的灾情。 这哪里是禁足?这分明是把他圈禁在东宫,给他开了个强度最高的“996”加班模式啊! 陛下这是要用天下的重任,生生把太子的“咸鱼病”给治好!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正美滋滋地躺在逍遥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让王德抄录的“退休申请”,也就是他那三个条件,越看越满意。 “王德啊,你说,本宫这条件,是不是很公道?很体恤父皇的难处?” 王德哭丧着脸,心想您这叫狮子大开口,哪里公道了。 就在这时,传旨的太监来了。 当那道“功过相抵,禁足照旧,总揽赈灾,全权负责”的旨意念完之后,李承乾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了。 他缓缓地从逍遥椅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传旨太监。 “你……你再说一遍?总揽什么玩意儿?” “回殿下,是‘河北道赈灾总制’。”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总制…… 节制一切…… 批阅奏报…… 调度钱粮…… 一个个词语,像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承乾的心上。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芭比Q了。 他不但没能提前退休,反而从一个只需要上朝打卡的太子,变成了一个全年无休、责任重大的项目总负责人!还是那种锅全要自己背,功劳可能全是领导的苦逼岗位! “父皇!!!” 李承乾仰天长啸,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这买卖,儿臣血亏啊!!!”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想方设法从笼子里溜出去的鹦鹉,结果不但没溜出去,反而被主人套上了一副犁,让他去耕田。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8章 国库没钱?那就让钱生钱! “这日子,指定是没法过了!” 丽正殿内,李承乾的哀嚎声,几乎能穿透宫墙,传到太极殿去。 他瘫在逍遥椅上,眼神空洞,生无可恋。 曾经,东宫是他的镀金笼子,一个可以混吃等死的安乐窝。现在,这里成了他的“无期徒刑”办公室。 短短半日功夫,来自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以及河北道各州府的文书,就像雪片一样飞了进来,在他的书案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每一份文书,都代表着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殿下,博州请求紧急调拨三万石粮食,当地粮仓已见底。” “殿下,邢州上报,发现疑似瘟疫前兆,请求太医署增派医官和药材。” “殿下,工部呈报,初步勘探,若要大规模兴修水利,预计需要白银五十万两,民夫二十万。” “殿下,兵部询问,监督‘工程营’的兵力如何调配,从何处抽调?” 王德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念着文书摘要,每念一条,李承乾的脸色就更黑一分。 他感觉自己不是太子,是个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的社畜。 “停!”李承乾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别念了,脑仁疼。”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皇帝大多短命了。就这工作量,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他只想退休,为什么就这么难?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殿外传来通报。 “启禀殿下,陛下驾到!” 李承惯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又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赶紧躺了回去,摆出一副“我已经累死了,有事请烧纸”的颓废模样。 李世民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着那三位“哼哈二将”——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 看到堆积如山的文书和李承乾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李世民心中一阵暗爽,但脸上却是一副关切中带着威严的表情。 “承乾,看来这‘总制’之位,你当得还习惯?”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回父皇,儿臣快驾崩了。您要是心疼儿臣,就赶紧把这破差事收回去,让儿臣安安静静地禁个足。” “胡闹!”李世民沉声喝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身为太子,为国分忧乃是本分!这些,只是开始。” 他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份户部呈上来的总账,眉头立刻紧紧地锁了起来。 “玄龄,国库现在,到底还有多少钱?” 房玄龄苦着脸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自开国以来,用兵不辍,百废待兴,国库一直不甚充盈。如今若要全力赈济河北,实在是……捉襟见肘。臣与户部核算过,就算砸锅卖铁,最多也只能挤出十万两白银,这还是算上了内帑的钱。距离五十万两的缺口,相差甚远。” 此言一出,甘露殿内气氛瞬间凝重。 钱! 一切问题的核心,又回到了这个最俗气,也最致命的字眼上。 没有钱,再好的方略,也只是纸上谈兵。 杜如晦叹息道:“臣等也商议过,无非是几个老办法。其一,加征赋税,但大灾之年行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其二,向天下豪商、世家募捐,但收效甚微,且有损朝廷颜面。其三,便是裁撤部分军备,但北方突厥虎视眈眈,此举亦是动摇国本。” 每一个方案,都被他们自己否定了。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戎马一生,打下了这偌大江山,难道如今要被区区几十万两银子给难住?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躺在椅子上装死的李承乾。 “逆子,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现在没钱了,你说,该怎么办?” 李承乾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好家伙,我给你打工,现在连启动资金都要我自己想办法?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很想说一句“我不知道,别问我”,但看着李世民那“你要是说不出来今天就弄死你”的眼神,他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后世那些金融知识在他脑子里乱飞。发债?印钞?IPO? 不行,太复杂了,跟这帮古人解释不清,而且容易玩脱了。 必须想个简单粗暴,他们能听懂,又能立刻见效的办法。 “唉……”李承乾长叹一声,慢悠悠地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你们这帮人真麻烦”的不耐烦。 “缺钱是吧?多大点事儿。” 他随口一句话,让李世民君臣四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几十万两的巨大窟窿,在你嘴里,就成了“多大点事”? “父皇,儿臣问您,这天底下,谁最有钱?”李承乾问道。 李世民想了想,答道:“除了国库,便是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以及……长安城里那些富得流油的豪商巨贾。” “那不就结了。”李承乾一摊手,“找他们‘借’啊。” “借?”长孙无忌皱眉道,“殿下,此事说来容易,方才杜仆射也提过,向他们募捐,他们一个个都哭穷,如何肯借?” “募捐是情分,借钱是本分。性质不一样。”李承乾撇了撇嘴,开始了他的“忽悠”大法。 “咱们不叫借,咱们换个好听的名字,叫‘共渡国难,有利可图’。” “父皇可以下旨,以朝廷的名义,发行一种……嗯,就叫‘大唐兴业债券’好了。” “债券?”又是一个新词,四人面面相觑。 “对,就是一张盖着玉玺大印的凭证。”李承乾解释道,“任何人,只要愿意出钱支持国家赈灾,就可以来买这张凭证。比如,他出一千两银子,我们就给他一张面额一千两的债券。这债券上白纸黑字写清楚,三年之后,他可以凭这张债券,来国库兑换一千一百两银子。若是买的多,比如一万两,那三年后,就还他一万一千五百两。” “这……这不是朝廷在跟百姓借高利贷吗?”魏征要是还在场,估计已经跳起来了。 杜如晦也算得飞快,立刻指出了问题:“殿下,如此一来,朝廷岂不是要凭空多付出一大笔利息?国库的负担岂不是更重了?” “眼光放长远点,杜大人。”李承乾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考虑以后会不会消化不良?” “这叫‘以未来的钱,办现在的事’。我们现在用这笔钱,把河北道的水利修好了,把灾民安置妥当了,让他们重新开始耕种。三年后,河北道恢复元气,甚至比以前更富庶,朝廷收上来的税,难道还填不上这点利息吗?” “这叫盘活!懂吗?盘活!” 李承乾越说越顺口,仿佛自己真是个金融奇才。 “而且,这不仅仅是借钱这么简单。”他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沉思的房玄龄,决定再加点猛料,好让他们赶紧拍板,放自己去睡觉。 “你想想,谁会来买这个‘债券’?都是有钱人。他们一旦买了,就等于把自己的身家,跟咱们大唐的国运绑在了一起。他们会比谁都希望大唐好,比谁都希望河北道能尽快恢复。因为只有朝廷有钱了,才能还他们的本金和利息。这样一来,他们不就从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变成了咱们的‘利益共同体’了吗?” “这叫……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神雷,在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被彻底镇住了。 如果说,之前的“以工代赈”是经世济民的阳谋,那这个“兴业债券”,就是操控人心的无上妙法! 他们原先想的是如何“取”,如何从百姓口袋里拿钱。 而李承乾想的,是如何“引”,如何引导天下的财富,为国所用! 他不仅解决了钱的问题,还顺手解决了一部分世家豪族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大问题!他用一条看不见的利益链条,将所有人都牢牢地绑在了大唐这条船上! 房玄龄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看着李承乾,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化万民之私,为国家之公!殿下此策,足以载入史册,为万世帝王所效法!” 杜如晦更是激动得老脸通红,他一把抓住长孙无忌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道:“赵国公!你听到了吗?利益共同体!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啊!太子殿下……不,太子殿下真乃神人也!” 长孙无忌被他晃得头晕,但心中的震撼丝毫不比他们少。他看着自己的外甥,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高深莫测。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真的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想出来的? 李世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再一次,被自己的儿子刷新了认知。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帝王心术的顶峰。可今天,李承乾给他上了一课。他让李世民明白,最高明的统治,不是靠威逼,不是靠恩赐,而是靠利益。 这一刻,李世民心中最后一点因为儿子“不务正业”而产生的芥蒂,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样的麒麟儿,这样的治世之才,无论如何,都必须,也只能,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他缓缓走到李承乾面前,看着那张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年轻脸庞,第一次用近乎平等的语气,郑重地问道。 “承乾,此策……你有几成把握?” 李承乾打了个哈欠,随口答道:“只要宣传到位,再找几个‘托儿’带头,十成十。” “托儿?”李世民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就是找几个自己人,先带头买,营造出一种‘再不买就亏了’的火爆气氛。”李承乾解释道。 李世民瞬间秒懂。他环视了一圈殿内的三位重臣,目光最后落在了最富有、也是自己最信任的妹夫——长孙无忌身上。 长孙无忌正沉浸在对外甥的震惊中,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一抬头,就对上了皇帝陛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和煦(阴险)的笑容。 “辅机啊。” 长孙无忌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身为百官之首,朕的亲舅哥,太子的亲舅舅,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刻,是不是……该为天下臣民,带个好头啊?” 第9章 舅舅别怕,这是送你一场泼天富贵! “辅机,你的意思呢?” 李世民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与家人商量一件小事。但那温和的语气背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帝王意志。 长孙无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带头? 这哪里是带头,这分明是让他当那个最大的“托儿”啊! 他可是赵国公,当朝第一外戚,掌管着吏部,权倾朝野。他的府库里有多少金银,连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陛下这“带个头”,少说也得让他掏空半个家底吧? 这“兴业债券”,听起来天花乱坠,神乎其技。可说到底,就是一张纸!用他真金白银的家产,去换一堆未来才能兑现的白条,这风险……也太大了! 万一,这事儿黄了呢? 万一,三年后朝廷没钱还呢? 那他长孙家,岂不是要元气大伤? 长孙无忌的脑子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要谨慎,要三思。但皇帝的目光,房、杜二人期待的眼神,还有……不远处那个一脸“你怎么这么墨迹”的外甥,都在无形中给他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陛下……臣,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是否……是否应从长计议?”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承乾,希望这个始作俑者能说句公道话,或者给个更稳妥的方案。 李承乾一看他那便秘似的表情,就知道这便宜舅舅在担心什么了。 他心里这个气啊! 不就是让你掏点钱吗?磨磨唧唧的!赶紧把钱掏了,把事办了,我好继续回去躺着啊! 他从逍遥椅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长孙无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舅舅,你怕什么?” 长孙无忌苦着脸道:“殿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知道。”李承乾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正因为不是小数目,所以儿臣才说,这是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 富贵? 长孙无忌愣住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也竖起了耳朵。 李承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舅舅,你以为,我让你带头,只是为了让你当个‘托儿’?” “难道不是吗?”长孙无忌下意识地反问。 “当然不是!”李承乾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你带头买的这第一批债券,我称之为‘创始股’!是独一无二的!” “创始股?”这个词比“债券”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对!”李承乾开始了他的终极忽悠,“你想想,这债券一发出去,天下豪商世家都会来买。但是,三年后,他们只能拿回本金和固定的利息。而你,作为第一个支持朝廷,为国分忧的大功臣,作为‘创始股东’,你觉得父皇会亏待你吗?” 他看了一眼李世民,又接着说道:“到时候,除了本金和利息,父皇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好处给你,比如某个赚钱的官营买卖的份子,比如几块新开发地区的免税土地……那价值,岂是区区一点利息能比的?” “这叫什么?这叫‘政治投资’!你投下的是钱,收获的,是父皇的信任,是整个大唐独一无二的荣耀!舅舅,这笔账,你不会算不明白吧?”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长孙无忌心中的迷雾!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他长孙无忌,要的仅仅是钱吗?不!他要的是皇帝的信任,是家族长盛不衰的荣宠! 这次投资,看似是经济行为,实则是政治表态! 他第一个站出来,掏出最大的一笔钱,支持皇帝,支持太子,支持国家。这份功劳,这份忠心,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看到,谁才是皇帝最信任的肱骨之臣!谁才是大唐最坚定的支持者! 至于那点利息,甚至本金,跟这份无形的政治资本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想通了这一关节,长孙无忌只觉得浑身通泰,茅塞顿开。他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纠结,变成了由衷的感激和钦佩。 他这个外甥,不只是在教他怎么赚钱,更是在教他怎么当一个顶级权臣啊! “殿下!”长孙无忌激动地一拱手,声音都有些颤抖,“臣,明白了!臣,多谢殿下指点!” 说罢,他猛地转身,对着李世民纳头便拜,声如洪钟。 “陛下!臣长孙无忌,愿倾尽家产,认购大唐兴业债券五十万两!为陛下分忧,为大唐尽忠,万死不辞!” 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连李世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来预计长孙无忌能拿出二三十万两,就已经顶天了。没想到,经过承乾那小子几句话一点拨,直接翻了一番! 房玄龄和杜如晦更是被这个数字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五十万两白银,几乎相当于整个赈灾计划的全部预算了! 长孙无忌这一表态,等于以一己之力,托起了整个河北道的希望! 李承乾在旁边暗暗撇嘴,心想:总算搞定了,这下可以清静了。 李世民龙颜大悦,亲自上前扶起长孙无忌,激动地说道:“好!好!好!辅机,有你此心,朕心甚慰!大唐有你,社稷之幸!” 有了长孙无忌这个超级“托儿”的带头示范,后续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消息传出,整个长安城都为之震动。 赵国公倾尽家产支持国家赈灾! 这不仅仅是新闻,这简直是风向标!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世家豪族、富商大贾,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连赵国公都这么干了,他们要是不跟上,是不是就意味着对朝廷不忠?是不是就要被陛下和太子殿下记在小本本上了? 一时间,购买“大唐兴业债券”成了长安城最时髦、也最正确的政治投资。无数的金银像潮水一般,涌向了户部的库房。 短短三日,原计划募集五十万两,最终竟募集到了超过一百二十万两的巨款! 赈灾的钱,不仅够了,还绰绰有余! 整个朝堂,对太子李承乾的敬佩,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不仅仅是战略家,不仅仅是民生专家,他现在,是能点石成金的“财神爷”! 甘露殿内,李世民看着户部呈上来的账目,笑得合不拢嘴。他现在看李承乾,怎么看怎么顺眼,仿佛在看一个行走的国之重器。 然而,就在大唐君臣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时,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支淬毒的冷箭,从北方边境射入长安,瞬间刺破了这祥和的气氛。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身披重甲,冲入甘露殿,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急促。 “启禀陛下!北境急报!” “东突厥颉利可汗,亲率十万铁骑,已于三日前,悍然撕毁盟约,攻破恶阳岭防线!我边军守将张公瑾将军死战不退,身负重伤,云州、定襄一带,已……已尽数落入敌手!” “颉利可汗更遣使者送来战书,言辞狂悖,要陛下……要陛下献上公主与金银牛羊,并……并割让河东之地,否则,他将挥师南下,直捣长安!” 轰! 消息如同一颗炸雷,在殿内炸响。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凛冽的杀气。 “颉利,匹夫竖子,安敢欺我!” 李世民猛地一拍龙椅,整个大殿都为之震颤。 这是奇耻大辱! 自渭水之盟后,大唐休养生息,国力日渐强盛。而东突厥却屡屡背信弃义,如今更是趁着大唐内部赈灾、国库调动之际,悍然入侵! 殿内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亦是脸色大变,神情无比凝重。 国中大灾未平,北方强敌已至。 这,是内忧外患,国之危局! “立刻传召李靖、李绩、侯君集、尉迟恭,入殿议事!”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如铁。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战争阴云密布的时刻,李世民的脑海中,却下意识地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那个躺在逍遥椅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却总能一语道破天机的儿子。 他发现,自己遇到难题时,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再是自己麾下这些身经百战的无敌将帅,也不是房谋杜断的智囊。 而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逆子。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再也无法遏制。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杀意和焦躁,对身边的内侍沉声下令。 “摆驾!” “去东宫!” 夜色已深,东宫丽正殿内,灯火阑珊。 李承乾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汇报工作的官员,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他换上舒适的便服,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犒劳一下自己这几日超负荷的辛劳。 就在他头刚沾到枕头,即将进入梦乡之际,殿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承乾一个激灵,瞬间惊醒,心中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殿门被推开,李世民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领着房、杜、长孙,还有军神李靖,齐刷刷地站在了他的床前。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李承乾看着这堪称大唐顶配的“深夜查寝”阵容,大脑一片空白。 又……又怎么了? 难道是国库的钱又被谁贪了? 李世民看着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儿子,没有半分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将那封带着草原风沙味的军报,扔在了他的面前。 “承乾。” 李世民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 “突厥十万铁骑来犯,兵锋已至云州。” “你怎么看?” 第10章 打仗?先算算经济账! “你怎么看?” 李世民的声音,像是从万年玄冰下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杀伐决断的铁血味道。 整个丽正殿,落针可闻。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位文臣之首,屏住了呼吸。 军神李靖,那双看惯了沙场风云的眼睛里,也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张床上,那个刚刚被从美梦中拽出来,还带着一脸起床气的太子殿下。 国之大敌,十万铁骑,兵临城下。 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他们想听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意,一番鼓舞士气的豪言,一个力挽狂狂澜的妙计。 然而,李承乾的第一反应,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声音含糊不清,充满了被人打扰睡眠的巨大怨气。 “打仗?” “大半夜的不睡觉,就为了这点事?”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李世民的眼角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攥紧的拳头,青筋毕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李承乾此刻已经被凌迟了八百遍。 这逆子! 国难当头,他关心的竟然是睡觉? 李靖的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戎马一生,见过的王侯将相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荒唐的储君。 “殿下!”李靖的声音低沉如钟,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此非儿戏!云州失守,河北震动,若不立刻拿出对策,突厥兵锋不日便可饮马渭水,长安危矣!” “危什么危。”李承乾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不耐烦地摆了摆,“急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他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全然无视他父皇那张快要爆炸的黑脸。 “父皇,儿臣问您,咱们为什么要跟突厥人打仗?” 这个问题,问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打仗? 李世民气得想笑:“他都打到家门口了,你问朕为什么打仗?” “是啊。”李承乾理直气壮地反问,“儿臣的意思是,打赢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 李靖下意识地回答:“扬我国威,保境安民,收复失地!” “说得好听。”李承乾撇了撇嘴,一脸不屑,“我再问你,突厥那地方,鸟不拉屎,地能种出粮食吗?人都穷得叮当响,除了牛羊马匹,还有什么值钱玩意儿吗?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伤无数将士,把他们打趴下了,抢过来一堆光吃饭不下蛋的穷亲戚,还得管他们吃喝拉撒,图什么?” “这叫……劳民伤财,血本无归!纯属一笔亏本买卖!”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李承乾这番惊世骇俗的“战争亏本论”给震懵了。 自古以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开疆拓土,是建功立业。何曾有人,用“划不划算”这种商人的视角,来剖析一场关系到国家存亡的战争? 太庸俗了! 太…… 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房玄龄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了天灵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明白了!太子殿下不是怯战,更不是荒唐!他是在用最本质、最核心的“利弊”二字,来解构这场战争! 这是一种超越了时代局限的战略思想!战争,不仅仅是军事的对抗,更是国力的消耗!若一场胜利带来的负担远大于收益,那这场胜利,本身就是失败! “殿下圣明!”房玄龄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对着李世民一躬身,“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言,实乃金玉良言,一语道破了战争的本质啊!” 杜如晦也反应了过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不错!我大唐如今的国策,核心是休养生息,恢复民生。河北大灾未平,国库空虚,若再起一场倾国之战,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国力必然大损,百年来都难以恢复元气!太子殿下这是在提醒我们,万不可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要从国之根本出发,谋万全之策!” 两人一唱一和,瞬间将李承乾那纯粹是懒得打仗的牢骚,解读成了深思熟虑、高瞻远瞩的治国大道。 李靖怔在原地,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亏本买卖”四个字。作为军神,他想的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以少胜多,如何决胜千里。可他从未想过,打赢了之后,那片贫瘠的草原,那数以十万计的降众,对大唐究竟是福是祸。 这一刻,他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钦佩。 这位太子,想的不是一场战役的胜负,而是整个天下的棋局。 李世民心中的滔天怒火,在房、杜二人的解读下,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没跟上儿子的思路。 自己想的是“打”,而儿子想的,是“如何不打,又能赢”。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李世民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请教意味。 李承乾看总算把这帮战争狂人给忽悠住了,心中一喜,赶紧抛出他那套懒人方案,好早点结束好睡觉。 “还能怎么办?打是肯定不能打的,太累,又费钱。咱们得让他们自己退兵。” “自己退兵?”李靖皱眉,“颉利此人,狼子野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岂会轻易退兵?” “那就让他见到棺材呗。”李承乾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坚壁清野。” “把边境所有州县的百姓和粮食,全都迁到坚城里去。城外一粒米、一根草都不要留给他们。他们十万铁骑,人吃马嚼,一天消耗的粮草是天文数字。咱们就高挂免战牌,跟他们耗。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在咱们的地盘上,饿着肚子打仗?” 李靖点了点头,这是兵家常用之策,稳妥。 “第二,经济封锁。” “父皇立刻下旨,断绝和草原各部落的一切贸易往来!特别是盐、茶、铁器!草原上缺的就是这些!让他们没盐吃,浑身无力;没茶喝,去不了油腻;没铁锅,连肉都煮不熟!不出三个月,他们内部自己就得乱套!”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好狠! 这一招,是从根子上断突厥的命脉啊!比十万大军更可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承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奸商般的笑容,“内部瓦解。” “颉利是突厥可汗,可他手下那些部落的首领,就都真心服他吗?我看未必吧。他吃肉,别人只能喝汤,肯定有人不服气。父皇可以派个使者,悄悄地去联络那些对颉利不满的部落,比如那个什么……突利小可汗,还有薛延陀部。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跟咱们大唐合作,在背后捅颉利一刀,事成之后,咱们不仅可以封他们当新的可汗,还愿意跟他们做生意,卖给他们物美价廉的盐巴和铁锅!而且,只卖给他们!” “咱们把敌人,变成咱们的代理商!” “如此三策并用,不出半年,颉利不战自溃!我们一兵一卒都不用动,坐在长安城里看戏就行了。这,才叫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省钱,省力,还省心!” 李承乾一口气说完,感觉口干舌燥,拿起旁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他觉得自己这套方案简直完美,完美地诠释了“咸鱼”的最高境界——能动嘴皮子解决的,绝不动手。 然而,他这番话,听在李世民君臣四人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坚壁清野,是为防守之策,堂堂正正。 经济封锁,是为伐交之策,釜底抽薪。 内部瓦解,是为权谋之策,鬼神莫测! 三策环环相扣,一正一奇,一阳一阴,将兵法、经济、人心,完美地融为一炉!这哪里是什么懒人方案,这分明是一套足以颠覆整个天下格局的宏伟战略! 李靖只觉得后背发凉,他现在才明白,这位太子殿下所谓的“亏本买卖”,不是真的怕亏本,而是他有更好的,一本万利的“生意经”!与殿下的手笔比起来,自己那一套沙场征伐,简直就像是莽夫的把戏! 房玄龄和杜如晦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看着李承乾,像是在看一个从史书中走出来的上古圣贤。 李世民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引以为傲的,是他的军事天才和政治手腕。可今天,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在这两方面,都达到了一个他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不是在模仿,他是在创造! “好……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看着儿子那张还带着几分倦意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骄傲、欣慰、震撼,还有一丝……后生可畏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下旨,命众人依此策行事。 李承乾却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了头。 “好了,父皇,方略儿臣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吧。儿臣要睡觉了,天大的事也别叫我。” 他顿了顿,又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补充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哦,对了,父皇。刚才说的那个,派使者去收买别的部落,是要花钱的。这笔钱,你们自己想办法。” “儿臣之前用债券募集来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那是河北道的赈灾专款,一个铜板都不许动!” “公是公,私是私。打仗的钱,不能挪用民生的钱。这是原则问题!” 说完,他把头缩回被子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真的睡着了。 李世民:“……” 房玄龄:“……” 杜如晦:“……” 李靖:“……” 长孙无忌,这位刚刚掏空了半个家底的赵国公,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国库里……一毛钱都没有了啊!!! 第11章 舅舅别怕,这钱得靠你赚回来 丽正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清澈,却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这四位跺跺脚能让大唐抖三抖的巨擘,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齐刷刷地钉在那个用被子蒙住头,只留下一句“钱你们自己想办法”的始作俑者身上。 而长孙无忌,这位刚刚为国“豪捐”了五十万两,府库一夜回到开国前的赵国公,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自己想办法? 国库里连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内帑更是被房玄龄那个铁算盘刮得比脸还干净。上哪儿想办法去? 难道……又要我带头? 长孙无忌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感觉自己不是皇帝的大舅哥,而是头养肥了准备过冬的肥羊,刚被割了一刀狠的,还没等伤口愈合,屠夫的眼神又飘过来了。 李世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儿子那“赈灾专款,一文不动”的原则性感到无比骄傲。这才是储君的风骨,是仁君的根基!可另一方面,这逆子甩锅甩得也太他娘的干脆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语气平缓些,可话一出口,还是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李承乾!” 被子里蠕动了一下,传出闷闷的声音:“父皇,儿臣说了,天大的事也别叫我,除非您想让儿臣英年早逝,好把这烂摊子……啊不,这江山社稷,传给弟弟们。” “你!”李世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混账东西,总能精准地踩在他的痛点上。传给别的儿子?青雀是聪明,可心胸狭隘;李治是仁孝,但性子太软。看来看去,还是眼前这个最气人、也最懒的,偏偏就是最合适的。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笑。太子殿下的惫懒是天下闻名,可他的才华,更是举世无双。如今这局面,还真就非他不可。 杜如晦上前一步,对着被子拱了拱手,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恳切:“殿下,‘坚壁清野、经济封锁、内部瓦解’三策,环环相扣,实乃不世出的阳谋。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说服突利小可汗和薛延陀部的启动钱银。此事若无殿下主持,我等……我等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是啊殿下,”房玄龄也跟着帮腔,“臣与杜仆射方才也想过,无非是加税、募捐、裁撤用度几条老路。可大灾之年,加税是取乱之道;刚刚发行了债券,再行募捐,则失信于天下;至于裁撤用度,不过是杯水车薪。思来想去,唯有殿下,方能点石成金,解此困局。” 这话半是恭维,半是实情。在他们心里,李承乾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太子了,而是能打破一切常规,创造奇迹的“财神爷”。 被子里沉默了片刻。 就在众人以为没戏了的时候,被子被猛地掀开,李承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的烦躁。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圈愁眉苦脸的大佬,最后落在了快要哭出来的便宜舅舅身上。“瞧你们这点出息!思路要打开!为什么总想着从百姓和勋贵的口袋里‘取’钱?就不能自己‘赚’钱吗?” “赚……赚钱?”李世民愣住了。 朝廷怎么赚钱?自古以来,朝廷的收入来源,无非就是税收和官营的盐铁。可盐铁之利,早已是国库的常规进项,远水解不了近渴。 “当然是赚钱!”李承乾一副“你们都是土包子”的嫌弃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父皇,儿臣问您,长安城里,什么生意最火爆,利润最高?” 这个问题,把几位宰辅都问住了。他们整日操心的是国计民生,军国大事,哪里会关注市井之间的生意经。 长孙无忌倒是下意识地想了想,试探着说:“莫非是……酒楼和……和那些胡姬所在的平康里?” “答对一半!”李承乾打了个响指,“就是酒!但不是那些勾栏瓦舍。”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踱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长安城大小酒肆上千家,家家酿酒,户户卖酒。可这酒,品质良莠不齐,喝好喝坏全凭运气。更有甚者,用劣质米粮、甚至霉变之物酿造,喝了不但不能助兴,反而伤身害命。这其中,有多少税收流失了,有多少乱象滋生了,父皇想过吗?” 李世民眉头微蹙,他确实没想得这么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市井小事。 “儿臣的意思是,朝廷,可以来给这潭水,定一个规矩!”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后世商人的精明。 “我们可以设立一个‘皇家酒业总署’,不,名字太土了,就叫‘大唐官酿局’!” “官酿局不亲自酿酒,太麻烦。它的作用,是制定标准!用最好的泉水,最上等的黍米,最精湛的工艺,拿出一套酿酒的绝密配方。凡是按照这个标准和配方酿出来的酒,才能被称为‘皇家贡酒’!才能在瓶身上,贴上咱们官酿局发行的,独一无二的龙纹标签!” “然后,我们把这个生产和销售‘皇家贡酒’的资格,拿出来拍卖!这不叫卖官鬻爵,这叫‘皇家特许经营权’!长安城这么多豪商,谁不想做皇家的生意?谁不想让自己的酒楼里,摆上全大唐最高贵、最正宗的‘皇家贡酒’?” “你想想,这酒一出来,就是身份的象征!王公贵族宴请,没有‘皇家贡酒’,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上流人吗?富商巨贾谈生意,不喝‘皇家贡酒’,你好意思说自己有实力吗?这叫品牌!叫溢价!” “那些商人为了抢到这个独家经营权,会出多少钱?这笔钱,不就来了吗?” 李承乾一口气说完,整个丽正殿,再次陷入了那种混杂着震撼、迷茫和狂喜的死寂之中。 如果说“兴业债券”是借鸡生蛋的金融之术,那这个“皇家特许经营”,就是无中生有的商业帝道! 它不从民间抽取一分一毫,反而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利润丰厚的巨大市场! 它不仅解决了眼前的钱荒,更是为朝廷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稳定而长久的财源!更重要的是,它通过设立“标准”,将一项原本混乱无序的民间产业,不动声色地纳入了朝廷的监管体系之下! 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 “神……神来之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房玄龄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手中的笏板都快被他捏碎了。他看向李承乾,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那简直是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杜如晦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脑中的算盘已经快要盘出火星子了。长安百万人口,豪门无数,这“皇家贡酒”的经营权,价值何止万金?十万金?甚至……更多! 李靖这个纯粹的军人,虽然听不太懂什么叫“品牌溢价”,但他听懂了最核心的一点:能搞来钱,能搞来很多很多钱,而且还不用跟百姓伸手!有了钱,就能造更好的兵器,发更足的军饷,他北征突厥的底气,就更足了! 李世民呆立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戎马一生,自诩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可他儿子随口抛出的一个“赚钱的点子”,其背后蕴含的治国之理,却比他苦思冥想数十年的帝王心术还要深奥,还要有效。 这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天下,交给自己,是不是有点屈才了?或许……交给这个逆子,他能把大唐经营成一个日进斗金的庞大商号? “好……好一个‘皇家特许经营’!”李世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走到李承乾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此事,就这么定了!只是,如此重要之事,该交由谁来总领?” 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承乾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地摆了摆手,重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卷。 “别看我,我只负责出主意,不负责干活。这事儿简单,舅舅不是刚为国分忧,出了血吗?就让他把这血再赚回来嘛。” “他跟长安城那些商人熟,人脉广,脸皮……咳,面子大。这‘招商引资’的活儿,舍他其谁?” 被子里传来李承乾最后的指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轻微的鼾声。 “哦对了,告诉舅舅,这叫‘资源变现,人脉盘活’……让他好好干,干好了,年底给他发奖金……” 长孙无忌,这位刚刚从“被割肉”的悲痛中缓过来一点的赵国公,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长孙无忌,当朝国舅,百官之首,现在……要去当一个“招商办主任”了? 而且,太子殿下好像还许诺了……奖金?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又刺激的感觉,在他心头涌起。 第12章 赵国公的“招商引资”大会 三日后,赵国公府。 往日里清幽肃穆的府邸,今日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府门大开,铺着簇新红毯的甬道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正堂,两旁站满了身着锦衣的仆役,个个昂首挺胸,气派非凡。 长安城里,但凡是数得上名号的富商巨贾,无论汉人胡人,几乎都收到了赵国公府的烫金请柬,应邀前来参加一场名为“大唐官酿品鉴暨皇家贡酒经营权招商大会”的盛会。 消息一出,整个长安商圈都炸了锅。 “赵国公亲自出面搞的买卖?” “听说是太子殿下的点子!就是那个搞出‘兴业债券’的太子殿下!” “兴业债券啊!我跟你说,当初老王家犹豫了一下,没买,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赵国公自己可是投了五十万两!” “这次的‘皇家贡酒’,听说拿到了经营权,就是跟皇家攀上关系了!这哪是做生意,这是买一张通天的护身符啊!” 一时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商人们的嗅觉比猎犬还灵敏,他们从这件事里,嗅到了三种味道:权力的味道,荣耀的味道,以及最重要的——金钱的味道。 府内正堂,早已布置成一个典雅而不失奢华的会场。长孙无忌身着一袭紫袍金带的朝服,正襟危坐在主位上。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威严而淡定,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这辈子,他斗过政敌,辅佐过君王,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可像今天这样,对着一群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推销产品”,还是头一遭。 太子殿下给他的那几句“资源变现,人脉盘活”,还有房玄龄和杜如晦连夜赶出来的,厚厚一叠写满了“品牌价值”、“市场分析”、“垄断优势”等古怪词汇的“招商手册”,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感受着一道道或精明、或贪婪、或审视的目光,长孙无忌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始了。 “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一件利国、利民、也利诸位的大好事!”他一开口,就是官场的老调调,显得有些生硬。 “奉陛下旨意,由太子殿下亲自擘画,朝廷将规范酒业,推出‘皇家贡酒’……此酒,集天下之精华,采御用之清泉,非等闲之物可比……” 长孙无忌照着手册,磕磕巴巴地介绍着。台下的商人们听得云里雾里,但都耐着性子。大家关心的不是这酒有多好喝,而是这生意要怎么做。 终于,讲到了核心部分。 “……今日,朝廷愿将这‘皇家贡酒’在长安城内,为期五年的独家经营之权,授予有识之士!价高者得!” 话音一落,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国公爷,这经营权,如何保证?”一个满脸精明相的晋商扬声问道,“我等投下巨资,若是朝中另有权贵眼红,从中作梗,我等的损失,谁来承担?”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要害。大唐初年,法度虽在,但人情和权力的影响,依然是商人们最大的顾虑。 长孙无忌额头见了汗,这个问题,手册里有标准答案。 “此事由太子殿下亲自监督,有中书省、门下省共同备案,并加盖玉玺大印,立下契书!谁敢作梗,便是与太子为敌,与朝廷为敌!”他沉声答道,总算有了一点国公的气势。 可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了,带着几分挑衅。 “国公爷,话虽如此,但这起拍的底价,就要五万两白银,未免也太高了些!我等商人,赚钱不易,朝廷此举,与强取豪夺何异?”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正是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的一名旁系子弟,名叫王景。山东世族一向自视甚高,对李唐皇室暗中多有不服,这次派王景来,显然是存了试探和搅局的心思。 此言一出,场内气氛顿时一滞。许多原本心动的商人,也露出了犹豫之色。是啊,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风险太大了。 长孙无忌的脸“唰”一下就涨红了。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种当面的刁难,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就在会场陷入尴尬的沉默,王景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时,一个略带慵懒,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侧厅悠悠传来。 “哟,挺热闹啊。舅舅,这就是你说的‘品鉴大会’?怎么光说话,不见酒啊?”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李承乾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手里拿着个刚啃了一半的苹果,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仿佛是无意中闯入的邻家少年。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王德,手里还捧着一盘切好的瓜果。 他一出现,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他径直走到那个王景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咔嚓”又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问道:“你,叫王景是吧?太原王氏的?” 王景心中一凛,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底细,但还是硬着头皮躬身道:“草民正是。” “你说五万两太贵了?”李承乾笑了,那笑容,在王景看来,比冬天的寒风还冷。“我怎么听说,去年你家的商队,从波斯贩回来一批琉璃器,报关的时候,只报了三成。偷逃的税款,就不止两万两了吧?还有,上个月,你在西市强买了一家粟特商人的玉石铺子,只给了市价的一半。这事儿,要不要我让京兆府好好查一查?” 王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阴私之事,太子殿下竟然了如指掌! 李承乾不再理他,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孤今天来,不是来听你们哭穷的。孤是来找‘合伙人’的。” “这‘皇家贡酒’,你当它只是酒吗?”他嗤笑一声,“这是脸面,是身份,是能让你在长安城横着走的招牌!孤把这张脸给你们用,五年,只收五万两底价,你们居然还嫌贵?” “兴业债券的事,你们都听说了。第一批买的人,如今是什么光景,你们自己去打听打听。我舅舅,赵国公,他为什么投五十万两?他傻吗?” 被点名的长孙无忌,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挺起了胸膛,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矜持笑容,仿佛自己是天下最有眼光的投资人。 “机会,孤只给一次。”李承乾把果核随手扔进王德捧着的盘子里,拍了拍手。“现在,竞价开始。一炷香的时间,价高者得。我舅舅日理万机,孤也还要回去睡午觉,没工夫跟你们磨叽。” 说完,他便真的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吃起了水果,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整个会场的气氛,已经被他彻底点燃了! 太子殿下的亲自站台!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和赤裸裸的利益诱惑,像一剂最猛的烈药,注入了每个商人的心里。 恐惧、贪婪、兴奋……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最原始的冲动! “我出六万两!”一个肚大腰圆的粮商第一个吼了出来。 “六万五千两!”一个波斯珠宝商立刻跟上。 “我出八万!” “十万!我出十万两!” 价格一路狂飙,场面瞬间失控。刚才还质疑价格太高的商人们,此刻一个个都红了眼,仿佛那不是一纸契约,而是能点石成金的神物。王景早已面如死灰,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长孙无忌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疯狂的竞价,听着那一个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数字,整个人都懵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主持一场招商会,而是在见证一场奇迹。 最终,当香燃尽时,价格定格在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上。 “二十三万两!成交!” 长孙无忌敲下惊堂木的手,都在颤抖。 二十三万两白银!仅仅是卖出了一个“名头”,就换来了足以装备数万大军的巨款! 他看向那个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年轻身影,心中除了敬畏,再无他想。 这位太子殿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的,何止是朝堂风云,更是这天下财富的流向啊! 第13章 草原上的“代理商” 朔风凛冽,卷起枯黄的草屑,抽打在帐篷的牛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漠北的天空,辽阔而苍茫,像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 突利小可汗的牙帐内,气氛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凝重。他,阿史那什钵苾,名义上是东突厥的第二号人物,实际上却是他那位雄才大略却又猜忌成性的叔父——颉利可汗,眼中最深的一根刺。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狼皮的地毯上,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来自南方的不速之客。 来者是鸿胪寺的一名少卿,名叫郑元寿。此人年不过四十,貌不惊人,但一双眼睛,却沉静如古井,看不出半点波澜。他孤身一人,仅带了两名随从,就敢深入这随时可能拔刀相向的草原腹地,这份胆识,就足以让突利高看一眼。 “说吧,大唐的使者,你们的皇帝,派你来送死,究竟是为了什么?”突利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粝感。 他身边,几名亲信的部落首领,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不善。 郑元寿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身陷险境的自觉。他从容地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随从,然后对着突利行了个不卑不亢的叉手礼。 “小可汗言重了。外臣此来,非为送死,而是为小可汗送一场泼天的富贵,开一条长久的活路。” “富贵?活路?”突利冷笑一声,“我叔父颉利,正率领十万铁骑南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你们的皇帝吓得龟缩在长安,不敢出战。如今,你竟敢对我说,要给我富贵和活路?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吗?”郑元寿不与他争辩,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随从,小心翼翼地将三个木盒,呈了上来。 郑元寿亲自上前,依次打开。 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小袋洁白如雪的细盐。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第二个盒子里,是一块墨绿色的茶砖,茶香浓郁,沁人心脾。 第三个盒子里,则是一口小巧却厚实的黑铁锅,锅壁光滑,入手沉重。 帐内所有突厥贵族的眼神,瞬间都变了。 盐、茶、铁器! 这三样,正是草原上最珍贵,也最离不开的东西!是他们的命根子! 突利死死地盯着那口铁锅,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自从大唐下令封锁边境,部落里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像样的铁器了。许多人只能用陶罐煮肉,不仅慢,还容易碎。至于那精盐和茶砖,更是只有颉利可汗的牙帐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这些,是什么意思?”突利的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强硬。 “这是我们太子殿下的意思。”郑元寿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傲然。 “我们太子殿下说,颉利可汗,是个不讲信用的恶客,是个不合格的生意伙伴。他撕毁盟约,背信弃义,所以,大唐的货,以后不卖给他了。” “太子殿下还说,他想在草原上,重新找一个‘总代理’。” “总代理?”突利皱起了眉,这个词他从未听过。 “对,总代理。”郑元寿耐心解释道,“意思就是,以后大唐的盐、茶、铁器,乃至丝绸、瓷器,所有草原上需要的东西,都只卖给他一个人。再由他,去卖给草原上其他的部落。这其中的差价,就是他的利润。” “我们太子殿下觉得,突利小可汗您,雄心勃勃,又看重信义,是个很合适的‘总代理’人选。”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突利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这“总代理”背后蕴含的恐怖力量! 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垄断!更是政治上的王牌! 一旦他掌握了所有部落的物资命脉,那他说话的分量,将远远超过他叔父颉利!到时候,谁不听他的话,谁就没盐吃,没锅用!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大唐这是要用钱,把他扶上大可汗的宝座啊!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突利的声音有些干涩。 “很简单。”郑元寿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狐狸般的狡黠,“太子殿下说了,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忙。颉利可汗不是在南下攻打我们吗?小可汗您,只需要在他后方,随便逛逛,比如……烧掉他几个粮草营,或者,劝说几个摇摆不定的部落,让他们‘回家看看’。” “等到颉利可汗兵疲马乏,众叛亲离之时,小可汗您再振臂一呼,取而代之。届时,大唐天子,将亲自下诏,册封您为新一任的东突厥大可汗,承认您是草原上唯一的主人。” “而这份‘总代理’的契约,就是太子殿下给您的订金。”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突厥贵族们粗重的呼吸声。 这是一个魔鬼的诱惑。 赌赢了,就是一步登天,君临草原。 赌输了,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突利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他很想答应,可理智告诉他,这太冒险了。颉利可汗的强大,深入人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他抬起头,目光如刀,“万一我动手了,你们大唐的军队却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那我岂不是成了替死鬼?” “小可汗的顾虑,太子殿下也预料到了。” 郑元寿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不是金银,也不是兵器,而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他将册子展开,递到突利面前。 册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和数字。突利虽然不全认识,但他认得那些商号的名字,也认得那些代表着金银的符号。 “这是‘大唐兴业债券’的认购名录,以及‘皇家贡酒经营权’的拍卖记录。”郑元寿指着上面那一长串零,语气平淡,却又充满了无可匹敌的自信。 “短短十日之内,在不动用国库一分一毫,不加征一文税收的情况下,我们太子殿下,便为朝廷筹集了超过一百四十万两白银。这,还仅仅是为了赈济河北道的灾情。” “小可汗,您现在明白了吗?您的叔父颉利,他面对的,从来都不是一支孤军。他面对的,是整个大唐的财富,是能源源不断,凭空生出金山银海的,我们太子殿下的智慧。” “他用骑兵和弯刀作战,而我们,用这个作战。”郑元寿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本账册。 “您觉得,谁会赢?” 轰! 突利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看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只觉得那上面写的不是数字,而是一支支无穷无尽,用白银和黄金打造的无敌大军!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力量。 一种比十万铁骑更令人恐惧,更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了,唐人为何如此自信。他们已经不屑于单纯地在战场上决胜负了。他们在玩一场更高明的,用经济和谋略主宰一切的游戏。 而颉利,那个还沉浸在弯刀与战马荣光里的叔父,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突利缓缓站起身,拿起那口冰冷而沉重的铁锅,仿佛握住了整个草原的未来。 他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化作了决绝的野心。 “告诉你们的太子殿下。” “这笔生意,我做了!” …… 遥远的长安,东宫丽正殿的暖阁内。 李承乾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个俏丽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剥了葡萄皮,将晶莹的果肉喂到他嘴边。 “阿嚏!” 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拿来披风:“殿下可是着凉了?” “没事。”李承乾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肯定又是谁在背后夸孤英俊不凡,才高八斗了。唉,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他惬意地闭上眼睛,丝毫不知,他随口定下的“商业计划”,已经化作草原上最凌厉的暗流,开始悄无声息地,瓦解着一个强大的汗国。 战争的齿轮,已经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转动了。 第14章 都是“奖金”惹的祸 太极殿内,暖融融的地龙烘得人筋骨舒泰。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里却没拿奏折,而是捧着一本烫金封皮的账册。他已经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混杂着狂喜、震撼和一丝不真实的恍惚。 “二十三万两……”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数字,像一团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 想当初,渭水之盟,他掏空了国库,才勉强凑出金银财帛,送走了颉利可汉。那份屈辱,至今仍是午夜梦回时的一根刺。 可现在,他这个被满朝文武视为“顽劣惫懒”的儿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动动嘴皮子,就从商贾的口袋里,“赚”来了二十三万两白银! 这笔钱,不仅足够支付郑元寿去草原“招商引资”的全部费用,甚至还绰绰有余,足以将羽林卫的装备从头到脚换个遍! 殿下站着房玄龄、杜如晦,还有刚刚从“招商大会”的喧嚣中脱身,风尘仆仆赶来复命的长孙无忌。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宰相,脸上也是喜气洋洋。他们拨弄着算盘,核算着这笔天降横财的用处,只觉得大唐的未来,一片光明。唯独长孙无忌,这位新鲜出炉的“招商办主任”,神情有些古怪。 他面带倦色,眼下挂着淡淡的黑圈,可精神头却异常亢奋,就像是赌徒赢红了眼,又像是书生文思泉涌,写了三天三夜的得意文章。 “陛下,幸不辱命。”长孙无忌躬身,将一份详细的契书呈上,“‘皇家贡酒’长安五年经营权,已由大粮商张家以二十三万两白银竞得。银钱已入户部,分毫不差。” “好!辅机辛苦了!”李世民龙颜大悦,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扶起自己的大舅哥,“你此番,为国再立奇功啊!” 长孙无忌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肌肉,表情有点扭曲。他揉了揉自己的老腰,这几天迎来送往,陪着笑脸,跟那群满身铜臭的商人斗智斗勇,比他在战场上冲杀一个来回还累。 “为陛下分忧,为大唐尽力,是臣的本分。”他先是说了一句场面话,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和一点点的小委屈,“只是……陛下,殿下他……他还交代了一件事。” “哦?承乾还交代了什么?”李世民饶有兴致地问。在他看来,儿子出的主意,那都是金点子。 长孙无忌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殿下说,此事办好了……年底,给臣发……发奖金……” “奖金?” 这个新鲜词汇,让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三人都愣住了。 长孙无忌连忙解释:“就是……殿下说,臣‘资源变现,人脉盘活’,劳苦功高,理应有所奖赏。这奖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殿下还说,这是为了……激励臣以后好好干,把这‘官酿局’的生意,做大做强,推向全国……” 他越说越觉得这事儿荒唐。他堂堂赵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居然眼巴巴地跟皇帝讨要“奖金”,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还真就有点小期待。 李世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这个逆子,真是把堂堂国舅当成手下的掌柜来使唤了!还奖金?亏他想得出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也是忍俊不禁。他们忽然觉得,太子殿下这套法子,虽然听着离经叛道,但好像……还挺有道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连赵国公都心心念念着“奖金”,可见其激励效果之强。 “咳!”李世民干咳一声,强行板起脸,对长孙无忌道:“此事,朕知道了。承乾胡闹,辅机不必当真。你为国操劳,朕自有封赏。”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暗暗记下:回头得跟皇后说说,从内帑里拨点好东西,赏给辅机。这“招商办主任”,看来还得让他继续当下去。 正事谈完,殿内的气氛越发轻松。 “有了这笔钱,北征的军费便有了着落。”杜如晦喜上眉梢,“李靖大将军的十万大军,可以即刻开始整备了。” 房玄龄却摇了摇头,他作为大唐的“首席财务官”,想得更远:“克明,不可。这二十三万两,乃是商贾之资,非税赋之入。依臣之见,此钱应用于兴业,而非军费。我们可以用它来修缮关中水利,或是扶持江南织造。钱能生钱,方是长久之道。至于军费,还是得从国库税收中出。” “玄龄此言差矣!”杜如晦反驳道,“如今头等大事,便是扫平东突厥,一雪前耻!国不安,何以兴业?” 眼看两位宰相就要为钱的用法争论起来,这在大唐朝堂是常有的事,李世民也有些头疼。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入殿,神色慌张。 “陛下,大事不好了!” 李世民眉头一皱:“何事惊慌?” “陛下,长安城里……出流言了!”内侍颤声道,“不知从何而起,如今满城都在说……说‘皇家贡酒’,是用……是用死囚的骨灰和乱葬岗的泉水酿造的,喝了会中邪,折损阳寿!还说……还说太子殿下此举,是与民争利,聚敛私财,有违储君之道!” 话音刚落,整个太极殿的喜庆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脸色同时一变。 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组合拳! 前一个谣言,目标是“皇家贡酒”本身。一旦百姓信了,这酒就彻底砸了招牌,二十三万两的经营权,就成了一个笑话。 后一个谣言,则更加阴险,它直指李承乾!将一个利国利民的商业创举,扭曲成太子聚敛私财的卑劣行径,从道德和法理上,动摇他储君的地位! “查!给朕查!”李世民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是谁在背后捣鬼?!” 长孙无忌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陛下,此事……恐怕与五姓七望脱不了干系。招商大会那日,太原王氏的王景便曾当众发难,被殿下喝退。他们视商贾为贱业,却又眼红其中的巨利。自己不屑于做,更不愿看到朝廷以此道充盈国库,壮大皇权。” “好一个五姓七望!好一个世家门阀!”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国难当头,他们不思报效,反而处处掣肘,如今更是将脏水泼向太子!真当朕不敢动他们吗?!” 愤怒归愤怒,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五姓七望盘根错节,影响力遍及朝野,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轻易开战。当务之急,是消除流言的影响。 可这流言,就像泼出去的水,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你越是辟谣,反而越显得欲盖弥彰。 “为今之计,还是得请太子殿下定夺。”房玄龄满面愁容,最终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身上。 众人深以为然,立刻动身,行色匆匆地赶往东宫。 然而,当他们满怀忧虑地冲进丽正殿时,却看到了一副让他们哭笑不得的画面。 未来的“谣言主角”李承乾,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造型古怪的竹制躺椅上,脚边放着个小火炉,炉上温着一壶果酒。他微眯着眼,手里拿着两块光滑的鹅卵石,正在……盘串儿? 不,不是盘串儿。他是在用两块石头,模拟设计着什么。 “这个靠背的角度,还是不对。得再往后仰三十度,最好能让人一躺上去,就产生一种从脊椎到灵魂的堕落感。还有,旁边得加个小机关,一按,就能弹出一个专门放果盘和酒杯的托架……” 他嘴里念念有叨,对自己设计的“终极咸鱼躺椅”进行着最后的优化,压根没注意到皇帝和三位宰辅已经黑着脸站在他面前。 “咳咳!”李世民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李承乾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烦躁。 “父皇?舅舅?房相,杜相?你们怎么组团来了?又有什么事?我先说好,河北道的赈灾款已经到位了,突厥那边的‘代理商’也派出去了,‘皇家贡酒’的钱也给你们赚到手了。我今年的KPI已经超额完成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别来烦我。” 他这一连串的抢白,把李世民准备好的满腔怒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杜如晦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急声道:“殿下!大祸临头了!您还有心思在这儿……在这儿研究椅子?” “椅子怎么了?”李承乾一脸无辜,“这叫人体工学,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人生在世,吃喝拉撒睡,‘躺’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如何躺得舒服,躺得健康,躺出水平,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你们不懂!” “……” 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将外面的流言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咬牙切齿地问道:“承乾,此事关乎你的声誉,关乎国本!你说,该如何是好!” 听完,李承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 “哦,就这点事啊。”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还以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流言而已,堵是堵不住的。”他瞥了一眼急得满头大汗的众人,慢悠悠地说道,“他们有嘴,能造谣。难道我们就没笔,不会讲故事吗?” “讲故事?”房玄龄一愣。 “对啊。”李承乾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他们搞负面新闻,我们就搞正面宣传。他们偷偷摸摸地抹黑,我们就光明正大地吹捧。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们?” 他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葡萄的甜味,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办法有了,你们自己去执行吧。我要午睡了,别再打扰我,否则……否则我设计的躺椅没了灵感,那将是大唐乃至全人类的一大损失!” 说完,他翻了个身,背对众人,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似乎真的睡着了。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位大唐的顶级决策者,面面相觑,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几句话。 “负面新闻?” “正面宣传?” “舆论的阵地?” 这些词汇,他们从未听过,但组合在一起,却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一种全新的,用笔墨和言语操控人心的战争方式,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第15章 太子殿下要办报 “舆论阵地……” 房玄龄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其中蕴含着无穷的奥妙。他看向杜如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思索。 以前,朝廷想要宣扬教化,靠的是官府的告示,是圣贤的经义,是口耳相传的德政。这些东西,传播得慢,覆盖面窄,而且枯燥乏味,寻常百姓根本不感兴趣。 可太子殿下口中的“舆论”,似乎是一种更主动、更强势、更无孔不入的东西。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跟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打一场笔墨官司?”杜如晦沉吟道。 “恐怕,不止是打官司那么简单。”长孙无忌此刻已经完全从“奖金”的纠结中摆脱出来,他想起了太子当时对付王景的手段,那种直击要害,掌控一切的姿态,让他心有余悸,“殿下说,要‘讲故事’,还要‘光明正大地吹捧’。这恐怕,是要建立一个专门为朝廷,为陛下,乃至为殿下自己说话的……东西。” 李世民一直沉默不语,他负手在殿内踱步,脑中风暴翻涌。 他想起了当初在玄武门,事成之后,天下悠悠之口,是如何非议他的。若当时有这么一个“舆论阵地”,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李建成、李元吉的所作所为“讲”给天下人听,他的压力会不会小很多? 这不仅仅是为承乾辟谣的权宜之计,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可以塑造人心,巩固统治的无上利器! “承乾!”李世民猛地转身,对着那个装睡的背影喊道。 被窝里蠕动了一下,传来李承乾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又怎么了父皇?您就不能让儿臣安安生生当个废人吗?我都把核心思想告诉你们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发挥不行吗?” “不行!”李世民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舆论阵地’,具体要如何打造?你给朕说清楚!” “唉!” 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毕生精力的叹息后,李承乾认命般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双眼无神,脸上写满了“被榨干”的生无可恋。 “你们怎么就这么缺乏主观能动性呢?好吧好吧,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有气无力地在空中划拉着。 “首先,得有个载体。不能再用官府告示那种蠢办法了。我们要办一份……嗯,就叫《大唐邸报》吧。不,太官方了,不好听。干脆叫《长安今日》或者《大唐新声》……算了,就叫《大唐时报》吧,听着大气。” “时报?”众人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对,就是定时刊印,每日一报,或者三日一报,让全长安的百姓都知道,到了日子,就有新的报纸看。”李承干解释道,“内容,不能只有朝廷的政令,那没人爱看。得分成好几个版块。”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仿佛在脑中展开了一张后世报纸的版面。 “头版头条,那必须是‘圣人动向’。今天父皇您去哪儿慰问老农了,明天您又审批了什么利民的国策,总之,就是变着花样地夸您励精图治,是千古明君。这叫塑造领袖形象。” 李世民听得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第二版,就叫‘财经纵横’。‘兴业债券’又涨了多少,让最早买的人赚了多少钱。‘皇家贡酒’的专营权卖了二十三万两,这笔钱将用于修建某某水利工程,预计能造福多少万百姓。这叫建立市场信心,堵住那些说我们与民争利的嘴。”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连连点头,这招高明!把赚来的钱的用处公之于众,既彰显了朝廷的功绩,又让百姓实实在在地看到好处。 “第三版,可以叫‘百姓故事’或者‘四海奇闻’。讲讲边疆将士的英勇事迹,说说某地孝子的感人故事,或者刊登一些海外的奇闻异事。内容要有趣,要有故事性,吸引人看下去。这叫凝聚民族精神,增加阅读趣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得留一块地方,搞‘小说连载’!”李承乾的眼睛里,终于闪出了一丝光芒,那是属于一个摸鱼爱好者的光芒,“找几个笔杆子好的文人,写点什么《霸道将军爱上我》……啊不,写点《霍去病传》、《郭子仪传奇》之类的英雄故事,每天登一小段,到关键时刻就给它断掉,写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报分解’。这样一来,百姓为了追更,就不得不天天买报纸。我们的报纸,还愁没人看吗?” 一套完整的现代报业经营理念,从这个惫懒太子的口中,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整个丽正殿,鸦雀无声。 李世民和三位宰辅,已经彻底麻木了。 金融、商业、传媒……他们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屠龙之术,在这个儿子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他随手抛出的每一个点子,都足以开创一个时代。 “至于印刷……”李承乾补充道,“我记得工部好像在研究什么活字印刷术,让他们加紧点。雕版印刷太慢,成本也高。我们要做到让一份报纸,只卖三五个铜板,让贩夫走卒都买得起,看得起。舆论,就是要从下往上,彻底覆盖!” “神了……真是神了……”杜如晦喃喃自语,他已经想象到,当一份份印着朝廷声音的报纸,如雪片般飞入长安城的千家万户时,那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五姓七望的那些阴谋诡计,在这堂堂正正的阳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此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一锤定音,心中豪情万丈,“玄龄,你即刻去国子监和弘文馆,挑选文笔最好的学士,组建‘时报署’!辅机,你负责联络工部,不计成本,给朕把活字印刷术搞出来!” 分派完任务,李世民看着重新躺下,一副“被掏空”模样的儿子,心中是又爱又气。他走过去,想说几句勉励的话,却见李承乾正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什么。 他俯身细听,只听见:“唉,为了能安稳地睡个午觉,我真是付出了太多……希望这次能一劳永逸吧……” 李世民:“……” —— 《大唐时报》的创办,如同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长安。 当第一期报纸,以三个铜板的低廉价格,出现在长安街头时,百姓们还抱着一丝好奇和怀疑。可当他们看到报纸上,不仅有皇帝的动向,还有赚钱的门道,更有那引人入胜的《霍去病传》连载时,整个长安都沸腾了。 识字的人,在街头巷尾高声朗读,周围围满了听得如痴如醉的民众。酒楼茶肆,说书先生的生意一落千丈,大家讨论的,都是报纸上的新闻和小说里的情节。 “听说了吗?陛下昨日亲自去田里看麦苗了!” “何止啊!报纸上说了,咱们买的兴业债券,净值又涨了!我那十贯钱,如今值十二贯了!” “你们快去看今天报纸上那段,霍去病千里奔袭,直捣龙城!写得太他娘的过瘾了!” 不过短短十日,《大唐时报》的日销量,就突破了五千份,并且还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增长。 而那些关于“皇家贡酒”的恶毒谣言,在这股信息洪流的冲击下,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谁还关心那点捕风捉影的屁事?大家更关心霍去病什么时候能封狼居胥! 五姓七望,清河崔氏的府邸内。 几名世家大族的代表,脸色铁青。 “这个李承乾,好毒的阳谋!”太原王氏的家主,将一份《大唐时报》狠狠摔在地上,“他这是在挖我们世家的根啊!” 千百年来,他们靠着垄断知识,掌控舆论,才维持着超然的地位。可现在,一份三文钱的报纸,就将他们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壁垒,冲得七零八落。 朝廷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传递到了每一个百姓的耳中。民心向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向李唐皇室。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名博陵崔氏的族老,眼神阴鸷,“再让他这么搞下去,这天下,就真的只是他李家的天下了!我们必须反击!” “如何反击?我们的谣言,在《大唐时报》面前,如同儿戏。” “不能攻击他的‘术’,要攻击他的‘道’!”那位崔氏族老冷冷一笑,“他不是喜欢搞这些商贾贱业,奇技淫巧吗?那我们就从‘名’上,让他身败名裂!” “御史台,还有我们的人。是时候,让他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好好地‘规劝’一下我们这位‘不务正业’的太子殿下了!” …… 三日后,大明宫,朝会。 气氛庄严肃穆,百官列队。 李世民刚刚处理完几件政务,心情颇为舒畅。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青袍的御史,手持笏板,猛然出列。 “臣,御史中丞王珪,有本启奏!” 王珪,乃是太原王氏的远亲,更是天下闻名的儒学大家,以刚正不阿,敢于直谏著称。他曾是李建成的旧臣,李世民敬其风骨,依旧委以重任。 李世民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听王珪声若洪钟,响彻大殿:“臣,弹劾太子李承乾!” 满朝文武,瞬间哗然。 “臣弹劾太子,不敬经典,沉溺商贾之术,败坏皇家风气,其一!身为储君,不思研习治国安邦之大道,却终日与工匠优伶为伍,设计躺椅,编撰杂报,不务正业,其二!以权谋私,设立‘官酿局’,垄断酒业,与民争利,失德失行,其三!” “太子如此行径,轻则有亏储君之德,重则动摇国本!恳请陛下,严惩太子,禁其足于东宫,令其闭门思过,日夜诵读经史,以正其心,以固国本!” 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都打在儒家礼法的要害上。 这些罪名,从另一个角度看,全都是事实。李承乾确实懒,确实爱钱,确实不务正业。但在王珪口中,这些都成了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罪。 朝堂之上,支持世家的官员纷纷出列附议。 “王大人所言极是!太子殿下之行,实乃我朝之隐忧!” “请陛下圣断,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脸色大变,想要出言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他们总不能说,太子虽然懒,但他能赚钱吧?这在注重“义利之辨”的朝堂上,根本站不住脚。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是世家门阀的一次总攻。他们不敢攻击《大唐时报》,不敢攻击“官酿局”,因为那是皇帝首肯的国策。于是,他们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承乾。 “传李承乾上殿!”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很快,被从东宫的床上拖起来的李承乾,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进了大殿。他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看到满朝文武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只是懒洋洋地对着龙椅拱了拱手。 “父皇,叫儿臣来干嘛?天塌下来了?” 王珪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太子殿下!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轻慢!” 李承乾这才注意到这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他挠了挠头,问道:“哦,王中丞啊,您老今儿火气这么大?吃了几个炮仗?” “你!”王珪气得浑身发抖。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怒火,将王珪的弹劾内容复述了一遍,最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李承乾,王珪弹劾你的桩桩件件,你可认罪?”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看似还没睡醒的太子身上。 这是一场无可回避的政治风暴。 李承乾听完,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那响声,在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圈义愤填膺的言官和面露忧色的宰辅,最后,目光落在了王珪身上。 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第16章 本宫,就是想当个咸鱼啊! “认,怎么不认?”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角落。 他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认了?太子殿下居然就这么干脆地认罪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准备好的一肚子辩护之词,全被这一句“认了”给堵了回去。这还怎么辩? 王珪等一众言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色。他们本以为会是一场激烈的辩论,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堪一击,直接缴械投降。 李世民的拳头在龙袍下死死攥紧,指节发白。他盯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他怕这个儿子,真的就此破罐子破摔。 “你……”李世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可知罪在何处?” “当然知道。”李承乾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那慵懒的姿态,与这庄严肃穆的朝堂格格不入。 他踱步到大殿中央,仿佛这里不是审判他的法庭,而是他家后花园。 “王中丞刚才说得对,说得太对了!”他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对着王珪竖起了大拇指,一脸诚恳,“本宫……哦不,我,李承乾,就是不敬经典,就是沉溺商贾之术,就是喜欢跟工匠待在一起,就是不务正业!” 他这番“自白”,让王珪都有些发懵。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李承乾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响亮,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 “王中丞说,我应该日夜诵读经史,学习治国安邦的大道。敢问王中丞,哪一本经史,教过我如何用‘兴业债券’,在不加一文赋税的情况下,十日内为河北道灾民筹集百万两白银?” 王珪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经史里,只有“王者以民为本,轻徭薄赋”的道理,却没有这等闻所未闻的“金融之术”。 “哪一本经书,教过我设立‘官酿局’,搞什么‘皇家特许经营’,只卖一个名头,就为国库赚来二十三万两军资?” “又有哪一本史书,教过我兵不血刃,只派一个使者,带去盐、茶、铁锅,就能瓦解突厥联盟,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气势也随之攀升一分。 王珪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脸色由红转白。 “这些治国安邦的法子,书上都没有。既然书上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去读那些落了灰的竹简?难道指望孔夫子从书里跳出来,帮父皇退了颉利的大军吗?” “噗嗤……”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殿内紧绷的气氛。 许多武将出身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他们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太子殿下这些“不务正业”的举动,实实在在地让国库充盈,让军队兵强马壮。这比念一万遍“子曰诗云”都管用! 李承乾话锋一转,看向龙椅上的李世民,脸上的嬉笑之色敛去,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父皇,儿臣今日,正是要向您,向满朝文武,坦白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响彻寰宇。 “儿臣以为,自己德不配位,才不配位,性情更不配位!儿臣……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太极殿内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炸得头晕目眩,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弹劾太子,本是朝争的手段。可谁都没想到,太子本人,竟借着这个机会,当众请辞! 自古以来,只有为了太子之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何曾有过,储君主动撂挑子不干的?! “你……你说什么?!”李世民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失声喝道。 “父皇,您没听错。”李承乾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王中丞他们说得对,我这个人,懒散成性,贪图享乐,毫无进取之心。您想啊,当皇帝得多累啊?天不亮就得起床,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还要跟一群大臣斗心眼,吃饭都吃不香,睡觉都睡不稳。这种苦差事,谁爱干谁干去,反正儿臣是不干的。” “儿臣做的这一切,又是搞债券,又是卖酒,又是办报纸……其实目的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无比向往的笑容。 “儿臣就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唐打造成一个谁也不敢惹的,钱多得花不完的超级大帝国。这样一来,国库充盈,边境安稳,父皇您就可以高枕无忧,长命百岁,一直当皇帝当到老。而我呢,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您废掉太子之位,随便找个山清水秀,冬暖夏凉的封地,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藩王。” “每日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身边美女如云,府里佳肴成山。这,才是我李承乾的终极理想!这,才是我为之奋斗的最高纲领!” “所以,”他对着王珪等人,深深一揖,“多谢各位大人今日的弹劾,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帮了我的大忙!等我将来去了封地,一定请各位大人去喝酒!喝最贵的‘皇家贡酒’!” 一番话说完,整个太极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王珪张着嘴,呆立当场,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种极其离谱的方式,给彻底颠覆了。 他想弹劾一个“失德”的太子,结果,对方直接承认自己“缺德”,并且把“缺德”当成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和政治理想,还反过来感谢他……这……这让他还怎么往下说? 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个巨大的,由金钱和功绩堆砌而成的,软绵绵的沼泽里,让他所有的力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玄龄和杜如晦,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了。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在乎什么储君之位,他的格局,他的思想,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他是在用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来实现他那“咸鱼藩王”的伟大梦想! 而李世民,他站在龙椅前,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殿下那个一脸“快废了我吧”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愤怒?有。这逆子,竟敢当众嫌弃他李家的江山! 荒唐?有。这天底下,竟有不想当皇帝的太子! 可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能废了李承乾吗? 不能! 废了一个能点石成金,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太子,然后呢?换谁上?换那个聪明但心胸狭隘的青雀?还是换那个仁孝却性子软弱的雉奴?他们能做到李承乾所做的万分之一吗? 废了他,就等于废了大唐的财源,废了北征的希望,废了《大唐时报》这个掌控舆论的利器! 这一刻,李世民悲哀地发现,他被自己的儿子,用他那惊世骇俗的功绩,给“绑架”了。 他不但不能废了他,还得把他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祈祷他多出几个“咸鱼”点子,好让大唐江山千秋万代。 世家门阀的致命一击,被李承乾用一种“自杀式”的防御,给化解得干干净净。甚至,他还顺便将了皇帝一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够了!”李世民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打断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指着王珪,怒道:“王珪!太子为国操劳,殚精竭虑,才有如今国库充盈,万民称颂之局面!你却在此捕风捉影,混淆视听,是何居心?!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王珪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知道,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李世民又看向李承乾,眼神复杂地能拧出水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太子……为君分忧,劳苦功高,赏……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一甩袖子。 “退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殿,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随着皇帝的离去,满朝文武,才像活过来一样,纷纷擦着额头的冷汗,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目光,看着那个始作俑者。 李承乾却满脸的失望和沮丧,他小声地嘟囔着,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搞什么啊……不应该是废黜东宫,发配岭南吗?怎么还赏钱了?” “这日子,还有没有盼头了?” “我真的……只想当个咸鱼啊!” 他垂头丧气地往宫外走,路过长孙无忌身边时,还不忘有气无力地补充了一句。 “舅舅,那个……父皇答应的奖金,您可得帮我盯着点儿。还有这次赏的黄金,换成现银,一成……不,三成是你的劳务费。咱们得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把我从这太子之位上,给‘赚’下去!” 长孙无忌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看着自己外甥那悲痛欲绝的背影,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自己现在干的,到底是在辅佐太子,巩固国本呢?还是在帮着太子,挖李唐王朝的墙角? 第17章 后遗症与“奖金”的诱惑 太极宫后殿,李世民屏退了所有内侍,一个人在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朝堂上的那场闹剧,如同一根鱼刺,死死地卡在他的喉咙里。 愤怒?自然是有的。那逆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他李家的江山说成是“苦差事”,把当皇帝贬得一文不值。这要是传出去,他李世民的脸面何存?皇家的威严何在? 可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想起了当初渭水之畔,自己亲冒矢石,用尽智谋与勇气,才换来的城下之盟。他想起了登基之初,国库空虚,天灾人祸,他夜不能寐,夙兴夜寐,才勉强稳住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他这一生,都在为了这个位子,为了这个国家,拼尽所有。 可他这个儿子,这个他曾经最不看好的嫡长子,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反驳的方式,告诉他:你那套过时了。 什么叫“把大唐打造成一个谁也不敢惹的,钱多得花不完的超级大帝国”? 什么叫“每日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这些话,粗鄙,狂妄,毫无为人君父的觉悟。但偏偏,他又该死地觉得……有点道理。 国家强大了,他这个皇帝自然就轻松了。这不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垂拱而治”的最高境界吗?只是从他儿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成了一种“为了偷懒而奋斗”的咸鱼哲学? 他不能废了李承乾。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摁不下去了。废了他,就等于亲手掐断了“兴业债券”这条财路,砸了“皇家贡酒”这棵摇钱树,关了《大唐时报》这张朝廷的嘴。 李世民痛苦地发现,自己被儿子用一桩桩泼天大功给绑架了。他非但不能动他,还得哄着他,供着他,生怕他哪天真撂挑子不干了。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门外,王德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让她进来。”李世民疲惫地摆了摆手,在御座上坐下。 长孙皇后款款而入,她手中端着一碗安神的莲子羹,眼中的关切一如既往。 “二郎,还在为今日朝堂之事烦心?”她将羹汤轻轻放在案上,柔声问道。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位与他共历风雨的女人,心中的烦躁稍稍平复了些。他苦笑一声:“观音婢,你说,我是不是养出了一个孽障?” 长孙皇后掩嘴轻笑,那笑容如春风拂柳:“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倒觉得,承乾今日之举,虽惊世骇俗,却是一招绝妙的阳谋。他这是在告诉那些世家,也是在告诉陛下您,他手握利器,却无心权位。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储君吗?” “无心权位?”李世民的嘴角抽了抽,“他那是嫌当皇帝太累,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藩王!” “那不也挺好?”长孙皇后眨了眨眼,带着一丝俏皮,“若大唐真能在承乾手中变得国富民强,四海咸服,陛下您乐得清闲,承乾也能得偿所愿,岂非两全其美?” 李世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就是觉得憋屈!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么就成了儿子追求咸鱼人生的垫脚石了? “对了,”长孙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辅机刚才托人给臣妾带话,说是太子赏他的那三成‘劳务费’,他不敢收,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噗——”李世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想起了长孙无忌在朝会结束后,那副悲喜交加,左右为难的表情。这个自己的大舅哥,大唐的宰辅,如今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太子手下的“业务员”,为了“提成”和“奖金”而纠结。 这叫什么事啊! “让他收!”李世民没好气地说道,“不收,那逆子指不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说咱们君臣合伙欺负他老实人!告诉辅机,这钱他不仅要收,还得大大方方地收!就当是……朝廷发的奖金!” 他心里暗暗发狠:好你个李承乾,你不是喜欢用钱开道吗?朕就陪你玩玩!朕倒要看看,你这点“咸鱼智慧”,到底能把大唐折腾成什么样! ……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正以一种生无可恋的姿势,瘫在自己改良过的新款躺椅上。 失败了,又一次惨败。 他精心策划了一场“自爆”,不但没能如愿以偿地被废黜,反而还被赏了千两黄金。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想尽办法考零分,结果每次都被老师强行改成一百分的学渣,那种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殿下,赵国公求见。”一名小太监在门口通报。 “不见!”李承乾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就说我被今天朝堂上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正在反思自己的功绩为何如此卓著,没空。”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已经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和一丝商人的精明。 “殿下,老臣可是来给您送钱的,您就这么把财神爷往外推啊?”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懒得起来:“舅舅,您就直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在他看来,所有让他不能安稳躺平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长孙无忌搓了搓手,脸上微微一红,但还是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殿下,那个……陛下赏您的千两黄金,已经入库了。按照您说的,三成……三百两黄金,是不是……” 看着自己位高权重的国舅,此刻像个等着分红的小掌柜一样,眼神里闪烁着对金钱的渴望,李承乾的心更累了。 这都什么猪队友啊! 我是让你们帮我败家,把我搞下台!不是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发家致富啊! “拿去拿去,都是你的。”李承乾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打发一只苍蝇,“舅舅,你得明白我们的核心目标。我们搞这么多事,最终目的是什么?” “为国分忧,充盈国库,震慑宵小,壮大皇权!”长孙无忌想也不想,就说出了一套标准答案,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 “错!”李承乾恨铁不成钢地坐直了身子,“我们的核心目标,是让我,李承乾,成功退休!是让我去当一个逍遥快活的藩王!” 他指着长孙无忌,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现在满脑子都是‘奖金’‘提成’,你已经忘了我们的初心了!你被金钱腐蚀了!你堕落了!” 长孙无忌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他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辅佐太子”的轨道,滑向了“跟着太子赚钱”的深渊,并且……乐在其中。 “那……殿下,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败家’?”长孙无忌虚心求教,只是“败家”两个字,他说得有些心虚。 李承乾重新躺下,叹了口气:“心累,让我歇会儿。你先把那三百两黄金换成银子,然后……去,给我网罗全天下的美女,奇珍异兽,再找最好的工匠,给我建一座比大明宫还奢华的别院!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太子,有多么的骄奢淫逸,荒唐无度!” 他心想,这总该是铁板钉钉的罪名了吧?贪财好色,大兴土木,这可是昏君的标配! 长孙无忌的眼睛,却瞬间亮了。 网罗美女?奇珍异兽?修建别院? 这……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采买要钱吧?运输要钱吧?工程要承包吧?这里里外外,能刮下多少油水?哦不,是能创造多少“利润”? “殿下深谋远虑!”长孙无忌一脸敬佩地拱手,“老臣这就去办!保证办得风风光光,让全长安都知道殿下的‘威名’!” 他兴冲冲地走了,脚步轻快,仿佛看到无数的金银在向他招手。 李承乾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他这个舅舅,在听到他要“自甘堕落”的时候,表现得比他本人还兴奋? 算了,管他呢。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他惬意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御史们指着鼻子痛骂,然后被父皇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去封地的美好未来。 然而,他还没惬意多久,一名东宫属官就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承乾眼皮都懒得抬:“说吧,是不是《大唐时报》又大卖了?还是兴业债券又涨停了?” “不……不是……”那名属官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工部那边,出事了!咱们的活字印刷术,停了!” “停了?”李承乾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啊!”属官急得快哭了,“今天一早,负责雕刻活字的十几名核心工匠,集体告病辞行了!主管此事的工部侍郎派人去问,家家都说人已经回乡探亲,归期不定!还有……还有长安城里几家最大的纸坊,都说存纸告罄,不再向‘时报署’供纸了!” 李承乾愣住了,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名属官看着太子殿下呆滞的表情,以为他被这个噩耗打击到了,心中更是惶恐。这《大唐时报》,可是太子殿下亲手缔造的舆论利器,是朝廷的喉舌,这要是停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要开口安慰,却见李承乾的嘴角,正在一点,一点地,疯狂上扬。 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发自内心的狂喜。 来了!终于来了! 神助攻啊! 他正愁自己找不到败家的理由,这群可爱的世家门阀,就主动把枕头送上来了! 项目失败,这可是非战之罪!总不能怪到他这个总设计师头上了吧?最多也就是一个“用人不明,监管不力”的罪过。 但这个项目可是父皇钦点的,出了事,父皇也得担一部分责任。 这么一来,他这个太子的能力,不就受到质疑了吗?威信,不就下降了吗? 离他被废的日子,又近了一大步! “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乾终于没忍住,在躺椅上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啊!真是天助我也!” 那名属官站在原地,彻底懵了。 殿下……这是被气疯了? 第18章 咸鱼的智慧:你有绝招,我有损招 甘露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下面站着房玄龄、杜如晦和刚刚从“时报署”赶回来的长孙无忌,三人的表情同样严峻。 “好一个五姓七望!好一个世家门阀!”李世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明着斗不过,就开始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抽釜底薪,断根刨地,真是好算计!” 房玄龄满面愁容:“陛下,此事棘手。那些工匠,皆是‘自愿’辞行;那些纸商,也只是‘恰好’无货。他们做得滴水不漏,我们抓不到任何把柄。若是强行征召,反倒会落下一个‘与民争利,强取豪夺’的口实,正中他们下怀。” 杜如晦补充道:“《大唐时报》如今每日发行近万份,已是长安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一旦停刊,不仅朝廷的声望会受损,之前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民心向背之势,恐怕也会功亏一篑。更重要的是,这会向天下人释放一个信号:朝廷,斗不过世家。” 这是赤裸裸的经济战,是世家门阀利用自己数百年来积攒的行业垄断地位,对新生皇权发起的精准打击。 他们不动刀兵,不逞口舌,却招招致命。 “辅机,”李世民转向自己的大舅哥,“承乾那边,有什么反应?” 一提到李承乾,长孙无忌的表情就变得极其古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回陛下,臣……臣刚从东宫过来。殿下他……他……” “他怎么了?是不是急得跳脚,还是已经想出对策了?”李世民追问道,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 长孙无忌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艰难道:“殿下他……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哼着小曲,还让人给他温了一壶‘皇家贡酒’……看起来,心情……甚是愉悦。” “什么?!”李世民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情喝酒?!走!都跟朕去东宫!朕今日非要看看,他这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不是浆糊!” 一行人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冲向东宫。 当他们风风火火地闯进丽正殿的院子时,果然看到了让他们血压飙升的一幕。 李承乾半躺在躺椅上,脚边的小几上,不仅有酒,还有一碟刚洗好的葡萄。他正捏着一颗葡萄,对着太阳端详,嘴里还念念有词:“嗯,不错,这紫色,晶莹剔透,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和即将被我吃掉的宿命感……” 压根没把闯进来的皇帝和三位宰辅放在眼里。 “李!承!乾!”李世民几乎是吼出了这三个字。 李承乾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到来势汹汹的众人,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呀,父皇,三位大人,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来得正好,尝尝今年的新酒,味道醇厚,不上头。” 杜如晦是个急脾气,实在看不下去了,抢上前一步:“殿下!《大唐时报》都要断炊了!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断了就断了呗,多大点事。”李承乾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报纸印不出来,这都是不可抗力。正好,我也省心了。父皇,您看,这事儿真不赖我。不是我不想干,是敌人太狡猾,客观条件不允许啊。要不,您就顺水推舟,把‘时报署’给撤了,再给我记个‘办事不力’的过,罚我闭门思过半年?” 他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副“快来处罚我”的表情,差点把李世民气得当场驾崩。 “你……你这个逆子!”李世民指着他,手都在发抖,“朕的舆论阵地,朕的喉舌,你说撤就撤?!” “唉。”李承乾发出一声长长的,饱含了对众人“孺子不可教也”的叹息。他慢悠悠地坐起来,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扫了众人一圈。 “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思维僵化,不懂得什么叫‘降维打击’。”他拿起旁边一张粗糙发黄的草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你们觉得,没了那些高级工匠,没了那些上好的宣纸,我们就印不了报纸了?” 房玄龄皱眉:“殿下,这草纸质地粗劣,墨迹易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用此纸印报,岂不令朝廷颜面扫地?” “颜面?颜面值几个钱?”李承乾嗤之以鼻,“老房啊,你得搞清楚我们的用户定位。我们办报纸,是给谁看的?是给那些酸儒看的吗?不!是给全长安的百姓,是给那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看的!他们关心的是纸好不好看吗?不!他们关心的是今天债券又涨了多少钱,是《霍去病传》里主角有没有开挂,是皇帝陛下又有什么新八卦!” 他把草纸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内容为王!只要我们的内容够劲爆,够吸引人,就算把字刻在墙上,他们都会趴上去看!世家控制了高端宣纸,那就让他们自己抱着当柴烧去!我们用草纸,用竹纸,用一切能找到的便宜玩意儿!成本下来了,报纸还能卖得更便宜!一份只卖两文钱!让世家那些所谓的‘阳春白雪’,被我们的‘下里巴人’彻底淹没!” 一番话,说得房玄龄等人目瞪口呆。 他们还在纠结于“体面”,而太子殿下,已经直接掀了桌子,打算用最简单粗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去抢占底层市场。 长孙无忌的眼睛里,已经开始闪烁着算计的精光。用草纸,成本能降七成!这意味着……利润空间更大了! “那……那工匠怎么办?”杜如晦还是有些疑虑,“活字雕版,非精工巧匠不能为之。” “谁说的?”李承乾撇了撇嘴,扔掉手里的葡萄皮,“天底下手最巧,心思最活,胆子最大,还最不怕坐牢的是哪种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李承乾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长安大牢里,那些伪造官印的,做假地契的,还有刻假钱模子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本宫提出来!” “什么?!”这一次,连李世民都惊得跳了起来,“用……用囚犯?!” “这叫‘人力资源再利用’,也叫‘罪犯劳动改造’。”李承乾一脸的理所当然,“他们有技术,有经验,而且保证听话。告诉他们,干得好,雕一千个字,减刑一个月。雕得又快又好,直接赦免出狱,还能在‘时报署’领一份正经薪水。父皇您想,这帮人连朝廷的龙纹玉玺都敢仿,小小的活字,对他们来说不是手到擒来?我们这叫……这叫‘官方认证,持证上岗’!” “这……这成何体统!”房玄龄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震碎了,“让一群伪造犯,去印刷朝廷的邸报……这要是传出去,朝廷的公信力何在?” “公信力是靠做出来的,不是靠说出来的。”李承乾淡淡地说道,“只要报纸上的消息是真的,利民政策是真的,那它就是有公信力的。至于印报纸的是谁……谁在乎?百姓只关心报纸上的内容,就像他们只关心鸡蛋好不好吃,从不关心下蛋的母鸡昨天有没有打鸣。” 大殿里,一片死寂。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位大唐的最高决策者,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 用最烂的纸,雇最“野”的人,去办一份最权威的报纸。 这思路,清奇,刁钻,离经叛道,但仔细一想,竟然……他娘的无懈可击! 世家门阀以为自己掐住了咽喉,没想到人家直接在身上开了个新嘴巴。你断我的粮草,我就地吃土,而且吃得比你还香! 这已经不是计谋了,这纯粹是流氓打法!可偏偏,对付世家这种自诩清高的“体面人”,这种流氓打法,效果最好! 李世民看着自己儿子那副“我随便说了几个损招你们怎么就当真了”的表情,心中那股憋屈的怒火,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化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辅机,你亲自去大理寺和刑部提人!玄龄,你负责联络纸张,越便宜越好!朕倒要看看,这些‘改过自新’的巧手,能给朕印出个什么花来!” 任务分派下去,李世民看着重新躺下,满脸都写着“计划又失败了”的沮丧的儿子,终究是没忍住,走过去问道:“承乾,你就……真的这么不想当太子?” 李承乾用一种悲愤的眼神看着他,控诉道:“父皇!我本来马上就要成功了!项目停摆,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引咎辞职了!都是你们,非要逼我!非要逼我想办法!我为了安安稳稳地当个废人,我容易吗我!” 说完,他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自己的亲爹,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世民站在原地,石化了。 第19章 伪匠的反击与麻将的诞生 长安西市的一角,新成立的“大唐皇家草纸行”门口,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一种质地微黄,略显粗糙,但价格仅为上等宣纸一成的“惠民纸”,在短短三日内,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长安的低端市场。 不光是“时报署”在用,就连那些需要大量用纸的学堂、商铺,甚至是普通百姓,都开始抢购这种纸。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书写记录,便宜才是硬道理。 而那些囤积了大量高价宣纸,准备看朝廷笑话的纸商们,此刻正坐在自己堆积如山的库房里,欲哭无泪。他们手中的“阳春白雪”,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昂贵废品。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的深处,也正在上演着一出奇景。 往日里阴森压抑的监牢,此刻却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雕刻声不绝于耳。一群蓬头垢面,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囚犯,正围着几张桌子,埋头苦干。 他们面前摆着的,是上好的枣木块和精钢刻刀。他们雕刻的,正是《大唐时报》所需要的活字。 一个被称为“鬼手张”的囚犯,曾因伪造传国玉玺的仿品,像得能骗过半个朝廷的官员而锒铛入狱,本以为这辈子就要烂在牢里。可现在,他成了这里的技术总监。 只见他捏着刻刀,手腕翻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笔锋遒劲,神韵十足的“唐”字便已成型。旁边负责验收的工部官员看得啧啧称奇,这手艺,比起宫里那些供奉的宗师级工匠,也是不遑多让! “张三,这个‘安’字,最后一捺的笔锋,再飘逸一点,要有太宗皇帝御笔的万分之一神韵!”一名来自弘文馆的老学究,正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指点江山。 “好嘞,博士您瞧好吧!”“鬼手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不在乎什么神韵,他只知道,再雕八百个字,他就能减刑一年,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减刑的诱惑,更是胜过万两黄金。 这群曾经让朝廷头疼不已的伪匠、蟊贼,如今在大唐官方的“招安”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工作热情和创造力。他们不仅效率奇高,甚至还在枯燥的工作中,玩出了花。 几日后,新版《大唐时报》横空出世。 报纸用的是廉价的“惠民纸”,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还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但长安的百姓们丝毫不在意,他们第一时间翻到自己最喜欢的版块。 “快看快看!《霍去病传》更新了!写到封狼居胥了!过瘾!太他娘的过瘾了!”一名识字的壮汉在街头高声朗读,周围围了一圈听得如痴如醉的百姓。 “咦?你们看这‘四海奇闻’版块的插图……”一个眼尖的书生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只见报纸上,一篇介绍“西域舞女”的文章旁,配了一副木刻插画。画上的舞女,身姿婀娜,眉眼含春,衣衫的褶皱和飘带的动感,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只是……那舞女的眼神,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勾魂夺魄的妩媚,比正经人家的画,要“活”太多了。 “咳咳!画得不错,颇有神韵!”书生红着脸,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而在另一边,太极殿内,房玄龄正拿着一份刚刚印刷出来的朝廷政令,脸色铁青地找到李世民。 “陛下,您看!” 李世民接过一看,是一份关于“规范市场度量衡”的布告,内容没问题,可……布告最下方,那个代表皇权,本该庄严肃穆的“敕”字,最下面的一点,被巧妙地刻成了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元宝形状。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查!给朕查!是哪个混蛋干的!”李世民勃然大怒。 很快,结果就查出来了。插画的作者,是原先西市里画“春宫图”的翘楚,因为生意太好,动静太大被抓的。而那个在“敕”字上动手脚的,正是“鬼手张”,他说他只是想“给政令添点财气,寓意我大唐财源广进”,并无他意。 李世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他发现,自己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这群被“招安”的伪匠,就像一群精力旺盛的哈士奇,你让他们拉雪橇,他们能把雪橇给你拉散架了,顺便还在雪地里刨几个坑。 管,没法管得太死,毕竟还要靠他们干活。不管,天知道他们下次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玄龄,你多派些人手,严加审核!所有版样,必须经过三人交叉核对才能付印!”李世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房玄龄领命而去,心中叫苦不迭。他堂堂大唐宰相,如今快成了一个校对科的科长了。 …… 清河崔氏的府邸内,气氛死寂。 崔氏家主将一份油墨味和草腥味混杂的《大唐时报》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流氓!无赖!那个李承乾,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市井无赖!” 太原王氏的王景,也是面如死灰。他们精心策划的经济封锁,不仅没有伤到朝廷分毫,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囤积的宣纸血本无归,合作的工匠被釜底抽薪,而他们世家的“体面”,更是在这廉价的草纸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他这是在刨我们的根啊!”一名博陵崔氏的族老,声音嘶哑,“千百年来,知识和舆论,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可现在,一份两文钱的报纸,就让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在这场他们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战争中,对方根本没按常理出牌,直接用一种他们最瞧不起,也最无法应对的方式,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 ……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的心情,比清河崔氏的家主还要郁闷。 他又一次失败了。 他本以为,用囚犯,印草纸,这种荒唐透顶的举动,足以让御史台那帮老顽固们集体高潮,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死。 可结果呢? 御史台一片寂静。王珪自从上次被他当庭“感谢”之后,就申请了病退,至今没上朝。其余的言官,似乎也学乖了,面对这种“只要能成事,不问手段”的太子,他们发现所有的礼法道义,都成了笑话,根本无从下口。 而民间,百姓们更是交口称赞。 “太子殿下真是圣明啊!连囚犯都能人尽其用,变废为宝!” “这‘惠民纸’好啊,以后我家娃儿练字,可算是不心疼了!” 他非但没捞到半点罪名,反而又刷了一波“圣明”的声望。 李承乾瘫在躺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我真的……只想当个咸鱼啊!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正在自怨自艾,长孙无忌又一次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大喜事!”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舅舅,又有哪个不长眼的邻国被我的王霸之气吓得纳头便拜了?还是哪个地方又因为我的某个点子粮食大丰收了?您直说,让我死个明白。” “都不是!”长孙无忌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殿下您看!” 那是一套用上好的和田玉精心打磨而成的小方块,每一个方块上,都用金粉刻着精美的图案,有“筒、条、万”,还有“东、南、西、北、中、发、白”等字样。 “这是何物?”李承乾一愣。 “此物名为‘麻将’!”长孙无忌眉飞色舞地介绍道,“就是按照您上次说的,要搞些‘奇技淫巧’来‘腐化’您,臣找人琢磨出来的!用一百四十四块玉牌,四人一桌,玩法千变万化,其乐无穷!臣在府上试了几次,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李承乾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上次为了表现自己的“骄奢淫逸”,他随口提了一句,要搞点新奇的娱乐玩意儿,还画了几个草图。 没想到,他这个执行力爆表的舅舅,竟然真的给搞出来了!而且看这材质,看这做工,明显是奔着奢侈品去的! “殿下,您是没看到啊!”长孙无忌越说越兴奋,“如今,这‘皇家玉制麻将’,已经在长安的勋贵圈子里传开了!一套售价三百贯!还供不应求!大家都说,这玩意儿比投壶雅射好玩多了!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售卖此物的‘皇家娱乐公司’,悄悄地挂在了……臣的赵国公府名下。” 长孙无忌说着,悄悄递过来一本账册,脸上带着“你懂的”的笑容:“殿下,这是头一个月的‘分红’。您放心,账目清晰,绝对是咱们的‘败家’……哦不,‘私房’钱,跟国库半点关系没有!” 李承乾看着账册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再看看自己舅舅那张“我们又发了”的兴奋嘴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绝望地发现,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在他这条“咸鱼”之路上,跑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想败家,结果手下人比他还精明,把“败家”搞成了“产业”。 他想犯错,结果每一次犯错,都被解读为“不拘一格的圣明”。 他想躺平,结果他随便翻个身,都能压出个金矿来。 这条通往咸鱼藩王的退休之路,怎么……越来越长了? 第20章 雅士的烦恼与赌徒的诞生 长安城,最近有了点不一样。 往日里,勋贵府邸间的拜帖,送的是奇珍,谈的是风月,比的是谁家的园林更雅致,谁豢养的歌姬更动人。可如今,最时髦的问候,变成了一句:“三缺一,来吗?” 麻将,这个由太子殿下“奇思妙想”,由赵国公“殚精竭虑”搞出来的“奇技淫巧”,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彻底颠覆了长安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态。 起初,老派的世家大族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赌具,有辱斯文。可当他们发现,平日里政见不合、恨不得在朝堂上打出脑浆子的同僚,竟然在一方小小的四方桌上,为了一个“和牌”而拍手言欢、称兄道弟时,心态便起了微妙的变化。 兵部尚书李靖府上。 “碰!三条!”李靖沉声一喝,将两张玉牌推入牌池,气势如千军万马。 他对面的,是中书令温彦博,他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打出一张“西风”,口中念念有词:“兵者,诡道也。李尚书,你这牌风,杀气太重,不可取,不可取。” 左侧的户部尚书戴胄,正紧张地计算着自己手中的牌,闻言头也不抬地反驳:“温大人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当断则断!我看李尚书这叫果决!不像某些人,一张牌能想半个时辰,国库的银子都要被你想霉了!” 右侧的秦琼,闷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摸牌,理牌,他面前的牌码得整整齐齐,宛如一队待发的玄甲军。 这四个人,在朝堂上,分属不同派系,平日里除了公事,几乎没什么私交。可现在,他们围坐一桌,时而为一张牌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为一次精妙的算计而同声赞叹,气氛竟是异常和谐。 这诡异的一幕,正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上演。 原本是宿敌的两个国公,因为一场“血战到底”的牌局,一笑泯恩仇。原本互看不顺眼的两个派系,因为共同的牌搭子,关系迅速升温。 他们很快发现,这小小的麻将桌,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的官场。有人喜欢做大牌,赌性十足;有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有人善于察言观色,推测人心;有人则纯粹是手气好,胡搅蛮缠也能赢。牌品如人品,一场牌打下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基本就摸透了七八分。 这比在酒宴上说半天废话,效率高多了! 于是,麻将的风潮,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连后宫之中,都隐隐有了传闻。据说,几位平日里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的妃嫔,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凑在一起打“卫生麻将”,输赢只罚唱支曲儿,宫里的气氛都祥和了不少。 李世民得知这一切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坐在甘露殿里,听着王德的汇报,表情极其复杂。 “陛下的意思是……如今朝臣们下朝之后,不议论国事,不结党营私,全都跑去打麻将了?” 王德低着头,强忍着笑意:“回陛下,正是。而且……据说,因为经常坐在一起切磋牌技,房相和杜相,最近连吵架的次数都少了很多。他们说,有什么分歧,牌桌上解决,谁赢了谁有理。” “……” 李世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本以为,这麻将是那逆子搞出来败坏自己名声的又一昏招,是骄奢淫逸的象征。可现在看来,这玩意儿非但没败坏名声,反而……他娘的促进了朝廷内部的和谐稳定?消弭了派系纷争? 这是什么道理?朕苦口婆心,用尽帝王心术都难以调和的矛盾,竟然被一堆小玉牌给解决了? 他感到一阵荒谬,以及更深层次的无力。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预测,那个逆子的任何一个举动,最终会导向一个多么离奇的结果。 而此刻,事件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正处于出离的愤怒之中。 “舅舅!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丽正殿里,李承乾指着一份账册,手都在抖。 账册上,是“皇家娱乐公司”第一个月的流水和利润。那数字,红得刺眼,足以武装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 长孙无忌一脸无辜,甚至还有点小骄傲:“殿下,这不都是按您的意思办的吗?‘奇技淫逸’,咱们做到了。‘腐化堕落’,您看,现在满朝文武,谁不得了您的好?就连陛下,前儿还托皇后娘娘问,有没有小一点,方便携带的‘旅行款’。” “我让你腐化我!不是让你腐化整个朝廷!”李承乾气得来回踱步,“你看看现在,我非但没落一个‘玩物丧志’的罪名,反而还成了‘和谐朝堂第一人’?这像话吗?魏征那个老喷子呢?他怎么不来喷我?他人呢?” “魏公啊,”长孙无忌搓了搓手,“他老人家最近也迷上了麻将,正研究怎么把《孙子兵法》的精髓融入到牌局里去。前日还托人来问,能不能出一套刻着兵法字样的特别版。” 李承乾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完了,这届队友,全都叛变了。 他颓然地坐倒在躺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骄奢淫逸”的人设,必须给我立住了!常规的娱乐不行,那就上猛料!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坐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对长孙无忌说道:“舅舅,我觉得,咱们的麻将,还缺点东西。” “哦?殿下请讲!”长孙无忌立刻来了精神,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准备记录新的商业点子。 “缺了……彩头!”李承乾一字一顿,脸上露出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光打牌,没意思!得有输赢!得有赌注!我要你,立刻,马上,以东宫的名义,在长安城里,开办一场‘大唐第一届雀神争霸赛’!” “雀……雀神?”长孙无忌愣住了。 “对!就是麻将之神!”李承乾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万民唾骂的美好未来,“不设门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会打,都能参加!海选,初赛,复赛,决赛!至于赌注嘛……就用咱们的‘兴业债券’!” “用债券当赌注?!”长孙无忌大惊失色。 这可跟小打小闹不一样了!这叫聚众豪赌!是国法明令禁止的!而且还以东宫的名义,这要是传出去,太子殿下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然而,他看到的,是李承乾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没错!”李承乾斩钉截铁,“不仅如此,决赛的冠军,本太子亲自接见,赏黄金百两,并授予‘大唐雀神’金匾一块!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太子,不光自己玩物丧志,还公然鼓励天下人聚众赌博!这下,我看谁还敢说我圣明!” 这……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败家行为! 长孙无忌的心在滴血。兴业债券,那是会下金蛋的鹅啊!拿去当赌注,这…… 但是,看着太子殿下那副“你不干我自己干”的决绝表情,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聚众赌博,罪名很大。但是……如果把场地设在赵国公府名下的产业里呢?如果把“赌注”换个说法,叫“参赛保证金”呢?如果把“奖金”,说成是朝廷对“活跃金融市场”的特殊奖励呢? 他脑中瞬间冒出了无数个规避风险,顺便还能大捞一笔的骚操作。 “殿下……高见!”长孙无忌的表情由惊恐转为敬佩,最后定格在一种商人的精明上,“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咱们得好好筹划,把……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把……呃……教育意义做到最大!” 李承乾狐疑地看着他:“舅舅,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殿下放心!”长孙无忌拍着胸脯保证,“臣一定把这次大赛,办成一场让您‘声名狼藉’的盛会!” 他兴冲冲地走了,脚步轻快,仿佛看到的不是太子的堕落,而是又一座金山。 李承乾躺回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公开设赌,煽动民间赌博之风。这罪名,总够分量了吧?这下,父皇总该忍无可忍了吧?御史台那帮人,总该有点反应了吧?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魏征的咆哮,看到了父皇那张铁青的脸。 美好的退休生活,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长安城的另一座府邸——魏王府内,他的四弟,素有才名,也素有野心的魏王李泰,正将一本《大唐时报》摔在地上。 “粗鄙!庸俗!不堪入目!”李泰面色冰冷。 他手下的门客文士们,个个噤若寒蝉。 “一个麻将,就把长安城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还要设赌局,选‘雀神’?简直是荒唐!”李泰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嫉妒。 曾几何时,他才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因为他聪敏好学,博览群书,身边聚集了全天下最有才学的文士,编纂《括地志》,是何等的荣耀。 可现在,他所有的风雅和才华,似乎都抵不过他那个大哥层出不穷的“歪门邪道”。一个报纸,就抢走了舆论。一个麻将,就收买了人心。 他辛辛苦苦建立的文化高地,正在被对方用一种他最鄙夷的方式,釜底抽薪。 “王爷,太子此举,确有不妥。但这麻将,上至公卿,下至百姓,都颇为喜爱。若是强行攻讦,怕是会引来反感。”一名门客小心翼翼地劝道。 “本王自然知道!”李泰冷哼一声,“孤不会像他一样,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他不是喜欢俗吗?孤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高雅!什么才是皇子应有的风范!”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堂文士,声音铿锵有力。 “传本王之令,三日后,于曲江池畔,举办‘曲江文会’!遍邀朝中大儒、文坛宿将!我等要以诗会友,以文载道!本王要让父皇,让全天下人都看一看,我大唐的文脉,究竟在谁的手中!” 他要用一场最风雅,最正统的文化盛事,去碾压他大哥那场最粗鄙,最恶俗的赌徒狂欢。 一场“雅”与“俗”的战争,即将打响。 第21章 曲江流觞与市井评书 曲江池畔,春和景明,风光正好。 新修的亭台楼阁,在碧波绿柳间若隐隐现。今日的曲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却又是一种格外雅致的热闹。数不清的马车停在远处,从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当世闻名的大儒、才子、或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 魏王李泰,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头戴玉冠,丰神俊朗,站在主亭之中,接受着众人的赞誉,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他成功了。 他所发起的“曲江文会”,得到了整个大唐文化圈最热烈的响应。孔颖达、虞世南这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泰山北斗,今日都亲身赴会。这不仅仅是给他李泰面子,更是这群文人雅士,对太子李承乾那股“市井歪风”的一次集体反击。 他们要用诗词歌赋,用礼乐文章,来捍卫“雅”的尊严。 “魏王殿下此举,实乃文坛盛事,功在千秋啊!”一名老学究抚着长须,满脸感慨,“如今长安风气浮躁,人人沉迷于那‘筑长城’的靡靡之戏,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唯有魏王殿下,尚能坚守正道,实乃我大唐之幸!” “正是!太子殿下胡闹,魏王殿下拨乱反正!他日史书工笔,必有公论!” 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李泰听得心花怒放。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被特意“邀请”来的角落。 他的大哥,太子李承乾,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面前的案几上,没有笔墨纸砚,只放着一盘葡萄。他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仿佛这场文坛盛会,跟他没半点关系。 李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就是要让李承乾来,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如何被真正的“精英阶层”所孤立,所鄙夷的。 酒过三巡,文会进入高潮。众人效仿古人,玩起了“曲江流觞”。一只酒杯,顺着清澈的溪水缓缓漂流,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即兴赋诗一首,作不出来,便要罚酒三杯。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一位年轻才子,望着满园春色,触景生情,吟哦出一句佳句,引来满堂喝彩。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另一位官员,看着远处的仕女,眼神迷离,也作出惊艳的诗行。 佳作频出,才情飞扬。李泰作为主人,自然也要露上一手。他望着浩渺的江水,意气风发,高声吟道:“探玄珠于赤水,搜琳琅于崑岑。献河图而必拜,捧瑶琴而屡弹!” 此诗一出,引来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好一个‘探玄珠于赤水’!魏王殿下之志,高远宏大,我等不及也!”孔颖达抚掌大赞。 李泰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端起酒杯,目光似无意地扫向李承乾的方向,朗声道:“今日盛会,太子皇兄在此,何不也为我等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角落。 来了!终于来了! 李承乾心中一阵狂喜。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当众出丑,丢人现眼,这可是败坏名声的绝佳机会!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葡萄汁,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双双或期待,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眼睛,清了清嗓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始憋诗的时候,他却一脸诚恳地摊了摊手。 “这个……作诗啊,太费脑子。伤神,伤身,还容易掉头发。”他摸了摸自己茂密的头发,煞有介事地说,“本宫觉得,人生在世,吃好喝好,比什么都重要。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多吃两颗葡萄。大家说,对不对?”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呆立当场。 他们设想过李承乾可能会作出一首平庸的歪诗,或者干脆推脱不作。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来回应这场风雅的盛会。 这已经不是不学无术了,这简直是在公然向“风雅”二字宣战!他用最直白,最粗俗的语言,表达了他对这一切的不屑。 李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坨烂泥上!对方不仅不接招,还反手糊了他一脸泥。 “荒唐!荒唐至极!”一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身为太子,储君之尊,竟能说出此等鄙俗之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 咒骂声,呵斥声,此起彼伏。 李承乾听着这些声音,感觉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美妙的仙乐。对!就是这样!骂吧!骂得再大声一点!最好现在就冲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各位大人说得都对。本宫就是这么个俗人,上不了台面。所以啊,这等高雅的场合,我就不继续待着,给大家添堵了。你们玩,你们继续玩。” 说完,他竟真的在一众文人雅士的怒目而视中,旁若无人地抓起那盘没吃完的葡萄,溜溜达达地走了。 只留下一个潇洒(在别人看来是猥琐)的背影,和一群风中凌乱的才子大儒。 李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气得一拳砸在案几上,玉制的酒杯应声而碎。 他赢了吗?他好像赢了。李承乾当众出丑,名声扫地,被整个文人阶层所唾弃。 可他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对方按在地上,用一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羞辱了一遍。 …… 李承乾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曲江。 他觉得,经过今天这么一闹,自己“不学无术的草包太子”形象,算是彻底坐实了。这可比什么聚众赌博的罪名,来得更诛心,更让父皇和那帮老臣们失望。 他已经能想象到,弹劾自己的奏章,很快就会堆满父皇的案头。 然而,他才刚回到东宫,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长孙无忌正焦急地在殿外踱步,一看到他,就跟看到救星一样冲了上来。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出事了!”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警惕地看着自己的舅舅:“说!是不是‘雀神争霸赛’的报名人数太多,把长安城的交通都给搞瘫痪了?” “那都是小事!”长孙无忌抹了一把汗,压低了声音,“是咱们的‘评书’,出事了!” “评书?”李承乾一愣。 他想起来了。为了给“雀神争霸赛”造势,也为了彻底贯彻自己的“低俗”路线,他让长孙无忌,从《大唐时报》那些连载的通俗故事里,挑了几个最受欢迎的,找了些口才好的市井之人,在西市的茶楼酒肆里,搞起了“评书”表演。 说的,无非就是《霍去病传》的英雄事迹,《四海奇闻》里的神鬼志怪,还有些家长里短的民间笑话。这不就是想恶心一下李泰那帮附庸风雅的文人嘛?能出什么事? “魏王殿下那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咱们在搞评书,说我们用先贤名将的故事做噱头,哗众取宠,有辱英烈!”长孙无忌急得直跺脚,“他……他已经联合了御史台的几位言官,还有宗正寺的几位李氏宗亲,一起上了奏章,弹劾您……弹劾您‘轻慢先贤,亵渎英灵’!这罪名,可不小啊!” 李承乾听完,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哈哈哈哈! 他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轻慢先贤!亵渎英灵! 这罪名,太好了!太妙了! 这可是直接碰触了“孝”与“礼”的红线!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唐,这可是了不得的政治污点!比什么不学无术,玩物丧志,要严重一百倍! 神助攻!真是神助攻啊! 他那便宜四弟,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正愁自己堕落得不够快,李泰就亲自给他递上了一把梯子! 他强忍住笑意,脸上装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凝重,看着长孙无忌:“舅舅,此事当真?父皇怎么说?” “陛下震怒!”长孙无忌的表情无比沉重,“已经传下口谕,让您立刻去甘露殿觐见!还……还把房相、杜相、李靖、秦琼几位大帅,全都召过去了!看这架势,是要……三堂会审啊!” 李承乾的心,已经乐开了花。 三堂会审!好啊!阵仗越大越好!最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然后直接下旨,废黜自己的太子之位! 他整了整衣冠,脸上挤出几分悲壮,对长孙无忌道:“走!舅舅,咱们去领罪!这一次,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他迈着沉重(实则轻快)的步伐,朝着甘露殿走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封地,看到了美女,看到了咸鱼一样的人生,正在向他招手。 这一次,总该成了吧? 第22章 咸鱼的愤怒与军魂的诞生 甘露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李世民端坐于御座之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下方,文武重臣分列两侧,房玄龄、杜如晦垂首不语,而李靖、秦琼、尉迟恭这些沙场宿将,则个个面色铁青,眼神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一本奏章,被狠狠地摔在殿中。那是魏王李泰联合御史台和宗室,弹劾太子李承乾的奏章。 罪名很明确:以先贤霍去病的赫赫战功为蓝本,编成市井评书,于茶楼酒肆中供优伶说笑,此为“轻慢先贤”;将金戈铁马的沙场血战,化作引车卖浆者流的口中谈资,此为“亵渎英灵”。 这罪名,字字诛心。 对于李靖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人而言,英雄的荣光,是他们心中不可触碰的圣域。他们可以容忍太子胡闹,可以容忍他搞什么麻将,甚至可以容忍他当众说出“作诗掉头发”之类的混账话。 但他们不能容忍,有人拿军人的荣耀和牺牲,去当作廉价的消遣! 当李承乾和长孙无忌一前一后走进大殿时,立刻就感受到了这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怒火。 长孙无忌两腿发软,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知道,这次玩脱了。 而李承乾,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期待。 他扫了一眼那些愤怒的将帅,心中暗道:对,就是这个眼神!再愤怒一点!最好现在尉迟恭那个黑炭头就冲上来,给自己一拳,然后父皇顺势就把自己废了,完美! “逆子!你可知罪?!”李世民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冰冷刺骨。 李承乾“扑通”一声跪下,动作之干脆,态度之诚恳,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他低着头,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又努力压抑着“喜悦”的声音回道:“儿臣……儿臣知罪!儿臣不该将霍骠骑的英雄事迹,编成评书,让……让那些俗人传讲。儿臣……亵渎了先贤,玷污了军魂,罪该万死!请父皇……废黜儿臣的太子之位,以儆效尤!” 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大殿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干脆利落的“认罪”给搞懵了。剧本不应该是这样写的啊?他不应该狡辩几句,或者推卸责任吗?怎么上来就直接求废了? 李世民也被噎得不轻。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之言,此刻全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他看着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看似悲痛欲绝,实则……怎么看怎么像在偷着乐的儿子,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哼!说得轻巧!”一旁的尉迟恭终于没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了,“太子殿下,俺老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俺就想问问,在您心里,我们这些当兵的,浴血沙场,九死一生,换来的功名,就是给那些说书先生,在茶馆里换几声叫好,几文赏钱的玩意儿吗?” 这话一出,李靖、秦琼等人的眼神,愈发锐利。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李承乾抬起头,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懒散。他看着尉迟恭,又扫过李靖、秦琼那一张张写满愤怒和失望的脸,心中那根为了“躺平”而刻意麻痹的神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想过用各种方式激怒他们,但当他真的看到这些传说中的英雄,因为自己一个无心之举(虽然目的是为了被废)而流露出那种被冒犯、被轻视的受伤神情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爽。 一种莫名的,发自内心的不爽。 他本来准备好的,一套“儿臣糊涂,儿臣该死”的台词,到了嘴边,忽然就变了味。 “鄂国公,”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你说的,不对。” “哦?”尉迟恭眼睛一瞪,“俺哪里说的不对?” “你说,我是拿将士们的功勋,去换几声叫好,几文赏钱。”李承乾慢慢地站了起来,直视着殿内所有的将帅,“那我现在问你们,霍去病封狼居胥,千古传颂。可除了他,当年跟随他一起出征,战死在漠北的数万将士,他们的名字,谁还记得?” 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再问你们,”李承乾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武德年间,我大唐立国之初,为了抵御突厥,守卫边疆,牺牲了多少将士?他们的事迹,除了兵部的卷宗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还有谁知道?长安城里歌舞升平的百姓,知道吗?曲江池畔吟诗作对的才子,知道吗?” 他一步步向前,目光如炬,逼视着每一个人。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眼里,将士们守卫边疆,是天经地义!打了胜仗,功劳是将军的,是陛下的!打了败仗,就是你们无能!至于那些战死的普通士兵,他们不过是一个个无足轻重的数字!” “你们流血,你们牺牲,可除了这一身伤疤,除了朝廷的抚恤,你们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应有的尊敬吗?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将你们奉为英雄吗?” 李承乾的声音,如同重锤,一记一记,狠狠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李靖、秦琼这些人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们想反驳,却发现,太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为什么要把霍去病的故事,编成评书,让全天下的百姓去听?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李承乾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吼,“告诉他们,英雄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告诉他们,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无数个像霍去病一样的将士,用命换来的!” “我就是要让那些茶馆里的百姓,酒楼里的商贾,田间地头的农夫,都知道!知道长城之外,有我们大唐的军队在流血!知道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无数将士前仆后继的信念!” “我就是要让长安城里的每一个孩子,从小听着英雄的故事长大!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忠勇,什么叫血性!让他们长大以后,不只是想当一个吟诗作对的文人,更想当一个能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军人!” “这,才叫军魂!这,才叫荣耀!” “你们说我亵渎了英灵?不!”李承乾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我是在为他们铸魂!是想让他们的英灵,永远活在每一个大唐子民的心中,受万世敬仰!” 一番话说完,整个甘露殿,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李靖怔怔地看着太子,嘴唇微微颤抖。秦琼紧紧地握着拳,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而尉迟恭,那个刚才还怒不可遏的黑炭头,此刻张着嘴,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从来没想过,那个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竟然……竟然藏着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道理! 他们一直纠结于“体面”,纠结于英雄不该被“俗人”说讲。可太子却告诉他们,真正的荣耀,不是锁在庙堂之上,供人瞻仰的牌位,而是融入街头巷尾,活在百姓心中的丰碑! 这种思想,这种格局,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他看着下方那个身姿挺拔,慷慨陈词的儿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以为,这又是逆子的一次胡闹,是他为了被废而想出的昏招。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借题发挥,狠狠敲打他一番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番振聋发聩的“军魂论”! 他忽然明白了。 什么评书,什么麻将,什么报纸……这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东西,背后都贯穿着一条清晰无比的线索——那就是,从世家手中,从士大夫手中,夺取话语权,把根,深深地扎进最广大的底层百姓和军人之中! 这……这已经不是帝王心术了,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却又让他感到无比震撼的,治理天下的阳谋! 而李承乾,说完那番话后,自己也愣住了。 我……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只是被尉迟恭那句“换几文赏钱”给刺激到了,一股邪火上来,就借着后世的某些概念,即兴发挥了一通。本意是想搅混水,把“轻慢先贤”的罪名,搅合成一场关于“雅俗”的辩论,然后趁机摆烂。 可看着眼前这帮将帅们那激动、敬佩、恍然大悟的眼神,他知道,又……又他妈搞砸了! “说得好!” 一声暴喝,打断了死寂。 尉迟恭“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殿下!是俺老黑有眼不识泰山!俺给你赔罪了!您说的对!俺们当兵的,求的不就是这个吗!求的就是老百姓打心眼儿里看得起咱!从今往后,谁他娘的敢说这评书半句不是,俺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臣等……附议!”李靖、秦琼等人,齐刷刷地拱手,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这一揖,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李承乾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彻底完了。 他非但没能成功“引咎辞职”,反而……一下子,把整个大唐的军方,都变成了自己的铁杆粉丝。 他绝望地看向御座上的李世民,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愤怒。 然而,他看到的,是李世民那双无比复杂,混杂着震惊、欣赏、欣慰,甚至……还有一丝恐惧的眼神。 李世民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亲手将李承乾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很重。 “承乾,你跟父皇说实话。”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凑到李承乾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这些……经天纬地之才,究竟,是从何而来?”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自己父皇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最大的麻烦,来了。 第23章 托梦的圣贤与慈母的忧虑 甘露殿内,李世民那句低沉的问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李承乾的喉咙。 “你这些……经天纬地之才,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问题,比一百个御史的弹劾,比一千员大将的怒火,还要致命。 这是帝王的猜忌。 一旦回答不好,等待自己的,绝不是被废黜后去封地当咸鱼那么简单,恐怕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了。 李承乾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闪过。说自己是穿越者?明天自己的人头大概就能挂在城门上,旁边还会贴张告示,上书“妖人惑乱,蛊惑太子,已正典刑”。 不行,必须找一个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并且无法证伪的理由!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绝佳的借口浮现在他脑海。 他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苦涩。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父皇……儿臣……儿臣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快信了的茫然,“从儿臣那次坠马,头部受创之后,就……时常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李世民眉头紧锁,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 “是。”李承乾点点头,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儿臣会梦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自称……周公。他总是在梦里,跟儿臣讲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什么‘群众基础’,什么‘舆论高地’,还有什么‘军魂传承’……儿臣听不懂,只觉得烦躁。每次醒来,都头痛欲裂,那些话却又鬼使神差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一边说,一边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真的不堪其扰。 “这麻将,这报纸,这评书……都是儿臣被他念叨得烦了,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清出去,才胡乱搞出来的。儿臣本以为,把这些东西公之于众,引来父皇和诸位大人的斥责,或许……或许那位周公,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神情是三分真诚,七分伪装的痛苦:“父皇,您以为儿臣想这样吗?儿臣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子,每日看看歌舞,逗逗鸟,不给您添乱。可这个梦,就像个催命符,逼着儿臣去做这些离经叛道之事!儿臣……儿臣也苦啊!” 说完,他竟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靖、秦琼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敬佩,迅速转化为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恍然大悟的敬畏。 托梦!竟然是圣人周公托梦!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殿下能说出那番“为万世铸军魂”的宏论!这等格局,这等见识,岂是凡人能有?原来是得了圣贤的指点! 这么一想,之前太子所有“荒唐”的行为,瞬间就合理化了。搞麻将,是为了团结同僚,消弭党争;办报纸,是为了开启民智,广开言路;讲评书,是为了传承军魂,激励后人! 天呐!太子殿下哪里是胡闹?他分明是在承受着圣人的教诲,以一种我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为大唐的万世基业,呕心沥血啊! 他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玩世不恭,那么想被废黜,只是因为……他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智慧和压力! 一瞬间,一众文臣武将,看向李承乾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怜惜。 看看,把殿下都逼成什么样了! 尉迟恭这个粗人更是感动得稀里哗啦,他觉得太子殿下太不容易了,年纪轻轻就要被圣人天天在梦里“加班”,换成自己,怕是早就疯了。 李世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不堪重负”的脸,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周公托梦? 这个说法,很玄。但在这个敬畏鬼神的年代,却又是最无法反驳的解释。 是真的吗?他不全信。是假的吗?可承乾那些层出不穷,又总能切中要害的手段,又该如何解释? 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承乾自己想出来的,那这个儿子的心机城府,就实在是太深,太可怕了。 一个能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用一番话就收拢整个军方人心的太子,会让他这个皇帝,睡不着觉。 但如果是“圣人托梦”,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不是承乾的野心,而是“天命”!是上天要通过承乾,来辅佐自己,来兴盛大唐! 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的猜忌,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隐忧。 激动的是,有上天相助,何愁大唐不兴? 隐忧的是,这个“天命之子”,似乎一心只想撂挑子不干。这可如何是好?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亲自将李承乾扶了起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承乾,苦了你了。是父皇错怪你了。” 李承乾心中警铃大作。 这语气不对!这剧本不对!不应该是“妖言惑众,打入天牢”吗?怎么变成温情脉脉的父子情深了? “父皇……” “不必多言。”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无比复杂,“既然是天命所归,那你便不能再自暴自弃。从今日起,你要好生休养,父皇会遍寻名医,为你调理身体。至于那位‘周公’……他再入梦,你便好生听着,记下便是。我大唐的未来,或许,就应在这些梦里了。” “……”李承乾彻底傻了。 他不仅没被废,反而被认证成了“天命传声筒”?以后做梦都得“打卡上班”,还得写“会议纪要”? 这日子还怎么过?! “至于魏王泰……”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肆意攻讦储君,挑拨君臣关系,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让他好好读读《孝经》!” 这一下,是彻底给今天的事情定了性。 太子无罪,有功!魏王构陷,该罚! 李承乾眼睁睁看着李靖、尉迟恭等人簇拥上来,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珍稀的瓷娃娃,生怕他碎了。 他感到一阵绝望。 这次的“自杀式袭击”,不仅没死成,反而……原地飞升了。 …… 从甘露殿出来,李承乾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魂,脚步都是虚浮的。 长孙无忌跟在后面,表情极其精彩。他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外甥,一会儿抬头看看天,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天佑我大唐”之类的疯话。 刚到丽正殿门口,就见长孙皇后身边的侍女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立政殿内,檀香袅袅。 长孙皇后摒退了左右,亲自拉着李承乾的手坐下,一双美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圈微微泛红。 “承乾,你跟母后说实话,今日在甘露殿,你父皇……没为难你吧?” 显然,甘露殿的风声,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李承乾看着母亲担忧的脸,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瞬间崩塌了。他再也装不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懒得再演什么天命所归的戏码,整个人往软榻上一靠,有气无力地哀嚎起来。 “母后啊!您快跟父皇说说,让他把儿臣给废了吧!儿臣真的不想当这个太子了!太累了!” 他本以为,这番话会换来母亲的安慰或劝诫。 然而,长孙皇后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怜爱与心疼。 她伸出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李承乾的额头,柔声道:“我儿,母后知道你苦。以前,母后只盼着你平安喜乐,哪怕平庸一些,也无所谓。可现在,母后知道了,你不是平庸,你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李承乾:“……” 完了,连亲妈都被洗脑了。 “你父皇,他其实……很为你骄傲。”长孙皇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他从甘露殿回来,嘴上说着你胡闹,可那眉眼间的得意,是藏不住的。他说,我大唐的储君,有圣人入梦相助,此乃亘古未有之祥瑞。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李承乾有种不祥的预感。 长孙皇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说,既然是上天选中的人,就不能再让你这般‘胡闹’下去了。他要给你压一副真正的担子,让你……让你这块璞玉,好好地雕琢雕琢。”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听懂了。 以前他搞事,李世民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败家也好,胡闹也罢,容忍度很高。 可现在,自己“圣人托梦”的身份被坐实了。李世民对他的期望值,瞬间被拉满。 接下来,父皇要开始对自己进行“帝王养成”了! 那意味着,再也没有咸鱼躺平的日子,取而代之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政务、学业和……试炼。 “不——!” 李承乾的内心在咆哮。 他猛地坐起身,看着长孙皇后,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母后!儿臣不要什么担子!儿臣这就去跟父C皇说,那梦是假的!是儿臣胡说八道骗他的!” 长孙皇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严肃地看着李承乾:“承乾,这话,在母后这里说了便罢了。出了这个门,切不可再提!君无戏言!你今日在甘露殿,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你父皇的面,亲口承认了‘周公托梦’。你现在反口,说这是欺君!你可知,欺君之罪,比你之前那些所有胡闹加起来,都要严重百倍!到那时,父皇就算想保你,都保不住!” 李承乾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发现,自己为了逃避责任,撒了一个谎。 而现在,这个谎言,变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金光闪闪的囚笼,将他死死地困在了太子之位上。 他,亲手断绝了自己所有躺平的后路。 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长孙皇后心中一软,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好孩子,别怕。有父皇和母后在,天塌不下来。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他只是……想让你帮他分担一些烦恼。” “什么……烦恼?”李承乾木然地问。 长孙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轻声道:“前朝的那些世家大族,五姓七望……他们,总觉得这天下,不姓李。” 第24章 太子的俱乐部与魏王的牌局 李承乾回到丽正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 “五姓七望”。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作为一名半吊子的历史爱好者,他当然知道这几个家族在大唐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普通的豪门,那是垄断了知识、人脉、乃至社会声望的庞然大物。他们看不起皇室,自诩为华夏正统,几百年的底蕴,让他们有足够的底气,不把李家这个“胡人血统”的皇族放在眼里。 李世民自己,都拿他们头疼不已,几次三番想修订《氏族志》,把皇族和功臣列在前面,都被软磨硬可地顶了回来。 现在,父皇把这个天大的难题,当成“担子”甩给了自己? 这是雕琢璞玉吗?这是想用砂轮直接把自己磨成粉末啊! 他一屁股瘫坐在那张熟悉的躺椅上,望着天花板,生无可恋。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对付这帮老牌贵族,硬碰硬肯定死路一条。他们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随便动一个,都能引起朝堂地震。自己现在这个“圣人托梦”的身份虽然好用,但也不能当饭吃。那帮老古董最讲究“祖宗之法”,自己要是敢提什么激进的改革,他们能引经据典,把自己喷到怀疑人生。 必须想个办法,一个……符合自己“咸鱼”人设,又能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的办法。 一个懒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会怎么办? 他会……创造一个新规则,然后让别人去玩,自己看戏。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凭什么要跟他们在一个游戏规则里玩?他们凭什么高贵?不就是祖上阔过,家里书多,互相联姻,搞小圈子嘛! 那老子也搞个小圈子!一个比他们更牛,更酷,门槛更高的小圈子! 李承乾猛地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把旁边正在给他削水果的长孙无忌吓了一跳。 “舅舅!” “殿下,臣在!”长孙无忌赶紧放下水果刀。 “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让人眼馋?”李承乾问道。 长孙无忌想了想,试探着回答:“钱?权?还是……美女?” “俗!太俗了!”李承乾大手一挥,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是‘稀缺’!是‘独一无二’!是‘别人没有,只有我有’的荣耀!” 长孙无忌一脸懵逼,完全跟不上自己外甥的思路。 “舅舅你想啊,”李承乾开始循循善诱,“那五姓七望为什么牛气?因为他们的‘姓氏’,是稀缺资源。天下姓王姓崔的人多得是,但一说‘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大家就觉得‘哇,好厉害’!对不对?” 长孙无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我们,就创造一个比他们更厉害,更稀缺的‘身份’!”李承乾眼中放光,“一个由父皇,由我大唐朝廷,亲自认证的,至高无上的身份!” “殿下……您的意思是?” “本宫决定,成立一个俱乐部!”李承乾一拍大腿,“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凌烟阁’!” “凌烟阁?”长孙无忌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又说不上来。 “对!这个俱乐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李承乾越说越兴奋,仿佛一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入门标准只有一个:必须是我大唐的开国功臣!跟着父皇打天下,流过血,玩过命的,才有资格!” “文臣也算!”他补充道,“像舅舅你,还有房相、杜相,运筹帷幄,那也是天大的功劳!我们把这些人的画像,全都挂在一座阁楼里,让后世子孙,万世瞻仰!” 长孙无忌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隐约明白了李承乾的意思。 “光挂画像,还不够!”李承乾继续说道,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炫耀,“入了咱们这个‘凌烟阁俱乐部’的,有特殊福利!比如,他们的爵位,可以世袭罔替!他们的子孙,可以优先入国子监!每年,父皇还要亲自带着太子,也就是我,去阁楼里祭拜一次!这叫什么?这叫‘君臣一体,与国同休’!” “最重要的是,”李承乾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这个俱乐部,是封闭的!名额是固定的!死一个,少一个!以后谁家是‘凌烟阁功臣’之后,那才是大唐最顶级的豪门!什么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跟咱们‘凌烟阁功臣俱乐部’一比,他们算个屁啊!” 一番话说完,李承乾得意洋洋地看着长孙无忌,等着他的夸奖。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这个主意,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被世家大族惹毛了的熊孩子,在赌气说“你们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们玩了,我自己建个群,还不拉你们进来”。 动机,足够幼稚,足够符合自己的人设。 而实际效果呢?这是在釜底抽薪!是在用皇权,重新定义“贵族”的标准!是用一个新的、忠于皇室的功勋贵族集团,去架空、稀释那些老牌世家的社会影响力。 最妙的是,这事不用自己去冲锋陷阵。自己只负责出个“点子”,摇旗呐喊。真正会为了这个“俱乐部”去跟老牌世家死磕的,是李靖、秦琼、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是这一大帮嗷嗷待哺的新贵! 自己,只需要舒舒服服地躺在后面,看着他们狗咬狗,啊不,是看着他们为了“荣耀”而奋斗就行了。 完美! 然而,长孙无忌听完,却没有立刻露出他想象中的奸商笑容。 这位国舅爷,愣在原地,嘴巴微张,看着李承乾的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过了许久,长孙无忌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问道:“殿下……这……这也是那位周公,在梦里教您的?” 除了这个解释,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用一个“俱乐部”的戏言,去瓦解困扰了陛下多年的心腹大患。这种举重若轻,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已经超出了“聪明”的范畴,近乎于“道”了。 李承乾白眼一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是啊是啊,那老头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什么‘建立荣誉体系’、‘打造核心团队’,烦死了。舅舅,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你跟房相杜相他们商量一下,赶紧弄个章程出来,写份奏疏给父皇。记住,一定要写得……像是我这个太子,为了跟人赌气,才想出来的馊主意,千万别写得太高大上,不然父皇又要以为我想干嘛了。” 长孙无忌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沉声道:“臣,遵旨!臣一定……将殿下的‘苦心’,办得妥妥当当!” 他转身离去,脚步沉稳,却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知道,一场足以改变大唐未来百年格局的风暴,即将在他外甥这看似荒唐的“俱乐部”计划中,悄然酝酿。 …… 与此同时,魏王府。 李泰被罚闭门思过,整个人都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上次弹劾太子,不仅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搞得一身骚,成了满朝的笑柄。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太子那个“圣人托梦”的鬼话,竟然所有人都信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王爷,您消消气。”一名门客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子殿下如今势头正盛,又有军方支持,咱们暂且……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避?”李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卷书册狠狠摔在地上,“他一步步收拢人心,本王就要一步步退让?那这天下,还有本王的立足之地吗?” 他嫉妒,他愤怒。他想不通,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文坛领袖”形象,为何在李承乾那些粗鄙不堪的市井手段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报——”一名管事匆匆跑了进来,“王爷,宫里传出消息。太子殿下……似乎又有新动作了。” “说!” “听说……太子殿下嫌弃那些世家子弟不跟他玩,正联合赵国公、房相、杜相等一众功臣,要搞一个什么‘凌烟阁’,还说要把功臣的画像都挂上去,以后只跟功臣之后来往……” 管事将道听途说的消息,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李泰听完,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他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兴奋不已。 “愚蠢!实在是愚蠢至极!”李泰的眼中闪烁着精光,“本王正愁找不到他的破绽,他自己就把刀柄递过来了!” 门客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你们还看不明白吗?”李泰指着门外,意气风发,“他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是在公然割裂朝臣,在拉帮结派!他把开国功臣圈进自己的‘凌烟阁’,那置那些非功臣出身的官员于何地?置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于何地?” “他这是在逼着满朝文武站队!这是储君的大忌!” 李泰越说越兴奋:“他以为,靠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周公托梦’,就能为所欲为吗?他得罪了关陇集团,得罪了山东世族,得罪了天下所有读书人!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切入点。 李承乾不是要搞小圈子,排挤世家吗? 好!那本王就反其道而行之! “来人!”李泰沉声下令,“备上厚礼!本王要亲自去拜访清河崔氏的崔民干大人,还有太原王氏的王珪大人!告诉他们,孤王,与他们这些大唐的栋梁,心意相通!” “他李承乾不是要俗吗?那本王就继续雅!他不是要拉拢武将新贵吗?那本王就团结文臣世家!” 李泰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要用一场最高雅,最得人心的政治牌局,来告诉父皇,谁才是那个最懂得平衡朝局,最适合继承大统的儿子! 一场围绕着“新贵”与“旧族”的暗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25章 凌烟阁的请柬与氏族志的尘埃 三日后,朝会。 气氛有些诡异。 武将勋贵们,个个红光满面,昂首挺胸,彼此间眉来眼去,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而另一边,以几位出身世家大族的文臣为首的官员们,则面色凝重,神情中带着几分疏离与警惕。 李世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王德那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手持象牙笏板,出列了。 “臣,有本奏。”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双手奉上。 王德接过,呈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展开奏疏,目光扫过,脸上却并未露出长孙无忌等人预想中的惊喜或赞许,反而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因为这份奏疏的行文,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通篇看下来,核心思想就一个:太子殿下觉得跟某些人玩不到一块儿去,心里不爽,所以想建个“功臣阁”,把父皇您的好兄弟们都画上去,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要带着“自己人”一起玩,不带他们玩。至于什么封赏啊、子孙入学啊,都是为了让这个“俱乐部”显得更厉害一点,好气死那些“看不起人”的家伙。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孩子气的赌气和炫耀。 这奏疏,写得太有水平了。 它完美地将一个足以颠覆国本的阳谋,包装成了一个不成器的太子,为了争风吃醋而想出来的馊主意。 李世民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不能说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合上奏疏,抬眼看向下方的李承乾。 只见他的宝贝太子,正站在武将队列的末尾,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时不时还打个哈欠,仿佛这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副懒散的样子,简直就是对这份“赌气奏疏”最好的注解。 “咳。”李世民清了清嗓子,将奏疏往旁边一放,“赵国公所奏,太子这个‘凌烟阁’的提议……诸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他故意把“凌烟阁”说成是“太子的提议”,就是在看下面人的反应。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武将那边炸了锅。 尉迟恭第一个跳了出来,声如洪钟:“陛下!臣觉得,太子殿下这个主意,好!太好了!俺老黑跟着陛下一辈子,打打杀杀,图个啥?不就图个身后的名声,图个子孙后代能挺直腰杆做人嘛!把俺们画上去,让俺的孙子指着画说‘看,这是你爷爷’,多带劲!臣,附议!” “臣附议!”秦琼出列,声音沉稳,“太子殿下仁孝,念及我等功勋,实乃我等之幸。此举,更能彰显我大唐君臣一心,激励后辈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臣等附议!” 李靖、程咬金、侯君集……一众开国将帅,齐刷刷地出列,声势浩大,震得整个太极殿都嗡嗡作响。 紧接着,房玄龄、杜如晦也对视一眼,默契地出列。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举,虽出于赤子之心,却暗合安邦定国之道。”房玄龄缓缓说道,“为功臣画像,彰其功,传其名,乃是为我大唐立下一座精神丰碑。后世子孙,见贤思齐,则国祚可长久矣。” 文臣领袖和武将集团,竟然在这一刻,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中书侍郎崔民干,一位出身清河崔氏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了。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崔民干顶着巨大的压力,沉声道:“为功臣画像,以彰其功,本是美事。然,何为功臣?仅限于沙场搏杀,朝堂谋划吗?我华夏自古以来,传承礼乐,教化万民,亦是固国之本。孔孟之道,传家之学,难道就不是为国之功吗?” 他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将“功”的概念扩大化。 “陛下,”他继续说道,“若论门第,当以德行、学问、礼法为先。若仅以一时之军功论高下,恐会助长朝中骄兵悍将之气,而轻慢了诗书礼仪之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三思,《氏族志》的编撰,当以德行为本,而非以军功为先!” 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将“凌烟阁”这个功臣荣誉体系,与修订《氏族志》这个划分社会等级的敏感问题,捆绑在了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几位同样出身高门世家的官员,立刻出声附和。 “崔大人所言极是!治国,当以文德为上!” “军功可定一时之安,教化方能定万世之基啊!” 朝堂之上,泾渭分明,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泰站在文臣队列中,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来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承乾那个愚蠢的计划,成功地激化了新贵与旧族的矛盾。现在,就看父皇如何收场了。无论父皇偏向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 而他李泰,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文德教化”这一边,站在了代表着“正统”的世家大族这一边,形象高大,无可指摘。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那个他眼中最不成器的太子哥哥,动了。 李承乾像是刚睡醒一样,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崔民干,又看了看尉迟恭,最后,目光落在了李世民的脸上,一脸无辜地问道: “父皇,崔大人在说什么啊?什么《氏族志》?什么文德教化?儿臣听不懂啊。” 他挠了挠头,表情很是困惑:“儿臣就是觉得,父皇您当年打天下那么辛苦,跟着您的这帮叔叔伯伯们也挺不容易的。儿臣想建个阁楼,把大家都画上去,以后逢年过节,儿臣带着弟弟妹妹们去磕个头,谢谢他们为咱们李家江山玩命,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摊了摊手,语气纯真得像个三岁小孩:“这跟《氏族志》有什么关系?《氏族志》是给天下人排座次的,儿臣这个‘凌烟阁’,是咱们老李家的‘家庭荣誉墙’啊!是儿臣这个当晚辈的,想孝敬一下长辈,难道……难道这也不行吗?” “噗——” 程咬金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仿佛点燃了引线。 尉迟恭放声大笑,指着崔民干道:“哈哈哈,听见没?太子殿下说得明白!这是人家殿下的一片孝心!是他们老李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怎么,太子殿下孝敬长辈,还得经过你清河崔氏的同意不成?” “你!”崔民干气得脸色涨红,胡子都在抖。 他感觉自己用尽毕生功力打出的一记“太极推手”,竟然被对方用一句“这是我们家事”,给轻飘飘地化解了。 而且,还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干涉皇家内务,非议太子行孝”的尴尬境地!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目瞪口呆的崔民干,和一脸“我做错了什么吗”的无辜表情的李承乾,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绝了! 真是绝了! 用“孝道”这张牌,直接掀了桌子! 把一场足以引发朝堂分裂的政治博弈,瞬间降维打击成了一场关于“皇家内部事务”和“晚辈孝心”的讨论。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谁敢质疑太子的“孝心”?谁敢说皇帝家的“家庭荣誉墙”不该建? 李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片虚空之中。他所有精心准备的,关于“文德”、“礼法”、“平衡”的大道理,在对方一句“这是我们家事”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看着那个一脸纯真无害的哥哥,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寒意。 “好了!”李世民一拍惊堂木,做出了最终裁决。 “太子一片孝心,朕心甚慰。凌烟阁一事,准了!就由赵国公、房玄龄、杜如晦三人牵头督办!此事,乃为我李氏皇族表彰功臣,不涉《氏族志》,更不涉天下门第之分,众卿不得再议!” 一锤定音。 崔民干等人面如死灰,颓然退下。他们知道,他们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得憋屈无比。 他们不是输给了皇权,也不是输给了军功新贵,而是输给了一个看似荒唐的“家事”理由。 而李承乾,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又搞砸了。 他只是想挑起两边的矛盾,让父皇头疼,然后把自己这个“惹祸精”给踢出局。 结果呢? 矛盾不仅没激化,反而被自己一句“家事”,给完美地解决了。 他还顺手,帮父皇把“凌烟阁”这个大杀器,给名正言顺地定了下来。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只见李世民的目光,正越过众人,与他对视。那眼神里,充满了赞许,欣慰,以及一种……“你小子别装了,朕都懂”的玩味。 李承乾的心,彻底凉了。 他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想向下坠落,这张网,都会稳稳地将他托住,然后……将他越推越高。 退朝后,李承乾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宫的路上。 一群功臣勋贵簇拥着他,众星捧月,感激涕零。 “殿下,高!实在是高啊!”程咬金挤了过来,大巴掌拍着他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踉跄,“俺老程就没见过这么敞亮的理儿!‘家庭荣誉墙’!说得好!”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跟了上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殿下今日,以‘孝’破‘礼’,四两拨千斤,臣等……自愧不如。”杜如晦由衷地感叹道。 李承隠欲哭无泪,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计划,一个真正能让自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计划。 一个……连“圣人周公”都救不了他的计划。 第26章 太子的烦恼与咸鱼的新思路 凌烟阁之事,尘埃落定。 李承乾本以为,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把新贵和旧族架在火上烤,父皇就算不废了自己,也得狠狠申斥一顿,禁足个一年半载。到那时,自己正好可以在东宫里躺个天昏地暗,岂不美哉? 可结果,他不仅毫发无损,反而成了“孝感天地”的典范。 如今走在宫里,遇到的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太监宫女们,眼神里是纯粹的崇拜;文臣武将们,眼神里是混杂着敬畏与探究的复杂情绪。就连以往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魏征,前两天在路上碰到,都破天荒地对着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拱手道:“太子殿下,大孝!” 那两个字,砸在李承乾心上,比两记重锤还难受。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网上缀满了金线银线,绣着“圣贤”“仁孝”“奇才”之类的字样,华丽得让人窒息。他越是想往下坠,这网就收得越紧,把他托得越高。 这日子,没法过了。 “殿下,您都叹了第一百零八口气了。”旁边的内侍小心翼翼地给他续上茶水,“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要不,奴婢去把新来的百戏班子叫来给您解解闷?” “闷?”李承乾瘫在躺椅上,翻了个白眼,“我这心里堵得慌,看什么都跟看戏似的。” 他现在看满朝文武,就觉得他们是一群自我攻略的戏精。自己随便说句胡话,他们能脑补出十八层深意;自己随便搞点破坏,他们能解读出安邦定国的大战略。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一个真正能让这帮人鄙视自己,唾弃自己,联名上书废了自己的办法。 之前的路子,都走偏了。 搞军魂,他们说自己格局宏大;搞舆论,他们说自己开启民智;搞小圈子,他们说自己孝感动天。这些事,归根结底,都还能往“为国为民”的好名声上靠。 得换个赛道。 一个无论如何,都洗不白,上不了台面的赛道。 一个能让最正直的魏征当场气晕过去,能让最疼爱自己的母后都觉得“这孩子没救了”的赛道。 李承乾的目光,在奢华的丽正殿里缓缓扫过。金器,玉器,名贵的字画,精美的陈设……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桌案上一份东宫的开销账目上。 钱! 对,就是钱!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什么?太子最忌讳什么? 贪财!市侩!与民争利! 一个未来的君主,如果满脑子都是铜臭味,那绝对是儒家思想里最不可饶恕的污点。孔夫子都说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自己只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不就行了? 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完美了! 一来,动机纯粹。我就是想搞钱,享受生活,这总不能解读出什么“心怀天下”了吧?二来,操作简单。搞钱嘛,方法多得是,而且怎么看都上不了台面。三来,风险可控。就算玩脱了,父皇顶多骂自己一句“不成器的东西”,总比被当成“心机深沉,意图谋反”的野心家要安全得多。 一个绝妙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李承乾“噌”地一下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双眼放光。 他对着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去,把东宫掌事的,还有户部的几个主事郎中,给本宫叫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 半个时辰后,丽正殿内。 东宫的几位属官,和户部被临时叫来的两位郎中,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他们以为太子殿下又要发表什么“圣人托梦”的高论,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准备好了纸笔,打算把太子殿下的“金玉良言”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回去好生揣摩。 尤其是那两位户部的郎中,更是激动不已。太子殿下连军国大事都能指点江山,想必对钱粮赋税,也定有高见!说不定,困扰户部多年的财政紧张问题,今日就能得到“圣人”的指点了! 李承乾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充满求知欲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期待吧,期待吧!待会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俗不可耐”!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直接入题,反而先是长叹一声,满脸忧愁地说道:“诸位啊,本宫最近,手头有点紧。” “……”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户部的一位郎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殿内的陈设,那价值连城的玉器,那精美绝伦的织毯,心想:您这还叫手头紧?那我们这些靠俸禄过活的,岂不是要去要饭了? 李承乾完全无视他们呆滞的表情,自顾自地抱怨起来:“你们看看,这东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日里人吃马嚼,哪一样不要钱?父皇给的那点份例,根本就不够花嘛!本宫想换个新的躺椅,想吃点新鲜的荔枝,都得盘算半天。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 他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户部郎中们面面相觑,脑子彻底乱了。 这剧本不对啊!太子殿下召见我们,不应该是心忧国库空虚,询问天下民生吗?怎么……怎么听起来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在抱怨零花钱太少? 一位东宫的官员反应快,赶紧躬身道:“殿下息怒。若用度不足,臣等可上奏陛下,为您请增份例。” “请什么请!”李承乾大手一挥,脸上露出一副“我辈岂是吃软饭之人”的傲然,“本宫,决定自力更生,自己挣钱!” “自己……挣钱?” 这个词从当朝太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几位官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没错!”李承乾越说越来劲,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仿佛一个指点江山的将军,只不过他指的不是战场,而是市场。“本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咱们,可以搞一个‘拍卖’!” “拍……卖?”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个闻所未闻的新词。 “对,拍卖!”李承乾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兴致勃勃地当起了讲师,“比如这个杯子,本宫说,它值十文钱,这是底价。然后,你们谁想要,就出价。你出十一文,他出十二文,价高者得!简单吧?刺激吧?” 几位官员呆呆地看着太子殿下像个街头小贩一样,唾沫横飞地推销着他的“拍卖”理念,感觉一阵阵眩晕。 这……这不就是集市上那些胡人搞的竞价把戏吗?虽然形式有点新,但本质上,就是个买卖啊! 堂堂大唐太子,储君之尊,居然要亲自下场当个“商贾”? 一位年长的户部郎中终于忍不住了,他颤巍巍地出列,痛心疾首地劝谏道:“殿下,万万不可啊!您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怎能……怎能行此商贾之事?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流。您若如此,岂不有损皇家威仪,让天下人耻笑啊!” “耻笑?”李承乾心里都快笑出声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怕你们骂,就怕你们夸! 他脸色一沉,故意摆出一副刚愎自用的模样:“迂腐!什么士农工商,能挣到钱的,就是好方法!本宫意已决,谁再多言,休怪本宫无情!”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想法,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光卖杯子,能挣几个钱?要玩,就玩把大的!本宫决定,这第一次拍卖,就把父皇前年赏给本宫的那副前朝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摹本,拿出去拍!” “轰——” 此言一出,几位官员如同被天雷劈中,当场就傻了。 拍……拍卖陛下的御赐之物? 这已经不是“市侩”的范畴了!这是“大不敬”!这是在把皇帝的恩宠,当成商品一样明码标价! 那位年老的户部郎中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昏厥过去,嘴里喃喃着:“疯了……殿下疯了……” 另一位东宫属官也是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三思啊!御赐之物,代表的是天恩浩荡!将其价沽,乃是藐视皇恩,大逆不道啊!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必将掀起轩然大波,御史台的弹劾奏疏,能把丽正殿的门槛都踏破了!” “踏破了才好呢!”李承乾心中狂喜,脸上却愈发不耐烦,“本宫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这是父皇赏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们只管去办!找个好地方,把风声放出去,就说三日后,东宫主持,天下第一场拍卖会,正式开场!” 他看着底下跪倒一片,痛哭流涕,苦苦劝谏的官员们,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 这次,总该成了吧? 贪财,市侩,藐视皇恩,刚愎自用,不听劝谏。 这几条罪名加起来,就算“周公”再托梦,也洗不白了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废黜后,抱着一箱子拍卖得来的金银,在封地里买豪宅,养歌姬,悠哉游得的咸鱼生活。 “哈哈哈……”他忍不住在心里放声大笑。 而那几位官员,看着太子殿下那近乎“癫狂”的表情,心中却同时升起一个让他们不寒而栗的念头。 殿下……是不是又得了那位周公的什么教诲? 这看似荒唐绝伦的“拍卖”,这惊世骇俗的“拍卖御赐之物”,背后……是不是又藏着什么我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经天纬地的大谋划? 第27章 天下第一槌 太子要在长安城搞“拍卖会”,还要拍卖皇帝御赐之物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贩夫走卒,王公贵戚,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闻所未闻的奇事。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要卖东西,价高者得!” “何止啊!听说连陛下赏的宝贝都要卖!啧啧,真是……真是……” “真是离经叛道!堂堂储君,竟与商贾为伍,成何体统!”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负面。尤其是那些自诩清流的文人士子,更是口诛笔伐,写了无数篇文章,痛斥太子“心无道义,唯利是图”,称此举为“国朝之耻”。 魏王府内,李泰听着门客们搜集来的各种消息,嘴都快笑歪了。 “哈哈哈哈!好!真是太好了!”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本王就说,他李承乾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什么圣人托梦,我看是财迷心窍!” 一名门客躬身道:“王爷,此次太子行事,荒唐至极。不仅朝中清流哗然,就连军中那些支持他的武将,据说也多有微词。尉迟恭将军听闻后,更是气得当场摔了杯子,说太子殿下这是在拿皇家的脸面去换钱,丢人!” “丢人?这只是开始!”李泰眼中精光闪烁,“他这是在自毁长城!父皇最重颜面,最重君臣之礼。承乾此举,是将父皇的恩宠放在市集上叫卖,这是在打父皇的脸!这一次,谁也保不住他!” 他站起身,意气风发地踱步:“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准备好奏疏。等到那所谓的‘拍卖会’结束,就是我等上奏之时!本王要亲眼看着,他李承乾是如何从云端跌落,摔个粉身碎骨!” …… 甘露殿。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混账东西!”他将一份密报狠狠地拍在龙案上,胸口剧烈起伏。 长孙皇后在一旁,轻轻为他顺着气,眼中也满是忧虑:“陛下,承乾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您也知道,他自坠马之后,性子就变得有些……跳脱。” “糊涂?”李世民冷哼一声,“这已经不是糊涂了!这是狂悖!朕赏给他的东西,代表的是朕的心意,是君父的恩典!他竟敢拿去明码标价,换成黄白之物?他把朕当成什么了?把他自己当成什么了?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吗?” 他越说越气,起身在殿内来回走动:“朕现在就去东宫,把他给捆了!朕要亲自问问他,他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陛下!”长孙皇后连忙拉住他,“您先息怒。此事蹊跷,不如……还是先召承乾来问问清楚?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也觉得蹊跷。以承乾之前表现出的心智,不该会做出如此愚蠢,如此授人以柄的事情。除非…… 一个念头,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去,把太子给朕叫来!” 李承乾被叫到甘露殿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美。 看父皇这脸色,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显然是气得不轻。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他有气无力地行了个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李世民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问,“李承乾!朕问你,你要搞那个什么‘拍卖会’,还要卖了朕赏你的《快雪时晴帖》,可是真的?” “是啊。”李承乾一脸坦然,甚至还带着几分委屈,“父皇,儿臣实在是没办法了。东宫开销那么大,您给的钱又不多,儿臣总得想办法创收啊。再说了,那帖子放在儿臣这也蒙尘,不如换点实在的,给东宫的内侍们添两件新衣裳,不也挺好?” 这番市侩至极的言论,让李世民气得眼前一黑。 长孙皇后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李世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承乾心里暗喜,决定再加一把火。他挠了挠头,摆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哦,对了,儿臣之所以想到这个主意,还是……还是那位周公的功劳。” “周公?”李世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是啊。”李承乾一脸“真诚”,“前几日,那老头又入梦了。他跟儿臣说什么……说什么‘要盘活存量资产’,说什么‘刺激高端消费’,还说什么‘构建新型财富再分配渠道,增加非税财政收入’……儿臣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烦。可琢磨来琢磨去,好像就这个‘拍卖’,能跟他说得那些词儿沾上点边。儿臣想着,这也是为国分忧嘛,挣了钱,不就能少跟父皇您要钱了吗?也算是给国库减负了。” 一番话说完,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茫然。 盘活……存量资产? 刺激……高端消费? 非税……财政收入? 这些词,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子高深莫测,让人不明觉厉。 李世民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他不是不生气了,而是被这几个闻所未闻的词给砸懵了。 难道……这又是上天的某种启示?通过一种看似荒唐的方式,来点拨自己? 不向百姓加税,却能增加国库收入?让那些有钱人,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大唐立国不久,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用钱。可税赋,是国之根本,不能轻易加重。如果……如果承乾这个看似胡闹的法子,真的能行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我只是想搞点零花钱”的儿子,心情无比复杂。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罢了。你既然想做,那便去做吧。朕……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李承乾傻眼了。 这都行?“大不敬”的罪名,就这么被几个现代经济学术语给糊弄过去了? 父皇,您的底线呢?您作为封建帝王的尊严呢?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甘露殿,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三日后,长安西市,一座新搭建起来的高台,人山人海。 大唐历史上第一场拍卖会,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拉开了帷幕。 高台上,李承乾亲自培训出来的内侍,拿着一个木头小槌,声嘶力竭地介绍着第一件拍品——一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 台下,气氛诡异。世家子弟们,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富商巨贾们,则是满眼好奇与渴望。而程咬金、尉迟恭等一众武将,黑着脸坐在最前排,他们是被李承乾硬拉来“镇场子”的,一个个都觉得脸上无光。 竞价开始,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就在李承乾觉得要流拍,自己终于能丢个大脸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我出五百贯!”一名满身绫罗的胖商人,举起了手。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引线。 “我出六百贯!”另一名商人立刻站了起来。 “八百贯!” “一千贯!” 价格节节攀升,商人们的眼睛都红了。这已经不仅仅是在买一匹马,更是在这样一个王公贵族云集的场合,展示自己的实力,甚至,是向太子殿下,向朝廷示好! 最终,汗血宝马以一千五百贯的天价,被那名胖商人拍得。他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得到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道通往上流社会的门票。 接下来的几件拍品,都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中,拍出了远超其本身价值的价格。 最后,压轴大戏登场。 内侍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锦盒,高声道:“最后一件拍品!乃陛下御赐太子殿下之物,前朝书圣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摹本!起拍价……一千贯!”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锦盒上。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买下它,意义非凡。 李泰派来的门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倒要看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买这件东西。无论是谁买了,都会成为士林的公敌。 然而,他预想中无人出价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某,出两千贯!”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程咬金! 老程站起身,拍着胸脯,大大咧咧地说道:“殿下缺钱,就是我大唐缺钱!这宝贝,与其流落到外人手里,不如由俺老程替陛下,替殿下先收着!也算是为国库尽一份力了!” 尉迟恭一听,急了,当场吼道:“放屁!你个老货哪来那么多钱!我出两千五百贯!” “俺怎么没钱!俺有封地,有食邑!我出三千贯!” “三千五百贯!” “四千贯!” 一群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武将,此刻为了这幅字帖,竟当场“反目”,一个个吹胡子瞪眼,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哪里是在争一幅字,他们是在用这种最直接,甚至有些粗鲁的方式,向皇帝,向太子,表达他们的忠心!我们这帮大老粗,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但我们知道,殿下要办事,我们就要支持!殿下要钱,我们就凑! 这场面,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世家子弟,彻底傻眼了。 最终,这幅《快雪时晴帖》,被长孙无忌以五千贯的天价,一锤定音。 国舅爷笑眯眯地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同僚,承让了。此物,乃皇家之物,理应由皇家之人收藏。老夫拍下此物,不为私藏,只为献于陛下,充盈内帑。也算了了太子殿下这一片‘为君分忧’的孝心。” 一句话,给整场拍卖会,定了性。 随着木槌落下,李承乾站在高台之后,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又一次,亲手将自己,推向了那个他最不想去的位置。 第28章 钱袋子与人心 拍卖会结束了。 但它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当那份详细的账目,连同几大箱子沉甸甸的铜钱和金银,被送到李世民面前时,即便是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千古一帝,也沉默了。 账本上的数字,是那么的清晰,又那么的刺眼。 总收入:一万三千二百贯。 这个数字,相当于大唐一个中等州府一年的税收总和。 而这,仅仅是李承乾一个下午,“胡闹”的成果。 房玄龄和杜如晦站在一旁,看着账本,神情同样复杂。 “陛下,”房玄龄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叹,“太子殿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蕴含深意啊。” 杜如晦接着说道:“不错。臣等昨日反复思量殿下所言那几个词……‘盘活存量资产’,‘刺激高端消费’,‘非税财政收入’。臣以为,这‘拍卖会’,便是对这几句话最完美的诠释。” “何解?”李世民抬起头,目光深邃。 “陛下请看,”房玄龄指着账目,“拍下那匹汗血宝马的,是长安巨商张万年。此人富甲一方,却苦于没有门路结交权贵。此次拍卖会,让他得偿所愿,他不仅不觉得花了冤枉钱,反而对太子殿下,对朝廷,感恩戴德。” “这,便是‘刺激高端消费’。让富人的钱,不再只是窖藏,而是流动起来,心甘情愿地掏出来。” 杜如晦补充道:“而程将军他们争抢御赐之物,看似粗鲁,实则是在彰显忠心。长孙大人最后拍下,并言明献于陛下,更是神来之笔。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为太子殿下的行为,找到了‘为君分忧’的台阶。如此一来,一场看似市侩的买卖,就变成了一场君臣同心,共渡难关的佳话!” “最重要的是,”房玄龄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陛下,您发现了吗?这拍卖会,为我大唐开辟了一条全新的路。一条……不通过加税,不通过剥削百姓,却能让国库充盈的路!这,便是太子殿下所言的‘非税财政收入’啊!此法若能推行,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李世民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几箱子钱,又看了看窗外。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富商巨贾,那些功臣勋贵,因为这场拍卖会,而与李唐皇室,产生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钱,只是最表面的东西。 其背后,是人心的流动,是利益的捆绑,是社会阶层全新的洗牌。 他的承乾,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就开始重塑这个帝国的根基了。 先是用“凌烟阁”捆绑了军功新贵,现在又用“拍卖会”拉拢了商贾阶层。一文一武,一虚一实,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那副“我就是想偷懒”“我就是想搞钱”的伪装之下。 这孩子……究竟藏得有多深? 他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骄傲与忌惮的复杂情绪。 “观音婢,”当晚,他对着长孙皇后,发出了如此感慨,“朕觉得,承乾他,不是在建什么凌烟阁,也不是在开什么拍卖会。” “那是在做什么?”长孙皇后柔声问。 李世民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缓缓道:“他是在为自己,建一座全新的天下。一座……朕看不懂,但却异常坚固的天下。” …… 与此同时,丽正殿内。 李承乾正美滋滋地盘着腿,坐在地上数钱。 “一贯,两贯,三贯……” 这是他从拍卖会的总收入里,给自己“截留”下来的百分之一的“佣金”。足足有一百三十多贯! 发财了!发财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美食,无数美酒,无数新奇好玩的玩意儿在向自己招手。 虽然没能被废,但挣到了钱,也算是不亏。人生嘛,总要有点盼头。 就在他盘算着是先换一张更软的躺椅,还是先去西市买几只胡姬跳舞的鹦鹉时,一名内侍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殿下!大喜!大喜啊!” “何喜之有?”李承乾头也不抬,继续数着他的铜钱。 “陛下下旨了!”内侍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陛下在朝会上,盛赞殿下‘深谋远虑,为国分忧’!说您开创的拍卖会,乃是利国利民之举!陛下……陛下已经下旨,在内务府下,成立一个专门的‘官营拍卖行’,以后就由您……由您全权督办!每年为国库创收!” “哐当——” 李承乾手中的一串铜钱,散落了一地。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内侍,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你说什么?” “陛下还说了,”内侍完全没察觉到太子的异样,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说殿下既然有如此经世济民之才,东宫的用度确实是少了些。特旨,将您每年的份例,增加一倍!还说……还说让您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他和‘周公’的期望!” 完了。 李承乾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想当个贪财的废太子,结果,现在成了主管国家财政的“财神爷”? 他想搞点零花钱享受,结果,父皇直接给他发了双倍的“工资”,还附带了一个永远也干不完的KPI? 他看着满地的铜钱,第一次觉得,这黄白之物,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灼热。 这哪里是钱啊! 这分明是一副金光闪闪的枷锁,将他死死地锁在了这条通往至高权力的不归路上。 他亲手打造了这副枷锁,现在,父皇亲手为他戴上了。 李承乾欲哭无泪,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 这该死的咸鱼人生,怎么就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第29章 官营拍卖行与摸鱼的新岗位 圣旨一下,李承乾彻底告别了躺平的梦想。 他成了大唐“官营拍卖行”的第一任,也是唯一的督办。 这个头衔听起来不伦不类,既不像朝廷命官,又不像皇商总管,透着一股子胡闹的气息。可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人敢小觑。 因为这个不伦不类的新衙门,是太子殿下“受周公点拨”想出来的,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来的,更是在一夜之间,为国库挣来了相当于一个州府一年税收的庞大财富。 一时间,丽正殿的门槛,当真快被踏破了。 送礼的,道贺的,探口风的,求差事的,各路神仙络绎不绝。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从名贵的珊瑚树到西域的葡萄酒,应有尽有。那些曾经对东宫敬而远之的官员,如今一个个笑得跟花儿似的,嘴里全是“殿下圣明”“殿下高瞻远瞩”的溢美之词。 李承乾瘫在躺椅上,看着眼前这片繁华景象,只觉得心如死灰。 这些人,就像一群苍蝇,而自己,就是那块他们眼中香气扑鼻的……肥肉。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手里无意识地盘着两个玉球。旁边的小内侍称心,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念着礼单。 “……吏部尚书长孙大人,送来东海明珠一对。” “……兵部尚书侯君集将军,送来宝马‘踏雪’一匹。” “……魏王殿下,送来前朝大家顾恺之《洛神赋图》摹本一卷……” 听到李泰的名字,李承乾的眼皮总算动了一下。 他这位好四弟,前脚还在等着看自己身败名裂,后脚就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 自己之前的失败,归根结底,在于用力过猛。 无论是搞军魂,还是搞拍卖,自己都亲自下场,还抛出了些似是而非的“高论”。结果,那帮自我攻略的戏精大臣,总能从自己的胡言乱语里,脑补出一万种“深意”。 父皇李世民,更是其中的脑补之王。 自己说什么“周公托梦”,他就信什么“天降启示”。 不行,得换个玩法。 既然主动出击,搞破坏,会被他们解读成“深谋远虑”。那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干呢? 就当个甩手掌柜,用最纯粹的懒惰,最极致的敷衍,去对待这份“神圣”的工作。把“不作为”这三个字,刻在脑门上。 一个好端端的衙门,若是主官天天摸鱼,不闻不问,底下的人就算再有能耐,也迟早会乱成一锅粥吧?到时候,衙门办砸了,钱挣不到了,父皇总该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对,就这么办! 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一个“懒”字。 从今天起,他李承乾,就是大唐第一懒人!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他挥了挥手,打断了称心。 “行了行了,别念了,听着头疼。把这些东西都收到库里去。” “殿下,那……新成立的拍卖行,您不去看看吗?陛下拨了西市最好的地段,户部和内府都派了精干的官吏过去,就等着您去主持大局呢!”称心提醒道。 “去什么去?”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本宫今天乏了,谁也不见。告诉他们,衙门刚开张,百废待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休养生息!让他们都歇着,没事别来烦我。” 说完,他把玉球往旁边一扔,拉过一张薄毯盖在身上,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 一座崭新的二层楼阁拔地而起,门口挂着李世民亲笔御赐的牌匾——“大唐官营拍卖行”。 字迹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衙门内,几十名从户部、工部、内务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员和书吏,正襟危坐,气氛庄重而热烈。 他们是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最先吃到螃蟹的人。 这些人,要么是仕途不顺,渴望抓住机会一飞冲天的;要么是精于算学,对太子殿下“非税财政收入”的理论惊为天人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怀着满腔的热血和对未来的憧憬,聚集在此。 坐在主位上的,是户部派来的一位名叫张玄的郎中。此人年近四十,在户部熬了快二十年,为人勤恳,精通钱粮账目,却因不善钻营,始终未能高升。这次,户部尚书将他派来,既是看重他的能力,也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 张玄清了清嗓子,看着底下那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诸位同僚,我等能在此共事,皆是托了太子殿下的洪福。殿下以经天纬地之才,开创此不世之功,我等身为辅佐,断不可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众人齐声应诺:“愿为殿下效死!” “好!”张玄满意地点点头,“殿下很快便会驾临,我等在此之前,需得拿出一个章程来。关于下一次拍卖会的主题和拍品,诸位可有高见?”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张郎中,下官以为,当趁热打铁!继续拍卖那些珍禽异兽,奇珍异宝!长安城的富商巨贾,有的是钱!” “非也非也!依我之见,上次拍卖会,最成功的乃是拍出了‘君臣同心’的佳话。我们应当多搜集一些与功臣勋贵有关的物品,比如某位将军用过的兵器,某位宰相批阅过的文书,这叫‘情怀’!” “你们都说得不对!太子殿下之能,岂是‘挣钱’二字可以概括?我等应该将目光放长远!比如,拍卖一些官府特许的经营权?盐、铁、茶,这些都能为国库带来长久的收益!” 众人争论不休,每个人都想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就在这时,一名东宫的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张玄等人立刻起身,恭敬地迎了上去,以为是太子殿下要来了。 “敢问公公,殿下可是已经启程了?”张玄拱手问道。 那内侍擦了把汗,面色古怪地传达了李承乾的“旨意”。 “殿下……殿下说,他今日乏了。还说,让……让诸位同僚,休养生息,没事……别去烦他。” “……”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十号人,几十颗火热的心,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凉了个透彻。 休养生息? 大哥,衙门今天第一天挂牌啊!班子刚搭起来,一口热茶还没喝上,你就让我们休养生息? 这是什么操作? 所有人都懵了,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太子殿下的意图。 张玄的脑子飞速运转。 不对,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太子殿下是何等样人?那是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能从寻常事中悟大道的圣贤! 他看似懒散的言语背后,一定隐藏着我等凡夫俗子无法揣摩的深意。 “休养生息”……“没事别去烦他”…… 张玄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张玄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朝圣的语气,缓缓分析道:“诸位,你们想!这拍卖行,是我大唐前所未有之物。它的规矩,它的章程,都只存在于太子殿下的脑海之中。我等凡夫俗子,只看到了拍卖会能挣钱,却看不到其背后的凶险!”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都被他吸引,继续说道:“殿下这是在考验我们啊!他故意不来,故意说些懒散的话,就是想看看,我们这些人,在没有他指引的情况下,是会乱作一团,还是会主动思考,主动作为!” “他说的‘休养生息’,不是让我们真的闲着!而是让我们静下心来,不要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好好地想一想,这拍卖行,究竟该怎么走下去!这是一种‘无为而治’的大智慧啊!”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底下的人听得是如痴如醉,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殿下用心良苦啊!” “我等愚钝,险些辜负了殿下的一片苦心!” “张郎中高见!我等茅塞顿开!” 一时间,整个衙门又重新燃起了斗志,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涨。他们觉得,自己已经领悟了太子殿下的“精神”,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太子殿下“考察”的这段时间里,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 于是,在李承乾于东宫呼呼大睡,做着咸鱼梦的时候。 官营拍卖行里,张玄等人点起了几十根蜡烛,彻夜不眠,开始疯狂地工作。 他们分成了好几个小组。 一组负责研究律法,要为拍卖行量身定做一套无懈可击的规章制度。 一组负责联络各路商贾,建立信誉,拓展“客户”。 一组负责搜罗天下奇物,建立“拍品库”。 还有一组,由张玄亲自带领,他们不干别的,就是专门研究太子殿下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试图从中总结出“太子屠龙术”的核心思想,以便更好地贯彻执行。 他们相信,自己正在参与一项足以改变大唐未来的伟大事业。 而这项事业的掌舵人,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此刻正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梦呓道:“烤鸡腿……再来一个……” 第30章 甩手掌柜的艺术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承乾的甩手掌柜当得那叫一个舒坦。 他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摸鱼准则”:非必要,不见客;非必要,不出宫;非必要,不谈公事。 每天的生活,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带着称心和几名护卫,在东宫的园林里溜达溜达,喂喂鱼,赏赏花,或者干脆找个亭子,摆上一壶好茶,一碟点心,看蚂蚁搬家能看上半天。 官营拍卖行那边,他一次都没去过。 张玄等人倒是派人来请过几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什么?让我去看衙门修缮的图纸?告诉他们,本宫相信他们的审美,随便弄。” “什么?让我审阅拍品的目录?告诉他们,本宫相信他们的眼光,随便选。” “什么?让我去给新来的吏员训话?告诉他们,本宫相信他们的觉悟,随便学。” 一来二去,拍卖行那边的人也摸清了“太子殿下的脾气”。他们愈发觉得,张玄的分析是对的。太子殿下这就是在放权,在考验他们! 于是,这帮人干得更起劲了。 而李承乾的这种“懒政”,也很快在朝野间传开了。 魏王府里,李泰听着门客的汇报,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本王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李承乾,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李泰端起茶杯,满脸的得意,“之前又是搞军魂,又是搞拍卖,装得人模狗样的,我还真当他转了性。现在看来,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罢了!你看,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一名门客附和道:“王爷所言极是。听说那官营拍卖行,太子殿下一次都没去过,大小事务,全凭底下的人胡来。长此以往,不出三个月,必然弊病丛生,乱成一团!到时候,都不用我们动手,御史台那帮言官,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不错!”李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这是自寻死路!父皇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实干!他把父皇钦点的差事当成儿戏,就是最大的不忠!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盯紧了拍卖行,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本王要亲手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拽下来!” …… 甘露殿。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长孙皇后在一旁静静地为他研墨。 “观音婢,”李世民忽然停下笔,眉头微蹙,“你听说了吗?承乾那小子,最近当起了甩手掌柜。” 长孙皇后柔声一笑,道:“臣妾听说了。宫里都在传,太子殿下如今是‘三不问’,不问政务,不问钱粮,不问人事。每日只在东宫与花鸟鱼虫为伴,好不逍遥。”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李世民放下朱笔,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 “朕也有些……看不懂了。”他沉声道,“朕让他督办拍卖行,是想让他历练一番,学着处理些实际的政务。可他倒好,直接把摊子撂下了。你说,他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长孙皇后想了想,道:“陛下,您还记得承乾之前说的那些话吗?什么‘盘活存量资产’,什么‘非税财政收入’。臣妾一介妇人,不懂这些。但想来,这般高深的道理,其行事之法,或许也与我等常人不同。” “不同?”李世民哼了一声,但怒气并不重,“朕看他,就是懒病又犯了!这小子,性子实在是跳脱不定,前几日还像个能臣干吏,这几天又变回了那个不学无术的顽劣太子!”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并没有真的动怒。 不知为何,经历了“凌烟阁”和“第一次拍卖会”之后,他现在看李承乾的任何行为,都会下意识地去想:这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深意? 这小子,总能用一种你完全想不到的方式,给你一个惊吓,或者……惊喜。 “派人去拍卖行问问,看看他们最近,都在捣鼓些什么。”李世民最终还是压下了亲自去东宫兴师问罪的冲动,决定再观望观望。 …… 李承乾的“懒”,并非没有给他带来麻烦。 最大的麻烦,来自于他的太子妃,苏氏。 苏妃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对于自己的夫君,她心中既有敬畏,又有爱慕。尤其是最近,太子殿下屡建奇功,名满天下,她更是与有荣焉。 可这几日,看着李承乾天天游手好闲,不理正事,她这心里,就有些着急了。 这天下午,李承乾正在湖边钓鱼,钓竿一动不动,他自己倒是快睡着了。 苏妃端着一碗亲手炖的莲子羹,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殿下。”她柔声唤道。 李承乾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是你啊,什么事?” 苏妃将莲子羹递给他,看着他那副懒散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殿下,您……您最近似乎过于清闲了。那官营拍卖行,乃是陛下重托,您总不去坐镇,怕是……怕是会惹人非议。” “非议?”李承乾喝了口莲子羹,甜滋滋的,味道不错,“让他们说去。嘴长在别人身上,本宫还能管得着他们拉屎放屁?” 这话说的粗俗,苏妃的脸颊微微一红,但还是坚持道:“可……可王爷们都在看着呢。尤其是魏王殿下,素有贤名,勤勉好学。您若如此懈怠,岂不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臣妾……臣妾是担心您。” 李承乾心里叹了口气。 得,又来一个给我上进发条的。 他放下碗,看着自己这位美丽端庄的妻子,决定给她上一堂别开生面的“咸鱼哲学课”。 “爱妃啊,你觉得,这天下最大的官,是谁?” 苏妃一愣,答道:“自然是父皇。” “那第二大的呢?” “是……是殿下您,国之储君。” “没错。”李承乾点点头,慢悠悠地说道,“父皇是天,是太阳。那我这个太子是什么?是月亮。你说,这天底下,有太阳和月亮一起出来的时候吗?” 苏妃被问住了,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嘛!”李承乾一拍大腿,“太阳当空照的时候,月亮就得老老实实地躲起来,不能去抢太阳的光辉。我这个太子,要是表现得比父皇还能干,比父皇还勤奋,那不是好事,那是取死之道!魏王那小子,就是看不透这一点,天天上蹿下跳,表现得自己跟个小太阳似的,早晚有一天,得被父皇一巴掌拍下来。” 这番歪理邪说,听得苏妃目瞪口呆,三观都受到了冲击。 自古以来,都说储君当勤勉,当贤能,才能让皇帝放心。怎么到了自己夫君这里,就成了“越懒越安全”? 李承乾看着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没听懂。他也不指望她能懂。 他换了个话题,指着面前平静的湖面:“你看这钓鱼,最高境界是什么?不是你今天钓了多少条,而是你的心,得静下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这个太子,也得学着点。有些事,急不得。你越是想去做,就越容易出错。反倒是放手不管,让底下的人自己去折腾,说不定,还能折腾出点名堂来。” 他这番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胡扯。 真心是,他真的想放手不管。 胡扯是,他压根不信那帮人能折腾出什么好名堂。他巴不得他们把事情搞砸。 可这话听在苏妃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她看着自己夫君那深邃的眼神,那看似懒散却仿佛洞悉一切的姿态,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崇拜。 原来……原来殿下的“懒”,不是真的懒! 而是一种“无为而治”的帝王心术! 是一种“静观其变,后发制人”的大智慧! 他这是在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考验下属,在磨砺自身,同时,也是在向陛下,向天下人,展现一种“不争”的姿态! 想通了这一点,苏妃再看李承乾,眼神里已经全是小星星了。 “殿下……臣妾,明白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是臣妾愚钝,险些误解了殿下的深意。殿下放心,臣妾以后,绝不再多言,只管……只管为殿下煮茶烹羹,让殿下能安心‘垂钓’。” 说完,她盈盈一拜,怀着满心的敬仰和顿悟,转身离去。 只留下李承乾一个人,在湖边风中凌乱。 “啊?你……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他看着自己老婆那欢快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纹丝不动的钓竿,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鱼线一样,被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湖里。 而湖里,全是自我攻略的鱼。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日子,还能不能好了? 第31章 一地鸡毛引发的“思想风暴” 就在李承乾一心一意当他的甩手掌柜,魏王李泰翘首以盼等着看笑话,满朝文武都在暗中观察的时候,官营拍卖行,终于迎来了他们“独立运营”后的第一场拍卖会。 李承乾对这场拍卖会,抱有极大的期望。 当然,是期望它办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他特意派了称心去现场“观摩”,并下达了最高指示:“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管。就算房子塌了,也等它塌完了再回来报信。”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拍卖会失败的消息传来,他就立刻跑到甘露殿,向李世民痛哭流涕地请罪,说自己“德不配位,才不胜任”,主动请求撤销“督办”一职,滚回东宫继续躺平。 剧本,完美。 然而,当称心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将一份拍品目录和最终的成交账本呈现在他面前时,李承乾知道,剧本又双叒叕被他那帮“聪明”的下属给改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散发着墨香的拍品目录。 开篇第一页,就是本次拍卖会的主题,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格物致知,道在寻常。” 李承乾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翻开第一件拍品。 【拍品名称】:东宫浣衣局张大娘遗失之木簪。 【拍品描述】:此簪材质为普通桃木,工艺粗糙,毫无纹饰。然,此簪乃张大娘之亡夫所赠,随其十五载,见证一宫女之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一簪虽小,可窥人生。此非木簪,乃“情”也。 【起拍价】:二十文。 【成交价】:三百贯! “噗——” 李承乾一口茶喷了出来。 三百贯?买一根破木簪子?买家是钱多得烧得慌吗?! 他瞪大眼睛看向称心。 称心一脸崇拜地解释道:“殿下,您是没见着当时那场面!拍卖官把那张大娘的故事讲得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最后,被新晋的工部侍郎夫人拍了去。那位夫人说,她买的不是簪子,是‘贤德’之名,要拿回去告诫家中子女,莫忘民间疾苦!” 李承乾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他继续往下看。 【拍品名称】:御马监退役老马“追风”之马蹄铁一枚。 【拍品描述】:“追风”曾随陛下征战沙场,后入御马监颐养天年,此蹄铁乃其最后一次更换之物。铁上斑驳,皆为功勋。一蹄踏过,江山已定。此非铁器,乃“忠”也。 【起拍价】:一百文。 【成交价】:一千二百贯! “又是谁?!”李承乾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是程咬金老将军!”称心激动得脸都红了,“程将军当场就吼了,说这马蹄铁比他家的传家宝还宝贵,是他老伙计的念想!谁跟他抢,他就跟谁急!尉迟恭将军也想要,两人差点当场打起来!最后还是程将军拍到手,抱着那块铁,哭得像个孩子。” “……” 李承乾已经不想说话了,他机械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本次的压轴大戏。 【拍品名称】:太子殿下习作《鸡啄米图》一张。 【拍品描述】:殿下于东宫湖畔,观鸡啄米,偶有所得,随手涂鸦。然,细观此图,其墨色浓淡,非染料之别,乃心境之变。其线条狂放,非技法之疏,乃道法自然。此图,看似画鸡,实则画“道”。鸡者,司晨报晓,为“阳”;米者,滋养万物,为“阴”。一啄之间,阴阳交泰,天地循环。此非画作,乃“理”也。 【起拍价】:无底价。 【成交价】:八千贯!外加长安城东上好水田五十亩! “轰!” 李承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张《鸡啄米图》是他前几天闲得无聊,拿毛笔在废纸上瞎戳出来的玩意儿!前后加起来,用了不到一分钟!他自己看完都嫌丑,随手就扔进了纸篓里,没想到被张玄那帮人当成宝给捡了回去! 八千贯!还有五十亩水田! 这帮人是疯了吗?! “谁……谁买的……”李承乾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回殿下,”称心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狂热,“是……是长孙尚书,房相,杜相,还有十几个朝中大臣,合股买下的!” “合股?” “是啊!他们说,殿下此图,蕴含治国大道,非一人可以独占。他们要将此图高悬于政事堂,让百官日夜观摩,参详其中‘阴阳调和,无为而治’的微言大义!他们还说……还说这幅画,开创了我大唐画坛一个全新的流派,叫‘写意派’!专门研究这个的学问,就叫‘太子心学’!” “太子心学……” 李承乾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完了。 他彻底完了。 他只是想当个懒汉,结果,他手下那帮人,把他打造成了一个哲学家,一个艺术流派的开山鼻祖? 他只是想把事情搞砸,结果,他手下那帮人,把他那些鸡毛蒜皮的垃圾,全都包装成了蕴含“忠孝仁义”的圣物,还卖出了天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办好差事”了。 这是在造神! 而他,就是被架在神坛上,下不来的那个神!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仿佛能看到,父皇李世民在看到这份账本和听闻“太子心学”之后,那张写满了“吾儿麒麟也”的欣慰脸庞。他仿佛能看到,魏王李泰在得知消息后,那张由狂喜转为惊愕,再转为嫉妒和绝望的扭曲面孔。 他甚至能预见到,明天早朝,魏征那老头会如何声泪俱下地赞美他“以寻常小物,教化天下万民,实乃圣君所为”。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将他紧紧包裹。 …… 第二天,早朝。 一切都如李承乾所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官营拍卖行的主官张玄,在朝堂之上,用一种近乎传教的狂热语气,汇报了第二次拍卖会的“盛况”,并阐述了“格物致知,道在寻常”的伟大思想后,整个太极殿都沸腾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报告,听着那些被赋予了各种“深意”的拍品故事,他沉默了。 他不是震惊于挣了多少钱。 区区万贯,他还看不上。 他震惊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太子,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掀起了一场席卷整个长安上层社会的“思想风暴”。 他让侍郎夫人懂得了“贤德”,让百战老将懂得了“忠诚”,让满朝文武,开始研究一张画里的“治国大道”。 这是什么? 这不是驭下之术,这是牧人之术! 是于无形之中,重塑所有人的价值观! 李世民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队列前方面无表情,仿佛灵魂出窍的李承乾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赞许和玩味。 而是一种……一种深沉的,混杂着骄傲,欣慰,以及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而此时,李泰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如纸。 他精心准备的,弹劾太子“懈怠懒政,玩忽职守”的奏疏,此刻就像一块烙铁,揣在怀里,烫得他坐立不安。 弹劾? 怎么弹劾? 说太子懒?人家那叫“无为而治,垂拱而治”! 说太子胡闹?人家那叫“道在寻常,教化万民”! 他要是现在敢把这份奏疏拿出来,恐怕都不用李承乾开口,房玄龄、杜如晦那帮人,就能用口水把他喷到体无完肤,顺便再给他扣上一顶“嫉妒贤能,构陷储君”的大帽子。 李泰感到一阵窒息。 他发现,他和李承乾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努力就能追上的了。 那是一种……维度的差距。 他还在第一层想着怎么争宠,李承乾已经站在第五层,开始定义整个游戏的规则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世民,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太子,出列。” 李承乾行尸走肉般地走了出来,躬身行礼:“儿臣在。” 李世民看着他,缓缓说道:“官营拍卖行,你办得很好。张玄等人,也做得不错。所谓‘太子心学’,颇有深意。朕决定,在国子监增设一科,就叫‘格物科’,专门研究此学问。由你……亲自兼任博士。” “轰——” 李承乾感觉自己最后一口气,也被人从胸口抽走了。 他还想当太子,现在,他连太傅的工作都要兼任了? 他想死。 不,他现在就想立刻退休! 他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比如“儿臣才疏学浅,不堪重任”之类的。 可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披轻甲的禁军将领,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疾呼: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方大旱,赤地千里!朔方、云中数州,灾民遍地,易子而食!边关大营,粮草……即将告罄!” 一瞬间,整个大殿的喜庆气氛,荡然无存。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天灾,来了。 第32章 天灾降临,咸鱼的绝地求生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方大旱,赤地千里!朔方、云中数州,灾民遍地,易子而食!边关大营,粮草……即将告罄!” 禁军将领嘶哑的疾呼,如同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砸在太极殿金碧辉煌的地砖上,也将殿内刚刚燃起的,关于“太子心学”的狂热气氛,砸得粉碎。 方才还因参悟了“治国大道”而满面红光的文武百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李承乾感觉自己那颗刚刚被“国子监博士”头衔压得快要停跳的心,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狠狠地踹了一脚。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之前还只是担心自己被活活累死在太子的位子上。 现在,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会不会成为大唐第一个因为解决不了天灾,而被万民唾骂,最终被废的太子? 不,这不对!这反而是个机会啊! 李承乾的脑子在宕机了零点一秒后,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天灾!这可是天灾! 自古以来,天灾就是对君王执政能力最残酷的考验。办好了,是圣君仁德;办砸了,轻则威信扫地,重则动摇国本。 而他,李承乾,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灵魂,懂个屁的古代救灾!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搞砸一切,证明自己“德不配位”的绝佳舞台吗? 只要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足够的愚蠢、无能和冷漠,父皇总该对他彻底失望了吧?魏征那老头总该骂他“不恤民情,枉为储君”了吧? 想到这里,李承乾心中那片名为绝望的死灰,竟然……复燃了。 他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圈朝堂。 果不其然。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眼神,复杂至极。有期待,有审视,有好奇,甚至还有几分理所当然。 仿佛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位能够“点石成金”,开创“太子心学”的圣贤储君,面对区区天灾,也理应有惊天动地的妙计。 尤其是龙椅上的李世民。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李承乾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眼神里写着一句话:“承乾,该你表演了。” 表演?表演个屁! 李承乾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他要扮演一个完美的废物。 “陛下……”户部尚书戴胄颤颤巍巍地出列,脸色惨白,“北方数州大旱,并非一日之寒。然今年尤烈,地方官府数次上报,皆言府库已空,无力赈济。若要从江南、关中调粮,路途遥远,耗费巨大,兼之沿途损耗、官吏侵吞……恐远水难解近渴啊!” 这番话,让大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遭遇的最严重的一次全国性灾害。 李世民的手指,在龙案上重重一敲,发出沉闷的响声。 “房玄龄,杜如晦。” “臣在。” “以政事堂名义,立刻拟旨。其一,开官仓,放赈粮,着沿途州府,全力接济北上灾民。其二,命秦琼、程知节,各率麾下精锐,即刻前往朔方等地,稳定地方,弹压不法。其三,严令御史台,派遣干员,巡查赈灾各处,有贪墨者,无需上报,立斩不赦!” 三道旨意,杀伐果决,条理清晰,瞬间给慌乱的群臣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愧是千古一帝。 李承乾心中暗赞,同时更加坚定了自己躺平的决心。有这么个能干的老爹在,自己还奋斗个什么劲儿? 然而,李世民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太子。” “儿臣在。”李承乾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睡醒的纨绔子弟。 李世民沉声道:“救灾,乃国之大事。赈粮、维稳、肃贪,此为‘术’。然,凡事有本末,有道术。你前番所言‘道在寻常’,所创‘太子心学’,讲求格物致知,洞察事物本源。朕且问你,这救灾之‘道’,其本源何在?” 来了! 他终究还是来了! 李承乾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是李世民在考他,也是在给他一个“再立奇功”的机会。 他绝不能上这个当!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无辜,仿佛根本没听懂李世民在说什么。 “父皇……这……这天灾,乃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抗拒。儿臣……儿臣以为,我等所能做的,唯有……唯有诚心祈祷,祈求上天垂怜,早降甘霖……” 他这话一出口,整个太极殿,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就连他身后,一向以“太子第一拥趸”自居的魏征,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祈祷? 太子殿下,您前几天还像个运筹帷幄的圣人,怎么今天就变成神棍了? 李泰站在队列中,原本紧张得手心冒汗,听到这话,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蠢货!真是个蠢货! 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原来不过是昙花一现!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你那套“心学”屁用没有!祈祷?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这个太子,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他已经准备好,等李世民发怒,就立刻出列,痛陈李承乾“言行荒谬,不堪为储君”。 李世民的脸色,也确实沉了下去。 他盯着李承乾,眼神里有明显的失望。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陛下,臣……臣以为,太子殿下之言,或有深意!” 说话的,正是刚刚被任命为官营拍卖行主官的张玄。 今天这种级别的朝会,他本没有资格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但因为拍卖行的巨大成功和“太子心学”的提出,李世民特许他列席。 此刻,他涨红了脸,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慷慨陈词: “陛下,诸位同僚!我等凡夫俗子,只看到天灾之‘形’,而太子殿下,看到的却是天灾之‘神’!殿下说‘天数’,并非是让我们听天由命!而是在提醒我们,要敬畏天地,要认识到我等人类,在煌煌天威面前的渺小!”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见所有人都被他的话吸引,情绪更加激动。 “殿下说‘祈祷’,更非是求神拜佛!‘祈’者,求也;‘祷’者,告也!向谁求?向谁告?是向天地,更是向人心!殿下的意思是,值此大灾之际,朝廷上下,君臣万民,必须要‘诚心’!心若不诚,则政令不出长安;心若不诚,则赈灾之粮,皆为硕鼠所吞;心若不诚,则百姓离心,天下动荡!” “所以,殿下看似无用之言,实则点明了此次救灾的根本——那便是‘人心’二字!先正人心,再救天灾!这……这才是真正的‘道’啊!是‘太子心学’在经世致用上的第一次伟大实践!” 张玄一番话,说得是荡气回肠,掷地有声。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百官看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看傻子”,变成了“看怪物”。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们只想着调粮、派兵,而太子殿下,已经上升到了统一思想,凝聚人心的哲学高度? 这……这境界也差得太远了吧! 魏征那张黑脸上,瞬间由阴转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一拍大腿,心中暗道:“原来如此!我魏征,险些错怪了太子殿下!殿下此言,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李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准备看戏的观众,凳子还没坐热,就被台上演员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得七荤八素。 这……这也能圆回来? 龙椅上,李世民眼中的失望,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震惊、赞叹,甚至还有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 又是这样! 这小子,总能用最离谱的言辞,干出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然后,再由他那帮“聪明”的下属,解读出连朕都自愧不如的“微言大义”。 他看着还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李承乾,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玄所言,甚合朕意。太子,此事,你责无旁贷。” 李承乾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等等,剧情怎么又歪了?我不是已经成功扮演了一个神棍了吗? “父皇,儿臣……”他想说“儿臣愚钝,不堪此任”。 但李世民根本不给他机会。 “朕命你,即刻起,以太子之身,总领此次北方赈灾所有事宜!政事堂、六部九卿、天下兵马,皆由你调配!朕给你……最大的权限!” “轰!” 李承乾只觉得一道天雷,当头劈下。 总领……所有事宜? 皆由……调配? 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搞砸一切”的舞台。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用全天下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烤啊! 他看着一脸“殿下您就放心吧我们都懂”的张玄,看着一脸“臣必将誓死追随殿下贯彻‘心学’大道”的魏征,再看看龙椅上那个眼神里写着“儿子,给爹再创造个奇迹”的李世民。 李承乾眼前一黑,双腿一软。 他无比真诚地,发自内心地,想要立刻昏过去。 然而,他那该死的,被东宫养得无比健康的身体,却坚定地支撑着他,让他连一个逃避的借口都找不到。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大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第33章 太子的“暴论”与宰相的“脑补” 被赶鸭子上架,强行推上了“大唐首席救灾总指挥”这个宝座,李承乾回到东宫之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颓废气息。 他把自己关在丽正殿里,谁也不见。 称心端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苏妃在门外柔声劝慰,他充耳不闻。 他不是在耍脾气,他是在思考一个无比严肃的问题: 如何才能把这件事,办得惊天动地、人神共愤的……砸? 直接撂挑子不干?不行。父皇给了“总领一切”的权限,他不干,底下的人也会打着他的旗号干。到时候功劳是他的,黑锅还是他的。 胡乱指挥?比如让军队去东边救灾,却把他们派到西边去?更不行。这不叫懒,这叫谋反,是真的会掉脑袋的。 他趴在书案上,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大唐舆图。朔方、云中那几块代表着“重灾区”的红色标记,像几块滴着血的伤疤,刺得他眼睛疼。 烦!太烦了! 救灾的本质是什么? 缺粮。 怎么解决? 给粮。 粮从哪来? 江南,关中。 怎么运过去? 靠人,靠车,靠牲口,沿着驿道一点点挪。 李承乾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从江南到朔方,那条漫长而曲折的线路,让他看着都觉得累。 这一路上,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得被老鼠啃掉多少?得被沿途的贪官污吏扒掉几层皮?等粮食辛辛苦苦运到灾民手里,估计十成里能剩下三四成就不错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效率,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换成后世,一个电话,铁路公路网一动,几天之内就能把物资精准投放到位。可现在…… 等一下! 李承干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危险的电光。 他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个误区。他总是不自觉地想用“后世的经验”去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可他的目标,不是解决问题,是制造问题啊! 对啊!我为什么要想着怎么提高效率?我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怎么能让这件事看起来最不靠谱,最离经叛道,最显得我这个太子冷血无情、愚不可及呢?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把称心吓了一跳。 “殿下?” “传令下去,”李承乾眼中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光芒,“召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戴胄……还有那个张玄!让他们立刻来丽正殿议事!立刻!马上!” …… 半个时辰后,丽正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大唐最顶尖的一批文臣,悉数到场。他们看着坐在主位上,面色凝重,眼神深邃的太子殿下,心中都充满了期待。 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把自己关了半天,一定是在“格物致知”,是在思考那个足以解决一切的“道”。 现在,答案即将揭晓。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狂妄而无知。 他指着地图,开口了。 “诸位爱卿,孤看了一下午地图,发现了一个问题。” 房玄龄等人立刻躬身:“请殿下示下。” “这粮,运得太慢了!”李承被一拍桌子,“从江南运到朔方,猴年马月了?等粮食运到,人早死光了!孤以为,此法,愚不可及!” 众人纷纷点头。太子殿下果然一针见血。 “那依殿下之见……”杜如晦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残忍冷酷”的笑容。 “既然运粮太慢,那我们,不运粮,不就好了?” “不运粮?”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运粮,怎么救灾? 李承乾看着他们错愕的表情,心中一阵狂喜。对,就是这个效果!继续! “粮食长着腿跑得慢,可人长着腿跑得快啊!”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朔方、云中没饭吃,可旁边的并州、代州,总有点存粮吧?再远点的关中,不是还没大旱吗?” “传孤的令!让灾民,自己走!自己去有饭吃的地方!朝廷别管了,让他们自生自灭,能走到哪,算哪!这不就解决了?”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房玄龄的胡子在抖。 杜如晦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户部尚书戴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就连魏征,那张万年不变的黑脸,此刻也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惊和迷茫的神情。 让灾民自己走?自生自灭? 这是人话吗? 这简直是……暴论!是闻所未闻的暴君之言! 李泰要是听到这话,怕是能当场高兴得蹦起来。 李承乾心中已经开始放礼花了。他觉得,自己的太子生涯,这次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然而,他低估了这群顶级“脑补”大师的实力。 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是房玄龄。 这位大唐的宰相,紧锁眉头,死死地盯着地图,嘴里喃喃自语:“让灾民自己走……不运粮,运人……运人……” 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敬畏。 “臣……明白了!”房玄龄的声音都在颤抖,“臣,明白殿下的深意了!” 李承乾:“?” 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房玄龄激动地走到地图前,对众人道:“诸位,我等都误会殿下了!殿下说的‘让他们自己走’,并非是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灭!这是一种……一种全新的救灾方略啊!”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你们看!从江南运粮到朔方,千里迢迢,途中有多少关卡,多少损耗?可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将灾民‘有序地’迁移到距离更近的、灾情较轻的州府去,在那里设立临时的安置点和粥棚,是不是比长途运粮,要快得多,也有效得多?” “这叫‘以人就粮’,而非‘以粮就人’!如此一来,可以最大程度地缩短救援路线,节省运输成本,避免粮食在途中被侵占和浪费!殿下看似无情之言,实则藏着一颗‘以人为本’的仁心!他不是要放弃灾民,而是想用最快的方式,救最多的人啊!” 房玄龄话音刚落,杜如晦也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没错!是这样!可……臣还有一问。”杜如晦看向李承乾,“殿下,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势必会冲击安置地的粮价和社会秩序。而且,有些灾民故土难离,老弱妇孺,也难以长途跋涉。此事,又该如何解决?” 这正中李承乾下怀。他就是要让他们觉得这事不靠谱。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有何难?不想走,就不走呗。朝廷没粮给他们,但可以给他们……钱啊!” “钱?”戴胄这个户部尚手,本能地反驳,“殿下,灾区缺的是粮,不是钱!给他们钱,他们也买不到粮食,只会让当地粮价飞涨,饿死更多的人!此乃大忌啊!” 李承乾心里乐开了花。对对对,就是这个逻辑!快来反驳我!快来证明我是个白痴! 他正准备顺着戴胄的话,承认自己“考虑不周”。 可这时,一直沉默的,那个把他捧上神坛的张玄,又站了出来。 他躬身行礼,眼神狂热:“戴尚书,您又错了!太子殿下口中的‘钱’,岂是寻常的金银铜钱!” 他转向李承乾,用一种求证的语气问:“殿下,您说的,可是一种由朝廷官营拍卖行,不,由朝廷信用担保,可以在指定地点,兑换指定数量米粮布匹的……‘凭证’?” 李承乾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他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了? 张玄却以为他默认了,更加兴奋地对众人解释道:“诸位请想!朝廷直接发钱,会扰乱市场。但如果,我们发行一种‘救灾券’呢?百姓凭券,可以在未受灾的州府官仓,兑换粮食。而持有此券的商贾,可以凭券,向朝廷抵扣未来的商税,或者从官营拍卖行那里,获得某些特许经营权的优先购买权!” “如此一来!其一,灾民拿到的不是无用的铜钱,而是活命的保证!其二,朝廷无需动用国库现银,只凭‘信用’,便可调动天下物资!其三,那些手中有粮的商贾,会争相用粮食来换取可以抵税、增值的‘救灾券’,甚至会主动把粮食运往安置点,以求获利!这……这就把一场天灾,变成了一场……一场调动民间力量,刺激商业流通的‘国策’啊!” “这已经不是‘救灾’了!这是……这是经天纬地之术!是‘太子心学’中,‘无为而治’与‘盘活存量’思想的完美结合!” “噗通”一声。 户部尚书戴胄,这位跟钱粮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臣,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他看着李承乾,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以朝廷信用为凭……盘活民间之粮……天呐……天呐……”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学,在太子殿下这看似荒诞不经的几句话面前,竟显得如此浅薄。 魏征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上前一步,对着李承承深深一揖。 “殿下!臣收回刚才对您的所有疑虑!您之才,远迈古今!您之仁,藏于雷霆手段之中!臣,心服口服!请殿下降旨,臣愿为马前卒,亲自前往朔方,推行殿下此不世之策!” 看着眼前这群打了鸡血一样,自动把他的“暴论”完善成了一套完美无缺的救灾体系的大臣们。 李承乾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救灾。 他是在创世。 而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式,疯狂地运转着。 第34章 魏王的“杀招”与咸鱼的“躺赢” 就在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打了鸡血一般,连夜将李承乾那几句“暴论”完善成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以人就粮、票号为继》的救灾方略时,魏王李泰,也终于等来了他自认为可以一击致命的机会。 “王爷!千真万确!那李承乾,在丽正殿公然提出,要将北方灾民尽数驱赶,任其自生自灭!还说要给灾民发钱,让他们自己去买粮!此等荒谬绝伦,冷血无情之言,已在宫中传开!” 魏王府内,李泰的门客唾沫横飞地汇报着,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李泰“霍”地一下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好啊!本王就知道,他李承乾的江山,是装不出来的!”李泰的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之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心学’,把父皇和满朝文武都给唬住了。可一遇到真正的国计民生,他就原形毕露了!” “驱赶灾民?这与禽兽何异?这是将我李唐皇室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是视万民如草芥!” 一名门客立刻进言:“王爷,此乃天赐良机!我等应当立刻联络朝中那些坚守儒家仁政之道的御史和老臣!明日早朝,一同上奏,弹劾太子‘失德’!此罪,远比‘懒政’要严重百倍!一旦坐实,他这个储君之位,便再也坐不稳了!” “对!”李泰一拳砸在桌案上,神情狠厉,“他不是喜欢讲‘道’吗?本王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为君之道’!仁者爱人,这才是根本!他李承乾,不配为储君!传令下去,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本王要让全长安的读书人,都来声讨他这个‘无道’太子!” 一夜之间,风向陡变。 原本还在盛传“太子心学”玄妙的长安城,悄然流传起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故事里,太子殿下面对天灾,非但没有仁心,反而提出了“驱民就食”的残酷之法,视百姓性命如蝼蚁。 许多不明真相的儒生和百姓,听闻后皆是义愤填膺,对东宫大加斥责。 第二天,太极殿。 天还未亮,气氛便已是剑拔弩张。 以魏王李泰为首,身后跟着七八名御史和老臣,一个个面色凝重,手持笏板,如临大敌。 而另一边,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却是神情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看着李泰那群人。 李承乾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站在队列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昨晚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不,是躺平了,任由你们折腾。 这次,他决定连句辩解的话都懒得说。李泰骂他,他就认。只要能成功搞臭自己的名声,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果然,朝会一开始,李泰便迫不及待地出列了。 “父皇!”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儿臣有本奏!弹劾太子殿下,言行失德,不恤民情,不堪为国之储君!”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李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一遍。他着重描绘了“驱赶灾民”是何等的残酷,“以钱代粮”是何等的荒谬,并将之上升到了动摇国本,丧尽民心的道德高度。 “……父皇!我大唐以仁孝治天下,太子身为储君,却心无百姓,言如蛇蝎!若真行此法,北方必将大乱,我大唐百年声誉,将毁于一旦!儿臣恳请父皇,收回太子总领救灾之权,另择贤能!并严惩太子,以儆效尤,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说完,他身后那群御史老臣,也纷纷出列附议。 “臣附议!太子之言,有违圣人教化,非仁君所为!” “臣附议!请陛下三思,万不可因一人之谬论,而陷万民于水火!”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都充斥着对李承乾的口诛笔伐。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风暴中心的李承乾。 “太子,他们所言,你可有辩解?” 来了!表演的时刻来了! 李承乾心中一阵激动,他抬起头,脸上挂着一副“我错了,我罪该万死”的表情,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 “回父皇,魏王及诸位大臣所言……句句属实。儿臣……儿臣昨日确实思虑不周,言语孟浪,险些酿成大祸。儿臣自知德行浅薄,才疏学浅,不堪总领救灾重任。儿臣……认罪。并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他这番“真诚”的忏悔,让李泰等人都是一愣。 这就认了? 连挣扎一下都不挣扎? 李泰心中狂喜,看来这李承乾是真的黔驴技穷,被自己抓住了死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黑脸煞神,就站了出来。 “一派胡言!” 魏征手持笏板,怒目圆睁,指着李泰,声如洪钟。 “魏王殿下!你只知妇人之仁,可知何为‘大仁’?你只知圣人之言,可知何为‘经世致用’?” 李泰被他吼得一懵:“魏……魏太傅,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魏征冷笑一声,“太子殿下之策,老夫与房相、杜相等人,昨夜通宵推演,已成万全之策!所谓‘驱民’,乃是‘迁民’!是朝廷主导,军队护送,沿途设站,有序安置!此法可让百万灾民,在最短时间内,获得生机!此为‘大仁’!” “所谓‘发钱’,乃是‘发券’!是以朝廷信用为担保,引天下商贾之粮,解燃眉之急!此法不耗国库分毫,更能盘活经济!此为‘大智’!” “你李泰,只看到表象,便在此大放厥词,攻讦储君!你可知,若按你的‘仁政’,从江南运粮,耗时数月,一路贪腐,等粮食运到,灾民还剩几人?你这看似仁慈的建议,实则是要用无辜百姓的性命,来成全你那虚伪的‘贤名’!你,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魏征一番话,字字诛心,骂得李泰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御史老臣,也都傻眼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弹劾的“暴政”,怎么转眼间,就成了经天纬地的“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承乾,又“恰到好处”地开口了。 他看着魏征,脸上带着一种“委屈”和“无奈”,叹了口气道:“魏师傅,不必再说了。是孤的错,孤没有把话说清楚,才引得四弟和诸位大臣误会。孤……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他这副“以德报怨,委曲求全”的圣人姿态,瞬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殿下!”房玄龄眼眶都红了,“您何错之有!是他们愚钝!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啊殿下!”杜如晦也出列道,“您这是效仿古之圣贤,大道至简!是他们自己悟性不够,反来怪罪于您!” 就连程咬金这个粗人,都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吼道:“魏王小子,你懂个屁!俺就觉得太子的法子好,快!打仗救人,就得快!磨磨蹭蹭的,都是扯淡!陛下,俺老程支持太子!” 看着群情激奋,几乎所有重臣都在为李承乾辩护,甚至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受了天大委屈而默默承受”的圣贤。 再看看自己那边,除了几个面面相觑的腐儒,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李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而且,输得比任何一次都惨。 他不仅没能扳倒李承乾,反而被扣上了“构陷储君”“不恤民情”“沽名钓誉”好几顶大帽子,把自己经营多年的“贤王”人设,砸了个稀巴烂。 龙椅上,李世民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不必再议。赈灾方略,就按太子和政事堂议定的办。魏王李泰,无端攻讦,搬弄是非,禁足王府三月,闭门思过。” “至于太子……”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李承乾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虽有奇策,但言辞确有不当,易生误解。罚你……将此策的原理、推行之法,写一份万言书,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轰!” 李承乾感觉自己又被雷劈了。 写……写一万字的报告? 昭告天下?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抬起头,想再说点什么。 却只看到李世民挥了挥手,说了一句:“退朝。” 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赢了。 他又一次,在自己拼命想输掉的牌局里,莫名其妙地,躺赢了。 而且,赢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 他,大唐太子李承乾,在成为“军事家”“经济学家”“哲学家”“艺术流派开山鼻祖”之后,今天,又多了一个全新的头衔—— 救万民于水火的,在世圣人。 李承乾回到东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第一次,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灰暗。 第35章 史上最强“代笔”天团 李承乾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本错漏百出的盗版书。每一页都写着“躺平”,翻开一看,内容全是“内卷”。 万言书。 昭告天下。 这几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万字,什么概念?他上辈子写的毕业论文,东拼西凑,查重率改了八遍,最后也才八千字。现在,要他原创一万字的古文,内容还是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救灾新策之本源与实践奥义》? 这比让他去朔方背沙袋还残忍。 回到东宫,李承乾把自己摔在软榻上,用一卷竹简盖住脸,彻底放弃了思考。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能把他那些旨在“自毁前程”的胡言乱语,解读成经天纬地的旷世良策?难道这个世界的人,脑子里都装了名为“太子圣明”的滤镜吗? 称心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殿下,消消暑气吧,您从太极殿回来,就一直没说话。” 李承乾从竹简下发出一声闷哼,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拿走,心烦。孤现在看什么都是苦的,比黄连还苦。” 他忽然坐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称心。 称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声问:“殿下,您……您怎么了?” “称心啊,”李承乾幽幽地问,“你读过书吗?” 称心愣了一下,点头:“跟着殿下,认得一些字。” “会写文章吗?一万字的那种。” 称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李承乾叹了口气,又瘫了回去。是了,指望一个宦官,还不如指望房玄龄他们能良心发现,承认昨天的一切都是他们脑补过度的结果。 脑补? 等等! 李承乾的眼睛猛地亮了。对啊!既然这旷世良策是你们脑补出来的,那这万言书,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写? “来人!”他一骨碌爬起来,颓废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资本家发现了新韭菜的兴奋,“传孤的令,宣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戴胄、张玄,立刻到丽正殿来!就说孤对万言书的纲领,有了一些新的‘感悟’,需要与诸位爱卿一同‘格物’!” 他特意在“感悟”和“格物”两个词上加了重音。 半个时辰后,大唐宰相天团加户部财神爷,外挂一个“心学首席阐释官”,齐聚丽正殿。 看着这几位大唐最顶级的脑袋,李承乾心中豪情万丈。这阵容,别说写一万字的报告,就是当场编一套《永乐大典》的姊妹篇《贞观大典》,估计都不是问题。 “诸位,”李承乾坐在主位,面色沉静,眼神高深莫测,学着他们平时看自己的样子,缓缓开口,“父皇命孤撰写万言书,昭告天下。此事,关乎国策,关乎民心,更关乎‘道’的阐述。孤思虑再三,觉得此事非一人之功能成。真理,越辩越明;大道,众悟方通。” 几位大臣立刻躬身:“殿下深思远虑,臣等愿为殿下分忧。” “好。”李承乾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站起身,踱到一张空白的宣纸前,拿起笔,沾了墨,却迟迟不落笔。他营造出一种正在思考宇宙终极奥秘的凝重氛围,实际上脑子里在想中午吃什么。 房玄龄等人屏息凝神,不敢打扰。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每一次这种状态,都意味着将有惊世之言。 许久,李承乾终于开口了,声音空灵而飘忽:“孤以为,这篇万言书,其总纲,当为八个字。” 他顿了顿,看到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满意地吐出了他昨天晚上想出来的,唯一一句听起来有点水平的话。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 说完,他便将笔放下,一副“你们自己体会”的表情,坐了回去。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眼神中瞬间爆发出智慧的火花。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房玄龄喃喃自语,“臣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此次救灾之策,其根本思想,并非朝廷强行干预,而是顺应‘人性’与‘市场’的‘自然’规律!‘灾民求生’是人性,‘商人逐利’也是人性。朝廷所为,看似无为,实则只是搭建了一个平台,一个规则,让这两种人性,能够在这个平台上,自行运转,最终达到‘人得救,货流通’的‘治’!高!实在是高!” 杜如晦立刻补充:“没错!这八字总纲,直接点明了‘以人就粮’与‘救灾券’的哲学内核!‘以人就粮’,是顺应灾民求生之‘自然’。而‘救灾券’,则是以朝廷信用为引,行‘无为’之策,撬动民间力量。殿下,这八个字,便是我等撰写此文的定海神针啊!”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很好,第一步,把调子起得高高的,让你们下不来台。 接着,他看向户部尚书戴胄:“戴爱卿,此策,与钱粮关系最密。你主掌户部,当为文章之‘骨’。孤只问你一句,钱粮的本质是什么?” 戴胄一愣,这个问题太大了。他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回殿下,钱者,交易之媒介;粮者,生存之根本。” “肤浅。”李承乾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 戴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李承乾继续用那种神棍的语气说:“钱粮,皆为‘流转’。死水一潭,便是废铜烂铁;囤积居奇,便是索命之刀。唯有流转,方能活国,方能活民。你便以此为‘骨’,论述‘救灾券’如何打破钱粮壁垒,引死水为活泉。” 戴胄听得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之前他还只是觉得“救灾券”是精妙的术法,此刻被太子这一点拨,瞬间上升到了“道”的高度!“流转”二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数十年的财务认知。 “臣……臣领悟了!臣,遵旨!”戴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搞定一个。 李承乾又看向魏征:“魏师傅,你是谏官之首,天下风骨所在。此文之‘气’,便由你来立。孤也不问你大道理,孤只问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是什么?” 魏征想也不想,傲然道:“是民心!” “是,也不是。”李承乾摇了摇手指,“水,无形无常。顺之,则为民心;逆之,则为洪流。我等救灾,非仅仅是施恩,更是‘疏导’。疏导得当,则洪水可为灌溉之利。此文中,你要论述的,便是朝廷如何从‘堵’的旧思维,转向‘疏’的新境界。告诉天下人,我大唐敬民,非敬其顺,更敬其力!此为文章之‘气’!” 魏征浑身巨震,他一生都在劝谏李世民要重视民心,要爱民如子,但从未想过,可以从“疏导民力”这个角度来阐述君民关系。这比单纯的“爱民”,格局大了何止十倍!这已经不是仁政,这是真正的“王道”! “臣……受教!”魏征对着李承承,行了一个大礼。 最后,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最擅长脑补的张玄身上。 “张玄。” “臣在!”张玄激动得脸都红了,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要来了。 “这篇文章,总纲、骨、气皆备,还缺一样东西——‘神’。”李承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来写这个‘神’。你就告诉全天下的人,这一切的源头,这所有的智慧,都来自于三个字。” 他伸出三根手指。 张玄呼吸都急促了:“请殿下示下!” 李承乾微微一笑,说出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懂。” “……” 整个丽正殿,瞬间死寂。 房玄龄的眉毛拧成了疙瘩。杜如晦的嘴角在抽搐。魏征的黑脸浮现出迷茫。 我……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大道无言,大智若愚? 就在气氛即将尴尬到冰点的时候,张玄,这位首席阐释官,眼中突然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 “臣……臣明白了!臣终于明白了!殿下这三个字,才是‘太子心学’的最高心法啊!” 李承乾:“?” 我都说我不懂了,你又懂了什么? 张玄抬起头,脸上是狂热的崇拜:“殿下说的‘我不懂’,不是说您自己不懂!而是在告诫我等,告诫天下人,要永远怀有一颗‘我不懂’的敬畏之心!面对天地,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敬畏自然;面对万民,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虚心求教;面对万物,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格物致知’,不断探求!” “所谓‘心学’,不是让人变得无所不知,而是让人明白自己的‘无知’!知无知,方能求知!这才是‘学’的根本!是‘道’的起点啊!” “殿下!您放心!臣,定会将这‘我不懂’的无上妙法,写入文中,作为此篇万言书的灵魂!让天下士子,都来参悟您的智慧与谦卑!” 听着张玄这番荡气回肠的解读,房玄龄和杜如晦恍然大悟,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仰望。 原来如此!“我不懂”三字,竟有如此深意! 魏征更是老泪纵横,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圣人君主的模样——强大而谦卑,智慧而自省。 李承乾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看着眼前这四个打了鸡血一样,自动瓜分了任务,并把他的胡说八道上升到哲学高度的“代笔天团”。 他知道,这篇万言书,完了。 不,是自己的“咸鱼”生涯,彻底完了。 他已经能预见到,当这篇由大唐最强大脑集体创作,并冠以他李承乾之名的万言书问世时,整个大唐,将会掀起何等恐怖的浪潮。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被钉在“圣人”十字架上时,那钉子敲进木头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清脆而绝望。 第36章 世家的反击与太子的“阳谋” 《救灾疏议万言书》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的士林中,炸开了锅。 这篇文章,结构之宏大,立意之高远,逻辑之严密,文采之华美,都达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高度。 它从“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总纲出发,以“流转”为骨,论述了金融与民生的关系;以“疏导”为气,阐明了全新的君民之道;最后,以一句振聋发聩的“我不懂”,升华出“知无知,方求知”的心学最高境界。 一时间,洛阳纸贵,已经不足以形容其盛况。无数士子、官员,甚至是略通文墨的商贾,都在想方设法地抄录、研读这篇文章。 “太子心学”,不再是少数朝臣口中的玄妙之学,而是成了一门显学。李承乾这个名字,也被彻底神化。 东宫。 李承乾趴在池塘边的栏杆上,无聊地往水里扔着鱼食,看着一群肥硕的锦鲤争相抢夺,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这些鱼。 鱼至少还能抢到吃的,而他,连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都快要被抢走了。 “殿下,您又在看鱼了。”苏妃端着一碟新切的瓜果,款款走来,眉眼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崇拜与爱慕,“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您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连妾身的父亲,一个舞刀弄枪的将军,都在家里摆了一份《万言书》的抄本,说是要日夜研读,体会您的圣人之道。” 李承乾嘴角抽了抽:“他看得懂吗?” “看不懂,”苏妃抿嘴一笑,“但父亲说,看不懂就对了,圣人的东西,要是能轻易看懂,那还叫圣人吗?摆在家里,能沾沾文气,也是好的。” 李承乾:“……” 他感觉心口又中了一箭。 就在他生无可恋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咸鱼”时光。 “陛下驾到!” 李承乾一个激灵,差点掉进池塘里。他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了出去。 李世民今天穿了一身常服,没有了在太极殿的威严,更像一个前来串门的父亲。但他紧锁的眉头,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轻松。 “承乾,随朕走走。” 父子二人在东宫的花园里漫步,身后只跟着王德一人。 “《万言书》,朕看了。”李世民开门见山,“写得很好。房玄龄他们几个,都说主要是你的功劳,他们只是为你润笔。” 李承乾干笑两声:“儿臣……儿臣也就是随便说了几句,都是几位师傅和大臣们厉害。” “你不用谦虚。”李世民摆了摆手,停下脚步,看向他,“文章写得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在,真正的麻烦来了。” “麻烦?”李承乾心中一动,难道是救灾券的计划出问题了?太好了! 他立刻装出关切的样子:“父皇,可是北方灾情有变?” “灾情还好,有你的法子,政事堂已经拟定了详细的迁移和安置计划,秦琼和程知节也已经出发,稳定地方局势。”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是‘救灾券’,推行不下去了。” “哦?”李承乾的眼睛亮了,“为何?” “因为没人收。”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朕已经命官府在关中、河东等地,开设了兑换点。百姓可以用粮食,向官府兑换救灾券,并许诺此券日后可抵三成商税。可推行了三天,应者寥寥。那些手握大量粮食的豪商、地主,根本不为所动。” 李承乾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皱起眉头:“他们……为何不愿?” “为何?”李世民冷笑一声,“因为他们不信!他们不信这张纸,能比金银和粮食更可靠。更重要的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他转过头,盯着李承乾:“你可知道,大唐的粮食,七成以上,都握在谁的手里?” 李承乾当然知道。除了朝廷官仓,剩下的,基本都在那些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手中。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些庞然大物,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连他这个皇帝,有时候都得让他们三分。 “是世家。”李世民一字一句道,“‘救灾券’,动了他们的根基。此券若成,朝廷便能以‘信用’二字,绕开他们,直接调动天下钱粮。他们害怕了。所以,他们宁可让粮食烂在仓库里,也要联合起来,抵制‘救灾券’,让朝廷的政令,成为一纸空文!让朕……也让你,成为天下的笑柄!” 李承乾听明白了。这是世家大族,对皇权的一次集体反击。 他们不敢公然反对皇帝,便用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来釜底抽薪。只要救灾券失败,李承乾这位“在世圣人”的声望就会一落千丈,皇权的威信也会大受打击。 这……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李承乾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猪队友”吗?不,这简直是“神队友”啊!只要他顺水推舟,啥也不干,世家们就能完美地帮他搞砸一切! “父皇,”李承乾脸上露出“焦急”和“无措”的神情,“那……那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我们还是老老实实从江南运粮吧?虽然慢了点,但总比现在这样强。” 他开始主动摆烂。 李世民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妇人之见!现在放弃,等于向他们低头!朕的颜面,朝廷的威信,何在?” 他盯着李承乾,眼神锐利:“朕今天来,不是来听你抱怨的。朕是来问你,你,既然能想出‘救灾券’的法子,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把手里的粮食,拿出来换成纸!” 又来了!又来了! 李承乾心中哀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拴在磨盘上的驴,刚想停下来歇会儿,后面那个叫李世民的农夫,就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怎么办?怎么才能想出一个看起来很努力,但实际上会把事情搞得更砸的馊主意? 有了! 李承乾脑中灵光一闪。对付这帮贪婪的商人、地主,用什么方法最能激化矛盾,最容易失控? 拍卖!用后世那种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拍卖! “父皇,”李承乾装作被逼急了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儿臣……儿臣有个法子,只是……只是太过离经叛道,怕是……怕是会引来非议。” “说!”李世民不耐烦地吼道。 “我们可以……卖东西!”李承乾豁出去了,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卖一些他们无法拒绝,必须得到的东西!” “卖东西?”李世民皱眉,“国库里有什么是他们必须的?金银珠宝?他们不缺。良田美宅?他们有的是。” “不!”李承乾摇了摇头,“我们不卖这些。我们卖……‘资格’!”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足以搞乱整个大唐经济体系的“阳谋”。 “父皇,盐、铁,自古乃国家专营,利润丰厚。我们可以拿出……比如,并州未来三年的食盐专营权,还有代州未来三年的铁器专营权,进行公开售卖!价高者得!” “荒唐!”李世民下意识地呵斥道,“盐铁之利,国之根本,岂能与商人分享!” “父皇息怒,听儿臣说完!”李承乾知道,必须把这个钩子下得足够诱人,“儿臣不是要将专营权拱手相让,我们只卖‘经营之权’,所有权和最终定价权,仍在朝廷手中!但这足以让那些世家豪族疯狂了!” 他看着李世民渐渐沉思的表情,抛出了最关键,也是最“恶毒”的一环。 “而这次售卖,我们定一个规矩——”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奸计得逞的笑容,“所有竞价,不收金,不收银,不收铜钱,只收一样东西……” “——救灾券!” 李世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不收金银,只收救灾券!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任何一个想要得到盐铁暴利的世家,都必须,也必然,要先将自己手中堆积如山的粮食,拿去官府,换成那一沓沓他们之前嗤之以鼻的“废纸”! 他们抵制得越厉害,囤积的粮食越多,到了竞价的时候,为了拍下专营权,他们就越需要更多的救灾券,也就必须拿出更多的粮食去兑换! 他们自己,就会成为救灾券最大的需求方! 他们会为了得到那张“废纸”,打破头地去争抢! 这哪里是售卖? 这分明是逼着他们,用自己的手,去打自己的脸!而且还要打得啪啪响,让全天下都听到!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李承乾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这已经不是“术”了,甚至不是“道”了。 这是“势”!是阳谋! 是堂堂正正地把陷阱摆在你面前,告诉你这就是陷阱,但你为了利益,却不得不自己跳下去的阳谋! 他看着李承乾,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夸奖,听得李承乾心里拔凉拔凉的。 完了。 他又一次,精准地,踩在了父皇的爽点上。 第37章 一场拍卖会,压垮一个时代 长安,西市。 新开张的官营拍卖行,再一次成为了全城的焦点。 但这一次,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上次拍卖琉璃器,来的是附庸风雅的王公贵族和豪商,那么这一次,拍卖行门口停着的马车,每一辆都低调而奢华,车帘后坐着的,是真正能够撼动大唐根基的人物。 清河崔氏的管事,范阳卢氏的代表,荥阳郑氏的族老……五姓七望,以及其他一流的世家豪族,几乎都派来了最有分量的人物。 他们聚集于此,表情复杂。有贪婪,有警惕,更有被人扼住喉咙的愤怒与无奈。 太子的那道“阳谋”,通过皇帝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 并州三年盐引,代州三年铁引,公开竞拍,唯一支付货币:救灾券。 这道旨意,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一个之前抵制救灾券的世家脸上。 他们前脚还在私下串联,嘲笑朝廷的“废纸”,后脚就得想方设法地去获取这些“废纸”。 拍卖行内,李承乾坐在二楼一间雅间的纱帘后,百无聊赖地喝着茶。他本来不想来,但李世民非要他来“亲眼看看自己的杰作”。 他能看到什么杰作?他只能看到自己亲手点燃了一堆干柴,然后把自己也扔了进去。 楼下,张玄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拍卖师,而是一个执掌乾坤的棋手。而棋子,就是台下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 “诸位!”张玄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特殊的扩音设计,清晰地传遍全场,“奉太子殿下之命,陛下之旨!今日所拍,乃国之重器!其利几何,想必诸位比我更清楚!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规矩只有一个,价高者得,只认券,不认人!”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首先,是代州三年铁引!底价,五十万贯救灾券!” “嘶——”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五十万贯!这几乎相当于一个上州一年的税收了! 然而,震惊只是一瞬间。 “六十万!”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角落的包间里传来,是太原王氏的人。他们家本就经营铁器,对这个志在必得。 “七十万!”荥阳郑氏立刻跟上。 “七十五万!” 价格开始一路攀升,这些往日里以“贯”为单位的叫价,此刻听起来就像街边买菜一样随意。 李承乾透过纱帘,看到的是一张张因为激动和算计而扭曲的脸。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盐铁之利,足以让他们暂时忘掉对皇权的恐惧。 可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每喊出一个新的价格,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拿出更多的真金白银和粮食,去换取朝廷手中的“救灾券”。 就在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长安城外的官府兑换点,已经排起了长龙。 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被世家的管事们焦急地运来。他们不再是前几日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反而像孙子一样,求着官府的吏员,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把粮食换成券,好送到城里的主家手里,参与下一轮的竞价。 原本无人问津的救灾券,一瞬间成了最抢手的硬通货。 粮价,应声而落。 那些之前被世家囤积居奇,炒到天价的米面,一夜之间,价格暴跌。因为现在市场上最大的卖家,就是这些世家自己!他们需要用粮食,换取竞拍的“子弹”! 许多普通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粮铺挂出的新价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米价,怎么比前天便宜了一半?” “何止一半!我听说,是朝廷发行了一种什么券,那些大户人家,抢着要呢!” “管他什么券,有便宜粮食买,才是天大的好事!太子殿下圣明啊!” 民间的赞誉,如潮水般涌向东宫。 拍卖行内,竞价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最终,代州铁引被太原王氏以一百三十万贯的天价拿下。而更受瞩目的并州盐引,则经过几十轮的惨烈厮杀,被清河崔氏以两百五十万贯的恐怖价格夺得。 当崔氏的管事颤抖着手,签下契约时,他的脸色惨白,仿佛被抽干了血。他们赢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凑齐这两百五十万贯的救灾券,他们几乎把在关中、河东两地囤积的粮食,全都抛售一空。 拍卖会结束,世家大族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去。他们有输有赢,但无一例外,都元气大伤。 而最大的赢家,只有一个。 政事堂内,户部尚书戴胄,正对着账本,笑得合不拢嘴。 “陛下!大喜!天大的喜事啊!”他激动地向李世民汇报,“此次拍卖,共得救灾券三百八十万贯!按照兑换比例,相当于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不耗国库一文,便从世家手中,换来了足以让北方百万灾民,安然度过灾年的粮食!甚至……还有富余!” 房玄龄和杜如晦站在一旁,也是满脸的震撼与喜悦。 他们看着摆在面前的沙盘,原本代表着“缺粮”的红色区域,已经被代表着“粮食充足”的绿色标记,团团包围。 “以人就粮”的第一步,已经毫无阻碍。 “救灾券”的信用,也已经牢不可破。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天灾,就因为一场拍卖会,被化解于无形。 不,不仅仅是化解了天灾。 杜如晦的眼神,更加深邃。他轻声道:“陛下,此策之功,不止于救灾。经此一役,‘救灾券’已深入人心。日后,朝廷若要推行‘宝钞’‘飞钱’,便有了最坚实的民心与信用基础。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世家大族,在此次竞拍中,为了互相倾轧,已然内耗严重,彼此间结下了梁子。他们数百年来牢不可破的同盟,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陛下……这,才是太子殿下此策,最可怕的地方啊!” 李世民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想起儿子当时那一脸“我是被逼的”的表情,想起那句“太过离经叛道”的托词。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宅心仁厚,是聪慧绝伦。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还是看错了。 这哪里是什么宅心仁厚? 这分明是帝王心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雷霆手段! 他不是在救灾,他是在用一场天灾,来下一盘大棋!棋盘是整个大唐,棋子是世家与万民,而他要赢的,是李唐王朝的万世江山!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李世民的胸中激荡。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也许……也许自己真的可以早点……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这个念头,却像一颗种子,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拔除。 而此刻,被他寄予厚望的李承乾,正躺在东宫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流云。 他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他不过是想让那帮世家,为了抢点经营权,内斗一下,把救灾券的事情搅黄。 谁能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 不仅没把事情搅黄,反而自己掏空了家底,帮他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他还顺便……打残了世家联盟,重塑了朝廷信用,开启了金融改革的先河。 李承乾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真的……只想当个咸鱼藩王啊……” 他喃喃自语。 一阵风吹过,将他的声音,吹散在空气里,无人听见。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条通往混吃等死的咸鱼之路,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远得……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第38章 太子的“河工经济学” 拍卖会落幕的余波,远比李承乾想象中要猛烈。 长安城内,粮价以一种近乎崩盘的姿态,回归到了丰年水准,甚至更低。无数百姓涌上街头,提着空了许久的米袋,用几乎不敢相信的价格买到了救命粮。一时间,“太子圣明”的呼声,从长安的街头巷尾,传遍了关中,又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向大唐的四面八方。 而在另一边,五姓七望的府邸之内,则是愁云惨淡。他们不仅在此次交锋中赔光了囤积的粮食,更因为竞价时的互相倾轧而反目成仇。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为了铁引差点打起来,清河崔氏则因为拍下天价盐引,不得不变卖大量产业来兑换救灾券,引得族中怨声载道。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一夜之间,裂痕遍布。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正把自己关在丽正殿里,试图通过默写一百遍“我是咸鱼”来坚定自己的初心。 可惜,他连写第三遍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大喜!大喜啊!” 户部尚书戴胄第一个冲了进来,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手里的账本因为激动而抖个不停。他身后跟着房玄龄、杜如晦,就连一向以沉稳著称的两人,此刻也是满面红光,脚步轻快。 “殿下,您快看!”戴胄将账本摊在李承乾面前,“三百八十万贯!整整三百八十万贯救灾券,尽数回笼!这意味着,咱们的官仓里,凭空多出了足够北方百万灾民吃上整整一年的粮食!陛下龙颜大悦,说是要重重赏您!” 李承乾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 赏赐?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词。上次的赏赐,是让他写万言书,差点把他脑细胞榨干。这次……他不敢想。 “咳,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乃儿臣分内之事,何谈赏赐。”李承乾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赏赐换成一箱金子或者几亩闲田,然后打包滚回封地。 “殿下谦逊,我等佩服。”房玄龄抚须笑道,“但陛下金口玉言,赏赐是免不了的。而且,此次的赏赐,非同一般。” 正说着,殿外传来了王德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李承乾一个激灵,赶紧起身行礼。 李世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得意,仿佛捡到了传国玉玺一般。他一把扶起李承乾,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承乾我儿,此次你立下的功劳,远不止救灾那么简单。你不仅稳住了北方,更用阳谋之术,挫了世家的锐气,为朝廷立了威!朕心甚慰,甚慰啊!” 李承乾干笑:“全赖父皇天威,儿臣不敢居功。”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李世民大手一挥,显得豪气干云,“朕已经想好了,金银俗物,不足以彰显你的功绩。朕要给你一个真正能让你施展才华的赏赐!” 来了,它来了!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听李世民朗声道:“朕决定,采纳你‘救灾券’之策的精髓,在户部之下,增设一司,暂名‘宝泉监’!专司‘救灾券’的印发、兑付、流转以及未来的‘宝钞’勘磨之职!而你,”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承乾,“便是这‘宝泉监’的首任督办!” “轰——!” 李承乾只觉得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脑门上。 宝泉监?督办?这不就是国家银行行长吗?! 他只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结果他爹直接给他弄了个中央银行行长的职位!这比杀了他还难受!管钱,管全天下的钱,这是人干的活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算计倾轧,能把人活活累死! “父皇,不可!”李承乾急了,脱口而出,“儿臣、儿臣……我不懂啊!” 他又一次祭出了自己的终极奥义。 然而,这一次,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只是相视一笑,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李世民欣慰地看着他:“好一个‘我不懂’。承乾,你这三个字,如今已是天下士子的座右铭。你越是说不懂,便越是证明你懂得以敬畏之心,处国之重器。此事,非你莫属!” 房玄龄立刻跟上:“殿下放心,‘宝泉监’草创,千头万绪,臣与克明(杜如晦字)愿为殿下副贰,一同参详谋划,绝不让殿下劳心费神。” 杜如晦也点头:“殿下只需把握大略,定下‘道法自然’之总纲,余下之‘术’,我等自当为殿下办妥。” 李承乾绝望了。 他看着这君臣三人,一个给他戴高帽,两个给他当保险,把他的退路堵得死死的。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给他上了一副金光闪闪的镣铐! 他张了张嘴,还想挣扎一下,却看到魏征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 老魏黑着一张脸,眼神却亮得吓人,他对着李承乾一拱手,声如洪钟:“殿下督办‘宝泉监’,乃国之大幸!此举,是以朝廷信用为万民立本,是千古未有之功业!若有谁敢在此事上懈怠、推诿,便是与天下百姓为敌!臣,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他还瞪了李承乾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要是敢撂挑子,我就喷死你。 李承乾彻底放弃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浑身都涂满了蜜,烤得滋滋冒油,所有人都夸他香,只有他自己知道,快熟了。 “儿臣……领旨。”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生无可恋的疲惫。 然而,就在李世民君臣为这个新生的“国家银行”而兴奋不已时,一份来自朔方的加急奏报,被送到了政事堂。 杜如晦展开一看,眉头立刻紧紧地锁了起来。 “陛下,”他将奏报呈上,“出事了。” 李世民接过奏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奏报上写着:自“以人就粮”之策推行以来,已有近二十万灾民涌入朔方、并州等地。虽有朝廷拨付的粮食,暂时饿不死人,但这些灾民背井离乡,无田可耕,无工可做,整日游荡于城镇左近。青壮无所事事,聚众生非,小偷小摸之事与日俱增,甚至出现了拉帮结派的苗头,与当地百姓的冲突,也愈发频繁。地方官府,已是焦头烂额,不堪重负。 一场巨大的粮食危机,被李承乾化解了。 但一个新的,更为棘手的社会危机,已经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被狠狠地丢了出来。 李世民放下奏报,目光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刚刚领下“赏赐”,正一脸菜色的儿子身上。 李承乾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道目光,心里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的清闲日子,又要到头了。 第39章 太子的最终解决方案 “二十万闲人?” 东宫,池塘边,李承乾听完李世民转述的奏报,手里的鱼食“啪”一下全掉进了水里,惊得一群锦鲤四散而逃。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 自己当初提出“以人就粮”,纯粹是为了让救灾这件事变得更麻烦,更混乱,好让李世民知难而退。谁知道,在房谋杜断的超强执行力,和自己那个“拍卖会”神操作之下,这事儿居然成了! 现在,人是过去了,粮食也够了,可然后呢? 这帮人不是来旅游的,他们要吃饭,要活下去。没工作,没收入,二十万青壮年聚在一起,那不叫灾民,那叫一个巨型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爆炸。 “你把他们弄过去的,你说,怎么办?”李世民的语气不善。他今天来,就是来要解决方案的,没心情跟儿子绕弯子。 李承乾头皮发麻。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把他们再送回去?那不是瞎折腾吗?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馊主意此起彼伏。 要不,让他们去朔方挖沙子?按麻袋给钱?不行,太蠢了。 要不,组织他们搞传销?卖“太子心学”成功秘籍?不行,太缺德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最不靠谱、最花钱、最能让李世民当场否决的方案时,一个模糊的词汇,从他那所剩无几的二十一世纪知识储备里,蹦了出来。 ——以工代赈。 对啊!让他们干活!干点什么呢? 李承乾的眼睛突然亮了,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自毁”计划。 “父皇,”他抬起头,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和……狂热,“儿臣有一策,可一劳永逸地解决此问题!不但能让二十万灾民有事可做,更能为我大唐,奠定百年基业!” 他先把调子起得高高的,方便待会儿摔得更惨。 李世民皱眉:“说。” “修路!”李承乾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修路?”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朝廷每年都在修葺官道,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不!”李承乾摇了摇手指,脸上带着一种“尔等凡人不懂我”的孤高,“儿臣说的不是那种修修补补的驿道。儿臣要修的,是前所未有之路!” 他走到一旁的沙土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边画,一边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气说道: “我们要修一条,从长安,直通洛阳的‘国道’!此路,要宽三十步,能容八马并行!路基以碎石夯实,路面以三合土铺就,要做到‘晴天不起尘,雨天不存水’!路两旁,每隔五里设一驿站,十里设一烽燧!此路一旦修成,八百里加急,可一日而至!大军调动,粮草转运,速度将提升三倍不止!”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这个败家计划而被废黜的美好未来。 “这还只是第一步!”他大手一挥,在地上又画了一条线,“我们还要从朔方,修一条直通突厥王庭的‘军道’!从扬州,修一条贯通南北的‘运河’!我们要用道路和运河,将整个大唐,连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此乃‘基建’之国策!” 李承乾说完,扔掉树枝,胸膛起伏,等待着李世民的雷霆之怒。 修这样一条路,得花多少钱?简直是天文数字!秦始皇修长城和驰道,二世而亡。隋炀帝挖大运河,国破身死。他李承乾今天提出这个计划,简直就是主动把“亡国之君”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父皇“荒唐”“竖子不足与谋”的痛骂了。 然而,李世民久久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几条粗糙的线条,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不是隋炀帝,他比谁都清楚,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不是大运河,而是其暴政。而大运河,却实实在在地造福了后世。 而李承乾提出的“国道”和“军道”…… 作为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李世民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这几条线的战略价值。 长安到洛阳的“国道”,能将关中与中原这两个大唐最重要的核心区域牢牢锁在一起。而朔方到突厥的“军道”,更是直插敌人心脏的利剑!一旦建成,大唐对草原的控制力,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钱呢?”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沙哑,“修如此浩大的工程,钱从何来?国库可支撑不起。” 李承乾心中窃喜,来了,关键问题来了。 他立刻回答:“父皇,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和粮食!那二十万灾民,就是最好的劳力!我们用‘以工代赈’的方式,管他们饭吃,每日再发给他们少量的‘救灾券’作为工钱。这些券,他们可以用来在官府开设的商铺里,购买盐、布、铁器等生活必需品。” “如此一来,”李承乾开始了自己的完美逻辑闭环,“我们用世家那里换来的粮食,养活了工人,解决了社会安稳问题。工人们修了路,方便了朝廷。他们拿到救灾券,又去买朝廷专营的商品,钱……哦不,是券,又回到了我们手里!父皇您看,这里面,朝廷除了提供粮食和一些专营商品,几乎没花一个铜板!我们就得到了一条价值连城的国道!” 他这番话,听起来是不是天衣无缝,像个天才? 但李承乾知道,这是典型的“PPT经济学”。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里面的管理成本、物料损耗、官员贪腐、技术难题,随便一个都能让整个计划崩溃。他就是要让李世民看到这个计划的“美好前景”,然后一头扎进去,最后摔个头破血流。 届时,劳民伤财之名,他李承乾背定了! 听完他的“完美闭环”,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全都沉默了。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承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杜如晦颤抖着声音开口了:“天……天才……不,鬼才之思!此……此乃万世之策啊!” 房玄龄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李承乾,眼神里已经不是敬佩,而是恐惧:“殿下……您……您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什么?”李承乾一愣。 只听房玄龄激动地分析道:“‘以人就粮’,将劳力转移到北方;‘拍卖会’,从世家手中获取海量粮食;设立‘宝泉监’,确立‘救灾券’的信用。这三步,环环相扣!原来……原来殿下最终的目的,根本不是救灾,而是为了这惊天动地的‘大基建’之策铺路!” 杜如晦补充道:“没错!劳力、粮食、货币,三者齐备!这哪里是临时起意,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惊天布局!殿下,您是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下了一盘我们根本看不懂的大棋啊!” 李承乾:“……”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我真的只是想败家啊! 李世民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豪迈与快慰:“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大基建’!好一个‘万世之策’!承乾,你没有让朕失望!此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宝泉监’出钱,工部出人,兵部协调,务必将这条‘贞观大道’,给朕修出来!” 李承乾面如死灰,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感觉,自己不仅没能当成咸鱼,反而被人一脚踹上了“基建狂魔”的道路。 而且,还是自己给自己铺的路。 他看着父皇和大臣们那一张张狂热而崇拜的脸,第一次,对自己“搞砸事情”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40章 “神物”天降与工部的难题 李承乾被强行“请”出东宫,来到长安城北的工地时,整个人都是麻的。 震天的号子声、夯土的闷响、车轮滚滚的摩擦声,混杂着漫天飞扬的尘土和上万劳工的汗味,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回清凉的丽正殿躺着,哪怕是抄一百遍《道德经》也比在这儿吃灰强。 他之所以被李世民拎过来,美其名曰“亲临一线,鼓舞士气”,实则是让他来解决麻烦的。 麻烦很快就自己找上门了。 工部尚书阎立德,这位大唐最顶尖的工程学大家,此刻顶着一头灰尘,愁眉苦脸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几块土样。“殿下,您来看。” 阎立德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与为难:“按照殿下所言‘三合土’之法,臣等以石灰、黏土、细沙相混,反复捶打夯实。路基倒是坚固,可这路面……您说的‘晴天不起尘,雨天不存水’,实在是……难于登天啊!” 他指着一块样品,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此物遇水则软,干后虽硬,车马一过,尘土依旧。若要做到殿下那般要求,所需石灰、人力,将是天文之数,恐怕……不等路修到洛阳,国库就先空了。” 李承乾心中一阵狂喜。 来了!机会来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就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二十一世纪基建标准,在唐代的技术条件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只要他再加一把火,提出一个更离谱、更不可能实现的要求,这个劳民伤财的破工程,就能顺理成章地胎死腹中! “阎尚书辛苦。”李承乾先是客套了一句,随即背起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在工地里踱起步来,仿佛在思考什么惊天动地的难题。 阎立德和周围的工部官员都屏住了呼吸,连远处的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也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李承乾酝酿了半天情绪,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缥缈:“寻常土石,皆为凡物,自然难当大任。想要筑就万世不移之基,需得天赐‘神物’方可。” “神物?”阎立德愣住了。 “然也。”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觉得像神棍的笑容,“孤曾于梦中,得仙人指点。世间有一种奇石,色青灰,常见于山阴之处。取此石,配以特定比例之黏土,一同置于烈火窑中,以风箱鼓风,煅烧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直至其熔为一体。” 他说得煞有介事,听得工部一众老匠人面面相觑,这听起来怎么跟炼丹似的? 李承乾没理会他们的表情,继续抛出自己的“自毁”计划:“煅烧之后,将其冷却,再以水力大杵,将其碾为世间最细之粉末。此粉,孤称之为‘神仙土’。此土遇水,非但不会松软,反而会自行凝结,半日之内,便可坚硬如石!用此物铺路,莫说车马,便是千军万马日夜奔袭,十年百年,亦不会损毁分毫!” 他说完,自己都快信了。这不就是水泥的制造流程吗?虽然细节瞎编,但大方向没错。可这在唐代,听起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高温煅烧?稳定配比?磨成细粉?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都是无法逾越的技术天堑。 果然,阎立德听完,一张老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嘴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殿下……这……这恐怕是方士炼丹的胡言,非、非工程之法啊。” 几个老匠人也在下面窃窃私语。 “把石头烧化了再磨成粉?闻所未闻。” “还遇水则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远处的李世民也皱起了眉头,看向房玄龄:“玄龄,你看承乾此言,是不是又在……说胡话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眼神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杜如晦低声道:“陛下,臣倒不这么认为。殿下言辞虽奇,但细想之下,石灰亦是青石煅烧而成。殿下所言,或许是在石灰的基础上,另辟蹊径。以殿下之智,绝不会无的放矢。” 房玄龄点头附和:“正是。殿下或许并非要我等真能造出‘神仙土’,而是以此为目标,激励工部不断尝试,改良‘三合土’之法。此乃‘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之深意啊!” 李世民听得半信半疑,决定再看看。 而李承乾看着阎立德那副便秘的表情,心中乐开了花。太好了,这下所有人都觉得我在痴人说梦,这工程黄定了! 然而,他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在面对皇权和“神迹”时的执行力。 负责具体监造的一位工部侍郎,名叫裴行俭,是个年轻人,脑子活络。他见尚书大人没了主意,自己也束手无策,想起太子殿下那番话里又是“仙人指点”又是“煅烧”的,竟然真的病急乱投医了。 他差人快马加鞭,去终南山请来了几个据说丹术高深的道士。 这几个道士常年与炉火、矿石打交道,对“火炼成石”的理论非但不排斥,反而大感兴趣,觉得这与他们炼制“外丹”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当即就在工地旁,用工部提供的最好窑炉,摆开了架势,把太子殿下那套“理论”当成了新的炼丹法门来研究。 一时间,工地一角青烟袅袅,丹香(和各种矿石烧焦的怪味)四溢,与另一边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李承乾听闻此事,差点没笑出声。好家伙,工程项目直接升级成玄学科研了,这要是能成,他当场把水泥吃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那几个道士尝试了十几种不同的石料配比,烧废了三座窑炉,除了得到一堆奇形怪状的废渣,一无所获。工部的官员们也渐渐失去了耐心,都当这是太子殿下开的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放弃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年轻的道童,在清理一炉失败的废料时,因为天热口渴,不小心将水囊里的水,洒在了一块灰不溜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烧结块上。他当时没在意,将那块湿漉漉的废料扔到了墙角。 第二天清晨,他去倒垃圾,脚下一个踉跄,低头一看,竟是昨日那块废料。它和地上的泥土、碎石,已经牢牢地凝固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疙瘩!他用尽力气,竟然掰都掰不动! “师父!师父!成了!凝住了!真的凝住了!” 道童的惊叫声,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工地的清晨。 半个时辰后,阎立德捧着那块由道童无意中“制造”出来的初级水泥块,疯了一样冲到正在东宫喝茶的李承乾面前。 这位年过六旬的工部尚书,此刻须发散乱,满面尘灰,一双老眼里却迸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块丑陋的石疙瘩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甚至带着哭腔: “殿下!殿下!神物!神物降世了啊!” “臣等有眼无珠,竟怀疑殿下金玉之言!殿下所言‘神仙土’,已然炼成!遇水则凝,坚硬如石,分毫不差!殿下……殿下真乃神人也!” 李承乾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呆呆地看着那块灰不溜秋、他再熟悉不过的水泥块,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这……这他妈的也行? 紧随而来的李世民,从阎立德手中接过那块水泥,用手指使劲抠了抠,又在地上砸了砸,确认其坚硬程度后,龙颜大悦,仰天大笑:“好!好!好一个‘神仙土’!朕的承乾,果然是上天赐予我大唐的麒麟儿!” 房玄龄和杜如晦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同时露出了“一切尽在殿下掌握之中”的欣慰笑容。 唯有李承乾,看着那块彻底断送了他咸鱼之路的水泥块,再看看满脸狂热的君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这下想停都停不下来了。这路,怕不是要直接修到罗马去了。 第41章 囤积居奇与“基建粮票” “神仙土”横空出世的消息,比插上翅膀的信鸽飞得还快。 不过短短数日,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太子殿下梦得仙授,于工地上点石成金,造出了能让道路千年不毁的奇物。一时间,李承乾的声望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神人”“圣贤”之类的称呼,已经不足以形容百姓对他的崇拜。 李承乾对此只想表示:你们开心就好。他把自己关在东宫,收获了李世民更多信任的目光,以及一大堆看不懂的炼丹报告,只想哭。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匹脱缰的野狗,在他根本不想去的路上疯狂裸奔。 很快,新的麻烦就来了,而且是冲着他的“神仙土”来的。 经过工部和那群道士夜以继日的钻研,水泥的量产配方被初步破解了。虽然还不稳定,但已经可以小规模生产。而生产水泥,需要两种最核心的原材料:大量的石灰石,以及能提供持续高温的燃料——石炭,也就是煤。 巧合的是,关中平原附近,质量最好、储量最丰富的几座石灰石矿和煤矿,几乎都牢牢掌握在五姓七望,特别是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的手中。 上次在拍卖会上吃了大亏的世家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嗅到了反击的机会。 太原王氏的府邸内,一场秘密的会议正在进行。 “诸位,那太子欺人太甚,如今正是报仇雪恨之时!”王氏的族老拍着桌子,满脸恨意,“‘神仙土’虽神,却离不开我等的矿山!他要修路,就必须求到我们头上!” 范阳卢氏的代表阴恻恻地笑道:“没错。他不是喜欢玩‘券’吗?那我们就让他知道,在这大唐,真金白银,才是硬道理!” 很快,一个针对“贞观大道”工程的阴谋悄然成形。 第二天,工部派去采购石灰石和煤炭的官员,全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阎立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所有与世家相关的矿山,一夜之间,石灰石和煤炭的价格,暴涨十倍! 而且,对方明确表示,概不赊欠,只收金银现钱!他们就是要用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让刚刚成立的“宝泉监”资金链断裂,让整个工程因为缺少原料而停摆。 消息传到朝堂,舆论哗然。工地上,刚刚点燃希望之火的工人们,因为原料告急,工程进度被迫放缓,怨声四起。朝堂上,一些原本就对大兴土木持反对意见的御史,立刻抓住了机会,弹劾太子劳民伤财、好大喜功的奏折,雪片般地飞向了太极殿。 李世民气得在甘露殿摔了好几个杯子,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这是赤裸裸的经济扼杀,偏偏对方做得合情合理,买卖自由,朝廷根本无法用强硬手段干涉。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东宫。 李承乾听完王德的禀报,烦得脑仁都疼了。这帮世家,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没完没了了? 他本来的想法是,干脆就坡下驴,跟李世民说原料太贵,咱们不修了,大家一拍两散,他回东宫继续当咸鱼。可他看着魏征那张写满了“你要是敢放弃我就喷死你”的脸,就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烦躁之下,一个念头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不就是要钱吗?老子没钱,但是有纸!我给你们印一堆废纸,看你们怎么办!” 这个纯粹是出于赌气的想法,却让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馊主意”。 他立刻跑到甘露殿,找到了正在为钱发愁的李世民。 “父皇,儿臣有办法了。” 李世民眼睛一亮:“快说!” “世家无非是想用金银来卡住我们的脖子,让我们宝泉监拿不出钱来。”李承乾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就不给他们钱。” “不给钱?他们如何肯卖原料?”杜如晦不解地问。 李承乾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给他们一种新的票据。由宝泉监印发,专门用于支付此次‘贞观大道’工程的原料款,此票据,可名为‘基建粮票’!” “粮票?”房玄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殿下的意思是,用粮食来支付原料款?可这……这不正是世家想要的吗?他们上次拍卖会亏空了粮食,我们如今把粮食再给他们,他们岂不是又可以囤积居奇,反过来要挟我们?” 李世民也觉得此法不妥:“承乾,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父皇,诸位大人,你们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李承乾开始了他的“忽悠”。 “世家要这粮票,本身是没用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换回他们在拍卖会上损失的真金白银!”李承乾伸出一根手指,“他们拿到粮票后,不可能真的把关中所有官仓的粮食都搬回自己家,那只会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粮票,在市面上折价出售,卖给真正需要粮食的百姓、小商人,甚至是往来胡商,从而换回他们想要的金银。”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核心的一环:“如此一来,会发生什么事?首先,市面上会突然多出海量的、廉价的粮票,粮价会被进一步压低,百姓将是最终的受益者。其次,世家为了尽快套现,必然会互相压价,导致粮票贬值。他们名义上卖了十贯钱的矿石,拿到十贯钱的粮票,最后可能只能换回七贯、八贯的金银,无形中,他们的财富就被稀释了!” “而我们朝廷呢?”李承乾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只需控制好官仓的兑换点和每日兑换量,就能牢牢掌握粮食的最终流向和市场价格。本质上,我们是印了一张纸,逼着世家,用他们自己的矿山,帮我们给全天下的百姓发了一次打折的粮食!而我们,得到了一条免费的路!”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承乾,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许久,房玄龄才抚着胡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以虚打实,釜底抽薪……殿下此计,非但解了燃眉之急,更是反手一击,将世家的图谋,化作了利国利民的善政……臣,拜服!” 杜如晦更是激动地补充道:“何止拜服!此乃‘驱虎吞狼’之妙计!逼着世家自己放血,来充盈市场,稳固币信!经此一役,‘宝泉监’发行的票据,信用将坚如磐石!陛下,太子殿下,已然掌握了点石成金的真正奥义啊!”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惊涛骇浪。他原本以为“拍卖会”已经是阳谋的极致,没想到,转眼间,一个更狠、更绝的金融之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他说了出来。 当天,盖着玉玺的圣旨和宝泉监崭新的“基建粮票”样本,被送到了各大世家的府上。 太原王氏的族老,捏着那张印制精美、却散发着“粮食味”的粮票,看着自家空空如也的钱库,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卖,等于自降身价,亏本赚吆喝。 不卖,那一山山的矿石就只能放着发霉,前期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他们又一次,被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太子殿下,堂堂正正地摆了一道,而且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自己把这个苦果吞下去。 第42章 豆腐渣工程与“魔鬼监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在金融和经济层面上被李承乾连续两次降维打击后,五姓七望终于意识到,跟太子玩这些虚的,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于是,他们开始转向更直接、更阴险的手段——破坏。 长安城外,一段刚刚铺设好的水泥路面,在经历了一场并不算大的秋雨后,竟然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和坑洼。更严重的是,一座横跨小溪的石桥,其水泥浇筑的桥墩,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沉降。 这绝非意外。 这是世家在暗中动的手脚。他们买通了几个负责施工的小工头,在搅拌水泥时,故意减少“神仙土”的用量,甚至用劣质的“三合土”来替代,意图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豆腐渣工程”。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要工程出了重大安全事故,比如桥塌了,路陷了,死了人,那么负责督造此事的太子李承乾,将背上草菅人命、劳民伤财的滔天大罪。届时,别说修路,他这太子之位,都可能动摇。 消息传回皇宫,李世民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彻查。一时间,整个“贞观大道”工程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李承乾也迎来了他穿越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 然而,此刻的东宫之内,李承乾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太好了!终于有人干了件人事! 他正愁这工程进展太顺利,自己“基建狂魔”的名声越来越响,离咸鱼之路越来越远。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立刻跑到太极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演了一出“痛心疾首”的好戏。他先是声泪俱下地自请处分,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愧对万民的期望。 演足了戏码之后,他话锋一转,开始了他真正的计划。 他要找一个最不懂工程、最死板、最喜欢吹毛求疵、最能把事情搞砸的人,来负责整个工程的质量监督。这个人选,非魏征莫属! “父皇!”李承乾对着李世民一揖到底,声音悲怆,“为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为确保‘贞观大道’能成为真正的万年基业,儿臣恳请父皇,设立‘贞观大道督造御史’一职,总览工程质量,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儿臣……举荐谏议大夫,魏征,魏玄成,担任此职!”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让魏征去管工程?这简直是胡闹! 所有人都知道,魏征是经义大家,是道德楷模,是朝堂上最锋利的“喷子”,可他懂什么叫配比,什么叫夯土,什么叫卯榫结构吗?让他去监工,这不是让一个秀才去指挥打仗吗? 连魏征自己都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给他派这么个活。 李承乾心里的小人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没错!我就是要让一个喷子去管工程!魏征此人,刚正不阿到了极点,又完全是工程外行。他到了工地上,肯定只会抱着儒家经典,对工匠们大谈“仁义礼智信”,然后用他那套道德标准去指手画脚。到时候,外行指挥内行,工期延误,质量越搞越差,最后整个项目彻底黄掉,简直完美! 然而,他再一次低估了人心的复杂性。 魏征愣神过后,不是愤怒,不是推辞,而是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 他想:太子殿下为何在此时举荐我?因为工程出了问题,根子不在技术,而在人心!在于有人贪腐,有人懈怠!而我魏征,一生所长,不正是‘正人心,斥奸邪’吗?太子殿下这是看中了我铁面无私的品性,是把社稷安危的重担,交到了我的手上!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器重! 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在魏征的胸中轰然炸开。 他上前一步,对着李世民和李承乾,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声如洪钟:“臣,魏征,领命!若‘贞观大道’再出一寸不合规之处,臣愿提头来见!” 李承乾脸上的悲痛表情,差点没绷住。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魏公,您不应该义正辞严地拒绝,说自己“术业有专攻”,然后痛斥我“任人唯亲”吗? 可事已至此,李世民见魏征都立了军令状,当场便准了。 于是,大唐历史上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魏征,这位未来的大唐名相,带着他那张千年不变的臭脸,和他那本从不离身的《大唐律疏议》,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了工地。 他确实不懂技术,但他懂人心,更懂律法。 到了工地,他没问水泥配比,也没看工程图纸,他只颁布了两条命令。 第一,推行“三级检验制”。每一道工序完成后,必须由工匠、工头、监工三级签字画押,确认无误,方可进行下一步。 第二,建立“责任终身制”。任何一段路面,任何一座桥梁,在浇筑完成凝固之前,必须在不显眼处,用石刀刻下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从负责搅拌的民夫,到签字的工部官员,一个都不能少。 他对着上万工人,冷冷地宣布:“此路,将与诸位之名,共存与世。日后,无论何时,此处若有损毁,石碑上有名者,一体问罪!上至工部尚书,下至一介工匠,削职、下狱、流放,皆按律处置!” 此令一出,整个工地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被世家买通,准备继续偷工减料的工头们,吓得魂飞魄散。开玩笑,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路上?这要是以后出了问题,那不就是铁证如山,想赖都赖不掉吗?谁还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一时间,所有偷工减料、敷衍了事的现象,瞬间绝迹。工匠们干活比以前认真了十倍,监工们检查得比用尺子量还仔细。工程质量不降反升,甚至超过了最初的设计标准。 魏征这位“魔鬼监工”的威名,迅速传遍了整个工地。 李承乾坐在东宫,听着手下人关于魏征如何在工地上“大杀四方”的报告,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他感觉自己搬起了一块最硬的石头,满心欢喜地以为能砸烂工程这个大锅,结果石头没砸到锅,反弹回来,精准地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现在,魏征每天都会准时来东宫向他汇报工作,汇报完工程进度后,还会顺便批评他今日的衣服太过华丽,午膳的菜品太过丰盛,完全不符合勤俭节约的治国之道…… 李承乾看着唾沫横飞的魏征,第一次,对自己“搞砸事情”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刻骨铭心的怀疑。 第43章 工地大学与思想启蒙 魏征的到来,像一柄冰冷的戒尺,狠狠地抽在了工地的每一个角落。 李承乾原本以为,这位刚正不阿的道德楷模会把工地变成一个大型儒学辩经现场,最终因水土不服而一拍两散。可他万万没想到,魏征竟将儒家的“克己复礼”与法家的“严刑峻法”完美融合,创造出了一套让所有工匠和官吏都闻风丧胆的管理体系。 “责任终身制”的石碑,如同一座座墓碑,冰冷地矗立在每一段新修的路旁,上面刻着的名字,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工程质量好了,偷工减料的阴谋破产了,李承乾的咸鱼之梦,也跟着一起破碎了。他每日被迫听着魏征那张嘴汇报工作,从水泥标号的统一,到民夫伙食里青菜和肉的比例,最后还要被批评一番东宫的用度过于奢靡。李承乾感觉自己不是太子,倒像是被夫子抓着打手心的顽劣学童。 他躲在东宫,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清静,他现在只想要清静。 然而,新的麻烦比魏征的唾沫星子来得更快。 这日,京兆尹崔知温满头大汗地跑进东宫,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与无奈。“殿下,出事了!” 李承乾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说。” “工地上……工地上那二十万灾民,晚上没事做,精力太过旺盛,聚众赌博、打架斗殴之事频发。昨夜里,为了几文钱的赌债,两个村的人械斗,伤了上百人!臣派去弹压的衙役,都险些被围攻。长此以往,治安堪忧啊!”崔知温擦着汗,苦着脸,“杜相的意思是,当用重典,设下军法,凡聚众闹事者,一律严惩,以儆效尤。” 李承乾听得脑仁疼。 打架?械斗?吵不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严刑峻法?那帮人本来就是灾民,烂命一条,逼急了真给你造反怎么办?到时候还得派兵镇压,更吵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彻底没力气折腾。 李承乾烦躁地在殿内踱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让这二十万个精力过剩的牲口,在干了一天重体力活之后,晚上还能累得像条死狗? 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白天干活,身体累。那晚上……就让他们的脑子累!世界上还有比读书更头疼,更催眠,更消耗心神的事情吗? “孤有办法了。”李承乾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一个让崔知温看不懂的笑容。 他立刻赶往甘露殿,找到了同样为此事发愁的李世民和杜如晦。 “父皇,杜相,此事易尔。”李承乾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哦?承乾有何高见?”李世民问道。 “这二十万劳工,闲则生乱。与其堵之,不如疏之。”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馊主意”,“儿臣提议,在工地旁设立‘夜校’,强制所有劳工,每晚必须入学一个时辰。学习内容嘛……就学识字、算术。” “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李世民和杜如晦,连旁边的房玄龄都愣住了。 给二十万泥腿子开办学校?教他们识字?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消息传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国子监祭酒孔颖达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领着一帮儒臣,堵在太极殿门口,痛心疾首。 “殿下!万万不可啊!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辈皆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教其识字,晓以文章,若其心智开启,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则国本动摇矣!” “是啊殿下!教化万民,乃我等儒臣天职。然教化对象,也应是士族子弟。贱民识字,与乱国无异!” 李承乾听着这些之乎者也,差点打了个哈欠。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然后这个计划就能顺理成章地黄掉。 他故作高深地反驳道:“孔祭酒此言差矣。孤要教他们的,非是经义文章,非是之乎者也。” 他伸出一根手指,侃侃而谈:“孤要教他们的,是能看懂工程图纸上尺寸的‘工科之学’!是能算清一车土石方量的‘算术之学’!是能记下每日工分账目的‘簿记之学’!父皇要修的是万世大道,难道要靠一群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吗?” “再者,”李承乾抛出了他的核心激励机制,“孤将设立‘工分升级制’。在夜校中,凡考核通过,能识五百字者,可晋升为伍长,‘救灾券’工钱上浮一成!能识千字、通算术者,可晋升为什长,工钱上浮三成!若能识两千字,能独立看懂简易图纸者,可直接提拔为工头,分管百人!日后若工程结束,这些人可入工部为吏,脱去民籍!”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孔颖达等人哑口无言。他们反驳不了。太子教的不是“道”,而是“术”,是纯粹为了工程服务的技能。这让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 而李世民的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 他从这个看似荒唐的计划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提拔技术官僚?打破胥吏的世袭垄断?这……这似乎比修路本身,更有意义! “准了!”李世民一锤定音,“此事,仍由承乾你全权负责!” 李承乾心中哀嚎一声,脸上却不得不摆出“儿臣领命”的坚定表情。 工地夜校,就在一片质疑和嘲笑声中,轰轰烈烈地开办了。 起初,工人们怨声载道。干了一天活,骨头都快散架了,晚上还要被赶去上课,简直是酷刑。课堂上,到处是打瞌睡的、说小话的,负责教书的落魄秀才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毫无办法。 然而,当第一个月考核结束,几十个因为表现优异、识字最多的劳工,真的被提拔为伍长,并且当众领到了比旁人多一摞的“救灾券”时,整个工地的风气,一夜之间就变了。 那些花花绿绿的券,可以在官营商铺里换来实实在在的盐、布、甚至是一小壶劣酒。 识字,能换钱!能当官!能改变命运! 这个最朴素的道理,像一把烈火,点燃了二十万颗卑微而渴望的心。 整个工地都疯了。 工人们开始拼了命地学习。他们把烧火棍当笔,把大地当纸,嘴里念念有词。休息的间隙,不再是吹牛打屁,而是互相考校今天学了几个字。晚上,夜校的课堂里座无虚席,一双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每一个符号,那股专注与渴望,让见惯了士族子弟懒散模样的教书先生们都为之动容。 工地上出现了一幅亘古未有的奇景。 白天,是震天的号子和夯土的闷响,是二十万条臂膀为了生存而挥洒的汗水。 夜晚,工地四周燃起无数巨大的篝火和油灯,亮如白昼。二十万个声音汇聚在一起,不再是喧哗与争吵,而是朗朗的读书声。从最简单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到“一二三四,加减乘除”,那声音虽然粗粝、不齐,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在长安的夜空下久久回荡。 数月之后,第一批通过了所有考核的近三千名“优秀毕业生”,被正式授予了基层工头的职务。他们换上了干净的吏服,腰间挂着象征身份的木牌,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与忠诚。这些人,发自内心地将那位给予他们知识与尊严的太子殿下,视若神明。 一个庞大的,只懂技术、只认工分、只忠于太子和朝廷的全新技术官僚阶层,就这样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悄然诞生了。 这天傍晚,李世民在房玄龄和杜如晦的陪同下,悄然登上了工地旁的一座高塔。 他看着下方延绵数里、灯火通明的“大学”,听着那汇聚成海的读书声,这位千古一帝的虎目,湿润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房、杜二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玄龄,克明,你们看到了吗?” 房玄龄和杜如晦躬身,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敬畏:“臣等,看到了。” “他不是在修路。”李世民的目光望向远方东宫的方向,喃喃自语,“他是在为我大唐,重塑筋骨,再造文明!朕的承乾,非有才,乃有圣人之姿啊!” 而此刻,被誉为“圣人”的李承乾,正因为工地的读书声太大,吵得他睡不着,而让人用棉花堵住了耳朵。 他不知道,这场为了图清静而搞出的“工地大学”,已经彻底触动了某些人最敏感、最核心的利益——知识的垄断权。 黑暗中,一双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东宫。他们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足以让他们赌上一切。 第44章 世家的背叛与草原的阴影 李承乾终于过上了几天他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工地上的秩序,在魏征的铁腕和“夜校”的引导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白天人人争先,奋力劳作,为了更高的工分;晚上一灯如豆,刻苦攻读,为了晋升的希望。打架斗殴?不存在的。谁敢耽误别人晚上回去学习,会被几十个壮汉按在地上摩擦。 清静了。 李承乾心满意足地躺在东宫花园里自己设计的改良版躺椅上,摇着扇子,喝着冰镇酸梅汤,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已经重新回到了正轨。路修得再好,大学办得再成功,那也是父皇和朝臣们的事。等这条“贞观大道”修完,他这个“总设计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申请去封地养老了。 然而,他享受的这份宁静,正是某些人彻骨的寒冬。 太原,王氏宗祠。 祠堂内灯火昏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五姓七望的核心人物,再一次秘密地聚集于此。为首的,正是清河崔氏的当代家主,崔民干。 这位年过半百,一向以儒雅著称的老人,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病态的狰狞。 “诸位,不能再等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两块砂纸在摩擦,“我们都小看了那个李承乾。从拍卖会,到宝泉监,再到如今的工地大学,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在针对我们某一家,也不是为了和我们争利。他……是在掘我们所有世家的根!” 荥阳郑氏的一位长老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崔公,言重了吧……不过是教些泥腿子识字算术,成不了气候……” “成不了气候?”崔民干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夜枭啼哭,“郑公,你还没看懂吗?他教的不是圣贤文章,而是技术!是管理!今天他能从二十万灾民里提拔三千个只忠于他的工头,明天他就能从全天下的庶民中,选拔出千千万万个只认朝廷、不认我等门第的官吏!” “他这是在用我们最看不起的‘术’,来瓦解我们赖以存身的‘道’!他是在告诉天下人,读书并非我等世家专利,做官也无需我等举荐!百年之内,朝堂之上,将再无我等立锥之地!到那时,五姓七望,不过是个笑话!” 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之前只看到了眼前的损失,却没想得如此深远。被崔民干一点破,一种亡族灭种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范阳卢氏的家主猛地一拍桌子,恨声道:“那太子,其心可诛!崔公,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总不能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是死。”崔民干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奋力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祠堂中央,目光扫过列祖列宗的牌位。 “勾结外敌,乃灭族之罪。此事,老夫明白。”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悲壮,“但若不如此,百年之后,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这满堂的列祖列宗?与其被那黄口小儿温水煮青蛙,慢慢耗死,不如……引颈就戮,换他大唐江山动荡!” “引颈就戮”四个字,让祠堂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郑氏长老颤抖着站起来:“崔公!你……你是要……” “不错。”崔民干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死灰,“老夫决定,派遣密使,前往草原,去见颉利可汗。” 满堂死寂。 与突厥人勾结,引异族入关。这是刻在所有中原士人骨子里的禁忌,是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 “此事……此事若败,我等万劫不复!” “可是,若成呢?”崔民干反问,“颉利南下,唐军主力必然被牵制在北方。届时,我等在关中、中原振臂一呼,断其粮道,乱其后方。那李世民腹背受敌,必然焦头烂额。到那时,他想平息内乱,就必须与我等妥协!废太子,废宝泉监,废工地大学,恢复我等举荐之权!只要家族能存续,些许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对国家的忠诚和对律法的恐惧。 在崔民干的蛊惑下,一场针对整个大唐的惊天阴谋,就此定下。 半月之后,一支伪装成皮货商的商队,悄然离开了中原,向着茫茫草原行去。商队中,藏着几只精心密封的木箱。箱子里没有皮货,而是几块坚硬无比的水泥块样品,一张描绘着神臂弩关键部件的图纸,以及一份详细标注了“贞观大道”沿线兵力部署和粮仓位置的情报。 此时的东突厥王庭,颉利可汗正为日益强盛的大唐而焦虑不安。那条从长安一路向北延伸的黑色大道,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剑锋直指他的咽喉,让他夜不能寐。 当世家的密使,将三样“厚礼”呈现在他面前时,颉利可汗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亲手测试了那水泥块的硬度,又让手下最懂弓弩的工匠验证了图纸的真伪,最后,他看着那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军事情报,眼中爆发出贪婪而狂喜的光芒。 “好!好!好!”颉利可汗连说三个好字,一把扶起密使,“贵使回去告诉你们的家主,这个盟,本可汗定了!只要大雪封山之前,我突厥铁骑南下,就看你们在南方的动作了!” 一张足以颠覆天下的阴谋之网,在李承乾的躺椅吱呀作响的悠闲时光中,悄然张开。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负责将颉利可汗回信送回中原的,是太原王氏的一名旁系子弟,名叫王勃。此人素来轻浮,自以为立下大功,返回途中,在边境州府的一处酒楼里,为了向一名新结识的官妓炫耀自己的“通天”人脉,酒酣耳热之际,竟得意忘形地泄露了几句。 “小娘子,你可知我这次去草原,见了何等贵客?那可是……嘿嘿,说出来吓死你!” “哦?是哪家的王公吗?”那官妓为他斟满酒,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王公?王公算个屁!”王勃醉醺醺地摆手,压低了声音,却难掩炫耀之意,“我见的,是能让这天,都换个颜色的人!” 官妓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端着酒壶的手,稳如磐石。 夜深人静,王勃醉死在温柔乡中。那名官妓却悄然起身,走到窗边,对着夜空中某个固定的方向,用灯火,明灭三次。 巷子深处,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数个时辰后,一只信鸽冲天而起,它腿上的密信蜡丸里,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王氏通北,事涉天颜。” 一份由皇城司发出的八百里加急密报,正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长安。 那张巨大的阴谋网,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角落,已经被悄然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而李承乾的悠闲日子,也即将被这封来自北方的密报,彻底终结。 第45章 咸鱼的愤怒与“碟中谍” 甘露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砰!” 一只上好的白瓷茶杯,被李世民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欺君罔上!里通外敌!好!好一个五姓七望!好一群国之栋梁!”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起伏,额上青筋暴起,一双龙目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脚下,正是那份从皇城司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 房玄龄和杜如晦站在一旁,皆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密报的内容,太过骇人。虽然只有“王氏通北,事涉天颜”八个字,加上一些捕风捉影的细节,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以李世民的政治嗅觉,和他对世家的一贯警惕,他几乎可以断定,这背后隐藏着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阴谋。 “陛下,息怒。”许久,房玄龄才艰难地开口,“此事……尚无实证。王氏乃世家之首,若无确凿证据便贸然动手,恐天下震动,人心惶惶。甚至……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立刻反叛。” 杜如晦也点头附和:“房相所言极是。如今敌暗我明,当务之急,是查清他们究竟与突厥人达成了何种交易,以及……参与此事的,究竟有多少人。” 李世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这种明知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挖墙脚,甚至要引狼入室,却不能一巴掌拍死的憋屈感,让他几欲发狂。 “宣太子!”李世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正在东宫研究如何给躺椅加上自动摇摆功能的李承乾,被一脸惊慌的王德连拖带拽地拉进了甘露殿。 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能将人冻僵的低气压。 “父皇,这是……”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地上的密报,用脚尖踢到了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疑惑地捡起来,快速扫了一眼。起初,他的表情还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慵懒。但当他看清“王氏通北”、“草原贵客”这些字眼时,那份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从他心底里猛地窜了上来。 这股怒气,与家国天下无关,与民族大义无关。 只与他自己有关。 这些人……竟然想勾结突厥人发动战争? 战争一旦爆发,边境烽烟四起,朝廷焦头烂额,他那个去富庶封地当咸鱼藩王的计划,岂不是要彻底泡汤了?别说逍遥一生了,到时候不被抓去当监军,天天吃沙子都算是好的! 断我咸鱼之路,如同杀我父母! 李承乾的眼神,第一次变得真正冰冷而锐利起来。他抬起头,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 “父皇,此事,儿臣有一个想法。” “说!”李世民见他神情有异,精神一振。 “世家既然敢走出这一步,必然是觉得有机可乘。而他们与突厥人之间的联络,也绝不会只有一次。”李承乾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我们现在缺的,是人赃并获的铁证。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亲手给他们送一个‘铁证’过去。”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不解之色。 李承乾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小旗,插在“贞观大道”的某一段上。 “儿臣提议,由工部故意泄露一个‘假情报’出去。就说,‘贞观大道’中段,一座关键的百丈石桥,因‘神仙土’配比出现问题,桥墩内部发生严重开裂,必须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秘密封路维修。届时,此路段的守军将大部撤离,以方便施工,防御将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太冒险了!”杜如晦立刻反驳,“殿下,此乃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万一世家信以为真,将情报传给突厥,颉利趁虚而入,我们岂不是弄假成真?” 李世民也皱起了眉头,觉得此计太过行险。 李承乾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皇,杜相,这不仅仅是假情报,更是一个‘捕鼠笼’。” 他转向李世民,目光灼灼:“儿臣最近命人研制出了一样小玩意儿,名曰‘千里镜’。此物虽不能真看千里,但在晴好之日,于高处俯瞰,十里之内的飞鸟走兽,皆清晰可见。” “此外,儿臣还从夜校的毕业生中,挑选了一批最机灵的斥候,教了他们一套用旗帜和镜面反光传递信息的法子,名曰‘旗语’。一炷香之内,便可将十里之外的情报,无声无息地传递回来。” 他用手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长安通往北方的所有要道都囊括了进去。 “我们只需将这些配备了‘千里镜’和‘旗语’的斥候,像撒网一样,布置在世家可能传递情报的所有路线上。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自以为隐秘的信使,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们的注视之下!” “我们不仅要抓住信使,还要截获他身上的密信。这,就是铁证!”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承乾。 千里镜?旗语? 这已经不是什么奇谋巧计了,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全新的战争方式!利用技术优势,进行全方位的监视与信息压制! 许久,李世民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原以为承乾只是擅长经世济民的阳谋,没想到,在兵家诡道和阴谋布局上,他同样有着鬼神莫测的手段。 “好!”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此事,朕就交给你全权负责!皇城司、百骑司,乃至京畿卫戍部队,皆由你调遣!朕要你,将这些国之蛀虫,连根拔起!” 一道太子手令,从东宫发出。 整个大唐最精锐的情报和军事力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军中悍将李靖、侯君集、尉迟恭等人,听闻太子殿下要布局抓内鬼,竟主动请缨,甘愿听从调遣。他们早已对这位能造出“神仙土”、想出“责任终身制”的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有机会见识太子的用兵之术,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很快,朝廷开始“按计划”行事。工部传出消息,贞观大道某段石桥出现问题。大批军队开始调动,营造出防御空虚的假象。 五姓七望的眼线,果然上当。 这个“天赐良机”被迅速传回了太原王氏。 当天深夜,一名打扮成行商的信使,怀揣着一封用蜜蜡封口的密信,骑着快马,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长安城。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城的那一刻,数里之外的一座山岗上,一面镜子在月光下微微一闪。 紧接着,一道道无声的信号,通过镜面反光和旗帜挥舞,在黑暗中迅速传递。 一张由太子李承乾亲自编织,结合了后世特种作战与信息战思维的巨大捕鼠笼,已经悄然合拢。 那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信使,正一头扎向了猎人的陷阱。 第46章 追猎与反追猎 夜色如墨,渭水北岸的官道上,一骑绝尘。 信使名叫崔九,是太原王氏豢养了三十年的死士,更是崔氏家主崔民干亲自安插在王家的棋子。他生来就是为了执行最凶险的任务,死,对他而言是早已注定的归宿。 崔九的反侦察能力,几乎刻在骨子里。他从不走直线,时而混入行商的队伍,时而又折入荒僻的小径。他甚至会在某个岔路口,故意勒马停留一炷香的功夫,藏身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身后是否有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 长安城外三十里,他便用这种方法,甩掉了两拨经验老道的皇城司缇骑。那些缇骑如跗骨之蛆,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他用匪夷所思的路线和时机摆脱。 “一群废物。”崔九在心中冷笑,胯下的北地良马不知疲倦地奔腾着。只要渡过前方的渭水,进入冯翊郡的地界,那里有世家经营多年的暗桩,届时便是龙入大海,再无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头顶数里外,那些看似静谧的山岗上,一双双眼睛,正通过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东宫,观星阁。 巨大的沙盘上,密密麻麻地插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李承乾没有睡觉,他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眼神平静地盯着沙盘。王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名百骑司的斥候快步走入,声音压得极低:“殿下,‘鱼’已至灞桥,甩脱了我们两队人。侯将军问,是否收网?” 李承乾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最终点在渭水渡口前的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上。 “告诉侯君集,不急。让他的人放弃追踪,全数撤回。”李承乾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猎物太警觉,追得越紧,它跑得越快。把所有的猎犬都撤走,让它以为自己安全了,它才会一头扎进我们为它准备好的陷阱里。” 他抬起头,看向那名斥候:“让‘黄雀’小队准备。告诉他们,我只要活的,还有他身上那封信,必须完好无损。” “喏!” …… 崔九果然放松了警惕。 身后的追兵消失了半个时辰,这让他彻底相信,自己已经安全了。他甚至有闲心在路边的一条小溪旁,让马儿饮水,自己则吃了些干粮。 前方就是渭水渡口。夜色深沉,渡口空无一人,只有一艘小小的渡船孤零零地泊在岸边。 崔九牵着马,一步步走向渡船。多年的经验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太安静了,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月光下,芦苇荡随风摇曳,仿佛隐藏着无数的鬼影。 有埋伏! 崔九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调转马头,不退反进,朝着侧方一片看似水浅的河滩冲去!他宁愿冒着马陷泥潭的风险,也要从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围! 就在他策马狂奔的瞬间,芦苇荡中,数十个黑影几乎同时暴起! 他们身上披着一种用枯草和麻布制成的怪异罩子,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与环境之中。他们手中握着的,不是唐军制式的长弓,而是一种更为短小精悍的臂张弩。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支特制的弩箭,带着细细的绳网,劈头盖脸地朝着崔九罩去。 崔九怒吼一声,竟在马背上做出一个铁板桥的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的网。同时,他手中长刀出鞘,刀光如练,瞬间斩断了两张罩到头顶的绳网。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崔九借势从马背上翻滚而下,落地后没有丝毫停顿,如一头猎豹般冲向最近的一名斥候。 这是一场无声的屠杀。 这些由侯君集亲自训练,李承乾命名为“黄雀”的斥候,每一个都是军中精锐。他们配合默契,阵型刁钻,手中的短刃专攻下三路。 但崔九更像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鬼。他的刀法没有一招是多余的,招招致命。在付出三人重伤的代价后,“黄雀”小队才堪堪将他围困在河滩的浅水之中。 “放弃吧,你跑不掉了!”为首的队正,正是侯君集的亲卫,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崔九。 崔九的左臂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将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的任务,就是把信送到。既然送不到了……”他猛地抬起右脚,作势要将藏在靴底的蜡丸踩碎! “拦住他!”队正目眦欲裂。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年仅十七岁的年轻斥候,名叫小六,离得最近。他想都没想,竟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了过去。 “噗!” 崔九的短刀,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心口。 而小六,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死死地抱住了崔九的右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对着队正,咧开嘴,笑了。 “队……队正……拿……到了……” 崔九的动作,只停滞了那短短的一瞬间。 而这一瞬间,已经足够。 数把钢刀,从不同的角度,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四肢关节,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 东宫,天已微亮。 当侯君集满身血污,将那个用蜜蜡封存的蜡丸,和一张写着“斥候刘六,忠勇殉国”的血布条放到李承乾面前时,整个观星阁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承乾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个蜡丸,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块小小的血布,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年轻而骄傲的脸庞。那是他去“黄雀”小队视察时,那个向他请教如何制作伪装网,说想成为大唐最厉害斥候的少年。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他动动嘴皮子,别人跑跑腿的博弈,是一场稳操胜券的游戏。 直到此刻,那块浸透了鲜血的布条,才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游戏。 这是战争。 会死人的战争。 他亲手把一个鲜活的生命,送上了绝路。 “咔嚓!” 他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陶瓷的残渣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心底最深处,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断我咸鱼之路,已是不可饶恕。 害我麾下之兵,更是死罪难逃! “审。”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打磨过的木头,“给我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所有人的名字。还有,告诉父皇,鱼,上钩了。不止一条。” 他缓缓地将受伤的手掌握紧,任由碎片更深地刺入皮肉。 慵懒的眼神,彻底从这位太子殿下的眼中消失了。 取而代 F之的,是山雨欲来的凝重与冷酷。 活捉的崔九,在百骑司堪比地狱的酷刑之下,只撑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吐露出的东西,比那封密信本身,更加惊人。 他们与突厥的联络,远不止这一条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世家还通过另一条更加隐秘的渠道,由一位地位极高的朝中大员,作为“内应”,传递着核心情报。 这个名字,让亲自审讯的侯君集,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一张更大的网,已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成型。 第47章 朝堂对峙与雷霆手段 翌日,太极殿。 长安城的气氛,从黎明时分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往日里喧闹的朱雀大街,今日却显得异常冷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羽林卫,面无表情地矗立着,冰冷的甲胄在晨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意。 朝会的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文武百官列队走入大殿,每个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尤其是以清河崔氏家主崔民干、太原王氏家主王珪为首的几位世家领袖,他们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儒雅从容,但偶尔交换的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昨夜,他们与信使崔九的联系,中断了。 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不发一言。他越是沉默,殿内的气压就越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时辰已到,鸿胪寺卿正要宣布朝会开始,一个身影,缓缓从东班之首走了出来。 是太子李承乾。 他今日没有穿太子常服,而是一身利落的窄袖劲装,腰间悬着一柄长剑。他手中捧着一个木盘,盘上,是一份供状,和一枚被剥开的蜡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李承乾走到大殿中央,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缓缓扫过崔民干、王珪、郑元寿等几位世家家主。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一阵心底发寒。 “儿臣,有本要奏。”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太极殿,“儿臣,要参劾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勾结突厥,里通外敌,意图颠覆我大唐社稷!”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血口喷人!”王珪第一个跳了出来,他须发皆张,一副忠臣被辱的悲愤模样,“太子殿下!我王氏世代忠良,为国戍边,何曾有过半点不臣之心?您为推行新政,打压我等世家,竟不惜罗织如此弥天大罪,您……您这是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 崔民干更是老泪纵横,对着龙椅上的李世民叩首泣诉:“陛下明鉴!老臣一生克己复礼,忠君体国,如今却遭太子如此污蔑!若陛下不信老臣,老臣愿以死明志,血溅这太极殿,以证清白!” 一时间,朝堂上乱作一团。数十名与世家盘根错节的官员纷纷出列,或为他们辩解,或指责太子行事酷烈,党同伐异。 “肃静!” 一声暴喝,来自魏征。 这位平日里最爱跟太子唱反调的谏议大夫,此刻却如一头怒狮,站到了李承乾的身侧。 “尔等食君之禄,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包藏祸心!如今铁证如山,还敢在此巧言令色,摇唇鼓舌!真是无耻之尤!”魏征指着崔民干等人,气得浑身发抖。 “铁证?!”崔民干冷笑一声,“魏公所言铁证何在?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面之词!老夫不服!” “你不服?”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转过身,对着殿外拍了拍手。 “带人犯!” 沉重的锁链拖拽声响起。两名如狼似虎的百骑司卫士,将一个被打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血人,拖上了大殿。 正是崔九。 他浑身是伤,四肢尽断,却还有一口气在。当他看到人群中的崔民干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 “家……家主……你好狠的心啊……”崔九的声音,如同破风箱一般,“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死了……你就会……就会照顾好我的家人……” 崔民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承乾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是将那份供状,高高举起。 “崔九,把你画押的供状,当着满朝文武,再念一遍。告诉他们,是谁让你去的草原,是谁让你把神臂弩的图纸和‘贞观大道’的布防图,送给颉利可汗的!” 崔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是……是崔民…干!还有王珪!郑元寿!他们都参与了!他们答应颉利,只要突厥南下,他们就在关中……断绝粮道,共谋大事!”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崔民干等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不……不可能……他这是屈打成招!”王珪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就在这时,龙椅上的李世民,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些瘫倒在地的世家家主,而是走下御阶,一步步来到李承乾的身边。他拿起那份供状,又拿起那枚小小的蜡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整个大殿。那目光中,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平静。 他缓缓走回龙椅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然而,他只是做了一个动作。 “锵!” 一声龙吟。天子之剑,被他悍然拔出。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李世民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劈向了面前那张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龙案! “轰!” 坚硬的楠木龙案,应声而裂,从中间被劈成了两半! “叛国者,”李世民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字一顿,响彻大殿,“当——诛——九——族!”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外,早已待命的羽林卫和千牛卫甲士,如潮水般涌入!他们手中的横刀出鞘,寒光闪烁,将所有涉案的家主和官员,当场拿下,堵住了嘴,直接拖了出去。 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只响了片刻,便戛然而止。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剩下的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面无人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持续了数百年的门阀政治,被这位铁血帝王,用最决绝、最暴烈的方式,生生撕开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口子。 同一时间,数万禁军,奔赴长安城内的各处世家府邸,查抄家产,捉拿余党。 一场席卷整个长安的清洗风暴,就此展开。 然而,在查抄清河崔氏的府邸时,负责此事的尉迟恭却发现了一个问题。根据崔九的供述,那个隐藏在朝中的“高级内应”与崔民干联络的所有信件,都藏在宗祠的一处暗格里。 可当他们找到暗格时,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几缕刚刚燃尽的灰烬。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们行动之前,就提前一步,抹去了一切痕迹。 这个神秘的“内应”,就像一个幽灵,在这场滔天的风暴中,悄然隐去了身形。 第48章 破釜沉舟与“贞观大阅兵” 长安城的雷霆手段,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的涟漪,迅速演变成了席卷整个北方的惊涛骇浪。 消息传到山东、河北等地,那些盘踞地方、根深蒂固的世家分支,彻底被逼上了绝路。他们很清楚,李世民连五姓七望的宗主都敢杀,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 短短数日之内,数个州县公然竖起了反旗。叛乱者纠集了经营多年的家兵和被煽动的流民,攻占城池,截断官道,声势浩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北方的军情急报,如雪片般飞入长安。得知盟友被一锅端的颉利可汗,又惊又怒。他知道,李世民解决了内部问题,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他。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发制人。 颉利可汗撕毁了与大唐的所有协议,以“为盟友复仇”这可笑的旗号为名,集结了号称二十万的突厥铁骑,倾巢南下,兵锋直指朔方,大有直捣长安之势。 内忧外患,同时爆发。 整个大唐,瞬间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危险境地。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前几日刚刚见识了李世民雷霆手段的官员们,此刻又被这绝境般的局面吓破了胆。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提出是否可以与地方上的叛乱世家和谈,做出一些让步,以换取他们出兵共御外敌。 “荒唐!” 甘露殿内,李世民一拳砸在临时换上的新御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他双目赤红,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合过眼。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是一脸凝重,愁眉不展。分兵平叛,则北方边境空虚,无法抵挡突厥大军;集中兵力御北,则内乱会愈演愈烈,动摇国本。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李承乾开口了。 “父皇,儿臣有一策,或可解此危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在这危急关头,这位太子殿下依旧镇定得有些过分。 李承乾一反常态,走到巨大的军事沙盘前,主动请战:“父皇,儿臣请命,总揽平叛御敌之一切事宜!” 李世民一愣,房杜二人也是满脸惊愕。 “胡闹!”李世民想也不想就呵斥道,“你可知军国大事,岂是儿戏!” “父皇,如今我大唐最缺的不是兵,也不是将,而是‘势’!”李承乾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内乱之源,在于人心不稳,叛乱者以为朝廷深陷两难,有机可乘;外患之根,在于敌寇轻我,颉利以为我大唐内乱可欺,欲毕其功于一役。故而,此战,当先攻心!”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那条刚刚完工的,从长安直通北方的黑色线条上,重重一划。 “儿臣提议,不急于分兵。非但不分兵,我们还要将京畿地区最精锐的部队,全部集结起来!就在这条‘贞观大道’上,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阅兵!” “什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房玄龄和杜如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敌当前,火烧眉毛了,不赶紧调兵遣将,居然要劳民伤财地搞什么阅兵?这不是疯了吗? “殿下,万万不可!”杜如晦急道,“此举无异于自示其弱,敞开胸膛让敌人来刺啊!” “不。”李承乾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自信光芒,“这非但是阅兵,更是一场‘国力展示会’!儿臣恳请父皇,立刻昭告天下。同时,向所有藩属国使节,以及盘踞各地的豪强代表,发出观礼邀请。哦,对了,也别忘了给颉利可汗送一份请柬,请他的使者,也来长安,亲眼看一看!”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解释道:“我们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叛乱者,亲眼看看朝廷不可撼动的实力,让他们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感到绝望!我们要让颉利可汗,亲眼看看我大唐天兵的赫赫军威,让他掂量一下,自己的二十万铁骑,够不够填这道钢铁长城!” “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先声夺人,再行雷霆一击!” 整个甘露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眼中那股运筹帷幄,视天下为棋盘的强大自信。他忽然明白了。承乾的计策,看似荒唐,实则直指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恐惧。 许久,李世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准了!”他猛地一拍桌案,“朕,就陪你赌上这一把国运!” 数日之后,一条震惊天下的消息传遍四方。 大唐天子,将在新建成的“贞观大道”上,举行开国以来最盛大的阅兵仪式,并邀请四方来贺。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叛军的头领们感到困惑,颉利可汗更是觉得李世民疯了。但请柬已经送到了手上,无论是出于刺探军情的目的,还是单纯的好奇,各方势力都派出了使者,赶赴长安。 阅兵那日,天高云淡。 宽阔平坦的水泥大道,如一条黑色的巨龙,绵延向远方。道路两旁,是数十万闻讯赶来的长安百姓。高台之上,李世民与李承乾并肩而立,身后是来自各国的使节和地方豪强代表。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响起,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潮水。 数万唐军精锐,身着寒光闪闪的明光铠,手持锋利无匹的横刀,排着整齐到令人窒息的队列,踏着坚硬的水泥路面,发出了如同山崩地裂般的脚步声。 那整齐划一的“咔咔”声,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让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紧随其后的,是神臂弩方阵。数千架神臂弩被安放在特制的车架上,黑洞洞的箭头,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再往后,是数十台如同小山般的巨型投石机,以及上百架狰狞的床弩。这些由工部最新研制出的战争机器,缓缓驶过高台,其庞大的体型和森然的杀气,让所有观礼者都屏住了呼吸。 突厥的使者,一个在草原上素以勇悍著称的部落首领,此刻面如死灰,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他从未想过,人的军队,可以像传说中的天兵一样,拥有如此恐怖的纪律和装备。 而那些被“邀请”来的地方豪强代表,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其中几人,当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对着高台的方向连连叩首,涕泪横流地表示,愿为朝廷平叛效死,家族上下,再无二心。 高台之上,李承乾一身戎装,长风吹动他的披风。他看着下方那股由自己亲手催生出的钢铁洪流,心中没有半分得意。 他知道,这场盛大的阅兵,震慑了宵小,凝聚了人心。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条为“基建”而生的贞观大道,即将迎来它作为“军道”的第一次血火洗礼。北方,颉利可汗那已经离弦的二十万大军,才是这场豪赌的最终对手。 第49章 决战!大道上的闪电战 阅兵的鼓声犹在长安上空回荡,观礼台上,各国使节和豪强代表们惊魂未定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 然而,作为阅兵主角的大唐精锐,却没有享受一丝一毫的荣光与欢呼。 高台之下,李世民的目光与李靖无声交汇,只一个点头。这位大唐军神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翻身上马,奔向那支刚刚走下阅兵场的钢铁洪流。 没有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没有片刻的停留。 十万大军,在无数百姓不解的注视下,仿佛一道退潮的黑色海水,悄然汇入那条通往北方的贞观大道,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三天。 在过去,这不过是先锋斥候刚刚探明前方道路的时间。 而现在,李靖率领的十万主力,包括数千辆装载着粮草、箭矢、神臂弩和重型投石机部件的马车,已经跨越了数百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了朔方南部的预设战场。 坚硬平坦的水泥路面,让行军变成了一场武装郊游。士兵们甚至有闲心打趣。 “他娘的,走在这路上,比睡婆娘还带劲!脚底板一点都不疼!”一个老兵拍着自己的草鞋,一脸惊奇。 旁边的年轻士兵嘿嘿直笑:“王叔,我听说这路是太子殿下发明的‘神仙土’铺的,你说殿下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管他神仙还是妖怪,能让咱们少受罪,还能赶着去揍那帮突厥龟孙子的,就是好殿下!” 这种轻松的氛围,与千里之外的突厥大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颉利可汗的王帐内,气氛压抑。 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跪在地上,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困惑与恐惧:“大汗,唐军……唐军的主力,三天前还在长安城里搞什么阅兵,可我们的前哨今天早上,在狼嚎谷南边,发现了他们大部队行军的痕迹!” “放屁!”颉利可汗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满脸不信,“三天!从长安到狼嚎谷,足有七百里!你当唐军是插了翅膀的神仙吗?一定是李世民故布疑阵的疑兵之计!传令下去,全军按原计划推进,天亮后,我要在朔方城下喝马!” 被完全蒙在鼓里的,不止是颉利可汗。 在后方长安,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同样进行得如火如荼。 “宝泉监”门前,排队的百姓和商人几乎堵塞了整条街道。 李承乾以东宫和国家信誉为担保,发行了一种名为“大唐必胜”的战争债券。凡购买者,战后凭票可到宝泉监,双倍兑付。 “买!砸锅卖铁也得买!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亏待过咱们?” “没错!我家那小子就在工地上干活,天天念叨太子殿下的好。这钱,不为赚钱,就为给前线的将士们多换几支箭!” 一个身穿绸缎的胖商人,挤开人群,将一整箱银饼抬到桌上,唾沫横飞地喊道:“老子把全部身家都押给太子殿下!赢了,我赚翻!输了……他娘的,大唐都没了,老子要这钱还有个屁用!” 无数的铜钱、银两、乃至粮食布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起来。这些海量的物资,又被高效地组织起来,通过贞观大道,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血脉,源源不断地输送往前线。 这,才是李承乾真正想让天下人看到的“国力”。 它不是一场阅兵的军威,而是足以支撑起一场现代化战争的,金融、工业与后勤体系的绝对碾压。 …… 黎明,天色未明。 朔方城南,突厥大营延绵十里,无数的帐篷如同草原上的蘑菇。 经过一日的行军,疲惫的突厥士兵们刚刚生起篝火,准备埋锅造饭。空气中弥漫着马奶的酸味和烤肉的焦香。 颉利可汗走出王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攻破朔方,兵临长安城下的威风景象。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奇怪的,如同闷雷滚动的声音,从东方的丘陵地带传来。 “什么声音?”颉利皱起了眉头。 他身边的亲卫茫然四顾。 下一秒,无数个小黑点,从东方的天际线升起,在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抛物线,然后急坠而下! “那是什么?”一名突厥将领惊恐地指着天空。 回答他的,是地狱降临般的景象。 “轰!轰!轰!” 数百个包裹着猛火油的陶罐,如同天降火雨,精准地砸入了突厥人最密集的中军大营。 一瞬间,火海爆燃! 帐篷、粮草、战马……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被烈焰吞噬。凄厉的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爆炸声,汇成了一曲末日的交响。 突厥大营,瞬间陷入了毁灭性的混乱。 “敌袭!敌袭!” “是唐军!他们从侧翼摸过来了!” 不等混乱的突厥人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如同死神的脚步,从东方响起。 地平线上,一道钢铁的城墙,正在缓缓推进。 数万唐军步卒,身披反射着晨曦的明光铠,手持雪亮的横刀,排着令人窒息的整齐队列,沉默而坚定地向前压迫。 他们的前方,是数千名手持神臂弩的士兵。 “放!”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数千支弩箭发出尖锐的嘶鸣,如同一片乌云,覆盖了试图冲锋的突厥骑兵。 成片成片的突厥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 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在唐军的钢铁壁垒和水泥工事面前,变成了一个笑话。箭矢射在明光铠上,只能发出一阵徒劳的“叮当”声,而唐军的弩箭,却能轻易地穿透他们的皮甲。 “杀!” 侯君集双目赤红,率领着最精锐的玄甲骑兵,如两把烧红的尖刀,从步兵阵线的两翼,狠狠地插入了已经乱成一团的敌军心脏。 这是一场屠杀。 颉利可汗目眦欲裂,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支本该在七百里之外的唐军,是如何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侧翼,并发动了如此精准而致命的打击。 “保护大汗!集结亲卫!反击!给我反击!” 他嘶吼着,挥舞着弯刀,试图组织起最后的抵抗。 然而,他的王旗,早已被侯君集死死盯上。 “颉利小儿!纳命来!” 侯君集如一头猛虎,率领玄甲军凿穿了层层阻碍,直扑中军王帐。 一场王对王的惨烈搏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颉利可汗也是草原上成名已久的勇士,但在杀红了眼的侯君集和装备精良的玄甲军面前,他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颉利的亲卫被屠戮殆尽。 侯君集的长槊,带着千钧之力,直接将颉利可汗挑下马背,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当颉利可汗的王旗轰然倒下的那一刻,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山崩海啸般的溃败。 所有幸存的突厥士兵,彻底丧失了斗志。他们扔掉武器,哭喊着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台冰冷、高效、且武装到牙齿的战争机器。 …… 当李靖大获全胜,生擒颉利可汗,二十万突厥大军一日之内全线崩溃的消息传回长安时,整座城市,彻底沸腾了。 举国欢腾。 东宫,观星阁。 李承乾独自一人,站在最高处,手中捏着那份来自前线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他望着北方的天空,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经此一役,世家门阀灰飞烟灭,北方霸主一蹶不振。大唐,这艘刚刚启航的巨轮,终于扫清了航道上最危险的暗礁与风暴。 百年的国运,稳了。 他心中涌起的,却并非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得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迷茫。 他好像赢了一切。 又好像,彻底输掉了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梦想。 李承乾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我的咸鱼……我的海景房……我的比基尼……” “完了,这下是彻底,彻底地……碎成二维码了。” 第50章 献俘太庙与“甩锅”大典 北疆大捷,颉利授首。 当这八个字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卷宗传遍长安时,整座城市先是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压抑在所有大唐子民心头数年的阴霾,那渭水之盟的耻辱,那突厥铁骑随时可能南下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 整个长安都疯了。 人们涌上朱雀大街,相拥而泣,纵情高歌。酒肆里的美酒被免费搬出来,供来往的路人畅饮。就连平日里最注重仪态的世家子弟,也扯着嗓子高喊“太子殿下千秋”,喊得面红耳赤。 而这场狂欢的缔造者,大唐的太子李承乾,此刻正拿着一把小锉刀,坐在观星阁的露台上,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一根竹子。 他正在给自己做一根新的鱼竿。旧的那根,在听到捷报传来时,被他失手捏断了。 “唉……” 李承乾看着竹竿初具雏形的弧度,发出了第N声叹息。 完了。 芭比Q了。 咸鱼之路,彻底堵死了。 他本以为,自己搞出贞观大道,只是为了以后跑路方便;搞出神臂弩,是为了守城省力;搞出个阅兵,是为了吓唬人,避免打仗。 谁能想到,这些为了“偷懒”而做的准备,组合在一起,经李靖这种军神之手一发挥,居然打出了一场堪称奇迹的歼灭战。 三天,七百里奔袭,一战定乾坤。 这战绩,辉煌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刺眼。 从此以后,谁还敢说他是“废柴太子”?谁还敢让他去封地就藩?怕不是要把他按在东宫的椅子上,拿五零二胶水粘死。 一想到未来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参加没完没了的朝会,应付一群老狐狸的勾心斗角,李承乾就觉得眼前发黑,连手里的鱼竿都变得不香了。 “殿下,殿下!大喜事啊!” 内侍小德子连滚带爬地跑上楼,一张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满是褶子。“陛下在太极殿召见您呢!百官都在,就等您了!李靖大将军的凯旋之师,已经到城外了!” 李承乾放下锉刀,拍了拍手上的竹屑,一脸生无可恋地站起身。 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换上一身太子常服,磨磨蹭蹭地来到太极殿。刚一踏入殿门,就被一股热浪般的声浪给淹没了。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无论之前是何派系,此刻都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敬畏,有崇拜,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房玄龄和杜如晦站在百官之首,两位宰相看着李承乾,胡子都在微微颤抖,眼眶泛红。魏征更是昂首挺胸,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那表情仿佛在说:都看见没?这是我老魏看中的太子!服不服? 龙椅之上,李世民的笑容灿烂得能晃瞎人眼。他一看到李承乾,就大笑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亲自走下御阶,一把拉住他的手。 “好!好啊!承乾我儿,真乃我大唐的麒麟儿!”李世民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骄傲与激动,“你这一策,胜过十万雄兵!为我大唐,打出了百年的国运!” 李承乾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笑了笑:“儿臣……儿臣也是瞎蒙的,主要还是父皇天威浩荡,将士用命。” “还谦虚!”李世民大手一挥,拉着他回到御阶之上,让他与自己并肩而立,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传朕旨意!”李世民意气风发,声如洪钟,“立刻准备献俘大典!朕要亲率太子与文武百官,在太庙告慰列祖列宗!朕要让颉利这个贼酋,跪在我大唐的英灵面前,忏悔他的罪过!”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献俘大典?那得走多少路?站多久?太累了。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找个理由“偶感风寒”,李世民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如遭雷击。 “献俘之后,朕要再设庆功大宴!宴后,朕要与太子,与诸位爱卿,好好商议一下……日后这朝堂政务,该如何分担。承乾长大了,也该为朕分忧了!” 此言一出,群臣目光灼灼。 分忧?皇帝对太子说分忧,这可不是简单的分派任务,这是要逐步移交权力的信号啊! 李承乾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开演唱会。 不行!绝对不行! 这要是接了盘,他的咸鱼生涯就真的彻底画上句号了。必须想个办法,把这口即将扣在自己头上的大锅,给它华丽丽地甩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承乾的脑子飞速运转。他看着下方那些兴奋的臣子,看着一脸期待的李世民,看着殿外即将被押送进来的颉利可汗,一个“甩锅”的绝妙计划,瞬间成型。 “父皇!” 李承乾躬身一拜,声音清朗,打断了李世民的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儿臣以为,献俘太T庙,固然能彰显我大唐军威,告慰先祖。但……格局,小了。” “哦?”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儿有何高见?” “儿臣以为,颉利可汗,虽是我大唐之敌,却也是草原万民曾经的共主。”李承乾侃侃而谈,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如今我大唐天兵一战而定乾坤,若只是单纯地将其献俘、斩杀,固然能震慑宵小,却难免会让草原各部,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我大唐要的,不应只是一场胜利,而应是长久的安宁。不应只是一个霸主的名号,而应是万邦来朝的归心!”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连房玄龄和杜如晦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李承乾心中暗笑,来了来了,开始忽悠了。 “因此,儿臣提议,将此次献俘,办成一场‘归化’大典!” “儿臣恳请父皇,昭告漠北草原、西域诸国,请他们的首领与使节,尽数来长安观礼。让他们亲眼见证,顺我大唐者,如兄弟手足,共享太平;逆我大唐者,如颉利之末路。” “我们不杀颉利,反而要善待他,封他一个官职,给他一座宅邸。这叫‘千金买马骨’!向天下万族展示父皇您海纳百川的胸襟!” 李承乾越说越起劲,仿佛自己真的是个忧国忧民的圣人。 “同时,儿臣以为,此次大捷,非一人之功。从李靖大将军到每一位浴血奋战的兵卒,从修筑贞观大道的每一位民夫到后方运送粮草的每一位官吏,都功不可没。儿臣恳请,设立‘功劳簿’,由吏部与兵部共同主理,详细勘定每一位有功之士的功绩,论功行赏,绝不遗漏一人!”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第一,把一个军事问题,变成一个外交和礼仪问题。搞外交,不就是天天开会、顿顿吃饭吗?这事交给鸿胪寺和礼部去头疼,自己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出来讲两句话,露个脸,多轻松? 第二,搞这个“功劳簿”,听起来无比公正,能收买全军之心。但实际上呢?这是个浩如烟海的文书工作,得一个个人头去核对,一件件事去考证。把这活儿甩给吏部和兵部,让他们手底下那群小官吏去熬夜掉头发吧!自己只需要最后看个总结报告,盖个章就行了。 完美!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既把自己的功劳“分享”了出去,又给自己找了一堆“务虚”的活儿,把“务实”的累活全都甩给了别人。 他已经能预见到自己未来每天“监督”礼部排练仪式,然后“审阅”吏部送来的厚厚功劳簿(只看封面),剩下大把时间可以去观星阁晒太阳钓鱼的美好生活了。 李承乾说完,深深一躬,等着父皇的夸奖和批准。 然而,他没有等到。 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他。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微微哆嗦,眼眶里,竟然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格局!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格局啊! 他这个做父亲的,还在想着献俘太庙,炫耀武功。而承乾,想的却已经是万国来朝,长治久安,收服天下之心! 不杀颉利,以示宽仁。 设立功劳簿,以安军心。 一柔一刚,恩威并施!此等心胸,此等谋略,简直……简直闻所未闻! “好……好……好一个‘千金买马骨’!好一个‘论功行赏,不漏一人’!”李世民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一把抓住李承乾的胳膊,激动地对满朝文武宣布: “众卿听旨!” “献俘大典,改为归化大典!立刻拟旨,昭告四方,请万国来朝,共尊我大唐天子为——‘天可汗’!” “天可汗”三个字一出,满堂震动! “另,设立‘英烈阁’,由太子承乾亲自总领!将此次所有功臣,上至将帅,下至兵卒,其名姓功绩,一一镌刻于阁中,流芳百世!所需人手钱粮,着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啥玩意儿? 天可汗?这名头听起来就好累。 英烈阁?亲自总领?还要三省配合? 这不就是说,鸿胪寺、礼部、吏部、兵部、工部……所有部门最后都得来找我汇报工作?我这甩出去的锅,怎么转了一圈,不仅飞回来了,还变得更大更重了? 李承乾呆立当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吾儿圣明”的李世民,看着下方那些已经开始激动地讨论“天可汗”尊号细节和“英烈阁”选址的朝臣们。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自己其实只是想偷懒。 可看着李世民那双饱含热泪的眼睛,看着魏征那副“吾道不孤”的欣慰表情,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这下,真的被焊死在圣贤的宝座上了。 李承乾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咸鱼梦,碎得比被他捏碎的那个茶杯还要彻底,连二维码都拼不出来了。 第51章 “圣贤”的烦恼与神秘的“内应” 长安城,最近成了整个东亚大陆的中心。 自从李世民采纳了李承乾(被迫提出)的建议,要举办“天可汗”归化大典的消息传开后,通往长安的官道就没清净过。 吐谷浑、高昌、焉耆、龟兹……甚至连隔着大海的高句丽和新罗,都派来了最高规格的使团。一时间,长安城里挤满了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穿着各式各样奇装异服的异域来客。他们牵着狮子、骆驼,捧着珊瑚、象牙,把鸿胪寺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整个大唐,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盛世荣光之中。 而这份荣光的缔造者,李承乾殿下,此刻却在东宫的一处偏殿里,被一群部落首领围得水泄不通,哈欠连天。 “尊敬的太子殿下,您就像草原上升起的太阳,您的智慧照亮了我们迷茫的道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回纥首领,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激动地比划着。 “是啊是啊,”另一个契丹部的族长接茬道,“我们那里年年遭白灾,牛羊冻死无数。请问智慧的殿下,我们该如何才能像大唐一样富足?” 李承乾实在是太困了。 这几天,他作为“英烈阁”和“归化大典”的总负责人,白天要陪着老爹接见一波又一波的使节,晚上还要“审阅”工部呈上来的英烈阁建筑图纸和礼部送来的仪式流程,睡眠严重不足。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面对这些热情得过分的部落首领,他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糊糊地想起前世在某个扶贫纪录片里看到的标语,便随口嘟囔了一句。 “嗯……要想富,先修路。吃饱饭,少生娃,多在草原种点沙棘和苜蓿……” 说完,他脑袋一歪,靠在凭几上,竟是打起了瞌睡。 整个偏殿,瞬间鸦雀无声。 那群部落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逐渐转为震惊,最后变成了醍醐灌顶般的狂热。 “神谕!这是神谕啊!”大胡子首领一拍大腿,激动地压低了声音。 “‘要想富,先修路’!殿下的意思是,财富的流动,就像河流,需要道路来承载!我们各部落之间常年征伐,道路不通,商旅断绝,这才是贫穷的根源啊!殿下是在教导我们,要联合起来,打通商路!” “高!实在是高!”契丹族长也是一脸崇拜,“还有那句‘少生娃’!我们总以为人多力量大,却不想人多了,草场就不够分,牛羊也养不活,反而更穷!殿下这是在教我们‘优生优育’,控制人口,才能保证部落的长远发展啊!” “至于‘多种沙棘和苜蓿’,这更是神来之笔!沙棘果可以酿酒,苜蓿是最好的马料!这不仅解决了牛羊的口粮,还给我们指明了一条新的致富之路!” 一群人越分析越激动,越讨论越觉得李承乾的话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治国大道。他们看着那个已经开始发出轻微鼾声的太子殿下,眼神里的崇拜,已经变成了对神明的敬仰。 他们悄悄地退出了偏殿,相约回去之后,立刻联合上书“天可汗”,请求大唐帮助他们部落之间修建一条“团结路”,并派遣农学博士,指导他们种植沙棘和苜蓿。 李承乾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咸鱼,正准备翻个身,却被无数只手按住,非要给他镀上一层金粉,再镶上八颗钻石,供在神坛上,下面一群人乌泱泱地跪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被这个噩梦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了侯君集那张写满了凝重的脸。 “殿下,您醒了。”侯君集的声音压得很低。 “老侯?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李承乾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 “殿下,有眉目了。” 侯君集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布包着的小木炭,放到了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 “这是从崔氏宗祠那个暗格的灰烬里,找到的唯一没有完全烧尽的东西。”侯君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臣让工部的老工匠辨认过了,这种炭,是用一种特殊的桐油反复浸泡熏制而成,燃烧时无烟无味,火力均匀。整个长安城,只有一处地方在用。” “哪里?” “少府监,‘尚巧署’。”侯君集一字一顿地说道,“专为宫中制作精巧器物和特殊用具的部门。而且,这种特制的桐油炭,只有副监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支取。” 李承乾的心,沉了下去。 少府监,专管皇家、政府手工业的机构。尚巧署,更是其中的核心部门,负责的都是最机密、最精巧的活计。 能接触到这种东西,并且不引起怀疑的,绝非普通人。 范围,一下子缩小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圈子里。 “臣排查了近一个月,所有有资格支取此物,并且在事发前后有过可疑行踪的官员。”侯君集递上了一份名单。 李承乾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让他眼皮直跳。 宗正卿、将作大匠、鸿胪寺卿……甚至,还有几个宗室的王爷。 这些人,非富即贵,盘根错节,每一个都与李唐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内应,这个隐藏在胜利与荣光之下的毒蛇,其地位之高,远超他们的想象。 “殿下,此事体大,若无确凿证据,一旦打草惊蛇,恐会引起朝堂剧震。”侯君集面露难色。 这些人,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能轻易动的。没有铁证,就算是太子,也无法向李世民交代。 李承乾捏着那份名单,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直接查?不行。对方能隐藏这么久,手段必然极为高明,硬查只会暴露自己。 向父皇汇报?更不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封名单交上去,只会变成一封“构陷忠良,离间宗室”的罪证,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妈的,当个咸鱼就这么难吗?非得逼我?”李承乾低声骂了一句,心中涌起一股烦躁。 他最讨厌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了。 “老侯啊,”他停下脚步,看着侯君集,“你说,这钓鱼,最高境界是什么?” 侯君集一愣,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他想了想,答道:“臣不知。或许是……百发百中?” “错。”李承乾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最高境界,是不用鱼饵,让鱼自己争先恐后地跳到你船上来。” 侯君集更懵了。 “抓奸细也是一个道理。”李承乾拿起桌上的名单,走到烛火前,在侯君集惊愕的目光中,将其点燃。 “追着他跑,太累了。我们不如挖个坑,一个让他不得不跳,跳下来就再也爬不上去的坑。让他自己,把证据送到我们手上来。” 侯君集看着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的名单,又看了看太子那张慵懒却又透着一丝狡黠的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简直深不可测。 “殿下,计将安出?” “这天下,什么东西最能牵动人心,让藏在暗处的老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钻出来?”李承乾弹了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说道。 “是……钱?”侯君集试探着问。 “不,是根。”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爵位。我要在朝堂上,再放一把火。一把足以烧到所有人的根,让他们坐立不安,不得不现出原形的大火。”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唉,真是劳心劳力。明天上朝,我得提议,在全国范围内,搞一次‘清丈田亩’。就说……是为了更公平地落实‘功劳簿’的赏赐。嗯,这个理由很正当。” 侯君集倒吸一口凉气。 清丈田亩! 这四个字,比之前打压世家还要狠!这是要将大唐立国以来所有隐田、黑地全部翻出来,重新洗牌!这触动的,将是整个贵族和地主阶级的核心利益! 那个隐藏的内应,无论他是谁,他的家族,他的势力,都必然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为了保住自己的根,他一定会采取行动。 而那个时候,就是他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 侯君集看着李承乾,这位太子殿下正为自己想出这个“一劳永逸”的“懒人办法”而沾沾自喜,盘算着事成之后该如何向父皇邀功,然后申请个长假去海边“考察”一下盐业。 他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这位太子殿下,不是在钓鱼。 他这是在抽干整个池塘的水,要让里面所有的鱼,无论大小,是死是活,都无所遁形。 这手段,何其霸道!何其酷烈! 第52章 皇家鱼塘与意外的咬钩者 第二天,太极殿。 当太子李承乾,睡眼惺忪地站出来,用一种“我为大家好”的诚恳语气,提议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土地清查和重新丈量时,整个朝堂,再一次炸了锅。 “臣,附议!太子殿下高瞻远瞩,此举乃万世之基!” 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的,又是魏征。这位老夫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看到了一个吏治清明、均田无私的理想国度正在冉冉升起。“清丈田亩,既能杜绝奸猾之徒隐匿田产,逃避赋税,又能为国库增收,充实府库,更能为‘英烈阁’中有功将士的封赏,提供最准确的依据!一举三得,百利而无一害!” 紧接着,房玄龄、杜如晦,以及一大批新兴的科举出身的官员,纷纷出列表态支持。 然而,另一部分人,特别是那些从隋末传承下来,家中握有大量土地的勋贵和宗室成员,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他们的田产,多是开国时赏赐的,或是趁着战乱兼并的,其中有多少是没上地契的“隐田”,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清查,岂不是要从他们身上割肉? 河间郡王李孝恭,这位战功赫赫的宗室元老,出列奏道:“陛下,太子殿下此心虽好,但工程浩大,牵连甚广。大唐刚刚平定内外之患,百废待兴,如此大动干戈,恐会引起地方不稳啊。” 李孝恭一开口,立刻有不少老臣附和,纷纷表示此事应“从长计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龙椅上的李世民,看着下方争论不休的臣子,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已经开始神游天外的儿子,心中跟明镜似的。 承乾这小子,又在憋什么坏水了。 不过,李世民现在对这个儿子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他知道,承乾的每一个看似惊世骇俗的举动背后,都有着深远的图谋。 “好了。”李世民抬手,制止了争论。 “朕觉得,太子所言,甚是在理。”他一锤定音,“国有法度,田有定数。此事,势在必行。” “着,于尚书省下,增设‘勘田总署’,由太子承乾总领其事。户部、工部、大理寺全力配合。令各地州府,即日起清查辖内田亩户籍,绘制图册,限期上报长安。” 李世民目光扫过李孝恭等一众面色复杂的宗室勋贵,语气加重了几分:“此事,关乎国本。若有阳奉阴违,欺瞒舞弊者,不论亲疏,不论功过,一律以动摇国本论处!” 帝王一言九鼎,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承乾心中暗喜,很好,鱼塘已经挖好了,就等鱼儿上钩了。 回到东宫,李承乾立刻展现了他“咸鱼总领”的本色。 他火速成立了“勘田总署”,从户部和国子监里,挑了一批最擅长算学和绘图,但出身寒门、没什么背景的年轻官员,任命为署中主官。然后,他把贞观大道的设计图纸往他们面前一扔。 “看到没?这叫‘网格化管理’,这叫‘三点定位法’。”李承乾指着图纸上的坐标系,开始满嘴跑火车地忽悠,“你们就按照这个思路,以长安为原点,把整个大唐的地图,给本宫画成一张巨大的方格纸。每一块田,都要有它独一无二的‘身份证号’。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研究。本宫要的是结果。” 丢下这番让年轻官员们目瞪口呆,感觉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指导”,李承乾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命人在观星阁下,挖了一个硕大的人工湖,引入活水,养上肥美的鲤鱼。美其名曰,为了勘察天下水文,需要一个“模拟沙盘”,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私人钓鱼台。 从此,长安的官员们就经常能看到一幕奇景: 勘田总署里,无数年轻官员通宵达旦,为了画出精确的地图和计算复杂的田亩数据而焦头烂额。 而他们的总负责人,尊敬的太子殿下,却优哉游哉地躺在湖边的躺椅上,戴着草帽,举着鱼竿,一钓就是一整天。 这画面,让魏征等人看得是又敬佩又无奈。 “看看!看看什么叫‘举重若轻,垂拱而治’!”魏征对身边的同僚感慨道,“太子殿下深谙用人之道,只定大略,不拘小节,充分信任下属,这才是真正的王者风范啊!”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对太子的敬仰,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只有李承乾自己知道,他快无聊得长毛了。这鱼,怎么还不咬钩? 诱饵,其实早就已经撒下去了。 一批由李承乾亲手“伪造”的,关于河东道几个郡县的初步勘田图册,被“不经意”地放在了东宫一间专门用来接待外臣的书房里。图册上,几位宗室王爷名下的田产,被夸大了足足三成,而且还特意标注了“疑似隐田,待复核”的字样。 这间书房,只有尚书省三品以上的官员,或是手持信物的宗室,才有资格进入查阅资料。 李承乾等的,就是谁会来碰这个诱饵。 几天后,第一个上钩的,却是一条小鱼。 一个工部虞衡司的七品主事,在深夜试图潜入勘田总署的档案室,被侯君集布下的“黄雀”逮了个正着。 人被带到百骑司,没用大刑,就全招了。 他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工部的一位姓王的侍郎,许诺他重金,让他来偷最新的河东道图册。 消息传到李承乾这里时,他正因为一条鲤鱼脱钩而懊恼。 “王侍郎?”李承乾听完侯君集的汇报,连眼皮都没抬,“让他去大理寺自首吧。告诉他,坦白从宽,主动揭发主谋,还能保住家人。要是不识相,就连他二十年前在老家强占邻居地契的老底,都给他翻出来。” “殿下,这王侍郎,会不会就是……” “他?”李承乾嗤笑一声,“他还不配。一条被人丢出来探路的卒子罢了。真正的大鱼,看到卒子被吃了,才会害怕,才会自己从水底浮上来。” 果不其然。 工部王侍郎畏罪自首,供出自己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的消息,并没有在朝堂上引起太大波澜。 但在暗处,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两天后的清晨,天色微亮。 李世民刚刚起身,王德便通报,河间郡王李孝恭,在殿外求见,说有万分紧急的军国大事要奏。 甘露殿内,李世民端坐着,看着这位与自己同辈,曾立下赫赫战功的兄长。 李孝恭一脸的忠心耿耿与忧心忡忡。他呈上了一份厚厚的奏折,声泪俱下。 “陛下!臣,有罪!臣近日才查知,一场天大的祸事,正在我大唐内部酝酿啊!” 李孝恭叩首在地,声音悲怆。 “臣发现,太子殿下委任的那些勘田总署的官员,正打着清丈田亩的旗号,大肆伪造数据,罗织罪名,意图构陷我李氏宗亲,打压开国功勋!”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愤”的血丝。 “他们,这是要在太子身边,结成一党,另立山头,架空朝廷啊!这份,就是他们伪造的图册证据!上面将臣等几位宗亲的田产凭空夸大了数成,其心可诛!” “太子殿下年轻,恐受了这帮奸佞小人的蒙蔽!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罢黜勘田总署,彻查此案!否则,国本动摇,社稷危矣!” 李孝恭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仿佛他才是那个为了大唐江山,不惜得罪太子的孤胆忠臣。 整个甘露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伸手,拿起了李孝恭呈上的那份“证据”。 这份证据,他眼熟得很。 李世民缓缓打开自己手边的另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份一模一样的图册。这是昨天深夜,李承乾派人悄悄送来的。 与图册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是李承乾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懒散的笔迹。 “父皇,儿臣在东宫挖了个鱼塘,本想钓几条鲤鱼。不承想,惊动了一条深水里的大鳄。它快要蹦出水面,咬人了。父皇,您的网,可得兜结实了。” 李世民的目光,从李孝恭那张“忠心耿耿”的脸上,缓缓移到自己儿子那张充满调侃意味的纸条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寒光。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第53章 鱼塘惊鳄,父子合谋 甘露殿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攥出水来。 李世民的手指,在御案上那份一模一样的图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重锤,敲在李孝恭的心头。 这位战功赫赫的河间郡王,此刻还维持着叩首的姿势,整个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龙椅之上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让他从骨子里发毛的平静。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按照他的设想,李世民看到这份“证据”,再听到他这番“忠心耿耿”的哭诉,即便不立刻对太子发作,也必然会心生疑窦,进而下令彻查。只要开始查,他就有无数种办法,将水搅浑,将那些“罪证”做实,最终把太子拉下水。 可现在,皇帝的反应,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扔下的石头,连个回响都没有。 “孝恭啊。”李世民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你说,太子身边的官员,伪造图册,意图构陷宗室?” “是!臣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李孝恭猛地抬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悲愤交加的神情,“此等行径,与谋反何异?其心可诛啊陛下!” “嗯,其心可诛。”李世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拿起那份奏折,又缓缓放下,“王德。” “奴婢在。”王德躬身应道。 “去,把太子给朕叫来。”李世民的语气依旧平淡,“另外,传朕旨意,召中书令、侍中、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立刻入宫议事。” 李孝恭心中一凛,随即又是一阵狂喜。 召集三省六部的重臣,还要把太子当面对质!这说明皇帝已经信了七八分,这是要开三司会审的架势! 成了! 只要太子一到,自己就当着满朝重臣的面,将他驳斥得体无完肤。太子年轻气盛,一旦被激怒,必然会露出马脚。到那时,人证物证俱在,看他如何翻身!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雷霆风暴。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由远及近。 “父皇,您找我啊?这么早……儿臣的早饭都还没用呢。” 李承乾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一身宽松的常服,头发因为刚起,还有一根呆毛倔强地翘着。他睡眼惺忪,看到殿内跪着个李孝恭,又看到旁边站着一脸严肃的王德,愣了一下。 “哟,河间郡王也在啊。这么早给父皇请安,真是宗室楷模。”他随口客套了一句,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到御案旁,拿起一块御用的糕点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父皇,啥事啊?勘田总署那帮小子又给您报喜了?我就说嘛,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我就负责摇旗呐喊,多省心……” “放肆!”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李承乾吓得手里的糕点都差点掉了。 李承乾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发火的老爹。 这是……吃错药了? “逆子!”李世民指着李承乾,手都有些发抖,脸上满是怒气,“你可知罪!” 李孝恭见状,心中大定。看来皇帝刚才的平静都是装的,此刻终于爆发了!他立刻趁热打铁,悲声道:“太子殿下!您……您怎么能做出此等糊涂事啊!您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怎能纵容手下,行此构陷忠良,动摇国本之事!” 李承乾被这一套组合拳打蒙了。 构陷忠良?动摇国本? 他茫然地看向李世民,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李孝恭,最后目光落在了御案上那份摊开的图册上。 他瞬间明白了。 鱼,咬钩了。 而且,是老爹在亲自收网。 演戏?行啊,谁不会啊。 李承乾脸上的慵懒和迷糊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难以置信的受伤表情。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世民,嘴唇微微颤抖。 “父皇……您……您说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儿臣不明白……什么构陷忠良?儿臣一心为国,为父皇分忧,每日……每日殚精竭虑,连……连钓鱼的时间都少了,您……您怎么能听信谗言,如此冤枉儿臣?” 他一边说,眼眶一边迅速泛红,几滴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将一个被冤枉的孝顺儿子的委屈与心碎,演绎得淋漓尽致。 李孝恭看得一愣。 这演技……不去梨园当个角儿真是屈才了。 但他更坚信,这是太子心虚的表现。他立刻接话:“太子殿下,事到如今,您就别再狡辩了!这份伪造的图册,就是铁证!您若心中无鬼,为何要凭空夸大我等宗室的田产,还标注什么‘疑似隐田’?这不是构陷是什么!” “伪造的图册?”李承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走过去,拿起那份图册,随便翻了两页,然后眉头紧锁,露出一副专业人士看到劣质仿品的嫌弃表情。 “这……这谁做的?也太不专业了!”他指着图册上的数据,一脸痛心疾首,“这数字,一看就是瞎编的!误差这么大,连基本的测绘逻辑都不对!还有这标注,字体模仿得一点都不像勘田总署的专用字戳!还有这纸张,用的居然是去年的贡纸,我们总署今年早就换新纸了!伪造,也得用点心啊!简直是在侮辱我们勘田总署的专业性!” “……”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孝恭整个人都傻了。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是在承认这东西是他伪造的,但嫌弃伪造得不够好? 这是什么路数? 就在这时,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也赶到了。他们一进殿,就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 李世民看着自己儿子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强忍着笑意,继续板着脸,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东西,确实是出自你手,只是做得不够精良?” “当然不是儿臣做的!”李承乾立刻反驳,一脸正气,“儿臣是说,这个做伪证的人,水平太次了!简直是在玷污‘伪造’这门手艺!父皇您看,这要是儿臣来做,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至少也得把数据做得真假参半,让人根本无法分辨!再说了,儿臣要真想对付谁,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直接让百骑司上门喝茶不就完了?搞这些小动作,多累啊。” 这番话,说得是理直气壮,光明磊落。 却让李孝告恭听得是魂飞魄散。 这已经不是承认了,这是在现场教学啊! 他是在告诉皇帝,我虽然没做,但我要是做,能做得天衣无缝,而且我还有更直接的办法! 这哪里是辩解,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 高!实在是高! 太子殿下这招叫“以退为进,自证清白”!他用一种近乎荒诞的逻辑,指出了这份证据的拙劣,从而反向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以我的段位,会用这么low的手段吗?这简直是对我智商的侮辱! 这不仅洗清了自己,还顺便把幕后黑手给鄙视了一番。 魏征更是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他一步踏出,对着李孝恭怒目而视:“河间郡王!你听到了吗?太子殿下光明磊落,岂会行此宵小之举!你拿着这么一份粗制滥造的伪证,就敢来污蔑储君,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我……我……”李孝恭彻底慌了,他没想到局势会急转直下,太子三言两语,就把黑的说成了白的。他只能死死咬住一点:“不管它是否粗劣,它终究是出现在了东宫!而且上面的内容,意图险恶!太子殿下若不解释清楚,这盆脏水,您就得接着!” “解释?”李承乾笑了,他把图册往桌上一扔,施施然走到李孝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慵懒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玩味。 “郡王啊,你知道钓鱼吗?” 李孝恭一愣:“什么?” “本宫最近在东宫挖了个鱼塘,闲来无事就喜欢钓上几杆。有时候啊,这鱼塘里会混进来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比如黑鱼,比如水蛇。它们藏在深水里,搅得一池子的鱼都不得安宁。” 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想把它们弄出来,很难。直接下网吧,动静太大,容易伤到别的鱼。用手抓吧,又滑不溜秋的。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扔一块它们最喜欢吃的,带着钩的饵料下去。” 他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图册。 “它喜欢吃什么,本宫就给它准备什么。它以为自己聪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饵料吃了,却不知道,从它动念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上了钩。” 李承乾弯下腰,凑到李孝恭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郡王,你说,那条以为自己是鳄鱼,结果却咬了钩的傻黑鱼……是谁呢?” 李孝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全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那个工部侍郎是饵,这份图册是钩,而他,就是那条自作聪明,一头撞上来的鱼!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臣是一时糊涂!臣是被人蛊惑的啊!”李孝恭再也撑不住了,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对着李世民连连叩首。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再无一丝温度。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李承乾身边,伸手拍了拍儿子肩膀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承乾,做得不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只是,下次再挖鱼塘,记得提前跟父皇说一声。父皇的这张网,比你的结实。” 说完,他目光转向殿内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李孝恭和几位大臣,声音陡然转厉。 “河间郡王李孝恭,身为宗室,不思报国,反倒构陷储君,意图动摇国本,罪无可赦!来人!” “给朕……将他拿下!押入大理寺天牢,由三司共同审理!朕要知道,是谁蛊惑的他!朕要知道,朕的这片鱼塘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条这样的毒蛇!” 李承告恭被如狼似虎的禁卫拖了下去,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喊着“饶命”。 大殿恢复了安静。 李承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的,演戏好累。今天消耗的脑细胞,够我钓一个月鱼了。 他抬头看着李世民,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父皇,这事儿也算告一段落了。儿臣觉得最近劳心劳力,心神损耗过大,是不是可以请个长假,去海边考察一下盐业什么的,休养……”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世民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休养?想得美!”李世民哼了一声,“李孝恭只是浮上来的第一条鱼。他背后那个人,那张网,还没找出来。勘田之事,更是刚刚开始。你哪也别想去,给朕老老实实地待在长安,把这些事都给朕办妥了!” 李承乾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完了,这下别说海边了,估计连观星阁的鱼塘都去不成了。 他感觉自己的咸鱼人生,又一次离自己远去了。 第54章 热心的下属与“一分为二”的神谕 李孝恭倒台,在长安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谁也没想到,这位功勋卓著、地位尊崇的宗室元老,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落幕。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得很快,在绝对的证据和皇帝的怒火面前,李孝恭的心理防线不堪一击,将所有事情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承认了自己与前隋旧臣势力的勾结,承认了收买官员,试图窃取勘田图册,并最终意图构陷太子的全部罪行。至于那个隐藏更深的,能够接触到少府监特制桐油炭的“内应”,李孝恭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对方一直是通过单线联系,极其谨慎,从未露面。 线索,到李孝恭这里,又断了。 李世民雷霆震怒,下旨削去李孝恭所有爵位封号,贬为庶人,圈禁于府,终身不得出。其余涉案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那些原本还对“清丈田亩”阳奉阴违,心存侥幸的勋贵世家,彻底蔫了。连河间郡王这样的庞然大物说倒就倒,他们这些小胳膊小腿,哪还敢跟太子爷和皇帝陛下掰腕子? 于是乎,李承乾的“咸鱼大计”再次遭遇重创。 原本他设想中,会阻力重重、需要扯皮无数、可以拖上个三年五载的清丈田亩工作,突然之间,变得顺畅无比。 各地的州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将清查过的田亩图册和户籍档案,雪片般地送往长安。勘田总署的衙门外,运送案卷的马车排起了长龙。 而李承乾这位“总负责人”,也迎来了他新的噩梦。 “殿下!殿下!天大的好消息啊!” 这天,李承乾正躲在东宫一处新开辟的“花圃”里,名义上是研究农桑新品种,实际上是在尝试用蚯蚓当中药,看能不能开发出一种吃了就能让人犯困,从而可以名正言顺请病假的“神药”。 一个洪亮而充满激情的嗓音,破坏了他美好的研究氛围。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穿勘田总署的官服,满脸红光,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文书,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他叫杜构,是杜如晦的长子。当初李承乾成立勘田总署,本着“专业对口,背景干净”的原则挑人,结果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在国子监算学一科拔得头筹,但因为性格耿直,不善钻营,始终没得到重用的官二代。 李承乾当时觉得,这小子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技术宅,把活儿交给他,自己正好落得清闲。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天大的坑。 这个杜构,不仅是个技术宅,还是个工作狂,更是李承乾的狂热粉丝。自从被太子“慧眼识珠”,委以重任后,他就把“为殿下分忧,鞠躬尽瘁”当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 “杜构啊,什么事这么激动?天塌下来了?”李承乾没好气地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殿下!您看!”杜构激动地将手里的文书展开,那是一副绘制得无比精细的地图,“这是我们根据您‘网格化管理’和‘三点定位法’的神妙构想,刚刚绘制完成的京畿地区精准田亩分布图!误差不超过分毫!” 他指着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方格和标注,眼神里闪烁着知识分子特有的狂热光芒。 “通过这张图,我们初步核算出,仅京畿地区,过去未上报的隐田、黑田,就高达三十余万亩!若是全部清查入册,核算赋税,国库每年至少可增收粮食五十万石以上!殿下!您此举,真乃……真乃利在千秋,功盖社稷啊!” 李承乾听得眼皮直跳。 三十万亩?这么多? 他当初搞这个,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内应逼出来,顺便给自己找个清闲的“务虚”差事,谁知道这帮小子这么能干? 这下好了,功劳簿上又得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自己的咸鱼之路,又远了一丈。 “知道了知道了,干得不错,继续努力。”李承乾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想把他打发走。 “殿下!”杜构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从怀里又掏出另一份案卷,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喜讯报完了,还有一个难题,恳请殿下圣裁!” 李承乾心里咯登一下。 最怕的就是这句“恳请殿下圣裁”。 每次杜构说这句话,就意味着一个能让他掉光头发的麻烦来了。 “说。”李承乾靠在躺椅上,摆出一副“本宫乏了,有屁快放”的架势。 “是关于雍州蓝田县的一桩土地纠纷案。”杜构条理清晰地汇报道,“当地有两户人家,张家和王家,为了一块紧邻两家田产的无主坡地,争执了十几年,甚至为此发生过数次械斗,闹出过人命,连县衙都判不清楚。那块地,地契上没有,前朝档案里也没有记录。张家说,是他家祖上最早开垦的。王家说,是他家先在那块地上种的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杜构顿了顿,面露难色:“我们勘田总署的人去了,用殿下教的法子丈量了,也查证了,确实是一块无主之地。可两家都不肯让步,扬言谁要是敢把地判给对方,就要以死相拼。蓝田县令头疼不已,把案子报到了总署。署里的大人们也讨论了好几天,拿不出一个能让双方都信服的法子。此事虽小,却关乎我勘田总署的威信,若是处置不当,恐会为日后清丈工作,留下无穷后患。故此,臣等恳请殿下,示下良策!” 说完,杜构一脸期待地看着李承乾,那眼神,就像是小学生在等待老师公布标准答案。 李承乾听得头都大了。 这都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 十几年的陈年烂案,还闹出过人命,县衙和你们整个总署都搞不定,现在来问我?我哪知道怎么办?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脑子里乱成一团。 要不……让他们打一架?谁赢了地归谁? 不行不行,太野蛮了。 要不……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也不行,那两家估计都是穷哈哈,没钱。 烦死了!为了块破地,至于吗? 李承乾烦躁之际,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一个著名的“所罗门王断案”的故事。虽然那个故事是关于争孩子的,但道理好像是相通的。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缓缓开口。 “简单。” 杜构精神一振,连忙竖起了耳朵。 李承乾伸出两根手指,然后猛地向两边一分。 “一分为二,不就行了?” “啊?”杜构愣住了,“殿下您的意思是……将那块地,从中间劈开,一家一半?” “嗯。”李承乾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他心里想的是,故事里那个假妈妈一听要把孩子劈开,就露馅了。这两家人要是真爱那块地,估计也会心疼,然后互相谦让,问题不就解决了?如果他们都同意分,那更好,一人一半,谁也别争了。 完美!又一个“懒人”解决方案! 然而,杜构的脑回路,显然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 只见杜构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比刚才还要璀璨百倍的光芒。他整个人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看着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不是崇拜,而是近乎于仰望神明。 “高!实在是太高了!”杜告构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殿下!臣……臣明白了!” 李承乾:“?” 你明白什么了? “殿下此策,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无上大道啊!”杜构激动地解释道,“您说的‘一分为二’,并非是简单地将土地对半分!” “其一,是‘权责’一分为二!张家说他祖上开垦,王家说他先种了树。这说明,双方都对这块地付出了劳动。您的意思是,要承认双方的历史贡献,将这块地的‘所有权’,从法理上,就一分为二,明确为两家共有!这就从根源上,打消了任何一方想要独占的念头!” “其二,是‘利益’一分为二!既然所有权共有,那么这块地产生的收益,自然也应该一分为二!无论是种粮食还是种果树,收成两家平分。如此一来,双方从对立的争夺者,变成了利益共享的合作者!此乃化干戈为玉帛的神来之笔!” “其三,也是最妙的一点,是‘人心’一分为二!殿下您说出此法,是在考验那两家人的心!若是真心想要土地耕种的人,必会接受此法,因为他没有损失。而若是心怀贪念,只想独占便宜的人,必然会反对!如此一来,谁是良善,谁是刁民,一目了然!县衙日后若再有纠纷,心中便有了一杆秤!” 杜构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眼眶都红了。 “殿下,您不是在断一个案子,您是在教我们如何‘治人’,如何‘治心’啊!此‘一分为二’之法,看似分地,实则是在弥合人心!臣,受教了!臣这就回去,将殿下的神谕传达下去,并以此为范例,编入《勘田章程》,作为日后处理类似纠纷的最高准则!” 说完,杜构也不等李承乾回话,捧着案卷,像打了鸡血一样,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权责对半,利益共享,人心可鉴……妙啊,实在是妙啊……” 李承乾呆呆地坐在躺椅上,手里还捏着一只准备做实验的蚯蚓。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他妈……我就是想让他们自己解决啊! 权责?利益?人心? 你们这帮读书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戏也太多了吧! 他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一本叫做《太子殿下勘田神断一百例》之类的畅销书,就要在长安城的各大书坊里上架了。 而他自己,离那个在海边晒着太阳,喝着冰阔落(椰汁)的咸鱼梦想,又被这帮狂热的下属,狠狠地推远了一光年。 第55章 太子监国与“教育兴邦”的终极甩锅 蓝田县的土地纠纷,以一种堪称完美的方式解决了。 当杜构将太子殿下的“一分为二”神谕传达到蓝田县时,张王两家都愣住了。他们争了半辈子,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操作。 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县令按照杜构的“解读”,将“权责”、“利益”、“人心”三层含义掰开揉碎了给他们一讲,两家人顿时茅塞顿开。是啊,与其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谁也落不着好,不如合作共赢。 最终,在县衙的主持下,两家签订了契约,共同开发那片坡地,约定收益平分。据说签约那天,两家的老族长还抱头痛哭,感叹早知如此,何必斗了这么多年。 此事传开,太子殿下的圣名,再一次响彻朝野。 “一分为二”,成了一个充满智慧和哲学思辨的热词。文官们写诗作赋,赞颂太子殿下“剖判乾坤,中庸至道”;武将们喝酒吹牛,说太子殿下这招要是用在战场上,就是“分化瓦解,不战屈人”。 勘田总署的工作,也因为这个范例的树立,变得愈发顺利。各地再有类似纠纷,官员们便祭出“一分为二”大法,往往都能迎刃而解。 清丈田亩的进度,一日千里。 国库的账本上,预计增收的数字,一天比一天惊人。 李承乾的烦恼,也一天比一天深重。 他发现,自己现在连在东宫里找个清净地方打个盹都难了。不是杜构又捧着什么“疑难杂症”来请示“神谕”,就是鸿胪寺的官员,领着一帮异国使节,非要来瞻仰一下“东方智慧化身”的真容。 他感觉自己不像个太子,倒像个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大熊猫,还是得随时随地表演“智慧”的那种。 “唉……” 观星阁下的人工湖畔,李承乾第N次发出了生无可恋的叹息。他的鱼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一个时辰了,动都没动一下。不是鱼不咬钩,而是他根本没心情钓。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从这一堆破事里脱身。 然而,命运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这一日,太极殿早朝。 气氛与往日不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庄重与喜庆。 李世民身穿最隆重的朝服,端坐于龙椅之上,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他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了站在百官之首,正努力睁大眼睛,避免自己站着睡着的李承乾身上。那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欣赏,是化不开的骄傲。 “众卿。”李世民开口,声音洪亮,响彻整个大殿,“自渭水之盟以来,我大唐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如今,突厥已灭,四夷宾服,归化大典,万国来朝,此乃开国未有之盛事!” 群臣山呼:“陛下圣明!大唐万年!” 李世民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而这一切,皆有赖于我大唐君臣一心,将士用命。尤其,太子承乾!” 李世民的目光,牢牢锁定了自己的儿子。 李承乾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他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每次老爹在公开场合这么夸他,后面准没好事。 “太子承乾,献策灭突厥,一战定乾坤,此乃不世之军功!提议清丈田亩,充盈国库,为万世开太平,此乃千古之政绩!其智,足以经纬天下;其心,足以怀柔四海。”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御阶。 “朕,有承乾此子,实乃上天赐予我李唐,赐予这天下苍生的福气!” “朕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要宣布一个决定。” 李世民走到李承乾面前,亲手扶住他的肩膀,虎目之中,泪光闪动。 “朕决意,册立太子承乾为‘监国太子’!自即日起,总领尚书省事,代朕处理日常政务!凡军国大事,皆需太子预先批阅,再呈报于朕!朕,欲与太子,父子共治天下!” “轰!”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沸腾! 监国太子! 总领尚书省! 父子共治! 这已经不是分忧了,这是正式将帝国的权柄,交出了一半!这是储君之位再无任何动摇,板上钉钉的信号! “陛下圣明!太子殿下仁德!此乃社稷之福啊!” 以魏征、房玄龄为首的一众大臣,激动得老泪纵横,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山呼万岁。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盛世,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而风暴中心的李承乾,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无数道天雷同时劈中。 监国? 处理政务? 批阅奏折?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这比把他焊在圣贤的宝座上还难受。这是要把他直接绑在社畜的跑步机上,跑到死啊!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出现了无数个为了鸡毛蒜皮小事吵得面红耳赤的官员,出现了永远也开不完的朝会…… 不! 绝对不行! 我魂穿一次,不是为了来当996的社畜皇帝的!我的梦想是咸鱼,是躺平,是星辰和大海!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让李承乾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拒绝? 怎么拒绝? 直接说“不干,太累了”?明天“太子不堪重负,恐有疯病”的谣言就能传遍长安。 说自己能力不足?现在满朝文武谁信?连他自己都不信了。 说自己德行不够?魏征第一个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顺便再写一篇万字长文来论证他的“高风亮节”。 必须找一个理由。 一个无法辩驳,冠冕堂皇,甚至能让所有人交口称赞的理由! 一个能把他从“监国”这个火坑里捞出来,顺便再把他扔进一个听起来很重要,但实际上很清闲的“养老”岗位的理由! 有了! 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光芒。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在李世民那双饱含期许的注视下,李承乾没有接受,反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父皇!”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儿臣,惶恐!儿臣,不敢奉诏!” 李世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为何?” “父皇春秋鼎盛,威加海内,乃是天命所归的雄主。大唐,有父皇您一个太阳,便足以光照万里,驱散一切阴霾。”李承乾抬起头,目光诚挚,言辞恳切,“若儿臣此时监国,总领政务,则朝堂之上,如悬二日。久而久之,必然会滋生派系,分化朝臣,于国,于家,皆是无穷的隐患!儿臣万死,不敢为这祸乱之源!”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大殿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兴奋的官员,此刻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魏征更是身体一震,看向太子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赞叹。 是啊!自古以来,太子监国,最怕的就是形成两个权力中心,最终导致父子相疑,朝局动荡。多少人间惨剧,皆由此而起!太子殿下竟能在此等荣耀加身的时刻,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看到这一层深远的隐患,此等心胸,此等境界,简直……简直是圣人! 李世民也被自己儿子这番话给镇住了。他本以为承乾会欣然接受,却没想到,他考虑的,竟是这个。一时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那依你之见……”李世民下意识地问道。 机会来了! 李承乾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恭敬肃穆。 “父皇,儿臣以为,军国政务,有父皇与诸位宰辅重臣在,已是万全。儿臣年轻,更应将精力,放在为我大唐奠定万世根基的事情上。” “何为万世根基?” “教育!”李承乾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国之大计,唯战与祀。但儿臣以为,尚有一事,其重要性,不亚于此,甚至尤有过之,那便是‘教化’!” “突厥虽灭,其风俗犹在;四夷虽服,其民心未向。我大唐要真正的长治久安,要让这‘天可汗’之名实至名归,靠的不仅仅是兵戈之利,更要靠我华夏文明之光!” 李承乾越说越顺,仿佛自己真的是个忧国忧民的教育家。 “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恩准!”他重重叩首,“儿臣愿辞去勘田总署等一切实务,集中精力,为我大唐做三件事!” “第一,修订典籍!将我华夏自上古以来的经史子集,重新勘定、整理、注释,编纂一部包罗万象,泽被后世的煌煌巨著,名为《大唐新典》,使其成为天下士子之圭臬!” “第二,广开学校!不仅在两京,更要在各州、各县,乃至广袤的草原和西域,设立官学。不分贵贱,不分种族,凡有志向学者,皆可入学。教他们识汉字,读经典,明礼仪。用我大唐的文化,去教化万民!” “第三,重定科举!改革取士之法,增设算学、格物、农桑等实用科目,为国家选拔各方面的人才,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一套组合拳打出来,整个太极殿,所有人都被震得晕头转向。 修订典籍,这是孔孟才能干的事! 广开学校,教化万民,这是上古圣王才有的功业! 改革科举,这是开创一个时代的壮举! 这……这格局! 这胸襟! 太子殿下,他……他想做的,竟是教化天下的圣人啊! 跟这三件事比起来,什么监国理政,什么批阅奏折,简直……简直不值一提! 魏征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指着李承乾,嘴唇哆嗦着,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眼中满是“吾道不孤”的狂喜。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是相顾骇然。他们自诩为百官之首,谋国之臣,可今天才发现,自己的眼光,跟太子殿下比起来,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本想让儿子为自己分担政务,可儿子想的,却是为整个大唐,为整个华夏文明,奠定万年的根基!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胸! 这才是真正的储君气度! “好……好……好一个‘教育兴邦’!”李世民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亲自上前,将李承乾扶起,热泪盈眶,“朕,准了!朕全都准了!” “朕即刻下旨,于门下省设‘弘文馆’,由太子总领,主理修典、兴学、改革科举之一切事宜!所需人手钱粮,倾国库之力,全力支持!不得有误!” 李承乾低着头,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根了。 成了! 终极甩锅,大功告成! 修书?把全天下的老学究都找来,关在弘文馆里,让他们皓首穷经去吧!自己只需要一年去视察一次,说几句“大家辛苦了”就行。 办学?让礼部和工部去头疼校舍和师资问题,自己最多挂个“名誉校长”的头衔。 改革科举?把考题怎么改的皮球踢给国子监那帮博士们去研究,让他们吵个天翻地覆。 而他自己,终于可以从繁忙的“前台”退居“幕后”,每天在弘文馆里,监督(摸鱼)学者们修书,顺便在后花园里,挖一个更大更漂亮的鱼塘。 这小日子,想想都美滋滋。 看着一脸激动,仿佛看到了大唐万世基业的父皇,看着下方那些已经开始激动地讨论《大唐新典》该收录哪些篇目,弘文馆该选址何处的大臣们。 李承乾深深地觉得,当一个被所有人误解的咸鱼,虽然累,但只要甩锅甩得好,其实……也挺爽的。 第56章 弘文馆摸鱼的第一天 圣旨一下,长安城又一次因为太子殿下而沸腾。 “监国”之事,被太子殿下以“恐悬二日,致生祸乱”的圣人之心婉拒,转而请命,为大唐立下“修典、兴学、改革科举”的万世之基。 这消息一传出去,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以前讲的是太子殿下如何用兵如神,如何断案如神,现在,全都换成了《太子论教化》,《圣心拒监国》。 一时间,李承乾的形象,在百姓心中,已经彻底脱离了凡俗的王侯将相,直逼那传说中的上古圣贤。 而此刻,这位“准圣人”正躺在东宫的摇椅上,悠闲地剔着牙,心里乐开了花。 弘文馆! 多么美妙的名字! 一听就是那种老头子扎堆,一年到头都闻不到半点新鲜事儿的养老圣地。 修书?天底下那么多书,等那帮老学究皓首穷经地把目录整理出来,自己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办学?礼部出章程,工部盖房子,户部拨钱粮,国子监出老师。他这个总领,只需要在开学典礼上念两句稿子,然后挥手致意就行。 至于改革科举,那就更妙了。把皮球往国子监和吏部一踢,让他们为了一个“算学”该占多大比分吵上个十年八年,自己正好清闲。 完美!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终极甩锅岗位!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左手鱼竿,右手冰镇酸梅汤,在弘文馆后花园的池塘边,一躺就是一整天的幸福生活。 “殿下!殿下!陛下旨意到了!”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打断了李承乾的美梦。 李世民的行动力,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却让李承乾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 李世民任命了弘文馆的第一批学士。 领头的,是当世大儒,孔子的三十二世孙,国子祭酒,孔颖达。 其下,还有颜师古、虞世南、褚遂良…… 李承乾看着名单上那一串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头皮有点发麻。这帮人,可都是学术界的泰斗,个个都是人精。 他本以为李世民会随便找些老头子来凑数,没想到,直接把大唐学术界的“梦之队”给拉了过来。 更要命的是,除了这些泰斗,名单后面还有一长串的年轻博士、助教。这些人,许多都是听着太子“神谕”成长起来的狂热粉丝,看他的眼神比杜构还亮。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的养老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小小的偏差。 弘文馆的馆址,暂时设在了东宫旁边的一处别院,环境清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倒是很符合李承乾的审美。 第一天“上任”,李承乾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晃进了议事厅。 厅内,数十位大儒和青年才俊早已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当李承乾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混杂着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崇敬。 “咳咳,”李承乾清了清嗓子,走到主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都别那么严肃嘛,咱们弘文馆,是搞学问的地方,要讲究一个……轻松活泼。” 他今天的计划很简单,发表一个模糊空洞的开场白,定一个大到没边的目标,然后宣布“大家可以开始自由讨论了”,自己就开溜去后院勘探地形,准备挖鱼塘。 “关于修典嘛,本宫的想法是……”李承乾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就……把能找到的,都给它装进去。” “经史子集,这不用说。诸子百家,不管好的坏的,也收进来。还有,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也都弄进来。哦,对了,还有农书,讲怎么种地的。还有医书,讲怎么治病的。甚至……各地的菜谱?也可以考虑嘛,毕竟民以食为天。”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果然,许多老学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在他们看来,修典乃是神圣庄严之事,岂能将“菜谱”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与圣人经典并列? 很好,有争议,有分歧,就意味着他们会吵,会辩论。吵上个一年半载,自己就清净了。 然而,他低估了这帮“粉丝”的脑补能力。 只见一个年轻博士激动地站了起来,满脸通红:“殿下此言,石破天惊!臣明白了!殿下要修的,并非是一部简单的类书,而是一部囊括天地万物,贯通古今天人,上至圣人大道,下至民生百业的……文明总集!” 另一个学者也恍然大悟:“不错!殿下将‘菜谱’与经典并列,看似戏言,实则蕴含深意!‘食’乃民生之本,殿下此举,正是要告诉我们,真正的学问,不能脱离百姓,不能脱离生活!这才是‘教化’的根本啊!” “圣人之心,经世致用!殿下之境界,我等望尘莫及!” 一时间,赞美之声四起。 李承乾懵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怎么还自己人就把逻辑给闭环了? 他赶紧摆了摆手,试图把歪了的楼掰回来:“至于怎么编排嘛……这个,本宫也没想好。你们看着办,就把……意思差不多的,放一块儿?对,就这么干,你们自己琢磨。” 他想的是,分类是学术界最容易吵架的领域,一个条目该归于“经”还是“史”,能让两个老头子打得头破血流。把这个难题扔出去,够他们忙活好几年了。 这一次,开口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孔颖达。 这位年过六旬,须发皆白的老祭酒,缓缓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老臣……明白了。” 孔颖达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殿下所言‘意思差不多的,放一块儿’,看似朴拙,实则直指大道核心!自古以来,书籍之分类,或依作者,或依体裁,或依朝代,皆是外在之表象!而殿下提出的,乃是一种全新的,以‘义理’为核心的内在分类法!” “此法,需要我们勘破文字表象,直抵义理之源,将不同时代,不同作者,不同体裁,但内核义理相通的篇章,归于一处,相互印证,相互阐发!此乃……‘格物致知’在文献学上的至高体现啊!” “殿下!您这是要开创一门全新的学问——‘义理编纂学’啊!” “轰!” 整个议事厅,像是被孔颖可这番话引爆了。所有学者,无论老少,都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李承乾。 朴拙?我那是懒啊! 格物致知?我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义理编纂学?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承乾坐在主位上,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会,而是在被公开处刑。 他想解释,可看着孔颖达那张“我全懂了,您不必再说”的狂热面孔,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好!好!”李承乾强颜欢笑,站起身来,“本宫的思路,大概就是这样。具体的嘛……就由孔祭酒牵头,大家……大家努力。” 说完,他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殿下请留步!” 一个洪亮的声音拦住了他。 李承乾回头一看,正是孔颖达。老头精神矍铄,步履生风,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卷厚厚的竹简。 “殿下,”孔颖达一脸严肃地递上竹简,“关于您方才石破天惊的‘义理编纂学’,老臣昨夜辗转反侧,偶得一丝灵感,连夜草拟了一份《义理编纂学纲要疏》,共三万六千言,恳请殿下斧正!” 李承乾看着那卷比自己大腿还粗的竹简,眼角疯狂抽搐。 昨夜?我他妈今天才跟你们说的!你昨夜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你也会预言? 他接过竹简,只觉得重如千斤。 “好……好……本宫,会看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看着孔颖达那双充满期待和求知欲的眼睛,李承管知道,自己的咸鱼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这个弘文馆,不是养老院。 这是个以学术为名的顶级精神病院!而他,就是那个被所有人当成了院长的,唯一的正常人。 第57章 太子的“活字印刷术” 李承乾终究还是没能去成后花园。 孔颖达的《义理编纂学纲要疏》像一座大山,直接把他压在了书案前。他硬着头皮翻了几页,满篇的“子曰诗云”、“微言大义”,看得他头昏脑胀,差点当场“驾鹤西去”。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他借口“灵感枯竭,需要静养”,才从一群求知若渴的学者包围中逃了出来。 然而,他低估了这帮学术狂人的能量。 仅仅过了三天,弘文馆就遇到了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瓶颈。 这天,李承乾正躲在东宫的厨房里,亲手指导御厨们研究“冰镇咕咾肉”的可行性,孔颖达领着几位核心学士,一脸凝重地找了过来。 “殿下!”孔颖达一见面,就深深一揖,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上战场。 “孔祭酒,又有什么新理论要本宫斧正?”李承乾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刚出锅的咕咾肉,吹了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殿下,非是理论,而是实践。”孔颖达直起身,脸上写满了忧虑,“《大唐新典》的编纂框架,在殿下的‘义理编纂学’指导下,已初具雏形。然,臣等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哦?说来听听。”李承乾把肉塞进嘴里,酸甜酥脆,味道刚刚好。 “抄录。”孔颖达沉声道,“殿下之宏愿,是要将新典广布天下,教化万民。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抄录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册的书籍。我等粗略估算过,以弘文馆现有的书吏,不眠不休,也需百余年,方能完成第一批的抄录。且其中错漏,恐将不计其数。如此一来,‘广开学校’之策,岂非成了空中楼阁?” 身后的颜师古也补充道:“殿下,此事关乎国本。若无高效之法,传布经义,教化之功,将事倍功半,耗时百年,届时沧海桑田,我等皆已化为枯骨,恐难见盛世之景啊!” 众学者纷纷附和,一个个愁眉苦脸。 他们看着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在他们心中,太子殿下已经是个无所不能的“神谕”颁发者,任何难题到了他这里,都会迎刃而解。 李承乾听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效率太低,产能跟不上。 他心里一阵烦躁。这帮人,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吗?什么事都要来问我? 他想起了前世的印刷术。雕版印刷在大唐已经有了雏形,但缺点也很明显,刻一版只能印一本书,费时费力,刻错了整个版就废了。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毕昇的活字印刷。 但他可没兴趣亲手去搞发明创造,那太累了。他的原则是,能动口的绝不动手,能暗示的绝不说明白。 他要做的,是把这个想法,用一种最随意、最不经意、甚至看起来有点蠢的方式,扔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琢磨。这样,功劳是他们的,麻烦也是他们的,自己又能继续当甩手掌柜。 “这有何难?”李承乾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他随手从旁边的案板上,拿起一块厨子揉面用剩下,已经有些风干的面团。 “殿下,这是……”孔颖达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太子要做什么。 李承乾也没解释,拿起一把刻花纹用的小刀,在面团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天”字。 他把刻好的面团在旁边的酱油碟子里蘸了蘸,然后往一张干净的白麻纸上用力一按。 一个酱油色的“天”字,出现在纸上。 “看,一个字。”他把面团举起来,“用完了,还能再用。” 说着,他手一松,“啪”的一声,面团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碎了。”李承乾毫无诚意地感叹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旁边一根用来当柴火烧的木头,“这东西不结实,换个结实点的。比如木头?或者铜?石头也行。多刻点,每个字都刻上几百个。” 他像教小孩子一样,用手比划着:“然后呢,你们要印哪一页,就把需要的字,像搭积木一样,一个个摆好,固定住。刷上墨,纸一盖,一压。印完了,再把这些‘积木’拆了,放回去,下次还能用。” “不就行了?” 他说完,摊了摊手,一副“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问我”的表情。 他自认为这番演示和讲解,充满了孩童般的幼稚和粗糙,足以让这帮自视甚高的大儒觉得他在胡闹,然后自己去想别的办法。 然而,现场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孔颖达、颜师古等人,呆呆地看着那张纸上酱油色的“天”字,又看看地上那堆破碎的面团,再看看李承乾,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们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突然,孔颖达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嘶哑而亢奋: “道!此乃天道!是天道化生之妙法啊!” 李承乾:“?” 颜师古也回过神来,他指着地上的碎面团,眼神狂热:“殿下先用泥,泥易碎!这是在点化我等!知识若固化于一版,便如死泥,一朝有误,全盘尽毁!而殿下的新法,一字一印,分合自如,聚散由心!这……这是‘活’的!这是‘活字’啊!” 一位年轻博士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殿下说‘搭积木’,何其形象!圣人之道,化繁为简!此法,当名为‘活字印刷术’!殿下不仅赐下了神技,连名字都为我们想好了!” “以泥喻死,以木喻生!破而后立,道在其中!殿下之智,如渊如海,我等穷其一生,亦难窥其万一啊!” 李承乾彻底傻眼了。 用面团是因为我手边只有这个啊! 摔碎了是因为我手滑了啊! 说搭积木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可能听不懂太复杂的啊! 你们这群人,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戏?不去写话本真是屈才了!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孔颖达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殿下!此术一出,非是利在当代,乃是功在千秋万代!文化得以传承,圣道得以广布!天下亿万黎民,皆可沐浴教化之光!此等功德,远胜汉武开边,秦皇筑城!老臣……替天下士子,替万世后学,叩谢殿下!” 随着他下跪,满屋子的学者,乌压压地跪倒一片,人人神情激动,高呼“殿下圣德”。 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半个时辰不到,就传遍了整个长安。 李世民正在甘露殿批阅奏折,听完内侍的禀报,手里的朱笔“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活字印刷术? 他不是个纯粹的文人,但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东西的恐怖之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的政令,可以在几天之内,传遍大唐的每一个州县!意味着《大唐律》可以人手一册,让刁民无所遁形!意味着他李世民的丰功伟绩,可以被印成无数册,流传千古,永不磨灭! “快!快!宣太子!”李世民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朕亲自去!朕要去看看!看看我儿承乾,又给了朕,给了这大唐,一个何等惊天的宝物!” 当李世民带着一众大臣,风风火火地赶到东宫厨房时,李承乾正面对着跪了一地,死活不肯起来的学者们,欲哭无泪。 他现在只想找块豆腐撞死。 他的“甩手掌柜”计划,再一次,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破产了。 李世民冲进来,一把抓住李承乾的肩膀,虎目含泪:“承乾我儿!你……你让为父说你什么好!” 李承乾看着他爹激动的样子,嘴角抽了抽:“父皇……儿臣就是……想让大家抄书快一点,好早点完工,儿臣也好……休息休息。” 这是他的心里话。 然而,在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听来,这又是何等的凡尔赛! “休息?”李世民大笑,拍着儿子的背,“哈哈哈!好!等你把这‘活字印刷术’给朕完善了,朕给你放个长假!” 随即,他脸色一正,对着身后的工部尚书和少府监总管喝道:“传朕旨意!活字印刷术,乃国之重器!工部、少府监,即刻起,抽调所有能工巧匠,成立‘活字署’,归于弘文馆下,由太子全权总领!所需钱粮人力,不计成本,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此术完善,并投入使用!” 李承乾听着这道旨意,感觉天旋地转。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那些工匠们正用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他们的祖师爷。 他的弘文馆,从一个清净的养老院,变成了一个精神病院,现在,又升级成了一个集学术研究、工业制造、技术研发于一体的超级项目中心。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的,倒霉的,总负责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污和面粉的手。 鱼塘……我的鱼塘…… 第58章 朕只想甩锅,你们竟脑补出治国神术? “活字署”的成立,让李承乾彻底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东宫旁的别院,一夜之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工匠、官员、学者、小吏,人来人往,喧嚣震天。 “殿下!木料选哪种?梨木太软,枣木易裂,黄杨木倒是好,可太金贵了!” “殿下!这墨怎么调?寻常书墨黏稠不均,印出来一片模糊啊!” “殿下!那字模的高度,该定为几分几厘?差一丝,压力就不均!” “殿下!……” 李承乾被这些问题折磨得几近崩溃。 他每天一睁眼,就有十几号人黑着眼圈等在床边,准备“请示神谕”。 他躲到厕所,外面都有人毕恭毕敬地隔着门汇报工作进度。 他感觉自己不是太子。 是个被绑在风车上的堂吉诃德,被这股名为“热情”的狂风,吹得日夜不休,魂飞魄散。 再这样下去,别说咸鱼了,他迟早要过劳而死! 不行! 必须反击! 李承乾忍无可忍,他决定,要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终极的“甩锅”! 这一日,他召集了弘文馆、活字署所有部门的头头脑脑,在那个嘈杂的工坊里,开了一次现场大会。 众人见太子殿下终于要亲自指导工作了,一个个精神百倍,拿着小本本,准备记录下每一个字。 然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双眼布满血丝,面色阴沉,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冰冷气息的太子。 “都给本宫闭嘴!” 李承乾一声怒吼,整个工坊瞬间死寂。 他指着一个满脸胡茬,手上全是木屑的老师傅,语气粗暴。 “你,是刻字的头儿吧?” “从今天起,你就是‘制字部’的郎中!你手下的人,只管刻字!” “《说文解字》、《尔雅》,所有书上的字,都给本宫刻出来!每个字一千个!刻不好,唯你是问!” 老师傅吓得一哆嗦,旋即又觉得这是无上光荣,猛地挺直了腰板。 “遵……遵命!” “你!”李承乾又指向一个浑身被墨汁染黑的匠人,“你是调墨的?你现在是‘制墨部’郎中!”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松烟、桐油,你们自己去试!三天之内,拿出三种不同黏稠度的墨!” “做不到,你就自己跳进墨池里去!” “你!造纸的!‘制纸部’!” “你!做排版框架的!‘工机部’!” “还有你们!” 他的目光扫向孔颖达那群大学士,如同刀子一般。 “别整天之乎者也了!你们现在是‘校阅部’!工匠们把字排好,你们就负责校对!” “错一个字,本宫就罚你们抄一百遍!让你们也尝尝抄书的滋味!” 他一口气,划分了七八个部门,每个部门都任命了一个负责人。 最后,他胸膛剧烈起伏,抛出了自己的终极杀手锏。 “从今天起,各部之事,由各部郎中自行决断!” “你们之间有解决不了的,就开会!每周开一次!” “再解决不了,每月开一次!” “总之,不要再来烦本宫!”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凶狠无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除非这工坊烧起来了,否则,谁也不准来打扰本宫!听明白了没有!” 说完,他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留下满院子的人,在风中凌乱,如同被惊雷劈中的木雕。 所有人都被太子殿下这番雷霆手段给震懵了。 他们面面相觑,脑子里一片空白。 良久,还是恰好过来视察工作的宰相房玄龄,最先反应过来。 他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呆呆地望着李承乾离去的背影,眼神里翻涌着骇浪。 “神……神来之笔啊!” 房玄龄喃喃自语,声音都在颤抖。 旁边的杜如晦也倒吸一口凉气,镜片下的双眸精光爆射。 “我等只知太子殿下精于谋略,长于格物,却不知……殿下竟还深谙此等‘为政大道’!” “何解?”工部尚书一脸茫然。 房玄龄激动地指着那些刚刚被命名的新“部”,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太子殿下这看似粗暴的划分,实则是一种全新的,我等闻所未闻的管理之术!” “此术,可称之为‘分曹治事,各司其职’!”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他将一个复杂的工程,拆解成数个独立的部门,每个部门只负责一件事,做到极致!此为‘专精’!”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他设立‘郎中’,下放权力,让他们自行决断,出了事也由他们一力承担!此为‘权责分明’!”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整个人都在发光。 “其三,他又设立‘议事’之制,让各部门之间相互协调,解决我等无法解决之难题!此为‘统筹协作’!” 房玄龄越说越激动,几乎手舞足蹈。 “此法,何止可以用于印书!” “我大唐的六部,我朝廷的百司,乃至军队的调动,国家的工程,天下万事,皆可用此法!” “若是推行开来,我大唐的理政效率,将何止提升十倍!” “这……这是足以改变一个国家运转方式的‘宰辅之术’啊!” 经他这么一解读,所有人如遭雷击,醍醐灌顶! 再看向那些简陋的部门牌子时,眼神彻底变了。 那哪里是什么牌子? 那分明是通往一个高效、强大王朝的康庄大道! 太子殿下,他不是在发脾气。 他是在用一种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给他们这些朝廷重臣,上了一堂最深刻的“帝王心术”课! 于是,李承乾的“甩锅”行为,再一次被完美地解读成了“帝王之术”的现场教学。 而他本人,在甩掉了所有包袱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东宫。 他第一时间就命令工匠,在观星阁下,挖一个比原来大三倍的鱼塘。 还要引活水,种荷花,建凉亭。 他的咸鱼生活,终于,要回来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活字署以一种惊人的效率开始运转,第一批由活字印刷的《论语》样书,被呈送到李世民案头时,一场新的风暴,已在朝堂之上悄然酝酿。 一份来自御史台的奏疏,被递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上奏的,是出身五姓七望之一,博陵崔氏的御史中丞,崔仁师。 奏疏的内容,字字泣血,言辞激烈,直指活字印刷术的“三大危害”。 “其一,乱经义。圣人经典,一字一句,皆有深意。历代皆由大儒亲笔抄录,以示敬畏。今以冰冷之木石,印于纸上,毫无敬意,恐使后学轻慢经典,曲解圣意!” “其二,开民智之患。自古以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知识掌握于士大夫之手,则天下安定。今若书籍泛滥,人人可读,则愚民妄议国事,刁民寻律法之漏洞,流言蜚语,必将横行乡野,动摇国本!” “其三,利奸邪。此术既能印经典,亦能印谶纬妖言,谤君之文!一旦流传开来,如洪水猛兽,堵之不及,禁之不绝,为祸之烈,胜于十万甲兵!” 最后,崔仁师总结道:“故臣恳请陛下,将此‘活字妖术’,列为禁术!其印书作坊,收归内廷,严加看管。所印之书,只供朝廷与官学,绝不可流入民间,以绝后患!” 这份奏疏,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朝堂。 它立刻引起了以崔氏为代表的诸多世家大族官员的共鸣。 他们的权势和地位,很大一部分就建立在对知识和教育的垄断上。 活字印刷术,正在掘他们的根。 而以魏征、房玄龄为首的另一派,则勃然大怒,痛斥崔仁师是“抱残守缺,阻碍教化,欲使万民重归蒙昧”的国之奸贼。 双方在太极殿上,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横飞,几乎要动起手来。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一个头两个大。 他看着手中那本墨香清新,字迹清晰的《论语》,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东西是把双刃剑。 威力无穷,也危险无比。 就在两派争执不下,大殿几乎要被掀翻之际,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宣太子。” 李世民疲惫地挥了挥手。 此时的李承乾,正穿着一身宽松的便服,躺在新挖好的鱼塘边的凉亭里,美滋滋地看着几尾锦鲤在水中嬉戏。 他刚刚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一个月内,学会十种不同的鱼饵配方。 就在这时,一名禁卫统领匆匆赶来,甲胄摩擦声打断了他的遐思。 “殿下,陛下急宣您入宫议事。”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当他踏入那气氛凝重的甘露殿,看到面色铁青的李世民,以及桌上那份措辞严厉的奏疏时,他知道,自己最大的麻烦,来了。 他只想印几本书,好让自己能有时间去钓鱼。 结果,一不小心,他点燃了整个大唐帝国。 一场关于知识、权力和阶级的,最顶级的政治风暴。 李世民看着他,眼神复杂无比。 “承乾,这活字印刷,搅起了滔天大浪。朝堂都快吵翻了。” “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李承乾看着他爹那张写满了“你惹的祸你来解决”的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咸鱼梦,仿佛一条被钓上岸的鱼,正在他面前,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第59章 太子的“阳谋” 李承乾站在甘露殿中央,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肥鸭。 一边,是以崔仁师为首的世家官员,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戒备,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的制造者。另一边,是以房玄龄、魏征为首的革新派,目光热切,充满了“殿下快用你的神谕抽他们脸”的期待。 而龙椅上,他那位雄才大略的爹,李世民,正用一种“你惹的祸你来平”的眼神,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到快要凝固的气氛。 李承乾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解决,赶紧下班,鱼塘里的锦鲤还等着他喂呢。 他拿起桌上那份崔仁师的奏疏,草草扫了一眼,三大危害?乱经义,开民智,利奸邪? 写得真好,真有道理。 李承乾心里甚至默默给崔仁师点了个赞。这不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境界吗?让知识变得高不可攀,大家都浑浑噩噩,这样就没人来烦他这个太子了。这崔中丞,简直是自己的知音啊! 可惜,知音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他回去钓鱼。 “咳。”李承乾清了清嗓子,殿内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崔中丞所言,嗯,有道理。” 他这第一句话,让房玄龄等人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而崔仁师和一众世家官员,则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李承乾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现在只想用最简单粗暴的逻辑,把这个皮球踢得远远的。 “乱经义,这是个问题。”他指着奏疏上的第一条,“圣人经典,一个字都不能错。这活字印刷,工匠们不识字,排错了怎么办?印出来谬种流传,本宫担不起这个责任。” 崔仁师抚着胡须,缓缓点头,心道这太子还算清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开民智,问题更大。”李承乾继续说道,语气越来越“沉痛”,“要是人人都读了书,都觉得自己比县令还懂,那这天下还怎么管?今天张三引一句《论语》质疑国策,明天李四拿一本《唐律》跟官府较劲,到时候,官府还办不办公了?” 魏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刚想出列反驳,却被旁边的房玄龄用眼神制止了。房玄龄觉得,太子殿下的风格,向来是先抑后扬,必有后手。 “至于这第三条,利奸邪,更是要命。”李承乾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要是有人印个几万份传单,说‘天子非天命’,一夜之间撒遍长安,那后果……啧啧。” 他说着,还摇了摇头,好像已经被自己想象出的可怕景象吓到了。 甘露殿里,气氛变得愈发诡异。崔仁师一党从最初的欣慰,变得有些迷惑。这太子,怎么把他们想说却不敢说得太明白的话,全都给捅出来了?而且说得比他们还严重,还透彻?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眼皮跳了跳。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崔仁师准备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要求陛下立刻封禁此术时,李承乾话锋一转。 “所以说,”他看向崔仁师,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诚恳,“崔中丞,还有诸位心怀社稷的公卿,你们能看到这些问题,足见你们才是真正为国分忧的栋梁啊!” 这一顶高帽子送出去,崔仁师等人都有点飘。 “不像本宫,”李承乾痛心疾首地指了指自己,“就想着印书快一点,让弘文馆那帮老先生早点完工,本宫好清闲清闲。看看,这就是差距!本宫只看到了‘利’,而诸位大人,却看到了‘弊’!高下立判,本宫佩服!” 他对着崔仁师等人,竟是深深一揖。 这一下,把崔仁师他们全给干懵了。见过吵架的,没见过吵着吵着,对面直接投降,还把你一顿猛夸的。 “殿下言重了……”崔仁师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不重!一点都不重!”李承乾直起身,表情严肃得像是托付江山社稷,“本宫想了一晚上,觉得这活字印刷术,就是一头猛虎。本宫呢,没本事驾驭它。可这头猛虎,杀伤力大,用来开疆拓土,也是一把好手。总不能因为它会咬人,就把它活活饿死在笼子里吧?” “那……依殿下之见?”李世民终于开口了,他感觉自己快要跟不上儿子的思路了。 李承乾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走到大殿中央,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想要驾驭猛虎,就必须找到全天下最厉害的驯兽师!谁最懂这头猛虎的脾性,谁最知道怎么给它套上嚼子,谁就该来管它!” 他猛地一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崔仁师。 “崔中丞!”他声如洪钟,“你既然能一眼看穿此术‘乱经义’之弊,那你,就是防止经义被篡改的最佳人选!你既然深知‘开民智’之患,那你,就是把握教化尺度,防止愚民妄为的不二人选!你既然能预见‘利奸邪’之祸,那你,就是鉴别忠奸善恶,铲除谶纬妖言的头号判官!” 崔仁师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只听李承乾的声音继续在殿内回响:“儿臣恳请父皇,下旨成立‘书籍印行监察司’!专门负责监察天下所有活字印刷之书!其司之职,有三!” “一,校定经义!凡印经史,必须由监察司逐字逐句校对,确认与古本无误,方可盖印准行!有敢擅改一字者,以惑乱圣道论处!” “二,审核百家!凡印诸子百家、农医方技之书,皆需由监察司审核其内容。有益于国计民生者,准!有悖于伦理纲常者,禁!尺度由谁来定?就由最担心天下大乱的诸位大人来定!” “三,查禁妖言!监察司需巡查天下书坊,凡有未经审核,私自印刷之刊物,一律查抄焚毁!其主事者,以谋逆罪论处!此等雷霆之权,也只有交给最痛恨奸邪的诸位大人,儿臣才放心!” 话音落下,整个甘露殿,死一般的寂静。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神来之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太子这哪里是在解决问题,他这是在下一盘惊天大棋!他把崔仁师等人高高举起的“三大危害”,直接变成了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三大职责”! 你们说怕经义乱了?好,你们来校对!以后出了错,就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说怕民智开了生乱?好,你们来审核!哪些书能看,哪些书不能看,你们说了算!以后民间出了乱子,就是你们审核不力! 你们说怕奸邪利用?好,查禁的大权交给你们!以后再有妖言惑众,就是你们失察之罪! 这等于是在说:你们不是觉得这事儿危险吗?那好,方向盘给你们,你们来开!开翻了车,你们负全责! 崔仁师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出一拳,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还被那团棉花顺势缠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他能拒绝吗? 不能!他刚刚还在慷慨激昂地论述印刷术的危害,现在太子把解决危害的权力交给他,他要是拒绝,就等于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承认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屁话,他根本不关心什么圣人经典、国本民生,他只关心自己家的利益。 这个“书籍印行监察司”的长官之位,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这根本不是一个职位,这是一个火山口!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先是愕然,随即是狂喜。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就是帝王心术啊! 不费一兵一卒,不用一句辩驳,就将最顽固的反对者,变成了最忠实的执行者!还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房玄龄出列,声音都有些颤抖:“陛下,太子殿下此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釜底抽薪,一劳永逸!臣……附议!” 魏征也反应了过来,他看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不是看一个储君,而是在看一个妖孽。他憋了半天,也出列道:“臣……附议。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臣不及也。” 看着满朝文(除了崔党)都在交口称赞,崔仁师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败了。 李世民一拍龙椅,大笑道:“好!好一个‘书籍印行监察司’!准了!就由崔仁师担任首任监察使,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凡今日上奏反对者,皆可选派族中饱学之士,入监察司任职!朕把这教化之本,就交给你们了!望诸位爱卿,为我大唐,守好这道国门!” “臣……领旨。”崔仁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李承乾看着这皆大欢喜的一幕,心里乐开了花。 甩出去了!终于又甩出去了! 以后印书的事,活字署负责技术,监察司负责内容,两边互相扯皮,互相制约,关我屁事? 他仿佛已经看到,崔仁师等人埋首于故纸堆中,为了一个字的注解,跟弘文馆那帮老学究吵上三天三夜的场景。 太美妙了。 他悄悄地,一步一步地,往后挪,准备开溜。 “承乾我儿!”李世民叫住了他。 李承乾身子一僵。 只见李世民走下龙椅,亲手扶起他,虎目中满是欣慰和骄傲:“你今日之策,堪称‘阳谋’之典范!让为父大开眼界!你放心,那监察司之事,朕会盯着,绝不会让他们拖了你弘文馆的后腿!你只管放手去干!” 李承乾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父皇。” 我的爹啊,我就是想让他们拖后腿啊! 他走出甘露殿,外面的阳光刺眼,他却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他的咸鱼塘,好像……又远了一步。 第60章 堵死我的路?那就掀了整个棋盘! 李承乾的“阳谋”,很快就显现出了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威力”。 书籍印行监察司,在崔仁师的带领下,投入了工作。 这帮以捍卫圣道为己任的老派世家子弟,正憋着一股滔天的劲头。 他们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并非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学术的纯粹与神圣。 于是,弘文馆活字署送来的每一份书稿,都遭受到近乎恐怖的严苛审查。 “《论语》‘学而时习之’,这个‘时’字,汉儒郑玄注为‘以时’,魏儒王弼注为‘时常’,我等以为,当以郑注为准!” “活字署所用底本,乃王弼注本,此乃治学不精,发回去,重改!” “《史记》此段记述,与我崔氏家传之孤本内容相悖,发回去,待考证!” “《齐民要术》?农书耳,所述‘粪田之法’,言辞粗鄙,有伤风化!暂且搁置!” “《千金方》?医者贱业,其书岂能与圣贤经典同列?压下!” 监察司的院子里,被驳回的书稿堆积如山,几乎要没过人的膝盖。 而真正通过审核,准予付印的,寥寥无几。 孔颖达急得满嘴燎泡。 他带着一群弘文馆的老学究,天天堵在监察司门口,跟崔仁师那帮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好几次差点就当场上演全武行。 “崔中丞!尔等分明是党同伐异,借机打压!” “孔祭酒!你我皆为圣人门徒,当知敬畏!学术之事,岂能草率?差一字,则谬千里,此乃为万世后学负责!” 活字署那边,几百号工匠闲得骨头都快生锈了。 几十万个铅字模具擦得锃亮,排版工人的手法练得炉火纯青,结果,没活干。 整个轰轰烈烈的活字印刷大业,就像一辆全速飞奔的华丽马车,一头扎进了名为“监察司”的泥潭里。 被那些官僚程序,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消息传到政事堂,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宰相也是一筹莫展。 这是太子殿下亲自定下的“阳谋”。 监察司的权力更是陛下亲授。 他们就算心急如焚,也不能公然推翻。 “为今之计,只有再去请示太子殿下了。”房玄龄长叹一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杜如晦眼中也只剩下这一条路:“不错,能解此局者,非太子殿下莫属。” 此刻的李承乾,正在他那扩大了三倍的鱼塘边,享受着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监察司成立的这半个多月,是他穿越以来最清净的日子。 没人来“请示神谕”。 没人来汇报工作。 东宫门口,真正做到了门可罗雀,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簌簌声。 他换了身宽松的葛布短衫,头戴一顶遮阳的大斗笠,赤着脚,踩在被水汽浸润得温凉滑腻的青石板上。 身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冰镇过的梅子酒,还有一碟刚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鱼干。 鱼竿末梢,极轻微地一颤。 一条肥硕的青鱼上了钩。 李承乾手腕一抖,熟练地收线,抄鱼,解钩,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看着在木桶里活蹦乱跳的青鱼,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人生啊! 什么太子监国,什么活字印刷,都见鬼去吧! “殿下!殿下!房相和杜相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呼喊声气喘吁吁,打破了这份独属于他的宁静。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自己的神仙假期,要提前结束了。 当房玄龄和杜如晦在鱼塘边找到李承乾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们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像个乡野渔夫,挽着裤腿,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正一脸不爽地盯着他们。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最好有天大的事。 “两位相公,不在政事堂处理公务,跑到本宫这鱼塘边,是想学钓鱼吗?”李承乾的语气里,怨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房玄龄苦笑一声,顾不得礼仪,将监察司的所作所为,以及如今整个活字印刷工程陷入停滞的困境,竹筒倒豆子般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殿下,崔仁师等人,分明是阳奉阴违!以‘严谨’为名,行‘拖延’之实。再这么下去,您的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啊!”房玄龄说到最后,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 李承乾听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帮人,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 他本以为把崔仁师那帮老顽固推到台前,让他们和孔颖达那群大学士去狗咬狗,自己就能彻底清净。 没想到,这帮世家子弟直接掀了桌子,玩起了“非暴力不合作”,硬生生把整个项目给拖死了。 怎么办? 撤了监察司?不行,那是自己提议的,等于当众自扇耳光。 把崔仁师换了?更是换汤不换药,世家大族里这种人多得是。 李承乾的脑子飞速运转。 他想的不是什么治国良策,而是用什么办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天大的麻烦。 他需要一个能自动运转的系统,一个能制造足够多内部矛盾,让他们自己跟自己玩到天荒地老的系统。 有了! “这事……也好办。” 李承乾重新拿起鱼竿,将鱼饵潇洒地甩进水中,眼睛盯着水面上的浮漂,头也不抬地说道。 房玄龄和杜如晦精神陡然一振,连忙凑了过来,竖起了耳朵。 “他们不是喜欢‘审核’吗?不是喜欢彰显自己的‘校对’之功吗?”李承乾撇了撇嘴,“那就让他们审个够,校个够。” “殿下,您的意思是?”杜如晦没听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宫的意思是,”李承官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把书,分开。” 他伸出两根沾着鱼饵的手指。 “第一类,叫‘钦定正典’。” “就是那些圣人经典,经史子集最核心的部分。这类书,就全权交给监察司去慢慢审,他们爱审一百年就审一百年。” “印出来之后,书的扉页上,必须用最大的字号印上‘书籍印行监察司某某某监制’,给足他们功劳和权威。” 房玄龄眉头紧锁,这……这不是正中对方下怀,任由他们拖延吗? “第二类,”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叫‘百家文库’。” “除了那些‘钦定正典’,剩下的,什么诸子百家,农田水利,医卜星象,诗词歌赋,乃至……菜谱游记,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归到这一类。” “这一类的书,监察司……没有最终审核权。” “什么?!” 房玄龄和杜如晦齐齐失声,如遭雷击。 “本宫给他们‘初审权’。”李承乾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监察司可以对书稿提出任何修改意见。但是,一部书稿最终能不能印,怎么印,不由他们说了算。” “那由谁说了算?”杜如晦急切地追问。 “由市场说了算,不,是由……天下学子说了算。”李承乾差点说漏嘴,立刻改口。 他随手扔下鱼竿,用一根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流程图,出现在两位宰相面前。 “咱们搞一个‘新书评议会’。” “弘文馆,国子监,还有民间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都可以参加。” “一部‘百家文库’的书稿,在监察司初审之后,就拿到评议会上,公开讨论。” “支持的人,写文章支持。反对的人,写文章反对。” “所有人的文章,都用活字印刷印成传单,贴满长安城的公告栏,让全城的读书人都看到,都来评判!” “一部书,如果支持的人多,骂的人少,那就证明它是好东西,立刻付印,大量发行!监察司就算把天说破了,他们的反对意见也无效!” “如果一部书,争议很大,吵得不可开交……” 李承乾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那笑容狡黠得像一只盘算着整个鸡圈的狐狸。 “……那就更好办了!把支持和反对的文章,一字不落地全都附在书的后面,一起印出来!书名就叫《某某书及其争议考辩》,让买书的人自己去看,自己去想,到底谁对谁错!” 房玄龄和杜如晦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图画。 听着李承乾轻描淡写的描述。 他们的脑海中,轰然一震,掀起滔天巨浪!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一个充满了无尽活力与残酷竞争的学术新生态! 太子殿下的这一招,何止是釜底抽薪? 这简直是移山填海,重塑乾坤! 首先,他将“钦定正典”这个最烫手、也最光荣的山芋,精准地扔给了监察司。这极大地满足了那些世家子弟的虚荣心和掌控欲,让他们有事可做,有功可表,再也无话可说。 然后,他用一个“百家文库”和“新书评议会”的制度,如同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直接凿穿了监察司设置的壁垒,为天下间绝大多数知识的传播,硬生生劈开了一扇敞亮的大门! 这还不是最妙的。 最妙的是,这个制度的核心,是“竞争”与“公开”! 它逼着监察司再也无法进行暗箱操作。他们的每一个审核意见,都会被赤裸裸地放到天下学者的面前,接受最严苛的审视和最直接的挑战。 如果他们的意见毫无道理,只会被人当众耻笑,颜面扫地! 它还激发了所有学者的热情! 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学说,可以被印成铅字,流传天下,与天下人共论!这是何等荣耀? 为了这份千古留名的荣耀,他们会爆发出无穷的创造力和战斗力! “百家争鸣……殿下这是要以一人之力,重现我华夏先秦之时,那百家争鸣的煌煌盛况啊!” 房玄龄的声音都在发抖,因激动而嘶哑。 “不止于此!”杜如晦眼中精光爆射,他看得更深一层,“殿下此法,名义上是评议‘书’,实则是在评议‘人’!一个学者,他的学问高低,见识深浅,品行优劣,通过这场遍及天下的大辩论,将无所遁形,一目了然!” “这……这是在为我大唐,建立一个不经科举的,动态的,鲜活的‘人才库’啊!” 李承乾听着他们越来越离谱的脑补,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我没想那么远。 我就是单纯想看他们吵架。 最好吵得天翻地覆,打得头破血流。 这样,就没人有空来烦我钓鱼了。 “嗯,你们明白就好。”李承乾敷衍地点点头,重新拿起心爱的鱼竿,“就这么办吧,具体的章程,你们两位相公去拟。别来问我,我还要……研究一下这条鱼的心理活动。”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着李承乾的背影,深深一拜。 在他们眼中,那哪里是一个惫懒的渔夫? 那分明是一位身处尘世,心怀天下的棋手!正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信手落下一子,便搅动了整个时代的风云! 他们带着无尽的崇敬与激动,匆匆离去,准备将这个足以改变大唐思想界格局的“鲶鱼效应”,付诸实施。 李承乾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下,应该能清净个一年半载了吧? 他美滋滋地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亲手点燃的,是一个比活字印刷术本身,更加汹涌澎湃,也更加难以控制的思想狂潮。 第61章 太子殿下,没钱了啊! “卖爆了!殿下,卖爆了啊!” 李承乾正打着哈欠,被窝里还暖烘烘的,就被一声兴奋的尖叫给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沓账本,脸上的表情像是中了五百万贯大奖。 “什么玩意儿卖爆了?”李承乾没好气地问道。他昨晚研究一种新的夜光鱼漂,折腾到半夜,现在困得要死。 “书!殿下!是咱们活字署印的书!”小太监激动得语无伦次,“自从房相和杜相推行了那个‘新书评议会’,咱们的‘百家文库’系列,第一批十种书,昨天在东西两市的书坊一上架,一个时辰不到,就被抢光了!三万册啊!全没了!” 李承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那个“让他们自己吵去”的计划,居然还带来了这种副作用? “尤其是那本《新解及十二路将领辩驳集》,就因为卫国公和英国公在评议会上为了一个阵法的理解吵了起来,文章贴出去后,长安城的勋贵子弟都快打起来了,这本书卖得最贵,也卖得最快!” “还有那本孔祭酒主编的《声律启蒙》,因为简单易懂,朗朗上口,好多百姓买了给自家孩子当开蒙读物!连带着,国子监的几位博士为了争论哪个韵脚更合适而写的评议文章,都成了热门话题!” “殿下,您真是神了!您这一招,不仅让那些学者们打了鸡血一样写东西,还让全长安的百姓都跟着看热闹!现在书坊门口每天都围着一堆人,就等着看今天又有什么新书,又有什么新辩论呢!听说赌坊都开了盘口,赌卫国公和英国公谁先认输!” 李承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事情的发展,似乎又一次偏离了他的剧本。他只是想让他们内卷,没想过还带动了GDP。 “行了行了,知道了,下去吧。”他挥挥手,把小太监赶了出去,准备继续蒙头大睡。 然而,他清净的日子,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承乾被迫接受了一系列他完全不想知道的“好消息”。 “殿下!造纸坊告急!全大唐的麻、楮皮、藤条都快被咱们买光了!工部尚书问,能不能试试用竹子造纸?” “殿下!制墨坊告急!松烟都快把山烧秃了!少府监问,能不能改用桐油或者石油来制墨?” “殿下!活字署的工匠不够用了!新招来的人手艺不精,刻的字歪歪扭扭,校阅部的老先生们快气疯了!孔祭酒问,能不能成立一个‘皇家技工学堂’,专门培养工匠?” “殿下!钱!钱不够了啊!” 最后这个消息,是户部尚书戴胄,哭丧着脸,堵在李承乾的寝宫门口,亲自带来的。 “殿下,我的太子爷!”戴胄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李承乾的大腿就不撒手,“您那个弘文馆和活字署,就是一个无底洞啊!短短一个月,花出去的钱,都快赶上去年北伐突厥的军费了!” “国库……国库真的要被您掏空了啊!陛下说了,这事是您搞出来的,让您自己想办法解决!您要是再不想办法弄钱,臣……臣就只能吊死在您东宫的大梁上了!” 李承乾看着脚下这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户部尚书,此刻毫无形象地撒泼打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他妈……我只是想钓个鱼啊! 怎么就快把一个帝国给搞破产了? 他被戴胄和一群户部的官员,半绑架似的“请”到了活字署的账房。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账本,看着上面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开支,李承乾的血压“蹭蹭”往上涨。 买原材料要钱,建工坊要钱,给工匠发薪水要钱,给学者发润笔费也要钱……这哪里是印书,这分明是在烧钱! 而收入呢?虽然书卖得很好,但为了“教化万民”,李承乾当初随口定下了一个极低的价格,堪称“良心价”。卖书的钱,连买纸的成本都不够。 这是一个典型的,互联网初创公司烧钱圈用户的模式。可惜,大唐没有风险投资。 “殿下,您看……”戴胄眼巴巴地看着他,身后一群账房先生也都停下了算盘,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仿佛他是唯一的救世主。 李承乾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找他爹要钱?李世民已经把话撂那了,摆明了也是甩锅。 加税?魏征能用口水把他淹死。 让书涨价?孔颖达那帮老夫子估计会觉得他“与民争利,辱没斯文”,然后集体辞职。 怎么办? 李承乾的脑海里,闪过了前世看到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商业模式。 他停下脚步,拿起一本账册,指着上面的一笔支出,问道:“这是什么?《关中农桑要术》首印五千册,耗费一千三百贯?” “是啊殿下,”一个主簿赶紧回答,“这本书讲的是最新的耕种和养蚕技术,好多关中地主都派人来打听,就盼着早点印出来呢!” “地主?”李承乾眼睛一亮,“他们很有钱,对吧?” “那是自然,关中之地,寸土寸金……” “那他们盼着这书,是不是因为书里的技术能让他们赚更多的钱?” “理应如此。” “那凭什么要国库出钱,印了书让他们去发财?”李承乾一拍桌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戴胄弱弱地问:“殿下,您的意思是……” “谁受益,谁出钱!”李承乾斩钉截铁地说道,“传话出去,就说这本《关中农桑要术》,因为技术太过先进,朝廷经费紧张,暂缓印刷。” “啊?”众人大惊失色,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但是,”李承乾话锋一转,露出了一个奸商般的微笑,“如果有‘有识之士’,愿意‘襄助教化,共襄盛举’,捐一笔钱来助印此书,那么,这本书就可以立刻,马上,加急印刷!而且,我们可以在书的扉页,用最大的字号写上——‘本书由长安万年县李家庄李员外独家赞助刊印’!” “赞……赞助?”戴胄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发懵。 “对!就是赞助!”李承乾越说越起劲,“你想想,李员外花了钱,得了名声,全关中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官府知道了,是不是也得高看他一眼?他还第一时间拿到了最新的技术,赚了更多的钱。这叫什么?这叫名利双收!” 戴胄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他那颗掌管钱袋子的心,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活络起来。 “这……这法子……妙啊!” “这还只是其一!”李承乾又拿起另一本账册,“这本,《大唐西域行记》,讲西域风土人情的,谁最爱看?” “自然是那些往来于丝绸之路的商贾胡人。” “那他们是不是也很有钱?” “富可敌国者,不在少数。” “那就告诉他们,”李承乾说道,“这本书的最新修订版,会附上一张最精准的,标明了水源和驿站的《丝路堪舆图》。想要吗?拿钱来‘预购’!预购的人多了,凑够了印刷成本,咱们就印!凑不够,那就等个三年五载再说。” “预……预购?”戴胄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还有!”李承探彻底放飞了自我,“哪些书卖得最好?《声律启蒙》?《百家姓》?这种百姓爱看的,需求量大的,咱们就多印!用这些畅销书赚来的钱,去补贴那些虽然重要,但是没什么人买的学术著作。这叫‘以畅养滞’!” “还有,咱们活字署的技术,是不是最好的?咱们可以接活啊!哪个寺庙要印佛经?哪个道观要印道藏?哪个大户人家要给自己修家谱?都可以!只要给钱,咱们提供全大唐最清晰,最精美,最高效的‘私人订制’印刷服务!价格嘛,自然要比他们自己找人抄贵那么一点点,但是快啊!有面子啊!” 赞助刊印、众筹预售、畅销书盈利补贴、私人订制服务…… 李承乾一口气抛出了四五个后世烂大街的商业模式,每一个,都像一道闪电,劈在了戴胄和户部官员们的天灵盖上。 他们呆呆地看着太子殿下,仿佛在看一个浑身散发着铜钱光芒的财神爷。 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 原来,教化万民的千秋功业,和赚钱,一点都不冲突!甚至可以相辅相成! 戴胄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不是哭穷,而是崇拜。 “殿下!您……您不仅是圣贤,您还是……点石成金的活财神啊!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保证三个月内,让活字署不但不再花国库一文钱,还能给国库上缴利润!” 看着戴胄带着一群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出去,李承乾长长地松了口气。 总算,又把这个锅甩出去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心情愉快地走出了账房。 阳光正好,鱼儿正肥。 他心想,这一次,总该没人来打扰我了吧?我这个商业帝国,应该可以自己运转,自我造血,然后离我远远的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当李世民听完戴胄兴奋的汇报后,在甘露殿里,一个人,沉默了良久。 他看着窗外东宫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文能开创学派,武能退敌千里。 政能创分司之制,术能用阳谋之策。 现在,他连经商理财之道,都已臻化境,能将一个烧钱的无底洞,变成一个下金蛋的母鸡。 这样的太子,古往今来,可曾有过? “承乾我儿……”李世民喃喃自语,眼眶竟有些湿润,“为父……还有什么可以教你的?这大唐的江山,除了你,还有谁配来坐?” 他心中的某个念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而刚刚回到鱼塘边的李承乾,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离“被逼登基”的凄惨结局,又近了一大步。 第62章 殿下,您把天捅破了! 戴胄带来的新商业模式,让活字署这头嗷嗷待哺的吞金巨兽,终于开始自己下金蛋了。 效果是爆炸性的。 《关中农桑要术》的“赞助”消息一经放出,第二天东宫门口的马车就堵成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 关中地区所有有头有脸的地主豪族,全都挥舞着一沓沓交钞冲了过来。 他们为了抢那个“独家赞助”的名头,险些在东宫门口直接开打。 最后还是戴胄出面,拍板了一个“联合赞助”方案。 捐钱最多的前十名,名字都能印上扉页,只不过字体大小,严格按照捐钱数额依次递减。 即便如此,收上来的钱也足够将这本书印上十万册,甚至还有大笔富余。 丝路的胡商们更为疯狂。 当他们听说可以“预购”附带精准地图的《大唐西域行记》时,眼睛都红了。 他们不缺钱。 他们缺的是信息,是安全。 在茫茫戈壁上,一张能标明水源和驿站的地图,那就是命! 预购款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户部。 数额之巨,让户部的官员们数钱数到手腕发酸,夜里做梦都是交钞的影子。 至于活字署承接的那些“私人订制”业务,更是成了长安权贵圈最新的炫富风向标。 以前,他们比的是谁家园林别致,谁家歌姬动人。 现在,他们比的是谁家能先请活字署印出一部装帧精美的烫金家谱。 某座寺庙印了一批《金刚经》赠予香客,转瞬间香火钱就翻了几番。 某位国公自费给自己新写的诗集印了一千册,遍赠亲友,风雅之名传遍长安。 短短两个月。 活字署不仅扭亏为盈,账上的利润,甚至超过了朝廷一个季度的盐铁税总收入。 戴胄现在看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不是崇拜了。 那是一种狂信徒在仰望行走于人间的神祇。 他每天雷打不动地来东宫请安,汇报的不再是花了多少钱,而是又赚了多少钱。 每一句话都以“殿下神机妙算”开头。 以“臣对殿下的敬仰之情已无法用言语形容”结尾。 李承乾被他搞得烦不胜烦,最后直接下令。 没有他的传召,户部官员不得靠近东宫五百步之内。 世界,总算清净了。 李承乾心满意足地躺在鱼塘边的摇椅上,微风拂面。 他听着戴胄被挡在宫门外,那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叫嚷声,觉得这声音比世上任何丝竹之乐都要悦耳。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麻烦,都变成了自动运转的永动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但他忘了。 他亲手打开的,不只是一个印书的作坊。 那是一个名为“舆论”的潘多拉魔盒。 “新书评议会”的出现,彻底点燃了整个大唐读书人的热情。 以往,学术是象牙塔里的禁脔,是一个极小圈子的专利。 一个普通读书人,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孔颖达、颜师古这样的大学究,更遑论与他们当面辩论。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长安城里,从国子监门口到东西两市的公告栏,全都贴满了活字印刷出来,最新一期的“评议文章”。 上面不仅有大学究们引经据典的鸿篇巨制,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学子石破天惊的新锐观点。 一个在国子监读了十年书,连助教都没混上的老博士,因一篇《三传异同考》,被孔颖达亲自登门拜访,邀请他到弘文馆参与修史。 一个在西市卖字画的穷酸秀才,写了一篇文采斐然的游记,被无数人追捧,城中书坊主动找上门来,愿出千金买断。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只看才华,不问出身的舞台。 于是,所有人都疯了。 起初,大家辩论的还是一些风花雪月和学术考据。 比如“鹅鹅鹅”那首诗的作者到底是不是骆宾王。 比如《兰亭集序》的某个字,到底是“快然”还是“怏然”。 但渐渐的,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导火索,是一本名为《前隋兴亡录》的新书。 作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文人。 他在书中旁征博引,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隋炀帝杨广,并非史书所载那般是个纯粹的暴君。 其开凿大运河、西巡张掖、三征高句丽,虽“弊在当代”,却“利在千秋”。 本朝的许多国策,其实都是在延续其举措。 其国之所以亡,非亡于志向之大,而亡于手段之急,用民过甚。 这篇文章一出,长安的士林瞬间炸开了锅。 立刻,一群以维护“正统”为己任的老派学者拍案而起。 他们发表文章,痛斥该书作者是为暴君翻案,混淆黑白,其心可诛。 他们将杨广的残暴、奢靡、好大喜功一一列举,论证其亡国乃天理昭彰,罪有应得。 然而,另一批更年轻、思想更开放的学者,却站出来力挺《前隋兴亡录》。 他们认为,历史人物应当功过分开看待,不能一味脸谱化。 杨广虽有滔天大过,但其眼光和魄力亦有可取之处。 评价历史,应当客观冷静,而非简单的道德审判。 一场席卷长安的超级大辩论,就此拉开序幕。 双方你来我往,每天都有数十篇新文章贴满公告栏。 从隋炀帝的个人品行,辩到大运河的功过是非,再到三征高句丽的战略得失。 整个长安的百姓,都成了这场论战的忠实观众。 每天最热门的话题,就是“今天王博士和李学士谁又发新文了?” “你支持‘尊隋派’还是‘贬隋派’?”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生意彻底黄了。 所有人都在听人读报,然后为了某个观点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赌坊甚至为此开了盘口,赌哪一方能最终在论战中占据上风。 李承乾对此一无所知。 他最近迷上了用不同种类的蚯蚓钓不同种类的鱼,正在进行深入的“跨物种交流学”研究。 直到魏征闯进了他的东宫。 魏征那张脸黑得像是刚从地府巡视归来,每一步都带着审判的气息。 “殿下!” 魏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沓厚厚的印刷品,正是这几天辩论双方的文章。 李承乾从摇椅上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魏公,何事如此动怒?莫非又是国库的钱不够用了?这事你得找戴胄,本宫现在是甩手掌柜。” “钱?” 魏征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将手里的纸张“啪”地一声摔在李承干面前的石桌上。 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出。 “殿下,比起钱,现在有更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指着那些纸,连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请看!这帮所谓的学者,已经吵疯了!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辩论,开始互相攻訐,人身攻击!” 李承乾拿起一张纸。 只见上面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把支持《前隋兴亡录》的一位年轻学者,从祖宗十八代骂到了个人私德。 说他“认贼作父,数典忘祖”,还影射他与某家寡妇有染。 而另一张纸上,则是一幅辛辣的讽刺漫画。 画中一个老儒生抱着发霉的竹简,被画成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标题是《皓首穷经,不识天下大势》。 “这已经不是学术辩论了!”魏征的声音里满是痛楚,“这是党同伐异!是结党营私!” “现在长安城里,因为这场辩论,同窗反目,同年割席!” “支持那本破书的,自称‘革新派’,反对的,自诩‘守正派’,两派官员在朝堂上虽不敢明言,但私下里已经泾渭分明,互相倾轧!” “更可怕的是,这种风气正在向民间蔓延!” “一个卖炊饼的,和一个卖豆腐的,就因为支持的派别不同,昨天在东市大打出手,闹到了京兆府!” “殿下!” “您开创的这个‘评议会’,本意是为求真理,开民智。可如今,它却成了一个制造纷争,撕裂朝野的利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魏征死死地盯着李承乾,双目赤红,一字一顿。 “此事因殿下而起,也必须由殿下亲手了结!” “请殿下立刻下旨,查禁妖书,关闭评议会,平息这场风波!” 李承乾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懵了。 我……我就是想让你们自己吵架,别来烦我。 可我没想让你们搞出个“大唐版南北战争”的舆论前哨战啊! 这剧本,怎么又歪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他看着魏征那张布满血丝、写满了“你不解决问题我就死给你看”的脸,再看看桌上那些几乎能自行点燃的“战斗檄文”,只觉得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他的咸鱼塘,好像……刮起了十二级的舆论风暴。 第63章 首席总编,魏征上任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烂摊子,心里把那本《前隋兴亡录》的作者骂了不下八百遍。 写什么不好,非要去碰前朝旧事,还非得整出点新意来。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马蜂没蜇着他,全冲着自己这个蜂巢主人来了。 关闭评议会?查禁妖书? 李承乾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把这帮精力过剩的文人关进一个笼子里让他们自相残杀,现在把笼子拆了,他们不就又满世界乱窜,跑来烦自己了? 更何况,活字署现在可是日进斗金的聚宝盆,评议会就是聚宝盆的发动机。关了评议会,等于杀了这只会下金蛋的鸡。戴胄第一个就得抱着他大腿哭死过去。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锅,不能接。不但不能接,还得想办法再甩出去,甩得更远,更彻底。 李承乾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是在思考如何平息争端,而是在琢磨怎么把魏征这个找上门来的麻烦,也给打包塞进那个自动运转的系统里去。 魏征是干什么的?谏官!特点是什么?头铁,嘴炮能力MAX,看谁不爽就喷谁,而且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喷。 这种人,用来当吵架的裁判,不是正好吗? 一个大胆的甩锅计划,在李承乾的脑海里迅速成型。 他脸上的烦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深沉而忧虑的表情。他站起身,踱了两步,长长叹了口气。 “魏公,你以为,本宫这几日是在悠闲垂钓吗?” 魏征一愣,看着李承乾那身渔夫打扮,心说难道不是吗? “本宫是在观鱼,亦是在观势。”李承呈的语气变得高深莫测,“眼下的乱象,本宫早已料到。堵,是堵不住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强行压制,今日之争论,便会化为明日之腹诽,流言蜚语,暗中滋长,其祸更烈!” 魏征皱起了眉头,觉得太子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那依殿下之见……” “当疏,不当堵。”李承乾斩钉截铁地说,“大禹治水,以疏导为上。这舆论之洪流,亦是如此。我们需要的,不是一道堤坝,而是一条更为宽阔、更为坚固的河道,来引导它,规束它,让它从破坏农田的祸水,变成灌溉万物的甘泉!” 魏征听得有些入神,这比喻,听起来很有水平。 李承乾见他上钩,心中暗笑,继续说道:“本宫设想,成立一个官办的报馆,刊印一份名为《大唐邸报》的报纸。” “邸报?”魏征知道这个,那是朝廷用来在官员间传达政令的抄本。 “不错,但本宫的《大唐邸报》,并非只是简单的政令传抄。”李承乾开始描绘他的蓝图,“它要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名为‘朝闻’,专门刊载陛下的旨意、朝廷的政令、官员的任免,确保政令通达,信息公开,杜绝小道消息的流传。” “而第二部分,”李承乾的眼神亮了起来,他看着魏征,就像看着一个完美的工具人,“就叫‘论衡’!专门刊登‘新书评议会’的精选文章。但是,并非什么文章都能上。我们要为这‘论衡’版,立下规矩!” “其一,不涉人身,只论是非!凡攻訐私德、造谣污蔑者,一概不录,并将其劣行公之于众,由报馆申斥!” “其二,言必有据,论必有证!凡空谈阔论、无病呻吟者,不录!凡引经据典、实地考据者,优先刊登!” “其三,兼收并蓄,百家争鸣!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只要言之有理,皆可刊登,让天下人自己去看,自己去明辨!” 魏征的眼睛也亮了。 这……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一个讲道理、有规矩的舆论场吗?如果真能如此,那眼下的乱象,可不就迎刃而解了! “殿下此法,大善!”魏征激动地一拱手,“臣以为,此法可行!只是……如此重要的报馆,其主事之人,必须德高望重,刚正不阿,明辨是非,又不畏强权,方能镇得住场面。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人选?” 来了! 李承乾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上前一步,无比郑重地握住魏征的双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眼神,充满了无限的信任与托付。 “魏公!放眼满朝文武,能担此重任者,舍你其谁!” 魏征的脑子“嗡”地一下,仿佛被一记重锤砸中。 他……他说谁?我? “殿下,这……这万万不可!”魏征下意识地就要拒绝,“臣乃谏官,职责是匡正君失,纠察百官,岂能……岂能去当一个编书的?” “魏公此言差矣!”李承乾一脸正色,“你以为,这只是编书吗?不!这是在执掌国之喉舌,是在塑造大唐之风骨!你身为谏官,谏的是陛下,是百官。可天下悠悠众口,物议沸腾,若是偏了,歪了,谁来谏之?” “我让你做的,不是一个小小的总编修,而是整个大唐读书人的‘谏议大夫’!” “你想想,当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的每一篇文章都言之有据,每一场辩论都直指核心,歪风邪气为之扫荡,真知灼见为之彰显。天下学子,以能登此报为荣,以被此报申斥为耻。久而久之,我大唐的学风、民风,将是何等清明景象?” “你谏君王一人,功在当代。你若能执此‘论衡’之笔,激浊扬清,谏天下人,则是功在千秋啊!魏公!” 李承乾这番话,连捧带吹,还上升到了“功在千秋”的高度,直接把魏征给说懵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告状的,倒像是来接受一份无比光荣而艰巨的使命的。他想反驳,却发现太子殿下的话,句句都敲在他的心坎上。 是啊,与其看着这帮人胡说八道,吵得乌烟瘴气,为什么不自己下场,去制定规则,引导他们好好说话呢? 这不就是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吗? 李世民听完李承乾的“奏请”后,在甘露殿里,先是愕然,随即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站在下面,一脸纠结,仿佛吞了只苍蝇的魏征,又看了一眼自己那满脸真诚,仿佛真的是为国举贤的儿子,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绝了! 这小子,真是甩锅的天才! 把最喜欢找茬的魏征,安排去管那个最容易出茬子的舆论场,这叫什么?这就叫专业对口,人尽其才! 魏征以后天天忙着审稿、骂人、制定规则,哪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天天盯着自己和朝臣们挑刺? “准了!”李世民一拍龙椅,生怕魏征反悔似的,当场拍板,“就依太子所言!设立《大唐邸报》报馆,由魏征担任首任总编修,总领‘论衡’版之一切事宜!报馆所需人手、钱财,一概由活字署拨付!朕希望,魏爱卿能不负太子所望,为我大唐,守好这舆论之阵地!” “臣……”魏征憋了半天,看着李世民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太子那“全靠你了”的真诚目光,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领旨……”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则回以一个谦和而感激的微笑,心里早已笑翻了天。 搞定!又甩出去一个! 崔仁师管内容审查,戴胄管财务赚钱,现在魏征管舆论导向。一个完美的闭环,形成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魏征坐在堆积如山的文章里,拿着一支红笔,吹胡子瞪眼。 “这篇,狗屁不通!退稿!” “这篇,人身攻击!在报纸上点名批评!” “这篇,论据不足!发回去重写!” 那画面,太美了。 李承乾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甘露殿,他觉得自己离最终的咸鱼生活,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这个系统能稳定运行,他应该……也许……大概……可以清净很久了吧? 第64章 一纸风行,国门洞开 魏征虽然是被赶鸭子上架,当上了这个史无前例的“总编修”,但他骨子里的执拗和认真劲儿一上来,便将此事当成了平生第一等的大事来办。 他从谏院和弘文馆里,挑选了一批眼光毒辣、为人刻板、最不好打交道的老学究,组成了“论衡”版的编审团队。然后,他亲手制定了厚达三十多页的《投稿及编审条例》,内容之详尽,措辞之严厉,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条例规定,凡投稿者,必须实名。凡引经据典,必须注明出处。凡涉及数据,必须说明来源。严禁使用“或曰”、“闻之”等模棱两可之词。更重要的是,条例将“人身攻击”、“造谣诽谤”、“煽动情绪”等行为列为“三大禁忌”,一旦触犯,投稿者不仅文章永不录用,其姓名还将被列入报馆黑名单,通报其所在的州县官府及乡里。 这套组合拳打下来,效果是惊人的。 原本乌烟瘴气的长安舆论场,迅速为之一清。 那些只会骂街和扣帽子的“喷子”们,瞬间没了市场。而那些真正有学问、有思想的学者,则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大唐邸报》之“论衡”版一经问世,便迅速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公告栏,成为长安城里唯一的,也是最权威的公共言论平台。 第一期的“论衡”,就直接把《前隋兴亡录》的辩论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魏征亲自操刀,将两派最有代表性、论证最严谨的文章并列刊登,还在卷首写下了一段按语:“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论史之要,在于求真,而非泄愤。望我朝学子,皆能平心静气,以理服人。” 短短数言,掷地有声,为整场大辩论定下了基调。 一时间,拥有一份《大唐邸报》,成了长安城里最有面子的事。学子们以文章能登上“论衡”为毕生荣耀,官员们则通过“朝闻”版第一时间了解朝廷动向。就连普通的市民,也愿意花上几文钱,让识字的人在茶馆里读报,听听朝廷大事和学者们的高见。 一纸风行,洛阳纸贵。 李承乾对这一切感到非常满意。魏征果然是专业人才,不仅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帖,还把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听说他已经半个月没上朝专门挑刺了,只是每天派人送一份“舆情简报”给李世民。 这日子,舒坦! 李承乾在鱼塘边,又添置了一张更舒服的竹制躺椅,旁边还摆上了一个小冰鉴,里面冰镇着新酿的葡萄酒和刚从西域进贡的葡萄。 他觉得,自己的退休生活,已经提前到来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麻烦,总是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你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这天,鸿胪寺卿忽然火急火燎地求见李世民,呈上了一份来自新罗的国书。 国书的内容,让李世民勃然大怒。 新罗女王的使臣在国书中,旁敲侧击地询问大唐近期是否有意加强登州、莱州一带的水师,并“善意”地提醒大唐,其沿海布防似乎存在某些“疏漏”。更过分的是,国书中还引用了《大唐邸报》“论衡”版上一篇关于海防策略辩论的文章作为“论据”。 那篇文章,是兵部几名官员之间的一场学术探讨,讨论的是大唐究竟应该“重陆防”还是“陆海并重”,其中一方为了论证己方观点,详细分析了当前大唐水师的规模、船只的优劣,以及布防的薄弱环节。 本来这只是内部的学术讨论,可被《大唐邸报》一刊登,就等于昭告天下了! 李世民拿着那份国书,手都在抖。 这还没完。 紧接着,兵部尚书李靖也面色凝重地送来了一份密报。密报来自北方边境,说最近抓获了一名东突厥的探子。从探子身上,搜出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报告的内容,不是军情,而是对大唐关中地区过去三个月粮食价格、布匹产量、铁器销售等一系列民生数据的分析,并以此为基础,精确推算出了大唐今年秋季可动员的军力和后勤补给能力。 而这些数据的来源,竟然大部分都出自《大唐邸报》! 有的来自户部官员为了说明新税法而发表的文章,有的来自农部官员探讨新作物种植的报告,还有的,甚至来自几个商贾之间关于物价的辩论。 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被有心人收集、整理、分析之后,就成了一份价值连城的战略情报! 李世民坐在甘露殿,看着面前的国书和密报,遍体生寒。 他引以为傲的,认为可以“开民智、清吏治、扬国威”的《大唐邸报》,竟然成了一个对全世界开放的,关于大唐帝国最全面的情报数据库! 那些外国使臣、胡商、探子,每天只需要花几文钱,就能在长安的茶馆里,听到大唐最机密的国策辩论,最详尽的经济数据。 这哪里是“邸报”?这分明是“递报”!把大唐的底裤,一层一层递给外人看! “传太子!” 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 正在鱼塘边享受“退休生活”的李承乾,被火速“请”进了甘露殿。 他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李靖、长孙无忌……朝堂上最核心的几位大佬全都在,而且一个个面沉似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父皇,诸位大人,这是……”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桌上的新罗国书和北方密报,推到了他的面前。 李承乾疑惑地拿起,一目十行地看完。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和那些冰镇葡萄一样,青一阵,白一阵。 完了。 玩脱了。 他只想着内部制衡,甩锅摸鱼,却完全忽略了外部风险。他用现代的“信息公开”理念,去处理一个还处于封建时代的地缘政治问题,结果就是把自家院子变成了不设防的公共厕所,谁都能进来拉一泡,顺便还能看看你家有几口锅,存了多少米。 “承乾我儿。”李世民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你开创的这个邸报,让天下人都看到了我大唐的强大与自信,这很好。” 他话锋一转,拿起一份《大唐邸报》,重重地摔在桌上。 “但它也让我大唐,在四方宵小面前,变得赤身裸体,再无秘密可言!” “你为大唐打开了一扇看清自己的窗户,却也为豺狼们打开了一扇窥探我等虚实的大门。” 李世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李承乾面前,双目如电,直刺他的内心。 “现在,你来告诉为父。” “这扇门,你要如何关上?” “又要如何,在关上门的同时,不让我们自己,也变成睁眼的瞎子?” 李承乾呆呆地看着那份报纸,上面“论衡”两个大字,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他感觉自己不是太子,而是那个在海边用沙子堆城堡的孩子。他堆得很高,很漂亮,引来了所有人的赞叹,然后一个大浪拍过来,所有的一切,都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 而他,必须在下一个浪头打来之前,想出办法。 他的咸鱼塘……好像要被这滔天的巨浪,彻底淹没了。 第65章 内外有别,再甩一锅 甘露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殿中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扎在李承乾身上。房玄龄的忧虑,杜如晦的审视,李靖的凝重,长孙无忌深不见底的探究,以及李世民那双仿佛能焚尽一切的、混杂着失望与怒火的眼睛。 这阵仗,比上次废太子的传闻闹得最凶的时候还要吓人。 李承乾心里叫苦不迭。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互联网公司的初创CEO,发布了一个划时代的产品,结果第二天就被告知产品有巨大的安全漏洞,服务器里的用户数据被全世界的黑客下载了个遍。 现在,董事长和董事会成员正围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解决方案。解决不好,就不是卷铺盖走人那么简单了,那是要被打包扔进护城河的。 关上门? 李承乾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直接把《大唐邸报》给关了,一了百了。釜底抽薪,源头解决,大家就都清净了。 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开什么玩笑!现在活字署和邸报,是魏征、戴胄这帮人的心头肉、命根子。自己要是敢提一个“关”字,魏征能当场表演一个“头撞龙柱死谏”,戴胄能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到天昏地错。更别提外面那些已经把读报当成习惯的百姓和学子,唾沫星子都能把自己淹死。 堵,是肯定堵不住了。 李世民最后那句话,在李承乾耳边回响:“这扇门,你要如何关上?又要如何,在关上门的同时,不让我们自己,也变成睁眼的瞎子?”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既要保密,又要信息流通。 这不就是后世最常见的信息分级制度吗?公开版和内参版。 一个甩锅的念头,带着一点点绝望中的灵光,在他脑海里电光石火般地炸开。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工具人”目标。 李承乾脸上的惊慌失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他先是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 “父皇,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儿臣罪该万死。” 姿态要做足,先认错,这是基本操作。 李世民冷哼一声,没说话,但脸上的寒霜稍稍融化了一丝。他还真怕这个儿子梗着脖子犟嘴。 “但是,”李承乾话锋一转,“正如父皇所言,这扇窗,不能关。因噎废食,非明主所为。我大唐既然有俯瞰天下之雄心,便该有开诚布公之气度。些许宵小窥探,不过是附骨之疽,疥癣之疾,只需刮骨疗毒,不必断腕求生。”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殿内几位大佬都微微点头。话是好话,但关键是怎么“刮骨疗毒”? 李承乾看向桌上的那份邸报,缓缓说道:“问题,不出在邸报本身,而出在‘一体相待’。万物分阴阳,人事有表里。一份报纸,如何能将朝堂机密与乡野趣闻混为一谈?儿臣以为,当效法朝会议事,内外有别,亲疏有等。” “哦?”李世民的兴趣被提了起来,“如何内外有别?” “将《大唐邸报》一分为二。”李承乾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方案,“一份,仍为《邸报》,面向天下万民发行。其上所载,可为朝廷恩旨、风物人情、农桑之术、诗词歌赋。凡不涉国之机密、军之要害、吏之臧否者,皆可刊登。此为‘外报’,用以开民智,扬国威,仍由魏公总览。” 魏征听到这里,松了口气,还好,自己的心血没被一刀切。 “另一份,”李承乾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了一直沉默不语,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长孙无忌,“当立一秘阁,专编一份‘内参’,名为《政事堂纪要》。” “《政事堂纪要》?”房玄龄喃喃道。 “不错。”李承乾解释道,“这份纪要,不公开发行,仅依官员品阶、职权之不同,限量印制,由专人递送。凡‘论衡’版上那些涉及国计民生、海防边策、财政税收、技术利弊之激辩雄文,皆录于此。如此,朝中诸公,既能知晓同僚高见,进行廷议辩论,又可免于泄露机密,被外人所乘。” 这个想法一出,甘露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眼睛里同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绝了! 这个法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既保留了邸报教化万民、广开言路的好处,又像一把最精密的筛子,将所有敏感信息都过滤了下来,只供核心层传阅。这不仅仅是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更是建立了一套前所未闻的、高效而安全的内部信息沟通机制!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在岸边焦急踱步的老师傅,看着自家徒弟造的大船即将被风浪打翻,可那徒弟不慌不忙,反手就给大船装上了一个更先进的压舱石,不仅稳住了船,还让船的性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好!好一个内外有别!”李世民忍不住击掌赞叹。 但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此法虽好,但谁来区分‘内外’?何为机密,何为趣闻?这其中的尺度,极难拿捏。判定之人,权力过重,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党同伐异、钳制言论的工具。这个秘阁,由谁来掌管?”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承乾身上。 来了,甩锅的精髓就在这里。 李承乾躬身,语气诚恳至极:“父皇明鉴。能掌此秘阁者,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其一,深得父皇信赖,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其二,洞察朝局,明辨是非,能于细微处见惊雷,于无声处听风雨。其三,身份超然,不涉党争,处事公正,能压服众臣。” 他每说一个条件,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筛选人选。而当三个条件说完,一个名字,几乎同时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李承乾抬起头,目光直视长孙无忌,朗声道:“放眼朝堂,能担此重任者,唯有赵国公一人!” 长孙无忌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他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没想到这口锅,最终会朝着自己飞过来。 让他来管这个秘阁?审查所有敏感言论? 这权力……可太大了!也太烫手了! 李世民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看着长孙无忌,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 承乾此举,一石三鸟! 其一,解决了邸报泄密之危。 其二,设立内参,加强了朝廷内部的沟通效率。 其三,也是最妙的一点,他将长孙无忌这个国舅、百官之首,放在了这个最关键也最招人恨的位置上! 长孙无忌是外戚,权势已重,再掌此权,必然会更加谨慎,不敢有丝毫偏颇,否则就是自取灭亡。同时,由他来审查百官言论,那些官员们,谁的文章能上内参,谁的文章被驳回,都会记在心里。这等于是在无形之中,给长孙无忌树立了无数的政敌,从而达到了制衡其权力的目的! 帝王心术!这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这小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朝堂上所有关键人物的性格、能力、位置,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并用一个看似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权力平衡!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那张依然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脸,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于恐惧的骄傲。 这大唐的江山,除了他,谁还配坐?谁还敢坐? “赵国公,”李世民的声音不容置疑,“太子举荐,朕,准了。秘阁之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长孙无忌出列,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李承乾,最终只能躬身领命:“臣……遵旨。” 李承乾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搞定!又成功甩出去一个! 崔仁师管内容,戴胄管财务,魏征管舆论,现在长孙无忌管机密。你们四个,组成一个“烦恼者联盟”自己玩去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咸鱼塘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平浪静。 然而,当他躬身准备告退时,李世民却叫住了他。 “承乾。” “儿臣在。” “你那东宫,是不是太小了些?”李世民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朕觉得,是时候扩建一下了。另外,太子六率的兵额,也该加一加了。身为储君,排场和安全,都不能马虎。” 李承乾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扩建东宫?增加卫队?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在明示!父皇您这是铁了心要把我往那张龙椅上摁啊! 他抬起头,看到李世民眼中那前所未有的满意和……坚定。 李承乾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的咸鱼塘,非但没有恢复平静,反而……好像要被人抽干水,直接填平了盖皇宫了! 第66章 咸鱼塘里扔炸雷,魏征上门问罪! 《大唐邸报》内外分册的消息,如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仅在长安城的上层泛起一丝涟漪,随即,便让这份报纸的声望攀上了新的高峰。 百姓们更爱手里的“外报”了。 内容愈发亲民,少了那些云里雾里的军国大事,多了乡间趣闻、农桑技巧,甚至还有长安城某酒楼新菜的“广而告之”。 报纸,变得好看,更有用了。 而朝堂诸公,则对那份神秘的“内参”——《政事堂纪要》,生出了混杂着敬畏与渴望的复杂情绪。 能拿到何种密级的内参,悄然成为衡量一名臣子圣眷深浅的新标尺。 传闻六部尚书与宰相们手中的是“绝密”级,上面刊载着李靖大将军对突厥防线的最新推演。 寻常官员所见的“机密”级,则多是关于税法改革的朝堂辩论。 一时间,能在《政事堂纪要》上刊载一篇文章,其荣耀,竟胜过了在朝会上得皇帝一句亲口夸赞。 这意味着,你的政见,已然摆在了帝国最高决策层的案头。 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李承乾,对此一无所知。 或者说,他不想知道。 他新培育出的一株荷花开了,花瓣是极罕见的淡紫色,此刻他正头疼着如何给它取个风雅的名字,好过几日去向自己的美女良娣们炫耀一番。 紫气东来?太俗。 紫霞仙子?有点飘。 淡紫忧伤……打住,这是什么鬼名字。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飘过。 然而,这份偷来的悠闲,很快便被一个不速之客踩得粉碎。 “太子哥哥!” 一个微胖的身影,脸上挂着热络到有些浮夸的笑容,闯进了东宫的后花园。 魏王,李泰。 李承乾眼皮一抬,看见来人,心里便咯噔一下。 这黄鼠狼登门,绝对没安好心。 “青雀,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承乾懒懒地靠着,连身子都懒得挪动一下。 李泰浑不在意他这副模样,兴冲冲凑到池塘边,对着那朵紫荷夸张地赞叹起来:“哇!奇花,当真是奇花!太子哥哥这般雅致,小王佩服,佩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卷轴。 “小王近日偶得一文,自觉有几分浅见,特来请太子哥哥斧正一二。” 李承乾的心又沉了半分。 他最烦的就是跟这帮兄弟搞什么吟诗作对,品评文章,纯属浪费他养鱼赏花的时间。 “放那儿吧,我回头看。”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石桌,语气敷衍。 “别啊,太子哥哥。” 李泰却不肯罢休,竟亲手将卷轴展开,递到李承乾面前。 “此文干系我大唐国策之未来,小王以为,若能登上《政事堂纪要》,或可为父皇分忧解难。” 李承乾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他接过卷轴,目光一扫。 《论均田制之积弊与长久之策》。 内容确实分量十足,引经据典,直指当下均田制下土地兼并日益严峻,长此以往国本必将动摇的隐患。 文末,更是大胆提出了“废井田,开阡陌”,允土地自由买卖,并以“资产”为核,征缴新型商税与财产税,以补田税亏空。 这是一个极度超前,也极度敏感的话题。 几乎是在公然挑战大唐的立国之本。 李承乾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好你个李泰,野心真是不加遮掩。 这是想抛出一项石破天惊的变法之论,来彰显自己的经世之才,一举博得父皇和朝中革新派的青睐。 “想法是好,但太急了。”李承乾随口评了一句,便将卷轴重新卷好。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篇文章能定论。你且回去,再好生琢磨琢磨。” 他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回去。 李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道:“小弟正是因为才疏学浅,才想将此文投给邸报,请朝中大儒们共同评议。只是……听闻魏公为人刻板,小弟怕他看都不看,就将此文弃之敝履。太子哥哥您是邸报的开创者,您一句话,魏公岂有不听之理?不知哥哥能否……帮忙递个话?” 李承乾瞬间了然。 绕了半天,是想走自己的后门! 让文章登上《政事堂纪要》,这早已不止是荣耀,更是一份强烈的政治宣言。 一旦功成,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他魏王李泰,已拥有参与帝国顶层决策的资格和能力。 李承乾在心底冷笑。 帮他? 帮他就是给自己埋雷。 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太子和魏王联手,意图变法,动摇国本? 自己辛辛苦苦营造的“与世无争”的咸鱼人设,岂不一夜之间崩得稀碎? “青雀,你这就说笑了。” 李承乾的语气淡了下去,原先的慵懒一扫而空,只剩下疏离。 “邸报的事,我现在一概不问。魏公有魏公的规矩,赵国公有赵国公的尺度。我这个甩手掌柜,哪来那么大的脸面?” “你要投稿,便按规矩走。我这里,只是个养鱼的闲人。” 他这番话,客气,却也绝情,把所有门路堵得严严实实。 李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凝固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位太子哥哥,竟像一块滚刀肉,根本无从下口。 他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尴尬地收起卷轴,悻悻告辞。 望着李泰略显狼狈的背影,李承乾撇了撇嘴。 小样,还想拉我下水? 他以为,这事就算翻篇了。 但他终究是低估了李泰的执念,以及那份与日俱增的野心。 数日后。 魏征,如同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再一次,怒气冲冲地踏入了东宫。 “殿下!” 他手里死死攥着的,赫然正是李泰那篇《论均田制之积弊与长久之策》。 李承乾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头痛欲裂。 怎么又是你? 你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赏几天花吗? “魏公,这次又是何事?又是谁写了什么惊世之作?”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比反书更可恶!” 魏征将那卷轴“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整张脸涨得通红。 “是魏王!魏王殿下!” “他将此文投到了报馆!老夫初看,虽觉观点激进,却也不失为言之有物,本打算收入内参,留待朝议。可谁知!” 魏征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仿佛能刺破屋瓦。 “今日!报馆一名编修,向老夫呈上了一封信,还有一盒金饼!说是魏王府上的人私下相赠!信中请求他,务必将此文放在内参头条!更言明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李承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行贿编修? 李泰是疯了吗? 魏征是什么人?他一手带出来的编修,个个都是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石头,又臭又硬。 给这群人送钱,这不是茅厕里点灯笼吗? “滑天下之大稽!”魏征捶着胸口,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邸报,国之喉舌!内参,朝之重器!岂能容人如此收买操控!” “今日是魏王,明日会不会是吴王?后日会不会是某个国公?” “长此以往,这《政事堂纪要》,岂不成了某些人沽名钓誉、党同伐异的私器!” “殿下!”魏征的目光如炬,死死锁定李承乾,“此事因您而起,便必须由您拿出章程!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一股巨大的压力兜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李承乾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这邸报一日尚存,他的清净日子就永远到不了头。 李泰这个蠢货,阳关道不走,偏要挤独木桥,这下好了,一把火直接烧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这烫到发红的山芋,又滚到了他的脚下。 处理李泰? 那是兄弟阋墙,正中某些人下怀。 不处理? 魏征这尊神请不走,邸报的公信力也将一夜崩塌。 他的咸鱼塘,被人扔进了一颗货真价实的炸雷。 第67章 三策定乾坤,父皇要我当卷王! 魏征那张老脸上,每一个褶子里都写满了“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老夫就血溅东宫”。 李承乾看着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疲惫。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码农,呕心沥血写了个自以为完美的程序。 结果程序一上线,总有李泰这种用户,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操作,给你整出层出不穷的BUG。 而他,是全大唐唯一的程序员,被迫一次次地修复,打上新的补丁。 他只想躺平。 可全世界都想让他起来加班。 “魏公,稍安勿躁。”李承乾长长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此事,确是魏王孟浪了。但若直接捅到父皇那里,怕是又一场风波,于朝局无益。” 魏征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声如磨石:“难道就因此姑息养奸?” “自然不是。” 李承乾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 “堵,是堵不住的。” “我们能做的,不是去惩罚某个有野心的人,而是应该建立一套机制,让所有的野心,都无法通过这种不正当的方式来实现。” 他又开始了他最擅长的,用“系统思维”来解决问题的甩锅大法。 魏征眉头紧锁:“殿下的意思是……再立规矩?” “不错。”李承乾的思路在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魏王为何要行贿编修?因为编修有权决定文章的取舍和位置。这个权力本身,就是漏洞。” “权力若无监督,必然腐坏。” “我们当初,只设立了内容创作和内容分级。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程序正义。” “程序正义?”魏征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满脸困惑。 “就是说,从投稿,到审稿,再到录用,整个流程,都必须有一套公开透明、且能相互制衡的规矩。” 李承乾开始描绘他为这个系统打上的全新补丁。 “儿臣以为,可立三策。” “其一,匿名审稿。” “凡投稿内参之文章,一律誊抄,隐去作者姓名、官职、爵位,一切身份信息,只留一个编号。编修们只看文章,不看人。文章可用,便提交。不可用,便附上批语驳回。” “如此一来,谁是谁的文章,无人知晓,想行贿都找不到门路。” 魏征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法子,简直是釜底抽薪! “其二,交叉复审。” “初审通过的文章,交由另一组完全独立的编修进行复审。两组意见一致,方可通过。若有分歧,则提交给您和赵国公共同裁定。这就避免了一人独断,也杜绝了因个人好恶而取舍文章的可能。” 这一策,不动声色地给长孙无忌的权力,也上了一道枷锁。 “其三,”李承乾看向魏征,说出了最狠、也最关键的一点,“设立‘监察御史’。” “从御史台,抽调两名最是铁面无私、最是吹毛求疵的御史,常驻报馆。他们不参与任何审稿,唯一的职责,就是监督!监督整个审稿流程是否合乎规矩。从收稿到付印,任何一个环节出现舞弊,他们都有权直接封存文稿,并向陛下、向您、向我,直接汇报!” 这番话说完,魏征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位太子。 匿名审稿! 交叉复审! 独立监督! 这……这是何等周密,何等严谨,何等无懈可击的制度! 它就像三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彻底堵死了所有想通过歪门邪道,来干预邸报的路径。 在这套制度下,任何人的身份、地位、金钱,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唯一能决定文章能否刊登的,只有文章本身的质量! 魏征看着太子,心中翻江倒海。 他本是带着满腔怒火来兴师问罪的。 结果太子殿下非但没有推诿扯皮,反而借着这个由头,将邸报的制度,完善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境地! 这种化危为机的能力! 这种建立制度、而非针对个人的旷世格局! “殿下……高瞻远瞩,臣,自愧不如!”魏征站起身,对着李承乾,无比郑重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心悦诚服。 李承乾坦然受了这一礼,心里却在嘀咕:我就是想让你们自己人监督自己人,互相找茬,最后形成一个完美的内耗闭环,然后谁也别来烦我!御史台那帮人最喜欢干这种事了,把他们引进来,你们内部就能吵翻天。 …… 甘露殿。 李世民听完魏征的汇报,久久没有说话。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李泰那篇文采飞扬的文章,又看了看魏征呈上来的,李承乾口述的“三策”,龙目之中,神光变幻,阴晴不定。 对自己这两个儿子,他太了解了。 李泰,聪慧,有才,但锋芒太露,急于求成。为达目的,不惜走捷径,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李承乾,看似慵懒,与世无争,但每到关键时刻,总能拿出石破天惊、直指问题核心的方案。他从不针对某个人,他永远在建立规则,搭建框架。 一个喜欢“破”。 一个喜欢“立”。 一个想的是,如何在一场游戏中取巧获胜。 另一个想的是,如何制定一套让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 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就依太子所言!”李世民最终一掌拍在桌案上,“将此‘三策’,立为报馆铁律,任何人不得违背!另外……”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魏征。 “将魏王试图行贿编修一事,匿名,作为反面案例,刊登在下一期的‘内参’上,让满朝文武,引以为戒!” 这一手,比当众斥责李泰还要狠辣百倍。 虽是匿名,但朝中高层,谁人不知说的是谁? 这等于是在帝国最核心的圈子里,把李泰的脸摁在地上,反复摩擦,还让他连一声都吭不出来。 魏征领命而去,心中对皇帝的处置,满意到了极点。 处理完此事,李世民却感觉有些疲惫。他挥退了所有内侍,一个人,缓缓走出了甘露殿。 他没有回寝宫,而是鬼使神差地,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东宫,鱼塘边。 李承乾正悠闲地用一根新改造的鱼竿钓鱼。 鱼竿的顶端,被他巧妙地系上了一个小小的铜铃。只要有鱼上钩,线一绷紧,铃铛就会清脆作响。 他连时刻盯着鱼漂的功夫都省了。 完美的自动化摸鱼系统,他对自己的新发明非常满意。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就那样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仿佛已经与这片宁静的池塘融为了一体。 李世民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总想逃避,却总是在为自己收拾烂摊子、为大唐夯实根基的儿子。 他想起了邸报,想起了分司,想起了活字印刷,想起了内参制度,想起了刚刚那套完美的监察体系。 不知不觉间,这个总喊着要躺平的儿子,已经为大唐这栋宏伟的殿堂,更换了无数根坚实无比的梁柱。 而他自己,却似乎只想在那房檐下,当一只打盹的懒猫。 李世民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也无比坚定。 承乾,你为大唐做了这么多,已经尽到了一个储君所有的责任,甚至,做得比父皇想象的还要好。 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责任了。 是时候,让你学会承担,而不是逃避了。 李世民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心中,已然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而躺在摇椅上的李承乾,忽然听到鱼竿上的铃铛“叮铃”一声脆响。 他睁开眼,懒洋洋地收起鱼线,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被甩了上来。 他心情愉快地将鱼取下,扔进鱼篓。 太好了。 bug解决了,系统稳定运行了。 这下,总该没人来烦我了吧? 我的咸鱼生活,应该……可以正式开始了吧?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一张由父爱、期望和至高皇权织成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再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逃跑的缝隙。 第68章 扒我家鱼塘,断我咸鱼道,父皇你是魔鬼吗! 次日清晨。 一道惊雷般的圣旨,从皇城深处传出,瞬间撕裂了长安上空的宁静。 这道旨意如长了翅膀,飞速传遍朝野内外,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心神剧震。 旨意的内容简单、粗暴,却又包裹着一层不容置疑的帝王温情。 “太子东宫,年久失修,规制狭小,不足以彰显储君威仪。” “着令工部尚书阎立德亲自督办,即刻起,扩建东宫。” “所需钱粮,不设上限,尽由内帑与国库支应!” “另,太子六率兵员稀少,护卫不周,着兵部与十六卫协调,增兵三千,择精锐充入,拱卫东宫!” 圣旨一出,整个长安的政治风向,于一夜之间彻底逆转。 前几日,废太子的流言还甚嚣尘上。 现在呢? 皇帝这一手,比任何口头上的安抚和斥责,都来得更加直接,更加震撼。 什么叫圣眷隆恩? 这就叫圣眷隆恩! 嫌你住得小,给你盖个大的,钱随便花! 嫌你保镖少,给你加派三千精锐! 扩建东宫,意味着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增兵六率,意味着太子在京城的军事力量得到了质的飞跃。 这简直是把“太子稳了”四个大字,用融化的金水浇筑,明晃晃地挂在了长安城的城门楼子上! 一时间,原本还在隔岸观火的官员们,瞬间调转了船头。 东宫门外的车马,一夜之间,竟比长安城最热闹的东西两市还要拥挤。 拜帖堆积如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唐皇帝李世民,正负手立于甘露殿的窗前。 他遥望着东宫的方向,眼神深邃,嘴角那抹笑意藏着的全是算计和期许。 承乾,父皇知道你性子淡泊,不喜争斗。 没关系,你不争,父皇帮你争。 你不想往前走,父皇就在你身后,推着你走。 朕倒要看看,当你被这天下大势,被这万民期盼,被这储君的责任,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时候,你还怎么躺得下去!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李承乾,没有感受到半分的荣耀与喜悦。 他正站在自己的咸鱼塘边,面色惨白。 一群工部的官员,正拿着图纸和标尺,在他的宝贝鱼塘周围指指点点,热火朝天地测量规划。 那一张张兴奋的脸,在他眼中,与挥舞着铁锹的恶鬼无异。 “殿下,您看!” 工部尚书阎立德,这位大唐最顶尖的建筑大师,满面红光,激动地指着图纸,向他描绘着宏伟蓝图。 “按照陛下的意思,这片后花园将全部推平,新建一座‘崇文殿’,用以藏书、讲学!” 阎立德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雄壮的弧线。 “您看这设计,三层重檐,九脊歇山顶,气势恢宏,足以媲美两仪殿!” 李承乾的太阳穴狠狠一跳。 推平? 我的花园? 我那几株好不容易才种活的西域奇花?我那个躺着晒太阳最舒服的摇椅? “还有您这个池塘,”阎立德又指向李承乾的心肝宝贝,“太小了,不成体统。臣的意思是,将它挖深拓宽,修建成一座环绕崇文殿的‘太液池’!” “池中建亭,以九曲桥相连。” “如此,殿下便可于殿上俯瞰碧波,于池中泛舟吟诗,方显皇家气度!” 李承乾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把攻城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四分五裂。 挖了我的鱼塘? 那我养的那几条马上就能红烧的肥美锦鲤怎么办? 我那个自动化摸鱼的铃铛鱼竿挂哪儿? 他耗尽心血打造的咸鱼乐园,就要被人用推土机给铲平了! 这哪里是扩建东宫! 这分明是要他的老命! “阎尚书……”李承乾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孤……孤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殿下仁厚,不愿耗费民脂民膏,臣等佩服。” 阎立德一脸“我全懂您”的表情,肃然起敬。 “但此乃陛下圣意,亦是国体所在,臣等不敢懈怠。您就瞧好吧,半年之内,臣必定还您一座崭新的,冠绝天下的东宫!” 说完,阎立德大手一挥。 “开工!” 身后的一众官员匠人,立刻开始了初步的勘探和标记工作,动作干练,效率惊人。 李承乾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那些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忙忙碌碌,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世界变成了黑白色,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父皇。 您是我亲父皇啊! 有您这么坑儿子的吗!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不行!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的咸鱼塘,我做主! 一个念头,像是在绝境中炸开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灰败的脑海。 既然反抗不了…… 那就成为他们的神! 李承乾熄灭的眼神里,迸射出一道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弹起,那股子咸鱼的颓唐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不就是盖房子吗? 你们追求的是帝王气象,孤追求的是人间天堂。 这两种风格,可以合二为一! …… 翌日。 阎立德带着优化过的图纸,踌躇满志地再入东宫。 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太子。 昨日那张写满抗拒与绝望的脸,此刻挂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甚至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微笑。 “阎尚书,来得正好,孤等你许久了。” 李承乾竟主动迎了上来,一把将阎立德拽到图纸前。 “这崇文殿,四四方方,虽显庄重,却也呆板。”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阎立德的心上。 “孤以为,殿者,非为囚人,乃为育人。何不多开几扇通天巨窗?自地面直抵房梁,广纳天地之光。如此,白昼不燃烛火,亦可明辨书中乾坤。” 李承乾的语气平淡。 “此为,‘师法自然,节能省耗’。” 阎立德瞳孔骤然一缩。 节能?这词新鲜!但细细一品,竟蕴含着勤俭治国的无上至理! “还有这太液池,一潭死水,了无生趣。” 李承乾话锋一转,指向自己的心头之痛,语气却变得开阔起来。 “何不于池底铺满卵石,种上青荇,引活水入园,再设暗渠排出?孤以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治学如此,治国亦然。” 轰! 阎立德只觉得脑中一声惊雷炸响。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我的天!太子殿下这哪里是在谈造景,这分明是在给整个大唐的官场,上了一堂最深刻的治国课啊!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握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另外,”李承乾不理会他的震惊,继续抛出自己的“私货”,“孤夜读时,常感背脊生寒,床榻过硬,难以安寝。” “可否在寝殿内,为孤盘一座暖炕?再于地下铺设烟道,引炭火之热气流转其中,使其冬暖夏凉。” “还有,净房秽气过重,浊人心神,乱人思绪。孤想效仿流水不腐之理,设一机关,引水冲之,使其污秽随水而去,常保洁净。” “对了,崇文殿旁,再给孤建一座暖房,四面墙壁与屋顶,皆以‘玻璃’为之。冬日里,孤可在内沐浴天光,观赏绿植,思考国事。至于玻璃的烧法……” 李承乾将地暖、冲水马桶、落地窗、玻璃温室这些跨越千年的“黑科技”,用一种近乎描绘仙境的口吻,风轻云淡地说了出来。 阎立德一开始只是震惊。 听到后来,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他手中的笔在图纸上疯狂记录,笔尖划破纸张,力透纸背,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的手在抖。 他的心在抖。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位太子。 而是一位降临凡尘,指点营造万法的上古神匠! 这些构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开天巨斧,劈开了他脑中固有的混沌,为他,也为整个大唐的建筑学,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神圣大门! 他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眼神里,不再是臣子对储君的尊敬。 而是一种狂热信徒,仰望唯一真神的崇拜! 太子殿下,何止是圣贤! 他分明是百工之祖,营造之神! 李承乾看着阎立德这副快要当场跪拜的模样,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搞定。 总算把这位工程总指挥给忽悠住了。 从此,东宫的建设核心,将从“给皇帝看的威严”,彻底转向“给自己享受的舒适”。 非但咸鱼乐园能保住,生活品质还将迎来史诗级飞跃! 这波啊,叫含泪爆赚! 他这边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却浑然不知,他这些纯粹为了享受生活而提出的“奇思妙想”,经由阎立德这位狂热粉丝的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石破天惊的版本,席卷了整个朝堂。 “尔等可知,太子殿下营造新宫的核心是什么?” “是‘以人为本’四个大字!” “太子殿下心怀天下,连一扇窗如何开才能节省灯油都思虑周全,此等节俭爱民之心,我等望尘莫及!”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在告诫我们,治国当如治水,必须政令通达,赏罚分明,方能让朝堂永葆生机!” “太子殿下还说,污秽之所,亦需洁净如新!此乃圣人之心,光明澄澈,容不得天下有半点藏污纳垢之地!” 甘露殿内。 李世民听着朝臣们激动万分的汇报,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 杯中的热茶,已经凉了,他却浑然不觉。 他本意是想用一场大兴土木,把儿子从安乐窝里“逼”出来,让他感受储君的责任与压力。 结果,儿子反手就给他,给满朝文武,上了一堂生动无比的“建筑哲学”与“帝王心术”!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那份由阎立德连夜整理、用颤抖的笔迹写成的《东宫营造新考·太子殿下语录》上。 第69章 一群书生,又来拱火 李泰觉得很憋屈,像胸口堵了一团湿透了的棉花,喘不过气。 凭什么? 论才学,他自问不输给任何人,他主持编撰的《括地志》,引经据典,包罗万象,连父皇都赞不绝口。论圣眷,在东宫扩建之前,父皇赏赐给他的金银器物,比给太子府的只多不少。 可现在,一夜之间,风向全变了。 他那个只会养鱼逗鸟的太子哥哥,随便说了几句关于盖房子的话,就被满朝文武吹捧成了“营造之神”、“百工之祖”。连带着“以人为本”、“流水不腐”这些话,都被御史们当成了治国名言,写进了起居注里。 而他呢?因为一篇《论均田制》,因为一时糊涂走了捷径,如今在朝中几乎成了笑柄。虽然父皇的处理是匿名的,但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他现在出门,总感觉同僚们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看一个考试作弊被抓了个现行的学生。 这种强烈的落差,让他心中的嫉妒和不甘,如同野草般疯长。 “不行,我绝不能就这么认输!”李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眼神阴鸷。 他那个太子哥哥,不过是运气好,投机取巧,弄出了个邸报,才有了今日的声望。他所做的,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真正的治国安邦,靠的是经世济民的大学问,是孔孟之道,是礼法典章! 这,才是他的长项! 他必须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所有人的目光,从那些盖房子的俗事上,重新拉回到“大道”上来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一展所长,彻底压过李承乾风头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邸报的出现和“论衡”版的开设,极大地激发了整个大唐读书人的参政议政热情。每日,长安城的茶馆酒肆里,随处可见一群群的学子文人,手持一份邸报,或高谈阔论,或引经据典,辩论着国计民生,臧否着时事政策。 思想的火花,前所未有地迸发。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辩论多了,大家发现,很多问题,仅凭着四书五经里的知识,已经无法解释和解决了。 比如,有人在邸报上提出,为何同样一块地,种上太子殿下推广的土豆,产量就远超粟米?这背后是什么道理?农部的官员只能含糊其辞,说是“地力”不同。 又比如,为何太子殿下设计的曲辕犁,就比直辕犁省力?工部的官员画了图纸,解释了半天,很多文人还是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这是“奇术”,而非“正道”。 还有,随着海贸的开启,许多来自海外的新鲜事物涌入大唐。那些金发碧眼的胡商,说着奇怪的语言,信奉着闻所未聞的神。他们的世界,与儒家典籍里描绘的“天下”,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 知识的壁垒,出现了。 旧有的,以儒家经学为核心的教育体系,已经无法满足这个日益开放和复杂的大唐了。 一群最有声望的大儒和国子监的博士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以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为首的十几位鸿儒,联名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中,他们首先对太子殿下开创邸报,“开启民智”的旷世功绩,进行了长达千字的,热情洋溢的赞美。然后笔锋一转,指出了当前“学与时异,教与世殊”的窘境。 最后,他们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 恳请陛下下旨,以太子殿下为主导,在国子监之外,另设一所包罗万象的“格物院”,广纳算学、农学、工学、医学、天文学等“杂学”人才,编撰新学教材,培养新型人才,以应对大唐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而这所“格物院”的院长,也叫“山长”,他们连人选都推荐好了。 除了那位开启了这一切的圣贤太子,还能有谁? 这封奏疏一递上去,李世民龙颜大悦。 他正愁怎么给儿子再加点担子,让他没时间去琢磨钓鱼养花呢。 看看!什么叫众望所归!什么叫天下归心! 他那个总想躲懒的儿子,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就算他自己想藏起来,他身上的光,也迟早会照亮整个夜空! “准奏!”李世民朱笔一批,毫不犹豫,“此事,关乎国本,关乎大唐千秋万代!着太子李承乾,全权总领‘格物院’筹建事宜,朝中各部,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朝野再次震动。 如果说,扩建东宫是巩固了太子的“位”,那总领格物院,就是奠定了太子的“道”! 这是要将太子,塑造成继孔圣人之后,又一位开宗立派,教化天下的文宗啊! 消息传到东宫的时候,李承乾正指挥着工匠,在他未来的“太液池”边上,搭建一个他梦想中的烧烤架。 他连图纸都画好了,带鼓风机和排烟管道的那种。他还准备专门开辟一块地,种上孜然和辣椒。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左手一串烤鱼,右手一杯冰镇葡萄酒,躺在摇椅上,看着美女良娣们翩翩起舞的幸福生活。 “殿下!殿下!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激动得脸都涨成了紫色。 李承乾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图纸都掉在了地上。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大的喜事!”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圣旨的内容说了一遍。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格物院? 山长? 教化天下? 他感觉自己不是接了一道圣旨,而是接了一份由孔颖达领衔,李世民签发的,无期徒刑的判决书。 让他去筹建一所大学?还是一个包含理工农医的综合性大学?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上辈子就是个996的社畜,对这些学科的了解,仅限于高中课本和一些科普读物。你让他去当山长?他连九章算术都未必能整明白! 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更关键的是,这得耗费多少心血?多少时间? 他的烧烤架!他的咸鱼塘!他的美女!他的懒觉! 全都要……泡汤了! “不……不……”李承乾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周围的太监宫女,还有不远处的阎立德等人,看到他这副“被巨大的惊喜和责任冲击到失态”的样子,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殿下真是……真是心怀天下啊!” “是啊,一听到能为国育才,殿下激动得都站不稳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殿下之风,我等万世楷模!” 李承乾听着这些议论,欲哭无泪。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激动了?我这是绝望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甘露殿跑。 不行,这个山长,打死他也不当! 他必须去跟父皇说清楚,他就是个废物,他啥也不懂,他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 然而,他刚跑到东宫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弟弟,魏王李泰。 李泰今日穿了一身儒雅的白衫,手持一把折扇,身后还跟着几位长安城里颇有名望的青年文士。 “小王,见过太子哥哥。”李泰对着李承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脸上带着无比真诚的笑容,“听闻父皇降下隆恩,命太子哥哥总领格物院,开万世之学。小王与几位同道,不才,于经史子集、算学格物之道,也略有几分心得。特来请命,愿为太子哥哥鞍前马后,为格物院的筹建,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身后那几位文士,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高声道:“我等,愿追随太子殿下,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声震云霄,引得周围的侍卫和宫人纷纷侧目。 李承乾看着李泰那张写满了“真诚”和“期待”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明白了。 这李泰,是来“拱火”的! 他知道自己推辞不掉,所以干脆带人来“投诚”,把这件事彻底做成铁案! 他这是阳谋! 如果自己接受了他的“好意”,那自己就等于默认了要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日后,他李泰就能以“从龙之功”,在格物院里分一杯羹,甚至喧宾夺主。 如果自己拒绝,那更是落人口实。天下才俊来投,你太子却拒之门外,这是何等的傲慢与无能?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就全毁了! 李泰这一手,玩得又毒又高明。 他把自己所有的退路,全都堵死了。 李承乾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一张张“热切”的脸庞,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咸鱼塘,这次是真的……要被抽干水,填平了,还要在上面盖一座他自己亲手设计的、该死的“希望小学”! 第70章 魏王阳谋逼宫,太子反手挖个天坑! 甘露殿内,暖香袅袅。 李世民正与房玄龄、杜如晦议事。 一名内侍官踮着脚尖快步走入,压着嗓子,将东宫门口发生的一幕幕,一字不漏地禀报了一遍。 房玄龄捋着长须,眼角的皱纹里都蓄满了笑意:“魏王殿下倒是机敏,晓得此刻站出来襄助太子,是博取圣心与清名的大好时机。” 杜如晦却轻叩桌面,眼神锐利得像能剖开人心:“怕只怕,魏王此举,意不在酒。” “名为襄助,实为裹胁。” “太子殿下若应下,这山长之位便如烙印上身,再无推脱的余地。” “若不应,便失了容人之量,落个心胸狭隘的口实。这一步棋,看似毕恭毕敬,实则步步杀机,把太子架在火上烤了啊。” 李世民听着两位宰辅的分析,脸上不见半分担忧。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吹散了浮在水面的热气,嘴角那抹笑意,愈发深不可测。 “克明所言甚是,泰儿的心思,是越来越藏不住了。” 他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喉结滚动。 “不过,你们觉得,朕的太子,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人吗?”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脑海里不约而同地闪过太子那一系列化腐朽为神奇的操作。 两人心领神会,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是啊。 那位殿下,看似永远被动,永远在被推着走,可哪一次,他不是从死局里走出了一条活路,甚至反手布下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惊天大局? 这一次,面对魏王李泰光明正大的“阳谋”,他又会如何破局? …… 东宫门口。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泰和他身后那群意气风发的文士们,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无声的姿态,却形成了泰山压顶般的气势。 那是一种名为“众望所归”的绑架。 李承乾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感觉自己的脸颊一阵阵发烫。 他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如同炸开的蜂群,疯狂冲撞。 跑?身后就是东宫,他能跑到哪去? 认栽?绝无可能!他的人生规划里,就没有“鞠躬尽瘁”这四个字! 硬拖着,只会让局面更糟,让李泰的表演更完美。 李泰的余光瞥见李承乾那变幻的脸色,心头一阵得意。 他就是要用“天下大义”,用“万千读书人的期盼”,将他这位太子哥哥,死死钉在“格物院”这根功绩柱上! 他就不信,他还能翻了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承乾要被迫点头的瞬间,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他口中逸出。 那声叹息,满是疲惫。 满是无奈。 甚至,还带着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悲悯。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亲自伸手,扶起了自己的弟弟李泰。 “青雀,你的心意,孤……心领了。” 李泰心中狂喜,成了! 然而,李承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那即将绽放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 “但是,这个格物院的山长,孤,不能当。” 李承乾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现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什么? 李泰懵了。 他身后的文士们也懵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更是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四起。 圣旨已下,魏王带头拥戴,这是何等的荣耀,太子殿下居然当众拒绝?他这是要抗旨不成? “太子哥哥,这……这是为何?”李泰彻底慌了,剧本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此乃利国利民,教化万代之功业,您……” “正因其是万代功业,孤,才不能当!” 李承乾一句话斩断了李泰的追问,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深邃。 “诸位且想,”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引导着所有人的思绪,“何为格物?” “格物,是穷究天地万物之至理。” “天,有天文星象之理;地,有山川地理之理;人,有医工农桑之理。” “这世间万物,道理何止千万?孤一人,就算穷尽一生,又能通晓其中万一?”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思。 是啊,太子殿下此言,鞭辟入里。 “孤若为山长,那么这格物院,教什么,不教什么,便全凭孤一人之好恶来定夺。” “孤若喜算学,格物院便重算学;孤若厌工匠,格物院便轻工匠。” “如此一来,这格物院,与如今的国子监,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讲授‘一家之言’罢了!” “一家之言,如何能开万世太平?” “孤一人之所学,又如何敢妄言囊括天地万物?” 李承乾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一句重过一句,字字句句,如洪钟大吕,震得在场所有读书人头脑发蒙,心神摇曳。 “孤以为,格物院,不该有山长!”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一座书院,没有山长? 这……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李泰的脑子已经彻底成了一团浆糊,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太子哥哥,感觉自己精心布置的舞台,正在一寸寸崩塌。 李承乾看着众人那副三观尽碎的表情,心中冷笑。 铺垫够了。 是时候,抛出他憋了一路的真正大招了。 那是一个为李泰挖好的坑,也是为他自己,为整个大唐,挖下的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坑! “格物院,当不设山长,而设‘百家学堂’!” “凡有一技之长,一学之专者,无论出身,无论贵贱,皆可来我格物院,自立学堂,开坛授课!” 话音落下,他指向人群中的一名官员。 “农部的官员,可来讲农时节气之学!” 他又指向远处一名衣着朴素的匠人。 “工部的巨匠,可来讲水利营造之学!” “太医署的御医,可来讲悬壶济世之学!” “西市的胡商,可来讲海外风物之学!” 李承乾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惊世骇俗的笑容,伸手指了指东宫的方向。 “甚至,我东宫的厨子,他若能将一道菜的火候与调味讲出个所以然来,也可自成一派,开一门‘烹饪学’!” 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疯了! 这哪里是办学? 这分明是想把三教九流,全都请进大雅之堂! “如此……岂不乱了套?” 一名文士再也按捺不住,颤声质疑。 “若无山长统领,各家自说自话,岂不成了百家争辩,永无宁日?” “问得好!” 李承乾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猛地提高声调,眼中燃起烈火。 “孤要的,就是‘百家争鸣’!” “真理,不是由谁规定,而是辩出来的!天圆地方之说,流传千年,可有谁亲眼见过天之尽头?地之边缘?” “没有!” “那为何不能有人提出,大地乃一圆球?为何不能有人造出大船,去亲自验证一番?” “我大唐,需要的不只是一个答案!” “而是需要一万个,十万个,敢于去寻找答案的人!” 他的声音,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震动着所有人的灵魂。 “所以,格物院,不应由一人统管,而应设立‘学政院’!” “由朝中德高望重之臣,如孔祭酒、房相、杜相等人共同组成,只定规矩,不干涉各家学说!” “入院学子,不拜师,只选课。” “今日听你农学,明日学他算学,兼收并蓄,择其善者而从之!” “各家学堂的经费,不看名望,只看成果!” “谁教出的学生,对大唐的贡献大,谁就能得到更多的钱粮支持!”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一番话毕,东宫门前,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给震傻了。 不设山长。 百家争鸣。 自由选课。 成果导向。 优胜劣汰…… 这是何等恢宏的构想! 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 它打碎了师承门户的壁垒,击溃了学说的垄断,要为整个大唐,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野蛮生长的创新活力! 太子殿下,不是拒绝。 他是在用一种更高维度的智慧,重新定义了“格物院”! 他不是不想当那个“山长”。 而是他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当这个“山长”! 他要的,是一个能够自我进化,自我完善,永远沸腾的学术熔炉! 李泰呆呆地看着李承乾,脸上血色褪尽。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在山脚下挖了个小土坑,就沾沾自喜以为能绊倒巨人的稚童。 可那巨人,看都未看他的小动作一眼。 而是反手一指,将整座大山,都变成了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李承乾这种“建立规则,制定系统”的降维打击面前,他那点“党同伐异,彰显自己”的小心思,渺小得可笑。 “太子殿下……圣明!”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嗓音都在发颤,透着一股狂热。 紧接着,李泰身后的那些文士,一个个脸颊涨红,眼神里只剩下狂热与崇拜,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殿下胸怀天地,我等……自愧不如!” 最后,只剩下李泰一人。 他孤零零地站着,脸色惨白,如丧考妣。 他看着那个被众人环绕的身影,光芒万丈,不可直视,终于双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 …… 第71章 父皇别夸了,儿臣只想安静地烤个串! 李承乾站在东宫门口的台阶上。 他觉得自己像一尊石像,被定在了原地。 周遭是山呼海啸的赞颂。 无数双眼睛里燃烧着狂热与崇拜,视线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身后,李泰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可李承乾感觉不到半分胜利的喜悦。 他只觉得冷。 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笔直地冲上头顶,让他的头皮阵阵发麻。 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他只是为了躲一个“山长”的虚名,为了他那梦寐以求、滋滋冒油的烧烤大业,结果亲手点燃了一把火。 一把名为“百家争鸣”的,注定要烧遍整个大唐的滔天大火。 他原本只想挖个小坑,把李泰和孔颖达那帮总想拉他上课的老头埋了。 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别来烦自己。 可他现在惊恐地发现,这坑……挖得太大了。 大到把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圈了进来。 而他自己,就站在这巨坑的正中央,成了那个唯一的、所有人都仰望的……挖坑人。 他不是山长。 却胜过所有山长。 他制定了规则,他亲手开启了一个时代。 从今往后,无论是田间地头的农学家,还是打铁炼钢的工匠,亦或是角落里钻研术数的算学家,他们所有的成就,所有的荣耀,都将与他李承乾的名字,死死捆绑。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庞大势力,正在他脚下破土萌发。 由无数技术官僚和新生代学者组成。 他的咸鱼大业……彻底完了。 这哪里是甩锅? 这分明是给自己焊上了一个更大的锅,还是个带聚变反应堆的! “殿下!殿下真乃我等前行之路的明灯!” 一个刚刚还跟在李泰身后的年轻文士,此刻彻底倒戈,挤到最前面,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激动地发问:“殿下所言‘百家学堂’,不知该如何划分?是按农、工、医、算,还是可设阴阳、纵横、名法之学?” 李承乾的脑子“嗡”的一声。 划分? 我怎么知道!我连我家后院那几只鸡的公母都分不清! 他嘴唇动了动,还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另一个人又抢着开口。 “殿下,‘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八字,真乃大道至理!敢问,评判各家‘贡献’的标准为何?是以产出的钱粮计,还是以对民生的影响来论?若有一门学说,短期不见成效,长远却有大利,又该如何评判?” 李承乾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标准? 我唯一的标准就是你们都别来烦我,别耽误我睡懒觉! 他求助似的看向四周。 阎立德那帮工匠,看他的眼神狂热得像是看到了祖师爷鲁班下凡。 东宫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把胸膛挺得高高的,满脸的与有荣焉。 至于李泰……那摊烂泥,已经彻底扶不起来了。 完了。 没人能救我了。 既然如此…… 那就只能,继续忽悠了! 李承乾调整呼吸,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他抬起手,轻轻往下压了压。 仿佛刚才那一番惊世之言,已经耗尽了他巨大的心神。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来自这位“圣贤”的下一个“神谕”。 “诸位的疑问,很好。” 李承乾缓缓开口。 “但,这些问题,孤,不能回答。” 众人皆是一愣。 李承乾目光扫过全场,反问道:“孤若今日定了学堂的划分,岂非又落入了‘一家之言’的窠臼?孤若此刻定了贡献的标准,那孤与独断专行的‘山长’,又有何异?”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是恍然的低语。 他们看向太子的眼神,敬佩之上,又多了几分震撼。 看啊!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清醒! 殿下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权力的诱惑,哪怕这权力是他自己亲手创造,唾手可得! “那……那究竟该如何?”最先提问的文士彻底茫然了。 李承乾心中暗笑。 上钩了。 他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人群中早已石化的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以及他身边的几位大儒身上。 “孔祭酒,”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让孔颖达浑身一个激灵。 “孤以为,这些问题,正该是‘学政院’成立之后,需要讨论的第一个议题。” 孔颖达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亮光。 对啊! 这不就是“学政院”的职责所在吗! 太子殿下这是在给他们这些老臣出题,更是在赋予他们定义这个新时代的权力! “至于‘学政院’的人选……”李承乾的目光又轻飘飘地落回跪在地上的李泰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和蔼可亲”的笑意。 “青雀,才思敏捷,于格物之道也颇有心得。孤举荐你,与孔祭酒一道,牵头负责此事。” “你们可以广邀朝中贤达,共同商议,拿出一个章程来,再呈报父皇与孤。” 他三言两语,就把这个足以把人活活累死的烫手山芋,精准地扔了出去。 李泰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刚刚才带着人来逼宫,来砸场子。 转眼间,他不但不计前嫌,反而将如此重要的事务,委任于自己? 这是……何等的胸怀! 这是……何等的气度! 李泰心中那点仅存的嫉妒和不甘,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彻底冲垮。 羞愧。 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感觉自己在李承乾这片广阔胸襟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真正的格局,不是党同伐异,而是海纳百川吗? 李泰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对着李承乾的方向,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声音嘶哑到变了调。 “臣弟……遵命!必不负太子哥哥所托!” 孔颖达等一众大儒也激动得老脸通红,躬身领命。 一个千古未有的学术盛世,仿佛即将在他们手中拉开帷幕。 人群中爆发出比刚才还要热烈十倍的欢呼。 李承乾看着这“兄友弟恭”、“君臣相得”的感人一幕,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完美! 让李泰这个思想新锐的,去跟孔颖达这帮恪守传统的老顽固磕。 一个想创新,一个要守旧。 再加上魏征、房玄龄那帮各有算计的朝中大佬,这个“学政院”内部,光是吵架就能吵上个一年半载。 等他们吵出个结果来,自己的咸鱼乐园早就建好了! 他心满意足,悄悄转身,准备溜回寝殿,继续完善他的烧烤架终极版图纸。 “承乾!” 一个威严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颤音,从不远处传来。 李承乾身子一僵。 完了。 终极BOSS,来了。 李世民大步流星而来,身后紧跟着面色同样震撼的房玄龄和杜如晦。 他在甘露殿坐立不安,终究还是没忍住,亲自跑来看了。 然后,他刚好看到李承乾“不计前嫌”,提拔李泰的那一幕。 他看到了李泰那发自内心的羞愧与敬服。 他看到了满朝文武,以及那些年轻学子,望向李承乾时那毫不掩饰的崇拜。 李世民的心中,翻江倒海。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御下之术! 他这个儿子,根本不是在甩锅! 他是在用绝对的智慧和格局“立威”之后,再反手施以“恩典”! 先将李泰这个最大的潜在政敌,彻底击溃,打掉其所有锐气,让其心服口服。 然后再反手提拔,给他一个将功补过、能够施展抱负的机会。 一打一拉,恩威并施! 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一个心腹大患,化为了最得力的臂助! 这已经不是帝王心术了。 这是开天辟地的神明,在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李世民快步走到李承乾面前,激动地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晃了晃。 “好!好!好啊!” 李世民连说三个好字,眼眶竟有些发热。 “承乾,为父……为你骄傲!你这‘制衡之道’,这‘帝王心术’,用得……用得比为父还好啊!” 李承乾:“???” 制衡?心术? 父皇,您到底在脑补些什么?我就是想让他们内讧,好让我自己偷懒啊! 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 李世民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他拍着李承乾的肩膀,转向众人,声音洪亮如钟。 “太子所奏‘百家争鸣’,乃是为我大唐立万世之基!朕,心甚慰!” “此事,便由太子全权总领!学政院所议一切章程,最后须由太子裁决!” “朕说的!” 李承乾眼前一黑。 好家伙。 我刚把锅甩出去,您老人家一锤定音,又给我扣回来了。 还加了个“最终解释权归本人所有”的霸王条款! 看着李世民那张写满了“吾儿类我”、“大唐后继有人”的欣慰脸庞,李承乾欲哭无泪。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一屁股瘫在软榻上。 第72章 殿下,您这三大纲领,是要亡国啊! 李承乾觉得自己快疯了。 自从他那个“百家争鸣”的伟大构想,被父皇李世民一锤定音“盖章认证”之后,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学术狂热。 雪花似的条陈奏疏,每日都从四面八方涌入东宫,几乎要将他的书案淹没。 有引经据典三千言,请求开设“相马学”的,字里行间那股劲,恨不得把伯乐从坟里刨出来当院长。 有声称茶中有大道,建议创立“品茗学”的,说这能修身养性,比圣人文章还管用。 最离谱的,一个家伙上书请求设立“投壶学”。 奏疏里吹嘘这玩意儿能锻炼眼力手力,培养君子风度,实乃国之重器,应倾国之力推广。 国之重器? 我重你个大头鬼! 李承乾差点没忍住,当场把那份奏疏糊到上书人的脸上。 你们这帮人,就是闲的! 更让他崩溃的是,“学政院”的筹备会,开了三天,吵了三天。 除了把甘露殿的房梁震得嗡嗡作响,连个像样的屁都没议出来。 孔颖达死死抱着“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的牌位不撒手,坚称这才是万学之基。 魏王李泰则力主引入西域的算法和天文学,认为那才是“格物”的未来。 兵部的人想把《孙子兵法》单列一派,工部的人觉得墨家机关术才是天下第一。 李承乾每天光是看他们吵架的会议纪要,就看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再这么下去,别说当条咸鱼了。 他感觉自己迟早要英年早逝,过劳死在这东宫书房里。 不行! 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那个荒谬而致命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他要做的,不是去修剪这些疯长的枝蔓。 而是要给这棵即将长歪的大树,确立一个绝对的主干。 一个以“懒”为核心的……不,一个简单粗暴,却又无法反驳的灵魂! 三天后,李承乾召集“学政院”所有核心成员,在刚刚修葺一新的崇文殿,召开了第一次“格物院发展纲要”会议。 大殿里,崭新的琉璃落地窗将午后阳光尽数引入,亮得刺眼,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被照得无所遁形。 孔颖达、房玄龄、杜如晦,还有一脸憔悴、眼圈发黑的李泰,以及各部大佬,分坐两侧,神情肃穆。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这是要对前几日的无休止争吵,做出最终裁决了。 然而,李承乾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诸位,”李承乾坐在主位上,手里空空如也,只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那姿态松弛得完全不像个储君。 “这几日,孤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格物’?” “格物穷理,它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不是废话吗?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明德,为了治国,为了平天下啊! 李承乾轻笑一声,似乎能听见他们心里的呐喊。 “孤以为,格物之道,有三大纲领。”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 “其一,曰‘省力’。” “为何要改良农具?为了让农夫用更少的力气耕更多的田。为何要改进织机?为了让织女用更短的时间织更多的布。” “凡一门学问,一项技艺,若不能让人,或让牲畜,活得更省劲,那就是无稽之谈,是浪费时间的歪理邪说。” 众人心头一跳。 这话……好粗鄙,但又好有道理! 李承乾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曰‘舒适’。” “我父皇总说以人为本。什么是‘本’?本,就是让每个人都活得舒坦!” “冬天冷得哆嗦,我们就烧火炕、铺地龙。夏天热得能把人烤熟,我们就凿冰窖、引甘泉。” “茅厕臭气熏天,我们就把它改成一冲就干净的净房!” “一项发明,如果不能让人的日子过得更干净、更方便、更安逸,那就是花里胡哨的废物,不值一提!” 大殿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 省力?舒适? 这跟他们想象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宏大叙事,画风好像……完全不对啊。 孔颖达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 李承乾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此刻他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曰‘自流’!” “自流?”杜如晦忍不住发问,“殿下,此词何解?”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李承乾解释道,“世间万物的最高境界,便是如同江河湖海,日月星辰,自行运转,无需任何外力干涉。” “一个水车,若需人时刻在旁看管,便不是好水车。” “一部律法,若需官吏日日耳提面命,便不是好律法。” “我们的格物院,亦是如此!” “孤的理想是,未来的格物院,要建立一套能自我运转、自我评判、自我修正的规则!谁的学说好,谁的贡献大,不用我们在这里吵得面红耳赤,自有那套规则去评判,去奖惩。如此,方能长久,方能真正做到‘万世之基’!” “而我们……”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自己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无限向往的弧度。 “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躺在家里,喝着小酒,晒着太阳,看着这个世界,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他说得兴起,一个没收住,竟把心里最深处的渴望,秃噜了出来。 大殿之内,死寂。 之前还嗡嗡作响的房梁,此刻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满殿文武,霎时失声。 所有人都被这番惊世骇俗的“咸鱼宣言”,震得神魂出窍。 省力,是为了少干活。 舒适,是为了多享受。 自流,是为了最终彻底不干活! 这……这哪里是什么治学纲领? 这分明是一篇“论如何心安理得地躺平享福”的战斗檄文! 李泰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大得能塞进一颗鸡蛋。 他懂了。 他全懂了! 他这位太子哥哥,从始至终,从他娘的第一天起,目标就只有一个——躺平!之前所有的一切,什么格局,什么胸襟,全都是为了这个终极目标铺路!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没有骇然,只有一种被点醒的狂热。 他们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省力,是效率!是生产力的解放! 舒适,是民生!是仁政爱民的最终体现! 自流,是制度!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最高境界! 太子殿下,这是用最粗鄙直白的话,阐述了治国安邦的终极奥义!大道至简!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一声怒喝,在大殿中悍然炸开。 众人循声望去,新任的监察御史,素以刚直刻板著称的“铁面御史”古直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从座位上霍然站起。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大殿中央,对着李承乾重重一拜,随即猛然抬头,双目赤红,里面是痛心疾首的火焰。 “臣,古直言,斗胆请问太子殿下!” “圣人教诲我等,当‘克己复礼’,当‘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读书人,更当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担当!” “可殿下这‘三大纲领’,通篇宣扬的,却是贪图享乐,好逸恶劳!此乃奢靡之风,是亡国之兆啊!” 他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须因为愤怒而根根颤抖。 “若人人都求省力,天下谁还愿做那水滴石穿的苦功?” “若人人都求舒适,天下谁还愿守那餐风饮露的清贫?” “长此以往,我大唐的士子,将尽数变成一群只知追求安逸享受的肉囊饭袋!国将不国!” “臣,今日,便要冒死上谏!” 古直言猛地一撩衣袍前摆,对着御座之后、李世民所在的太极宫方向,轰然跪倒! 那膝盖砸在地板上的闷响,让所有人心头都跟着一颤。 他声嘶力竭,声音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在发颤。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关闭格物院!严惩太子!以正视听,以挽我大唐读书人之风骨啊!” 轰! 整个崇文殿,彻底炸了。 谁也没想到,古直言竟刚烈至此,这是要把太子往死里整,要把这刚刚扬帆的格物院,一竿子直接打翻! 李承乾也懵了。 我…… 我就是想给我未来的烧烤架整个自动翻面功能而已啊! 第73章 你管这叫亡国之兆?李二:给朕来一万个! 甘露殿。 殿内的空气沉重,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琥珀。 新任监察御史古直言,正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老泪纵横,一字一句地控诉着太子的“三大罪状”。 他的身后,七八名同僚齐刷刷跪着,个个神情悲痛,仿佛亲眼见证了大唐文脉的崩塌。 “……陛下!太子以‘省力’为名,实则包藏懒惰之心!” “以‘舒适’为名,实则推行奢靡之风!” “以‘自流’为名,更是要行那甩手掌柜的昏聩之事!” 古直言的声音在殿梁之间冲撞、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砸出来的。 “此三者,是挖空我大唐根基的巨奸大盗!陛下若不严惩,天下士子见样学样,人人效仿魏晋名士嗑药清谈,不问生产,届时,国事谁来操持?社稷谁来守护?” 他的质问,让不少朝中老臣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儒家之道,讲究的便是一个“勤”字,一个“苦”字。 太子殿下那套“享福理论”,的确听着就刺耳。 龙椅之上,李世民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一声又一声,显露出内心的烦躁。 一方面,他直觉承乾的话糙理不糙,那份“无为而治”的终极图景,精准地搔到了每一位帝王的痒处。 另一方面,古直言把孔圣人和江山社稷都抬了出来,这顶帽子压下来,重逾泰山。 儒家,是他李世民治国的基石,不容动摇。 百官前列,魏征手持笏板,垂目而立,如一尊石佛,不动不言。 房玄龄与杜如晦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显然都在急速盘算着对策。 李世民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正站在殿角,悄悄打着哈欠的儿子身上。 “太子。” “古御史所言,你可有话说?” 李承乾像是被这一声从梦中唤醒,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他昨夜为了一张能自动翻面的烤串机图纸,熬了大半夜,此刻眼皮正不住地打架。 他揉了揉眼,目光投向地上跪着的古直言,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古御史,用过早膳了么?” 满殿的凝重,被这一句话问得瞬间断了线。 古直言也懵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回答:“臣,用过了。” “吃的是粟米饭,还是肉羹?”李承乾又问。 “……是粟米饭,配了几块腌肉。”古直言的耐心正在告罄,都火烧眉毛了,太子竟还在问这些琐事。 李承乾追问:“那为何不直接吃生米,配生肉?” “太子殿下!” 古直言终于被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生米如何下咽?生肉腥膻难食!殿下是想用这等三岁小儿的蠢问题,来羞辱老臣吗?” “哦?” 李承乾脸上的睡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的眼神里透着光。 “原来古御史也知道,米要煮熟,肉要做熟,是为了‘更好下咽’,‘更好入口’。” “这,不就是孤说的‘舒适’么?” “你为了这份‘舒适’,不惜花费柴薪与时间去蒸煮烹饪,那你算不算是在贪图享乐,好逸恶劳?” “噗嗤……” 不知哪个角落,有臣子没憋住,笑出了声。 古直言那张涨红的老脸,瞬间变成了紫红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吃熟食是亡国之兆吧? 李承乾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踱步上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古御史可知,从刀耕火种,到铁犁牛耕,我华夏先民耗费千年,是为了什么?” 古直言下意识地回答:“是……是为了增加收成,活人万千。” “说得好!”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如何增加收成?便是要让同样的人,在同样的时间里,耕更多的地!这,不就是孤说的‘省力’么?” “难道在古御史看来,我等筚路蓝缕的祖先,全都是一群只知懒惰的无用之辈?” “我……” 冷汗,顺着古直言的额角滑落。 他感觉自己坚守一生的圣贤道理,在太子这简单粗暴的诘问面前,竟如纸糊一般,脆弱不堪。 李承乾走到大殿中央,转身,对着御座上的李世民一拱手。 “父皇,儿臣前几日在东宫造了一物,可否容儿臣将其搬上殿来,为诸位解惑?” 李世民正听得入神,闻言大手一挥。 “准!” 片刻后,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黑乎乎、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吭哧吭哧地走进了大殿。 这东西方方正正,底有四轮,一侧装着手摇的鼓风机,顶上是一排能联动的铁签,旁边还伸出一根高高翘起的铁皮烟囱。 正是李承乾亲手设计的,豪华版全自动烧烤架。 满朝文武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个炉子? 还是什么新式刑具? “此物,孤称之为‘烧烤架’。”李承乾拍了拍铁皮,发出“砰砰”的闷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指向那台小巧的鼓风机。 “古御史请看,此物一摇,可轻易生风,让木炭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最旺的火候。一人之力,可比十人俯身吹气。此为,‘省力’。” 他的手指又滑向那根高耸的烟囱。 “烧烤之时,油烟极大,熏人眼鼻。有了此物,油烟便可顺着烟道排出殿外,让操劳的厨子免受烟熏火燎之苦。此为,‘舒适’。” 最后,他轻轻转动侧面的一个摇杆。 那一整排铁签,立刻带着上面想象中的肉串,开始同步而均匀地翻转起来。 “以往烤肉,需专人时刻翻动,一不留神便会烤焦。用上此物,只需转动摇杆,所有肉串便可均匀受热,外焦里嫩。” “甚至,孤已想好,未来可引水力驱动,让它自行转动不休。” “此为,‘自流’。” 整个甘露殿,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奇怪的铁疙瘩,听着太子殿下的讲解。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烤肉的炉子。 而是一件浓缩了格物至理,蕴含了大道奥秘的宝器! 李承乾一步步走到瘫软在地的古直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古御史,现在,你来告诉孤。” “这个集‘省力’、‘舒适’、‘自流’于一身的烧烤架,究竟是动摇国本的‘巨奸大盗’……” “还是能让我大唐三军将士,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上,吃上一口热乎乎烤肉的‘利国利器’?” “一个厨子,用上此物,半个时辰便可烤出百人份的肉食。他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去磨刀,可以去备菜,甚至可以去读半卷书。” “这,是让我大唐子民变成了废物……” “还是让我大唐的每一个子民,都变得更有效率,更有价值?” 李承乾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振聋发聩。 “格物之道的终极目的,不是为了让人受苦,更不是为了歌颂贫瘠!” “而是要用人的智慧,去创造价值,去解决难题!去让我们大唐的每一个子民,无论是农夫、工匠、士兵,还是读书人,都能活得更体面,更富足,更有尊严!” “如果,追求这样的目标,也算是一种罪过……”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龙椅之上,声音响彻大殿。 “那这个罪,孤,认了!” 话音落下,他猛地一拂袖袍,转身,再也不看地上那人一眼。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喝彩。 “太子殿下圣明!” 第一个站出来的,竟是那位一直沉默的魏征。 这位以直谏闻名的老臣,此刻满脸潮红,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老臣,附议!” “太子殿下之言,方为真正的大道!‘克己’非是苦行,‘复礼’当为仁心!殿下之学,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是仁者之学!” 他猛然转向古直言,厉声喝道:“古直言!你以腐儒之见,揣度圣贤之心,还不速速向太子殿下请罪!” 古直言瘫坐在地,血色尽褪。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他穷尽一生钻研的经义,在那个黑乎乎的烧烤架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御座上,李世民猛地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下御阶,竟是绕着那个烧烤架,来回走了两圈,抚摸着冰冷的铁皮,双目之中,是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他看到的,早已不是一个烧烤架。 他看到了,大唐的军队,用上了可以连射的强弩。 他看到了,大唐的百姓,住进了冬暖夏凉的砖瓦房。 他看到了,大唐的江山,在一个个可以“自流”运转的完美制度下,国泰民安,万世永昌! 这位天可汗一把抓住李承乾的手臂,虎口用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形。 “好!说得好啊!承乾我儿!” “这……这不是什么烧烤架!” “这是我大唐的‘格物第一台’!是开启一个新时代的钥匙!” 他环视全场,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高声宣布: “传朕旨意!此物,着工部仿制万架,立刻配发三军!另,从国库直拨十万贯,在城外,为太子建一座‘格物总院’!” “就以这‘格物第一台’,为镇院之宝!”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我…… 我只是想在自己院子里,安安静静地撸个串而已啊! 怎么……怎么又双叒叕升级成国家级重点项目了?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未来无数的官员、学子、皇亲国戚,分批次前来他的东宫,围观他那个该死的烧烤架,并且人人都要写一篇八百字的观后感。 李承乾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大殿的穹顶,望向外面那片蔚蓝得有些刺眼的天空。 一滴清泪,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我的咸鱼…… 我的烧烤…… 我的快乐…… 全没了。 第74章 我发明烧烤架,弟弟却造出内卷机! 大殿之上的封赏,是一道天雷。 正正劈在李承乾的脑门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那勉强挤出的笑意,彻底碎裂,凝固成了面具。 格物总院? 镇院之宝?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八个字,像一群撞死在钟上的蝙蝠,嗡嗡作响,震得他神魂颠倒。 他只是想撸个串。 他只是想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听着油脂在炭火上爆开的滋啦声,享受片刻的人生。 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的总负责人? 他那凝聚了毕生咸鱼心血的烧烤架,怎么就成了开启大唐新时代的钥匙? 成了“格物第一台”这种一听就让人想死的圣物? 李世民已经激动得有些失态,他死死攥着李承乾的手,对着满朝文武,唾沫横飞地描绘着未来的宏伟蓝图。 从强军到富民,从生产到制度。 仿佛那个黑乎乎的铁疙瘩,是能解救大唐于水火的万能神丹。 而李承乾,神丹的发明者,被迫站在他爹身边。 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承受着百官投来的,几乎能将他点燃的灼热目光。 房玄龄和杜如晦的眼神,尤其吓人。 那两位帝国的擎天玉柱,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欣慰,只有狂热。 一种找到了信仰,找到了“大道”化身的狂热。 他们看的不是李承乾的皮囊,而是他背后万丈的智慧金光。 就连那位向来不动如山的魏征,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捋着胡须,频频点头。 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大字——吾道不孤。 李承乾感到一阵窒息。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群大臣围观。 而是被一群脑补能力突破天际的怪物,按在地上,一层又一层地,强行焊上圣人的光环。 完了。 这次真完了。 跳进黄河也别想洗了。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李世民哼着根本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承乾刚想开溜,就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 “殿下,留步!臣等还有一事请教!”房玄龄笑得满脸褶子都在发光,热情得吓人。 杜如晦更直接:“殿下‘自流’之说,真乃治国金玉良言!臣苦思冥想,我大唐税赋转运,耗费巨大,若能依殿下之法,设国家钱庄,统筹调度,岂非……” “还有殿下的‘舒适’之论!”房玄龄抢过话头,“长安水道脏乱,若能依殿下之理念,引渭水入渠,遍布全城,那将是何等功在千秋的大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睛里迸射着光芒,语速快得像两挺机枪。 国家银行。 城市下水系统。 一个个能把天捅个窟窿的宏伟构想,就这么从他们嘴里喷涌而出。 而且,全都要冠上“秉承太子殿下理念”的名头。 李承乾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听着这些恨不得明天就把大唐翻个底朝天的疯狂计划,唯一的念头就是: 求求你们了。 别说了。 我听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想回家睡觉! 他拼命打着哈欠,挤出一副为国操劳过度,油尽灯枯的疲态,含糊其辞地应付: “二位爱卿……所言……极是……” “孤……乏了……” “容后……再议……” 说完,也不管两人作何反应,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东宫,他一脚踹飞靴子,把自己重重砸进柔软的卧榻,用锦被死死蒙住了头。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可他的脑子里,更乱了。 那个被他命名为“撸串伴侣一号”的宝贝,已经被一群禁军簇拥着,庄重地“请”进了崇文殿。 美其名曰,“格物第一台”,进行为期三天的公开展览。 小太监的回报,像一把把刀子扎进他心里。 崇文殿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文武百官,国子监学子,长安富商,甚至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使节。 他们对着那个烤肉的炉子,顶礼膜拜。 时而惊叹,时而沉思,时而捶胸顿足,恍然大悟。 有翰林学士,对着排烟的铁皮烟囱,洋洋洒洒写下三千字雄文——《论“疏”与“堵”:从格物第一台观圣人治政之道》,认为烟囱象征着广开言路,排解民怨。 有兵部武将,看着那套联动的翻转烤签,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场就要上书,成立“军械自动化研究司”,研究能自动上弦的连弩。 最离谱的,是几个粟特商人,围着手摇鼓风机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大唐太子已掌握“风神之力”,他们要立刻建议国王,对大唐的贡品增加三倍。 李承乾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报告,心头一阵绞痛。 他的烧烤架。 他的快乐源泉。 如今成了他最大的痛苦来源。 它被无数人观摩、解读、神化,沾染了太多不该属于它的意义。 它不再纯粹了。 就像他,也再回不去了。 “殿下,魏王殿下来了。”门外,传来内侍怯生生的通报。 李承乾把头在被子里埋得更深。 别来。 求你千万别来。 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那个被我亲手忽悠瘸了的便宜弟弟。 然而,李泰显然没听见他内心的哀嚎,不等通报完,人已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太子哥哥!” 李泰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亢奋。 李承乾任命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只见李泰双眼亮得骇人,怀里抱着一卷巨大的图纸,因跑得太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哗啦”一声,将图纸在地上铺开。 那是一副无比繁复、无比精密的机械图。 无数的齿轮、杠杆、链条交错,核心是一个巨大的水轮,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太子哥哥!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自流’的真谛!” 李泰指着图纸,激动到浑身发抖。 “我根据您那‘格物第一台’的联动之法,彻夜未眠,设计出了此物!” 李承乾的目光,缓缓移向图纸正上方。 五个工整的楷书大字,映入眼帘。 “全自动水力翻书台”。 李承乾的瞳孔,猛地缩成一个针尖。 “你看!”李泰献宝似的解释,“只要在书房外引水渠,驱动水轮,便能带动整套齿轮运转!书页会被这精巧的吸风管吸起,再由小拨杆轻轻翻过!我还设计了调速装置,可根据您的阅读速度,调整翻页快慢!” “这样一来,您日后看书,便再也无需亲自动手了!” 李泰的脸上洋溢着崇拜与自豪。 他觉得自己终于悟透了太子哥哥思想的精髓,并将其发扬光大。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李承乾,等待着那句梦寐以求的夸奖。 然而,李承乾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 那不是一套机械。 那是一座囚笼。 一座用“效率”和“勤奋”打造的,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金光闪闪的囚笼。 他不想看书。 他一点也不想看书。 他只想躺着。 这个蠢货弟弟,把他摸鱼的终极奥义,理解成了如何更高效地内卷! 他不仅自己卷,还要发明工具,逼着自己这个只想躺平的哥哥一起卷! 这哪里是弟子? 这分明是披着崇拜者外衣的魔鬼! 一股比被封为“格物总院”院长时,还要深沉百倍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李承乾。 他看着李泰那张真诚到刺眼的脸。 看着那双清澈愚蠢,写满“快夸我”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该怎么告诉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头号铁粉,他呕心沥血的“伟大发明”,在自己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恐怖、最画蛇添足的东西? 他该如何,在不暴露自己咸鱼本质的前提下,亲手掐灭这个魔鬼弟子心中,那熊熊燃烧的创造之火? 李承乾的大脑,从未转得如此之快。 或者说,从未被逼到如此绝境。 第75章 弟弟造囚笼,我被迫创立哲学流派!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李泰。 这哪里是他的弟弟。 分明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狂信徒。 他清楚,此刻一个字都不能说错。 对付狂信徒,你不能否定他的神。 你只能告诉他,他对神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而自己,不幸正是李泰心中的那个“神”。 李承乾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疲惫倦怠被一种全新的神情所取代。 那是一种混杂了悲悯、无奈,又仿佛洞穿了万古的高深。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那张繁复的图纸上,而是飘向了窗外,像是在凝视一片凡人看不见的星空。 “青雀。”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轻易便钻进了李泰的耳朵里。 “你的巧思,孤很欣赏。” 李泰的眼睛“蹭”一下亮了,腰杆瞬间挺得像一杆标枪。 “但是,”李承乾话锋陡然一转,“你只见‘自流’之形,未见其神。” 李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形?神?” 他满脸茫然,小心翼翼地请教:“还请太子哥哥指点。” 李承乾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叹息里,似乎裹挟着无尽的岁月沧桑,像是一位俯瞰众生的智者,在为世人的迷途而惋惜。 “孤问你,我们为何要造那烧烤架?” “是……是为了‘省力’,为了‘舒适’。” 李泰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生怕说错一个字,“是为了让厨子,能更轻松地做出更美味的食物。” “然后呢?”李承乾的声音平静地追问。 “省下来的力气,空出来的时间,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能烤更多的肉,服务更多的人?”李泰不确定地猜测。 “错!” 李承乾断然否定。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安静的殿内。 他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刺穿李泰的灵魂。 “是为了让那个厨子,在完成差事之后,可以有时间坐下来!” “去喝一杯茶,看一会天上的云,甚至打个盹!” “是为了让他从繁重重复的劳作中,寻回片刻真正属于‘人’的闲暇!” 李泰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脑中一片空白。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那张巨大的图纸前。 他依旧没有低头去看,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已经钻进牛角尖的弟弟。 “你这翻书台,巧则巧矣,却已入了魔道。” “读书之乐,在何处?” “在于指尖摩挲书页时的温润触感。” “在于偶遇佳句时,不由自主的停顿与回味。” “在于掩卷沉思时,那份跨越时空与古人神交的静谧。” “这些,都是读书乐趣本身,无可替代的一部分。” “你用这冰冷的铁器,将‘翻书’这一行为粗暴地剥离出去,固然是‘省力’了,却也把读书最大的乐趣给‘夺’走了!” “人,若连这最后的乐趣都要假手于外物,那与被丝线牵着的木偶,又有何异?” “青雀,此非‘省力’,是‘夺趣’啊!” “夺趣”二字,仿佛两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在李泰的心口上。 他骇然低头,看着自己那张曾引以为傲的图纸,第一次觉得它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面目可憎。 李承乾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该上价值了。 “格物之道,当分‘体’与‘用’。” “烧火做饭,行军打仗,此乃‘用’也。是生存之本,是不得不为之事。对于这些,自当追求极致的‘省力’、‘舒适’、‘自流’。” “但人活着,并非只为生存。” 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缥缈的道韵。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此乃‘体’也。是人之为人的精神寄托,是灵魂的呼吸。对于这些事,我们非但不能求‘省力’,反而要享受其中‘不便’带来的乐趣。” 他抬手指了指窗边的香炉。 “若有一器,可自动添香、点火,固然方便,却也失了那份焚香沐手、与香对话的虔诚。” “若有一物,可代人挥毫泼墨,字字精准,固然工整,却也失了那份心随笔走、物我两忘的意趣。” “格物,是为了让我们从‘用’的劳苦中解脱出来。” “从而,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沉浸于‘体’的闲适之中。” “这,便是孤所言的,‘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一口气说完,李承乾感觉自己快要缺氧了。 他简直是个哲学发明家。 他成功地将自己的“懒”,包装成了一种追求精神自由、回归人性本源的崇高境界。 完美! 李泰的嘴巴已经张成了圆形,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他呆呆地看着李承乾,脑海里如同被投入了亿万吨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体……用…… 无用之用……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太子哥哥的境界,早已超越了“术”的层面,抵达了“道”的高度! 自己还在沾沾自喜于设计一个翻书的“术”,而太子哥哥思考的,却是“人为何要读书”的“道”! 自己只想着如何让一切都变得高效,却忘了人之所以为人,恰恰是那些看似“无用”的雅趣和闲暇! 是自己着相了!是自己肤浅了! 李泰的眼眶瞬间通红。 他对着李承乾,深深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 “太子哥哥……是臣弟愚钝!是臣弟险些误入歧途,辜负了您的教诲!” “您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臣弟……让臣弟茅塞顿开!” 他抬起头,眼神已经从先前的狂热崇拜,升华成了一种近乎仰望神明的敬畏。 “臣弟这就回去,把这孽障图纸烧了!” “从此以后,定当牢记太子哥哥‘无用之用’的教诲,再不敢以器物之巧,侵扰人文之乐!” 说完,他珍而重之地卷起那张图纸,像是卷起一件罪证,对着李承乾再行一礼,才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东宫。 李承乾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骨头都软了,一屁股瘫坐回榻上。 总算…… 把这个小魔星给忽悠过去了。 “无用之用”,他为自己的急智和口才点了个赞。 这下,总没人再敢发明什么自动洗脚机、自动喂饭器来折磨自己了吧?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他不知道,他与李泰的这场对话,被殿外侍奉的一位年轻起居郎,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这位本就对太子殿下景仰已久的文学青年,听完这番“体用之辩”与“无用之用”的宏论,当场惊为天人,回到家中,连夜奋笔疾书,一篇汪洋恣肆的学术雄文就此诞生。 标题起得石破天惊——《论格物之“体”与“用”——兼议太子殿下“无用之用”之显学奥义》。 文章一出,在长安思想界投下了一颗核弹。 原本因“格物第一台”而沸腾的长安,所有人都认为格物之道就是求“用”。 可这篇文章,却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甚至更加高妙的理论! 一时间,整个长安的读书人,分裂成了两大阵营。 一派,以工部、兵部官员和工匠为主的“致用派”,高举“烧烤架”大旗,奉李承乾为“工科先驱,实用之神”。 另一派,则以国子监、翰林院的文人学士为主的“尚体派”,高举“无用之用”理论,奉李承乾为“道法自然,哲学圣皇”。 两派人马在酒楼、茶肆、朝堂,吵得不可开交,天天在东宫门口堵门,请求他们共同的祖师爷李承乾出面,为自己正名,并取缔对方那个歪理邪说。 李承乾躲在寝宫里,听着外面的鼎沸人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人生,为什么就这么艰难? 就在他快要被逼疯时,一纸诏书,将他从这无尽的烦恼中“解救”了出来。 李世民召他入甘露殿。 李承乾硬着头皮走进大殿,一眼就看到,李世民正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的,赫然便是那篇引爆全城的《论格物之“体”与“用”》。 李承乾的心脏“咯噔”一下,差点停跳。 完了。 这次玩脱了。 然而,李世民脸上并无怒气,反而是一种混杂了惊奇、赞叹和“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 他放下那篇文章,目光深邃如海,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承乾。” 李世民缓缓开口。 “你跟为父说句实话。” “这‘无用之用’,是不是你为了平衡朝中‘致用派’和‘清谈派’势力,提前布下的,又一招绝世妙棋?” “你先抛出‘烧烤架’,以此稳住并激励了房、杜,还有军方那一干讲求实际的干才。” “然后,你又借青雀之口,将这‘无用论’抛出,顺势安抚和笼络了孔颖达、虞世南这些守旧的大儒,让他们不至于将格物之道,彻底斥为粗鄙的匠人之术。”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亢奋,眼神里燃起了炽热的火焰,那是一位发现绝世璞玉的帝王才会有的光芒。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大步流星地走到李承乾面前。 “啪!” 一只厚重的手掌,重重地落在了李承乾的肩膀上,那力道,几乎让李承乾一个趔趄。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拍肩,而是混杂着惊叹、赞许与托付的千钧之力。 “一打一拉,一放一收!” 李世民的嗓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俯身盯着李承乾,像是要将他彻底看透。 “你让这两派相互争鸣,相互制衡,而你,则高坐中枢,独掌最终的裁决之权!” “所有人都为你所用,却又无人能一家独大,以至于功高震主!” “高!” “实在是高!” 这位开创了贞观盛世的马上皇帝,此刻竟像个初窥大道的学子,满脸都是叹服。 “好一个帝王平衡术!承乾,你这一手驭下之术,论及精妙,便是为父……也未曾想到过!” 李承乾:“……” 他感觉自己的听觉正在离家出走,父皇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他缓缓仰起头,呆呆地望着甘露殿那绘着仙人走兽的华美穹顶。 这一刻,他第一次对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发自灵魂的怀疑。 这个世界……指定是哪里出了点毛病吧? 是不是我的脑子有问题? 还是你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有问题? 为什么啊! 第76章 一颗白菜惊天下,父皇他又悟了! “格物总院”的工地,在长安城外铺开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尘土。 李世民是铁了心要把这事办成千古标杆,国库直拨的十万贯钱粮,如同流水一般淌向工地。 数万民夫被征调而来,日夜赶工,号子声与夯土声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作为项目的“总挂名负责人”,李承乾被迫每隔几天,就要来这里“体察民情”。 他恨透了这项差事。 每次他那辆极尽奢华的马车一到,工部官员、将作监匠头、守卫将领,便会黑压压地围上来。 一张张脸上,全是过度热情的红光与小心翼翼的谄媚。 他们嘴里吐出的,全是李承乾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工程进度,和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歌功颂德。 李承乾只能摆出“太子”应有的温和表情,在众人的簇拥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巡视一圈。 嘴里机械地重复着“甚好”、“辛苦诸位了”之类的废话。 最后,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殿下圣明”中,他像个被榨干了所有精力的傀儡,逃也似地回到城里。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被架在神坛上的吉祥物,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这天,他刚从工地逃回来,沾满泥点的袍子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听说朝中出了件麻烦事。 今年的冬天异常温和,开春后雨水又尤其充沛。 风调雨顺的最终结果,是长安京畿地区的蔬菜,迎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尤其是大白菜。 田间地头,一颗颗白菜长得赛过一个的肥硕,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际。 起初,菜农们脸上还挂着丰收的喜悦。 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产量实在太大了。 长安城的市场在几天之内就迅速饱和,白菜的价格断崖式下跌。 从最初的几文钱一斤,跌到几斤一文钱。 最后,干脆白送都没人要了。 菜贱伤农。 菜农们拨了拨算盘珠子,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把白菜从地里砍下,再装车运到城里贩卖,光是耗费的人力、车马费,都远远超过了卖菜得来的那点铜板。 于是,一幕令人心碎的景象出现了。 无数菜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了大半年的劳动成果,成片成片地烂在地里。 有些实在心疼的,砍了一车进城,可哪里卖得掉。 他们又不舍得再花一笔钱运回去,索性就那么倾倒在城外的路边。 一时间,长安城外,堆起了一座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白菜山”。 天气转热,白菜迅速腐烂,那股酸腐的恶臭招来了遮天蔽日的苍蝇蚊虫。 不仅恶心,更有引发疫病的风险。 京兆尹急得焦头烂额,一连几封奏疏递了上去,请求朝廷拿出个章程。 朝堂之上,那帮刚刚分裂成“致用派”和“尚体派”的大臣们,又一次吵成了一锅滚开的热粥。 以房玄龄为首的“致用派”,提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案。 由官府出面,以一个低到尘埃里的价格,统一收购这些白菜,要么拿去喂猪,要么直接挖坑填埋当肥料。 “荒唐!” 方案刚一提出,便遭到了以大儒虞世南为首的“尚体派”的激烈反对。 虞世南吹胡子瞪眼:“此举与焚琴煮鹤何异?粮食蔬菜,皆上天所赐,岂能如此轻易糟蹋!圣人云‘节用爱人’,房相此举,有伤天和,与圣人之道背道而驰!” 房玄龄眼皮一抬,没好气地顶了回去:“那依虞学士高见,该当如何?” 虞世南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脸高深地缓缓道:“此事之根源,在于人心贪利。若菜农不贪,百姓不贪,顺应天时,吃多少,种多少,何来今日之厄?” “致用派”的官员们差点当场气笑了。 这是什么屁话? 闹了半天,丰收还是老百姓的错了? 两派人马唾沫横飞地吵了三天三夜,一个主张“物理超度”,一个主张“道德感化”,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这个滚烫的山芋,毫无悬念地,又被踢到了李承乾这里。 李世民召集群臣于大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站在角落里,眼神涣散,明显在神游天外的儿子。 “太子。” 皇帝的声音响起。 “此事关乎民生,也正是检验你格物之道的时候。你那‘省力’、‘舒适’、‘自流’之法,还有那‘无用之用’的玄妙道理,对此事,可有解?” 唰! 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瞬间聚焦在了李承乾身上。 李承乾心里叫苦不迭。 他刚才神游得正爽,脑子里全是上辈子在东北老家,冬天最常吃的那几道硬菜。 此刻被李世民突然点名,他脑中根本没有半点国计民生的概念,更别提什么狗屁哲学思辨了。 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五个大字。 猪肉炖粉条。 当“大白菜过剩”这个词传入耳朵时,他刻在DNA里的东北血脉,瞬间就被激活了。 他想到了那酸爽开胃的渍菜(酸菜),想到了酸菜在滚烫的五花肉汤里“咕嘟咕嘟”翻滚的场景,想到了那吸饱了肉汤和酸菜精华的粉条…… 口水,很不争气地,开始在舌根下疯狂分泌。 “父皇,”李承乾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都亮了,“这有何难?” 满朝文武,精神齐齐一振! 看! 太子殿下果然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只听李承乾用一种分享绝世美食心得的轻松口吻,兴致勃勃地说道: “把那些白菜,全都腌起来不就行了?” “腌?” 李世民愣住了。 “对,腌。”李承乾说得兴起,仿佛眼前已经摆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杀猪菜,“找些大缸,把白菜洗净,切开,一层白菜一层盐,码得结结实实的,最后用块大石头死死压住。” “过个十天半个月,等它发酵变酸,就成了。” “这东西,叫酸菜,弄好了能放一年不坏!” 他咂了咂嘴,补充道:“等到天寒地冻,没新鲜菜蔬的时候,再把它拿出来。不管是炖肉、炒粉条,还是包饺子,那味道……啧啧,好得很呐!” 他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纯粹是一个资深吃货在畅想未来的口福。 然而,这番话落在满朝文武的耳朵里,不亚于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 大殿之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 房玄龄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那声音清脆响亮! “妙啊!” “简直是神来之笔!化腐朽为神奇!臣怎么就没想到!” 他一个箭步冲出队列,对着李世民躬身长揖,声音因过度激动而颤抖: “陛下!太子殿下此法,何止是解决了眼前的烂菜之危!” “这更是为我大唐北方边镇数十万军民,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廉价的、可大规模推广的过冬储菜之法啊!” “此法一旦功成,每年可为国朝节省多少粮草转运之糜费?陛下!这……这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功业啊!” 杜如晦的眼中也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紧跟着出列: “何止是储菜!殿下说‘腌’,说‘发酵变酸’,这便是‘格物’的至理!” “利用盐,利用时日,改变其物性,使其久存不坏!这背后蕴含着何等深奥的大学问!” “而且此法简单易行,家家户户皆可为之!一旦推广开来,我大唐百姓的餐桌,在凛冽寒冬,将不再单调!” 就连刚刚还在高谈“人心不古”的虞世南,也愣了半晌。 随即,他抚掌长叹,脸上满是叹服与释然。 “无用之用!无用之用啊!” “这,便是‘无用之用’的最好明证!看似‘无用’,即将腐烂的白菜,经太子殿下‘格物’之手,便有了过冬储藏的‘大用’!” “这与我等空谈玄理,高下立判,云泥之别!老臣,心服,口服!” 刚刚还吵得你死我活、势同水火的“致用派”和“尚体派”,在这一刻,被“酸菜”这一伟大的发明,奇迹般地统一了思想,达成了空前的和谐。 他们都从这简单的腌菜之法中,找到了支撑自己理论体系的完美论据! “致用派”看到了它无与伦比的实用价值。 “尚体派”看到了它“变废为宝,道法自然”的哲学内涵。 白菜之厄,迎刃而解。 李承乾,再一次,在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推上了神坛。 他仅仅用一句关于吃的呓语,便轻松化解了一场潜在的民生危机与朝堂纷争。 当天晚上,李世民在自己的寝宫,设下家宴,单独召见了李承乾。 餐桌上,最显眼的主菜,便是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酸菜炖白肉。 李世民亲自为李承乾夹了一大筷子酸菜,自己也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李承乾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他穿越以来,吃得最舒心、最畅快的一顿饭。 这久违的,家的味道,让他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就在他沉浸在美食的幸福中时,李世民忽然放下了筷子。 他用一种郑重到极点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承乾。” 李承乾嘴里还塞满了酸菜和五花肉,含糊地“唔”了一声。 “为父,今天,终于想明白了。” 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顿悟”的光芒,那光芒亮得惊人。 “你之前三番五次地说,不想当这个太子,为父一直以为,你是真的懒散,不堪重负。” “现在,为父懂了。” “你不是懒。”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锤,敲在李承乾的心上。 “你是觉得,这太子之位,这东宫,乃至这整个大唐,都束缚了你的手脚!” “你的志向与才华,早已经超越了这凡俗的帝王权位!” 你的心中,装的是整个天下,是万千黎民! 区区一个东宫,怎么可能容得下你这条真龙? 李承乾的咀嚼,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 喉咙里的那块五花肉,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着。 一种冰冷的、不详的预感,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向上攀爬。 只听李世民的声音变得愈发激昂,带着一种发现旷世奇才的颤栗。 “为父在想,是不是该让你提前……接触一些,真正关乎国之命脉的大政了?” 他微微前倾,帝王的威严在此刻化为了纯粹的信任与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诱惑的语气,缓缓吐出两个字。 “比如,盐铁?” “噗——” 李承乾再也控制不住。 一口混合着酸菜、肉汁的“精华”,精准地喷射而出,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了一片狼藉。 他猛烈地咳嗽着,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呛到,而是因为惊骇。 他抬起头,看向他爹那张脸。 那张脸上,此刻清晰地写着“吾儿类我,甚慰我心”,写着“快,好儿子,快来替为父分忧解难”。 那份浓烈到化不开的欣慰与期许,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第77章 爹,求你了!盐铁这坑,儿臣真不敢跳! 李承乾咳得撕心裂肺,整张脸都憋成了深紫色,眼角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不是被呛的。 他是被吓的。 盐铁? 国之大动脉。 历朝历代的绞肉机。 多少英雄豪杰,能臣干吏,就栽在这两个字上。轻则丢官罢职,重则身死族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父皇这是觉得他命太长,想让他早点下去见列祖列宗? 李世民见他反应如此剧烈,非但没有起疑,反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看! 承乾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为父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渴望这个机会,他早就想施展自己的滔天抱负!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太内敛,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苦了你了。 李世民心中瞬间涌起一阵为人父的酸楚与骄傲,他伸出手,重重拍着儿子的背,帮他顺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慈爱,“为父知道你激动。你放心,有为父在,你放手去做!谁敢给你使绊子,为父第一个不饶他!” 李承乾好不容易才把那口要命的酸菜咽下去,感觉整个食道都像被火烧过。 他抬起头,迎上李世民那张写满了“吾儿速来,舞台已为你备好”的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 跑! 必须跑!立刻!马上! 可怎么跑? 直接说“父皇儿臣能力有限干不了”,等于当场承认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是在欺君。 以他爹那多疑的性格,下场绝对比接手盐铁还惨。 必须找个理由。 一个听起来无比高大上,无比合情合理,完美契合他“心怀天下、深谋远虑的圣贤太子”人设的理由。 电光石火间,李承乾的大脑进入了超频状态,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缓缓放下筷子,整理了一下衣冠,方才的狼狈相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凝重、谦逊与忧虑的复杂神情。 “父皇,”他的声音因刚才的剧咳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镇定,“儿臣方才失态,非是激动,而是……惶恐。” “惶恐?”李世民愣住了。 “然也。”李承乾站起身,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父皇欲将盐铁之事交予儿臣,此乃天大的信任,儿臣感激涕零。但正因如此,儿臣才倍感惶恐。” 他直起身,目光并未落在李世民身上,而是投向了殿外沉沉的夜色,视线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了大唐万里的山河之上。 “父皇可还记得,儿臣曾言,格物之道,当分‘体’与‘用’?” 李世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刚研究过,甚至还写了心得体会。 “腌制酸菜,看似解决了京畿白菜之厄,实则不过是‘用’之层面的一点小术。” “儿臣,不过是恰逢其会,拾人牙慧,侥幸成功罢了。” “但盐铁,非同小可。”李承乾的语气陡然沉重如山。 “盐,活万民之命。” “铁,铸国之干戈。” “此二者,非‘用’也,乃国之‘体’!是贯穿我大唐四肢百骸的血脉!” 李世民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他又一次发现,自己儿子的思路,拔高到了一个他未曾设想的境界。 “对血脉动刀,岂可儿戏?”李承乾转过身,眼神清澈而坦诚地直视着李世民。 “动刀之前,需先望、闻、问、切,需知其流向,明其症结。” “如今,儿臣对这‘血脉’的认知,尚且停留在长安城的一纸奏疏之上,对其在州、在县、在乡、在野的真实状况,可谓一无所知。” “譬如此次酸菜之法,若非儿臣偶然想起家乡吃食,又岂能有此一策?” “这恰恰说明,真正的智慧,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真正的解法,藏于万千黎民的日常烟火之中。” “若儿臣此刻便接手盐铁,在东宫闭门造车,仅凭朝中几卷数据便贸然推行新政,与纸上谈兵何异?” “一旦有误,影响的将是千万百姓的生计!” “动摇的将是我大唐的国本!” “届时,儿臣万死,莫赎!”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李承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打鼓,他偷偷用余光观察着李世民的表情。 只见他爹的脸上,先是惊讶,然后是沉思,最后,那双深邃的龙目中,迸发出了骇人的亮光。 那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更是“吾儿果然深谋远虑”的极致欣慰。 “好!”李世民一拍大腿,“说得好!承乾,你又给为父上了一课!” 他激动地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不愧是‘无用之用’的开创者!你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根本!” “没错,知易行难,空谈误国!” “没有亲眼看过,亲手摸过,就没有资格对国之大动脉指手画脚!” 李世民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承乾:“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来了! 机会来了! 李承乾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恭谨:“启禀父皇,儿臣恳请……出巡地方,体察民情。” 他微微躬身,摆出了最诚恳的姿态。 “儿臣想亲自去看看,我大唐的盐,是如何从碧波万顷的大海中,从深不见底的盐井里,化作百姓灶台上的白霜。” “儿臣想亲自去看看,我大唐的铁,是如何从深山矿脉中开采,历经千锤百炼,化作将士手中的横刀。” “儿臣想亲口问问那些灶户、那些铁匠,他们一年能得几斗米,家中尚有几口人,日子过得是苦是甜。” “只有将这些最真实的‘体’,都装在心里,儿臣日后才敢向父皇建言,如何去‘用’好这盐铁。” 这番话,翻译过来其实很简单: 爹,我想出去玩。 我想去看海,想去爬山,想去吃野味。 朝堂太闷了,我要放风! 然而,落入李世民的耳中,这简直就是当代储君的完美典范! 不耽于享乐,不急于揽权,心怀天下,脚踏实地。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稳重! 李世民大步上前,双手扶起李承乾,看着自己的儿子,越看越满意,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块自我抛光到璀璨夺目的绝世美玉。 “准了!”李世民的声音洪亮如钟,“为父不仅准了,还要给你仪仗,给你兵马,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摆手:“父皇不可!” “儿臣此去,乃为‘体察’,非为‘巡视’。仪仗兵马太过招摇,只会让地方官吏层层遮掩,所见所闻,皆是粉饰太平。儿臣只求轻车简从,扮作寻常游学士子,如此方能窥得一丝真实。” 开什么玩笑,身后跟一大票人,那还怎么愉快地摸鱼? 李世民闻言,更是赞叹不已。 看看!看看! 连这等细节都想到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宁愿放弃太子威仪,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此等心性,何愁大事不成! “好!就依你的!”李世民大手一挥,当场拍板,“你自行挑选几名护卫随从,户部支应一应开销。你想去哪,便去哪。想看什么,便看什么。” “为父,只有一个要求。” 李承乾心头一紧:“父皇请讲。” “注意安全。”李世民的脸上,流露出一个父亲最真切的关怀,“你是大唐的太子,万万不可有失。” “儿臣遵旨!”李承乾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太好了! 公款旅游! 带薪休假! 皇帝老爹亲自授权的摸鱼长假,谁敢拦我! 咸鱼的春天,终于来了! 他强忍着仰天大笑的冲动,对着李世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然后脚步轻快地退出了甘露殿。 看着儿子那挺拔中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背影,李世民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喃喃自语。 “先‘格’物,再‘格’人,如今,竟是要去‘格’这天下了么……” “承乾啊承乾,你的心,到底有多大?” 他拿起桌上那篇《论格物之“体”与“用”》,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刺破黑暗的智慧光芒。 而他李世民,将是这万丈光芒背后,最坚实的后盾。 第78章 殿下,你这一口鱼,吃出了大唐的万贯家财! 李承乾的出游大计,执行效率堪比急行军。 他无情地谢绝了东宫属官们哭天抢地,想要跟随他一同“教化万民”的请求。 也甩掉了那个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的科研狂魔弟弟,李泰。 最终的随行名单,只有称心、如意等寥寥数人。 个个都是身手高强、沉默寡言,并且早已洞悉他“懒”之本性的贴身心腹。 一行人换上寻常富家公子的行头,怀揣着户部支援的巨额银票,次日天还未亮,便如游鱼入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长安城。 目的地? 江南。 烟花三月下扬州。 这几个字,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穿越者的灵魂深处,是毕生追求的终极浪漫。 至于考察盐铁? 见鬼去吧! 那不过是用来忽悠皇帝老爹,换取自由的借口。 在他李承乾的人生规划里,画卷上只应有小桥流水,案几上只应有美女佳肴。 一行人晓行夜宿,刻意避开尘土飞扬的官道,专挑那些风景秀丽、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 李承乾彻底放飞了自我。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特制的、内里铺着厚厚软垫的宽大马车里。 耳畔是清脆的鸟鸣,鼻尖是幽淡的花香,嘴里品着长安带来的顶级糕点,再呷一口用清洌山泉刚刚烹煮的新茶。 舒服。 他舒服得几欲呻吟出声。 这他娘的,才叫人过的日子! 当太子有什么好?每日寅时就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面对一群唾沫横飞的老头子,还要时刻提防着暗处的冷箭。 哪有此刻这般逍遥,这般自在。 半个月后,车队悠悠哉哉地晃进了后世所称的“两淮”地界。 此地襟江带海,自古便是产盐重镇,朝廷盐税的大头,皆出于此。 李承乾本能地想绕路走。 “盐”这个字,如今对他而言,多少有些敏感,容易让他联想起朝堂上那些烦心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日,他们在淮安城外的一处驿站歇脚,听闻此地“淮白鱼”乃是一绝,便点名要尝尝。 鱼,是无可挑剔的好鱼。 才从河里捞上来,在盆里活蹦乱跳,鳞光闪闪,鲜活得能溅人一脸水珠。 厨子,也是方圆十里最有名的老师傅,一手烹鱼的绝活已臻化境。 然而,当那盘雾气氤氲、鲜香扑鼻的清蒸白鱼被端上桌时。 李承乾仅仅尝了一口。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呸!” 他毫不顾忌形象,猛地将嘴里的鱼肉吐在了地上。 一旁的称心脸色微变,立刻凑上前低声问:“殿下,是鱼不新鲜?” “鱼是好鱼。” 李承乾拿起筷子,又在那乳白的鱼汤里轻轻一蘸,用舌尖细细品咂。 下一刻,他的脸色变得比锅底还黑。 “是盐!” “这盐,不对劲!”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土腥味,在他的味蕾之上轰然炸开,粗暴地蹂躏着他挑剔的神经。 好端端一条极品的江中白鱼,竟被这拙劣的盐,糟蹋成了一锅无法下咽的垃圾。 暴殄天物! 这简直是对食材的亵渎!是对一个资深吃货的终极侮辱! 李承乾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去,把厨子叫过来。” 片刻后,那位掌勺的老师傅被带了过来,两股战战,神情惶恐。 “老丈,我且问你,你们这菜里用的,是什么盐?” “回……回贵人的话,是官盐啊。”厨子满脸无辜,声音都在发颤,“小老儿祖祖辈辈都在这儿做菜,用的都是这盐,向来是这个味儿。” “官盐?”李承乾的疑惑更深了,“官盐就这德性?” 在他的记忆中,唐代的制盐工艺虽比之后世,但也不至于烂到这种地步。 厨子以为他不信,苦着脸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 “贵人您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我们这地界,靠海吃海,早年间,家家户户都可自煮海盐,那盐,白得像雪,鲜得能让人把眉毛都吞下去。” “可自打前朝开始,朝廷便严禁私煮,把盐场全收归官府。这官盐嘛,一是价格贵得离谱,二则……就是您尝到的这个味儿。里头全是杂质,又苦又涩。” “我们也没法子,市面上只许卖这种盐。听说那些真正好的精盐,都是特供给长安城里的大官贵人们的,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哪有福气见得到啊。” 李承乾瞬间明白了。 盐铁专营,官府垄断。 这便是垄断经营下,最典型的弊病——质量无可避免地下降,价格却居高不下。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 可一想到接下来的江南之行,自己的味蕾可能要日复一日地遭受这种劣质盐的荼毒,他就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烦躁。 这,严重影响了他的旅游体验! 这,严重破坏了他的咸鱼心情! 不行。 为了自己接下来的口福,这件闲事,非管不可。 “此地最大的官盐场,在何处?”他沉声问道。 厨子连忙指向东边:“出城往东三十里,海边上,便是板浦盐场。这方圆百里的盐,都是从那儿出来的。” “称心,”李承乾眼中闪过一抹决断,“备马,我们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李承乾站在了板浦盐场的场部门外。 眼前与其说是盐场,不如说是一片被圈禁起来的巨大滩涂。 烈日之下,成百上千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盐工,如同蝼蚁般,挑着沉重的海水,麻木地倒入一口口巨大的铁锅之中。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灼人的热浪混杂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苦涩咸腥,扑面而来。 不远处,一个管事打扮的壮汉,正挥舞着手中的皮鞭,狠狠抽打在一个不慎打翻了水的瘦弱盐工身上,嘴里骂骂咧咧。 李承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带着称心,绕着盐场的外围,沉默地走了一圈。 他看见,盐工们费尽心力煮出的,是一种灰黑色的粗盐,里面肉眼可见地混杂着大量的泥沙与不明杂质。 这些所谓的“官盐”,就这么被随意地堆放在露天的草棚下,任由风吹雨淋。 管事们再将其分装入袋,发往各地,换取高额的利润。 效率低下,工艺原始,产品劣质。 李承乾摇了摇头。 脑海中,后世纪录片里看过的“滩涂晒盐法”清晰地浮现。 开辟盐田,构筑沟渠,引入潮水,利用日光蒸发,让盐分自然结晶。 那种方法,不仅产量巨大,省时省力,产出的海盐更是洁白如雪,质量远非眼前这种粗陋的“火煮法”可以比拟。 最关键的是,它几乎不消耗燃料! 李承乾抬眼看了看盐场旁那座几乎被砍伐殆尽、光秃秃的山头,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愚蠢。 这不仅仅是技术落后的问题,更是管理上的彻底失败。 他转身回到马车上,取来纸笔,蘸饱了墨,手腕翻飞。 一张简易的图纸,很快便跃然纸上。 图上,是一片片被整齐分割成格子的盐田,旁边辅以水车和沟渠,并清晰地标注着“纳潮池”、“蒸发池”、“结晶池”等几个关键区域和步骤。 他又在图纸旁,用简明扼要的文字,阐述了“日晒为盐”的基本原理,及其节省成本、提升品质的巨大好处。 “称心。” 李承乾将图纸递了过去。 “找个机灵点的人,把这张图,想办法匿名投进这盐场的官署里。” “就说,是云游方士偶然路过,不忍见此地百姓食此劣盐,特赠‘点石成金’之法。” 他懒得亲自出面。 搞得太正式,少不得要层层上报,引来各路官员,接着就是请功、封赏,麻烦得要死。 他只想解决那个该死的盐味问题,然后继续自己悠闲的美食之旅。 借“方士”之名,最是省心。 这个时代的人,上至帝王,下至走卒,都信这个。 称心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而去。 李承乾在马车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重新舒舒服服地躺倒。 “走,我们换个地方,找点好吃的。” “但愿下一顿鱼,别再是这个鬼味道了。” 他闭上眼睛,很快便将这桩小事抛诸脑后。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漫长咸鱼假期里,一个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随手为之的小插曲。 解决一个味觉上的小麻烦罢了。 他打了个哈欠,满脑子都在盘算下一站是该吃烤全羊,还是该尝尝炖江鲜。 至于那张被他随手丢出去的图纸,究竟会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又将如何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关他屁事? 睡觉,睡觉才是正经事。 第79章 殿下只想吃口好盐,父皇直接封他盐铁使! 板浦盐场的盐监叫孙德茂。 一个熬了半辈子,才混到从七品的小官。 他最近的日子,堪称煎熬。 朝廷催缴盐税的文书,一道比一道急。 可盐场的产出就那么多。 盐工们怨气冲天,出工不出力,煮出来的盐,质差量少。 为此,他不知被上官申斥了多少回。 这天,他正为下个月的税额愁得头发都快揪秃了。 一个门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手里高高捧着一卷羊皮纸。 “大人!大人!有人往院里射了一支冷箭,箭上就绑着这个!” 孙德茂本就心烦意乱,没好气地一把夺过,展开图纸。 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张羊皮纸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图上画着他闻所未闻的构造。 一片片被切割得无比规整的格子。 旁边还标注着“纳潮池”、“蒸发池”、“结晶池”等诡异的名词。 而图纸旁的文字解释,更是看得他心脏狂跳,口干舌燥。 “引海水入田,凭日晒风吹,可自结为盐?” “无需薪柴,不费人力?” “产盐十倍于火煮,其色如雪,其味至鲜?” 孙德茂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荒谬! 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 盐自古便是煮出来的,哪有靠太阳晒出来的道理? 这定是哪个江湖骗子在故弄玄虚! 他抬手就想将这废纸扔掉。 可指尖触及纸张的瞬间,却瞥见了最末尾的那行小字。 “云游方士所赠,信则昌,不信则亡。” “方士”二字,让他心里猛地一突。 当今陛下虽不好方术,可对这类世外高人,向来抱持着宁信其有的态度。 何况,这图纸绘制精细,条理分明,绝非信手涂鸦。 万一…… 万一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满了孙德茂的脑海。 他的心,开始擂鼓般狂跳。 “产盐十倍”…… “其色如雪”…… 若真能实现,那还谈什么上官申斥?自己恐怕要一步登天! 巨大的诱惑,瞬间压倒了仅存的理智。 他决定赌一把! 赌上自己的官位前程! 反正盐场外围多的是荒废滩涂,随便划出一小块试验,即便失败,也损失不了什么。 孙德茂当即召来几名心腹,严格按照图纸上的要求,在一处偏僻角落,秘密开辟了一小片试验盐田。 挖沟渠,修堤坝,用大水车将海水引入第一个池子。 接下来,便是熬人的等待。 盐场的工人们远远看着,都当他魔怔了,指指点点,满是看笑话的神情。 谁家大人会傻到指望太阳能晒出盐来? 孙德茂顶着山一般的压力,每日天不亮就守在盐田边,眼巴巴地望着。 一天,两天…… 池子里的水只是在烈日下慢慢蒸发,看不到任何变化。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第七天清晨。 当第一缕曦光刺破云层,照在那个被称为“结晶池”的浅池中时。 奇迹,发生了! 随着最后一层水汽的消散,一层白花花的东西,在池底熠熠生辉,仿佛铺满了一地碎钻! 孙德茂的眼睛瞬间瞪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他伸出手,指尖都在发颤,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那白色的结晶体。 细腻。 干燥。 没有一丝一毫的泥沙杂质。 他颤抖着,将一小撮放进嘴里,用舌尖轻轻一抿。 下一刻,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咸鲜之气,轰然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没有苦,没有涩,只有最本源的鲜! “盐!是盐啊!” “是上好的雪花精盐啊!” 孙德茂再也抑制不住,涕泗横流,当场跪倒在盐田边,朝着天空砰砰磕头。 “神仙!是神仙指点啊!” 消息传开,整个板浦盐场彻底轰动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得魂不附体。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孙德茂立刻下令,砸了所有煮盐的铁锅,将全部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开辟日晒盐田的浩大工程中。 效果是颠覆性的。 短短一个月,板浦盐场的产量,何止翻了十倍! 产出的,还全都是以往只有皇室贵胄才能享用的雪白精盐! 而成本,几乎为零! 孙德茂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雪白盐堆,幸福得几乎晕厥。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收到那张图纸的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改写。 他不敢,也决不能独吞这份通天的功劳。 孙德茂亲自撰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疏,将“方士献图,日晒成盐”的经过,详尽无比地上报给了朝廷。 奏疏以雷霆之速,被送抵长安,摆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奏疏读罢,李世民先是惊愕,而后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云游方士? 他那洞悉人心的帝王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他没有声张,只是召见了皇家秘探组织,百骑司的统领。 “去查!给朕查清楚,近一个月,淮安板浦盐场附近,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事!” 百骑司的效率冠绝大唐。 不到三天,一份密报就呈送到了甘露殿。 密报显示,板浦盐场附近,并无任何方士踪迹。 唯一值得注意的异动,是半个多月前,太子殿下的车驾,曾在淮安驿站有过短暂的停留。 更有趣的是,太子殿下因嫌弃当地官盐味道苦涩,斥责了厨子,还曾派随从去盐场方向打探过。 在那之后,太子的车驾便离开了淮安,继续南下。 而就在太子离开的第二天,板浦盐场,便收到了那份“方士”的图纸。 所有线索,在此刻完美地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直线。 李世民一手握着盐场的奏疏,一手捏着百骑司的密报,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哪有什么云游方士! 分明是他的承乾! 是他那个总想偷懒的好儿子,在所谓“体察民情”的路上,仅仅因为一道菜不合胃口,就随手解决了困扰大唐百年的盐政顽疾! 他甚至为了不居功,不张扬,还特意假托了“方士”之名! 这是何等的心胸! 这是何等的淡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甘露殿内,爆发出李世民前所未有的大笑,酣畅,快意!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承乾不是在拒绝盐铁改革!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至高方式,从最基层,最根本的地方,悄然掀开了这场伟大变革的序幕! 先给自己这个皇帝老子画了个“体察民情”的大饼,稳住朝堂。 然后单枪匹马,直插要害。 一张图纸,就撬动了国之命脉! 这哪里是驭下之术,这分明是经天纬地之才! “来人!” 李世民的声音亢奋到极致。 “召三省六部所有官员,立刻到太极殿议事!” 半个时辰后,太极殿内,文武百官齐聚,人人脸上都写满了茫然。 李世民手持板浦盐场的奏疏,满面红光地走上御座。 “诸位爱卿!” 他高举奏疏,声音响彻大殿。 “淮安大捷!”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面面相觑。 淮安?非边非镇,何来大捷? “我大唐,得神人相助,觅得‘日晒成盐’之法!自此往后,我大唐之盐,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利,何止百倍于今!”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嗡嗡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李世民抬手虚压,示意众人安静。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而骄傲的弧度,缓缓开口: “诸位,可知这位不愿留名、功盖社稷的‘神人’,究竟是谁吗?” 他停顿了一下,享受着所有人的屏息以待。 然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揭晓了答案。 “便是我大唐的太子,李承乾!” 轰! 太极殿内,死寂一片。 这道声音,胜过天雷贯耳,将所有朝臣都劈得外焦里嫩。 太子殿下…… 他不是正在江南游山玩水吗? 怎么人在千里之外,就立下了这等不世之功? 李世民看着群臣那副目瞪口呆、仿佛见了鬼的模样,心中的骄傲与自豪感,瞬间膨胀到了顶点。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语气,下达了今日最重要的一道旨意。 “传朕旨意!” 第80章 爹,求你别奶了!我真不想当圣人啊! 扬州,瘦西湖。 三月春光,软风拂柳,熏得人骨头发懒。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画舫与人影。 锦榻上,李承乾半倚半躺,整个人松垮得像块化掉的麦芽糖,快要黏在榻上了。 他指间捏着剔透的琉リ杯,杯中新摘的龙井嫩芽上下沉浮,茶香清洌。 另一只手从身旁美人捧着的漆盘里,拈起一只热气腾腾的蟹粉汤包。 丝竹靡靡,吴侬软语,销魂蚀骨。 这他娘的,才叫活着! 李承乾眯缝着眼,对着汤包,轻轻咬开一个小口。 薄皮破裂的瞬间,滚烫的汁水裹胁着极致的鲜美,轰然炸满整个口腔! 那股鲜味直窜百骸,让他喉咙里逸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长安城里的刀光剑影。 父皇那张写满“你要上进,你得争气”的冰块脸。 还有那沉重得能压死人的盐铁国策…… 此刻,统统滚到了九霄云外。 江山社稷,国之储君,哪有舌尖上这一口来得实在。 “殿下,您慢些。” 身旁的扬州瘦马,嗓音软糯得能拧出水来,递上温热的丝帕。 李承乾擦了擦嘴角,刚想再来一只,眼角余光却扫见一艘快船,正破开水面,笔直朝着他的画舫冲来。 船头立着几名官袍官员,为首那人满脸焦黑,隔着老远就在拼命挥手。 李承乾的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 称心如鬼影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是扬州长史,看样子有急事。” “急事”两个字,让李承乾心里猛地一坠。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胃里直接顶到了脑门。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急事”。 天底下最大的急事,难道不是茶凉了,点心没了,美人不漂亮了? “不见。” 他摆摆手,声音里透出被打扰的烦躁。 “就说本宫吹了风,身子不爽利,不见客。” “殿下,怕是……躲不掉了。” 称心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您看他们后头那艘船上的旗。” 李承承乾不情不愿地抬眼望去。 下一秒,他的眼底狠狠刺痛了一下。 一面张扬的明黄色旗帜。 旗上那个硕大无朋的“敕”字,在三月春光下,竟显得无比狰狞。 那个字,像烧红的烙铁,隔着湖面就烫得他心口发慌。 皇权。 圣旨。 还有他那个远在长安,却阴魂不散的皇帝老爹! “操!” 李承乾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刚刚还鲜美到极致的蟹粉汤包,瞬间没了味道,腻在嘴里,味同嚼蜡。 他慢吞吞坐直身体,脸上那副慵懒惬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恰到好处的平静与淡然。 片刻后,扬州长史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京官,战战兢兢地登上画舫。 那京官四十上下,神情肃穆,一身专司监察的御史官袍洗得发白。 他看见李承乾的瞬间,眼底的惊愕一闪而逝。 奏章里那位如同在世圣贤的太子,竟真的在如此温柔乡中? 但那丝惊愕,旋即被一种更深的敬畏所覆盖。 “臣,参见太子殿下!” 哗啦啦! 一众官员齐齐跪倒在地。 画舫上的歌女美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里抖成一团,连呼吸都忘了。 “都起来吧。” 李承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天使远来辛苦。” 那御史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卷轴,双手高高捧起,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湖面: “太子李承乾,接旨!” 李承乾整了整衣袍,带着称心等人,躬身下拜。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父皇良心发现,觉得儿子太辛苦,让他赶紧滚回长安继续当废物。 长安再烦,也比在这心惊胆战地“搞事业”强。 然而,御史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天雷,精准无比地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太子承乾,心怀社稷,洞察万里!巡游于野,不忘国本!以日晒之法,革千年盐政之弊,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朕心甚慰……” 听到这,李承承乾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日晒盐法? 暴露了? 怎么会这么快! 他不是已经把锅甩给一个不存在的“海外方士”了吗?他那个爹是怎么知道的?!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乱窜,还没等他理出头绪,圣旨里更要命的内容,已化作重锤,狠狠砸了下来。 “……兹授命太子承乾,即刻总领两淮盐政!” “凡盐场、盐运、盐税之事,皆由太子决断,便宜行事,如朕亲临!” “另,于尚书省下,特设‘盐铁革新司’,以太子承乾遥领司务,总揽天下盐铁新政!” “……钦此!” 当“钦此”二字落下。 整个瘦西湖,静得只剩下风吹柳条的“沙沙”声。 扬州长史等一众地方官,已经彻底变成了泥塑木雕。 他们一个个张着嘴,用一种看神仙下凡的眼神,死死盯着李承乾。 我的天! 太子殿下哪里是来游山玩水的! 这分明是心系江山社稷,微服私访,来为国为民解决盐政这个天大难题的啊! 传说中点石成金的“神人”,竟然就是太子殿下本人! 一出手,就撬动了困扰大唐百年的顽疾! 这是何等的经天纬地之才! 何等的不慕虚名之德! 再看看这画舫、美人、佳肴…… 高人!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 这哪里是耽于享乐? 这分明是大隐隐于市,用最奢靡的表象,来掩盖自己经略天下、革故鼎新的真正目的! 一瞬间,所有官员的内心,都被巨大的崇敬与羞愧填满。 他们还在为迎来送往,粉饰太平而沾沾自喜,太子殿下却已在谈笑风生间,为大唐立下了不世之功! “臣等……恭贺殿下!殿下深谋远虑,乃我大唐社稷之幸啊!” 扬州长史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李承乾便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礼,额头磕在甲板上“咚”的一声闷响。 其余官员纷纷效仿,赞美之词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此刻的李承乾,感觉后脑勺被人狠狠抡了一棍,眼前金星乱冒。 总领两淮盐政? 总揽天下盐铁新政? 如朕亲临? 这……这他妈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他的人生规划是什么? 混吃等死,遛鸟逗狗,醉卧美人膝的咸鱼藩王啊!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长安那个漩涡里钻出来,结果逍遥日子没过上几天,他爹就隔着千里之遥,给他挖了这么一个能埋葬整个大唐的盐铁天坑!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想骂娘,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儿臣……接旨。” 当那卷沉甸甸的圣旨递到手上,李承乾感觉自己接过的不是皇权,而是一道催命符。 宣旨的御史,此刻也满脸都是发自肺腑的敬佩。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气道:“殿下,陛下还有一句口谕。陛下说,‘承乾,你做得很好,放手去做,天塌下来,为父给你顶着!’” 李承乾眼角狂跳。 爹,求你了,别顶了! 你再顶,儿臣就要被你活活压死了! 他看着周围那一双双狂热、崇拜的眼睛,看着那艘载着他的温柔乡和美食梦、正渐渐远去的画舫,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 全完了。 他的咸鱼假期,就此终结。 他的江南美食之旅,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夭折。 “殿下,府衙已经备好了接风宴,还请殿下移驾!” 扬州长史满面红光,殷勤到了极点。 李承乾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一步步走下画舫,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脚下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可他却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深渊。 第81章 甩锅的最高境界,是让全世界帮你脑补! 扬州府衙,后堂。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 眼前,是堆积如山、几乎要将他活埋的竹简与文书。 这些,都是扬州长史连夜从府库里翻出来的,关于两淮盐政的所有卷宗。 空气中陈旧的霉味混着墨香,熏得他脑仁发疼。 扬州长史与几名属官侍立一旁,神情激动,眼神炙热。 那目光,不像在看太子,倒像在瞻仰一尊即将显灵的神祇。 “殿下,这是我两淮十三处官营盐场近年的产出账目。” “殿下,这是盐运司的行文路线图,以及各地盐价浮动记录。” “殿下,这是历年来查处的私盐案件卷宗……” 官员们抢着开口,生怕在太子殿下面前落了下风。 在他们看来,殿下既然能想出“日晒成盐”这等神技,此刻必然是成竹在胸,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积弊百年的两淮盐政,彻底扭转乾坤! 他们要做的,就是鞍前马后,摇旗呐喊。 将来这泼天的功劳里,自然少不了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他们眼中那位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跑。 必须想个办法,把这口天大的黑锅甩出去,然后继续自己伟大的跑路计划。 直接撂挑子肯定不行,抗旨不遵,他担不起。 那就只能……找个倒霉蛋来接盘! 李承乾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那几张打了鸡血的脸。 他的眼神看似深沉如渊,实则是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面试”。 谁,看起来最能干? 谁,看起来最不怕死? 谁,看起来最适合当这个完美的背锅侠? 他伸出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笃。” “笃。” 声响不大,却让整个后堂瞬间死寂。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着太子殿下的雷霆指令。 “这些卷宗,孤看与不看,意义不大。” 李承乾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 这是他长年扮演“圣贤太子”,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众官吏闻言,心头剧震,愈发恭敬。 听听!这是何等的境界! 寻常庸官,新官上任,只会埋首故纸堆,皓首穷经。 可殿下却直指问题核心! 这些陈腐发霉的数据,根本无法反映盐政真正的毒疮! 何等的魄力! 扬州长史小心翼翼地躬身,试探着问道:“那依殿下之见……” 李承乾的目光从那堆小山似的竹简上挪开,落在了扬州长史的脸上。 他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张长史,孤问你,在这两淮地界,平日里,是谁对这官盐的弊病,骂得最凶,抱怨得最多?”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也太……出乎意料了。 众人本以为,殿下会垂询盐场分布,或是税收大要。 谁能想到,他竟然问起了谁是本地最大的“刺头”和“喷子”。 扬州长史足足愣了半晌,才在大脑中疯狂搜索起来,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回殿下,若说抱怨最多之人,倒还真有一个。” “哦?”李承乾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此人名叫赵德言,是江都县一名盐税小吏。” “此人……性情耿直,甚至可以说有些迂腐。因看不惯盐运司官吏与地方豪族勾结,侵吞盐利,盘剥百姓,数年间,已连上十八道奏疏,弹劾上官,痛陈盐政之弊。” “结果呢?” 扬州长史苦笑一声:“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他还因此得罪了上上下下所有人,被排挤到了一个清闲的库房里,终日与旧账本为伴,再无升迁之望。” 李承乾听到这里,双眼猛地一亮。 就是他了! 这个叫赵德言的,简直是天选的接盘侠! 首先,他身在基层,门儿清!对盐政的猫腻了如指掌。 其次,他有改革的核动力!被压迫了这么多年,心里那股火都能点燃长江了。 最关键的一点,他没背景,没靠山! 只要自己稍加提拔,这哥们儿还不对自己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当牛做马? 到时候,自己把所有破事都丢给他,只需在后面挂个名,偶尔点点头。 等他把事情办妥了,功劳是自己的,苦劳是他的。 而自己,则可以重新过上喝茶听曲,遛鸟摸鱼的快活日子! 完美! 李承乾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他当即拍板,一锤定音。 “传孤的令旨,即刻起,擢升江都盐税吏赵德言为两淮盐政司副使,暂代本宫,全权处理盐法改革一应事宜!” 此令一出,满堂死寂。 针落可闻。 扬州长史等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眼中都写满了山崩海啸般的震撼。 他们又一次,被太子殿下的操作给秀到了。 不拘一格降人才! 殿下这是在用最直接、最蛮横的行动,向整个大唐官场宣告他的用人标准! 不看资历!不看背景!不看官阶! 只看你有没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那个赵德言,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不识时务、处处碰壁的官场废物。 可在太子殿下眼中,他却是一块蒙尘的美玉! 殿下仅凭几句问话,就从茫茫人海中,精准地捞出了那把最锋利、也最敢于执行改革的“刀”! 这一手“破格提拔”,看似随意,实则深藏着帝王心术的至高妙理! 先以“日晒成盐”,解决了“术”的问题。 再以“擢升赵德言”,解决了“人”的问题。 那么接下来,殿下怕就是要拿那些盘根错节的地方豪族开刀,解决“势”的问题了!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深不可测! 想到这里,扬州长史等人望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升华为了狂热。 “殿下圣明!” 众人齐齐下拜,声音发自肺腑,如山呼,如海啸。 李承乾被这阵仗搞得一懵,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摆了摆手:“孤乏了,你们都退下。待赵德言到任后,让他直接来见孤。”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好好规划一下,等锅甩出去,下一站是去苏州看园林,还是去杭州赏西湖。 众官员恭敬地躬身退出,整个后堂,重归安静。 李承乾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在了宽大的椅子上。 他感觉,自己离咸鱼的梦想,又近了一大步。 然而他并不知道。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他那“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惊世之举,正以燎原之势,伴随着“日晒成盐”的奇迹,传遍整个江南。 无数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士子,奔走相告,当街涕泪横流。 无数被世家大族打压的中小商贾,仿佛看到了黑夜中亮起的唯一灯塔。 一股名为“太子新政”的巨大风暴,正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悄然酝酿。 而风暴中心的李承乾,此刻正为自己成功甩锅而沾沾自喜。 他盘算着,今晚的接风宴上,是点一道清蒸鲥鱼呢,还是一道蜜汁火方? 第82章 殿下息怒!为一盘烧麦,灭个门不至于! 三日后。 江都县盐税小吏赵德言,被一队甲胄森然的官兵“请”进了扬州府衙。 他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软得像两根面条,筛糠般抖个不停。 完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反复回荡,撞击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 肯定是那十八道弹劾奏疏,终于踢到了通天的铁板。 某个自己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大人物,要亲自炮制他这只不知死活的蝼蚁了。 来时的路上,他甚至已经构思好了遗书的腹稿。 然而,当他被带到李承乾面前,听完那道石破天惊的任命后。 赵德言,彻底僵住了。 两淮盐政司,副使。 他年近四十,身材瘦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着“苦涩”与“执拗”。 多年官场倾轧,早已将他的脊梁压得微微弯曲,仿佛永远也直不起来。 可此刻,他呆立堂中。 那双早已被岁月磨得浑浊无光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从死灰深处,轰然复燃。 一簇被压抑了半生,几乎已经彻底熄灭的火焰,猛地窜起,亮起了灼人的光。 “草民……不,罪臣……不,下官赵德言,叩见太子殿下!” 他猛然惊醒,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上方的李承乾俯身便拜。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咚咚”声。 一声,比一声重。 “殿下……殿下知遇之恩,德言……万死不辞!” 他哭了。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李承乾看着他这副模样,胃里略感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满意。 很好。 看这激动到恨不得当场为自己去死的架势,这口沉甸甸的锅,是甩定了。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高深莫测的语调开了口。 “赵德言,孤知道你。” “孤也知道你的那些奏疏。” “写得很好。” 这几句话,宛如九天神雷,在赵德言的脑中轰然炸开。 他豁然抬头,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太子殿下,竟然看过他的奏疏! 那些被顶头上司当面扔进纸篓,被同僚引为笑柄,连他自己都快要放弃的血泪文字…… 竟然,入了当朝储君的法眼!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赵德言只感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倒流,滚烫地冲上头顶,让他浑身都在战栗。 “从今日起,两淮盐政,孤就交给你了。” 李承乾摆出一副“我看好你,大胆去干”的表情,娴熟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甩锅台词。 “你放手去做,不要有任何顾虑。” “孤只有一个要求。” “请殿下示下!”赵德言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毕生力气从胸膛里挤出来的。 “不要来烦孤。” 李承乾在心里默默补完了后半句,嘴上却只是淡然地一挥手。 “凡事,以国法为准绳,以百姓为念。” “懂了吗?” “下官……明白了!” 赵德言重重叩首,额头再次与地面亲密接触,再次抬起时,眼神中的火焰已凝为杀伐决断的锋芒。 他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番话,潜台词就是让他不必顾忌任何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 不必理会官场上那些肮脏龌龊的人情世故! 只要是违法乱纪,祸害百姓的,就一个字——干! 而太子殿下,就是他身后那座最坚不可摧的靠山! “很好。”李承乾满意地点了点头,“孤有些乏了,你先下去熟悉公务吧。”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只嗡嗡作响的蚊蝇,把这位新鲜出炉的“背锅侠”打发了出去。 赵德言恭敬地三叩九拜,起身退下。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稳,无比坚定。 那佝偻了二十年的脊梁,在走出大堂的那一刻,竟缓缓挺直,如一杆重新矗立于天地间的标枪。 李承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压在肩上的无形重担瞬间消失,浑身都透着一股咸鱼般的轻松。 “称心,”他心情极佳地喊道,“去告诉厨房,今晚全鱼宴!把那最肥的淮白鱼给孤清蒸了!这次,必须用上好的雪花盐!” 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生活了。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一个被压抑了半辈子的理想主义疯子,在得到最高授权后,会爆发出何等恐怖的能量。 赵德言上任第一天。 他没碰任何账本,没见任何同僚,直接带着一队人马,查封了扬州城内最大的私盐贩子——江都王家的盐仓。 江都王家。 江南有名的二等士族,盘踞两淮数百年,私盐贸易,几乎就是他家的祖产。 他们与盐运司官吏勾结,高价出售劣质私盐,牟取血利,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赵德言这一刀,快、准、狠,直捅马蜂窝最核心的位置。 王家家主当天便遣人上门,一份厚礼奉上,言语间绵里藏针,暗示赵德言不要自误。 赵德言看都未看,命人将礼物原封不动地扔出府门。 他甚至当着王家管事的面,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将查抄的数万斤私盐,全部倾倒进运河。 消息传出,扬州震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副使,不是过江龙,而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王家,怒了。 第二天,扬州城外官盐运输的必经之路上,凭空出现了一大批拖家带口的“失地盐工”。 他们堵塞道路,哭天抢地,声称官府的新盐政断了他们的生计。 顷刻间,官盐运输陷入瘫痪。 这是世家大族最惯用的伎俩——煽动无知百姓,裹胁民意,法不责众。 扬州长史急得满头大汗,火烧眉毛般地跑来请示李承乾。 彼时,李承乾正坐在府衙后花园的凉亭里。 他悠闲地听着江南小调,面前的白玉盘里,盛着一笼刚出炉的蟹黄烧麦。 皮薄如纸,蟹黄饱满,金红的汤汁在半透明的皮子里微微晃动,散发着勾魂摄魄的香气。 他正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只,准备享受这人间至味。 “殿下,不好了!王家煽动盐工把官道堵了!再这么下去,非出乱子不可啊!” 长史焦急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李承乾的手一抖,那只完美的烧麦,掉回了盘子里。 他所有的好心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躁,从他心底野蛮地生长出来。 又是这个王家! 还没完了是吧? 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了? 他搁下筷子,指节在桌面轻轻一敲,发出沉闷的轻响。 凉亭里的丝竹管弦之声,为之一滞。 “一群刁民,聚众闹事,阻碍国道,此举与谋逆何异?”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让长史心头发颤的冰冷。 那是一种美梦被人吵醒后,极度不爽的起床气。 “传孤的令箭给扬州都尉。” “一个时辰内,清空官道。” “凡为首作乱者,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至于那个王家……”李承乾的眼皮微微抬起,眸光里掠过一抹极度不耐烦的锋芒,“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在阴沟里玩,那就陪他们玩到底。” “告诉赵德言,让他去查。” “把王家从前朝立业开始,所有偷税漏税、行贿官吏、鱼肉乡里的烂事,都给孤一件件地翻出来!” “孤倒要看看,他王家的根,到底有多干净!” 这番话,纯粹是一个顶级吃货的“护食之怒”。 李承乾只想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手段,把这只嗡嗡叫的苍蝇拍死,然后回来继续吃他的蟹黄烧麦。 可这番话落入扬州长史的耳中,却不啻于万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什么都懂了! 原来,太子殿下早就料到王家会有此一招! 擢升赵德言,查封盐仓,根本不是目的,那只是投石问路的第一步棋! 这一步棋的目的,就是逼王家出手! 如今王家果然按捺不住,打出了“民意”这张牌,而太子殿下立刻就祭出了第二步棋——雷霆镇压,釜底抽薪! 先以铁血手段,快刀斩乱麻,震慑所有宵小之徒! 再从根基上,对王家进行毁灭性的清算,将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哪里是什么盐政改革?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清洗! 太子殿下,这是要借着盐政的这股滔天东风,将整个江南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狠狠地梳理一遍啊! 扬州长史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 那张英俊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因美食被打扰的慵懒与不耐。 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他看来,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胆俱裂。 于风轻云淡间,布下杀局。 于珍馐美味前,定人生死。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第83章 殿下,您这一筷子下去,江南的天就塌了! 扬州府衙的后花园,一片寂静。 方才还清越婉转的江南小调,早已停了。 乐师们抱着乐器,垂首侍立,连呼吸都藏着掖着,唯恐惊扰了凉亭里那位掀起风暴的太子殿下。 扬州长史是滚着出去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不是在跳,而是在喉咙口撞。 太子殿下那几句轻飘飘的话,拆解开来,每个字都是一把刮骨刀,正在剐蹭江南官场那层流脓的皮。 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在解决盐政。 这是在提着王家这只鸡的脖子,告诉江南这群猴,谁才是主子。 他手脚并用地跑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执行。 用最快的速度,最彻底的方式,去执行太子的意志。 这是他一步登天的梯子,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刀。 办好了,他是新政第一功臣。 办砸了,王家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凉亭内,李承乾看着那几乎是逃走的背影,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伸出手,重新拈起盘子里那只已经凉透的蟹黄烧麦。 皮,有点僵了。 馅,有点腻了。 那股子被美食抚慰的安逸,被这桩破事搅得稀碎。 他心头火起,烦躁地将烧麦丢回盘中。 他娘的。 安安生生吃顿饭,怎么就这么难? 他穿越过来图什么? 不就是图个封建社会顶级的荣华富贵,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吗? 结果呢? 先是被那个精力旺盛的皇帝老爹逼着搞盐铁改革。 好不容易找个由头溜出来,想尝尝正宗的淮扬菜,结果一盘菜没吃对,捅出了“日晒盐”这个大篓子。 现在,为了一只蟹黄烧麦,又把整个江南士族给干了。 他感觉自己只想在池塘边睡个午觉,却总有苍蝇在他耳边嗡嗡叫。 不拍死它,心烦。 拍死它,手上沾了屎,更心烦。 “称心。”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殿下。” 称心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让厨房,重做一份烧麦,要刚出笼的。” “是。” “还有,今晚的全鱼宴照旧。如果再有不长眼的东西来烦我……” 李承乾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认命般的疲惫。 “让赵德言自己看着办,天塌下来,也等我吃完再说。” 称心躬身领命,退下时,心里却掀起了巨浪。 殿下这番话,听着是对吃饭的执念,可这何尝不是一种至高的放权。 这是在告诉赵德言:你放手去做,本太子给你兜底。 这种不问过程、不计后果的信任,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为之粉身碎骨。 殿下的帝王心术,当真深不见底了。 一个时辰后。 扬州城外官道。 扬州都尉亲率五百府兵,像一群饿狼冲进了羊圈。 哭喊声,叫骂声,瞬间炸开。 但府兵的目标极为精准。 他们无视那些面黄肌瘦、真正走投无路的盐工,而是用刀鞘和枪杆,把人群里那些眼神游移、身强体壮、带头鼓噪的地痞无赖,一个一个地揪了出来。 “冲击官道,阻碍国运,形同谋逆!拿下!” 都尉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嘈杂。 几个叫得最凶的混混试图反抗,直接被身侧的府兵一脚踹翻在地,麻绳一套,捆成了粽子。 更有几个想拔刀顽抗的,被当场格杀,温热的血溅在尘土里。 钢铁和鲜血面前,所谓的“民意”,脆弱得像一张纸。 被裹胁来的盐工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 不过半个时辰,拥堵的官道便已畅通,只剩下几具尸首和一地狼藉。 同一时间。 十几队官差手持太子令箭,冲进了扬州城内各处官署的库房。 “奉太子令,彻查江都王氏历年卷宗,凡偷税、行贿、侵占田土之证,一律封存!” 赵德言站在王家那座被查封的盐仓前,身形依旧瘦削,腰杆却挺得像一杆枪。 他的眼中,是理想和复仇交织的光。 太子殿下,给了他一把剑。 他若不能用这把剑,为江南百姓斩出一个清平世界,还有何面目,去回报这份知遇之恩! 夜幕降临。 扬州府衙后堂,灯火通明。 李承乾坐在桌前,心满意足地剔出一根细小的鱼刺。 今晚的清蒸淮白,火候完美。 鱼肉嫩得几乎没有形状,只用新得的雪花盐吊着鲜,那股子极致的河鲜味便在舌尖上炸开。 他觉得,白天受的那点鸟气,都被这一口鱼肉给彻底治愈了。 咸鱼的人生,就该是这样。 有吃,有喝,没烦恼。 就在他端起酒杯,准备美美喝上一口时,赵德言又来了。 李承乾的脸,垮了。 这个赵德言,怎么比魏征还烦人? “殿下!” 赵德言一进门,就激动地行了个大礼,声音都在抖。 “官道已通,盐运恢复!城中作乱的王家爪牙,已尽数拿下!” “哦。”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应着,心里只想着,你快点说完,我的酒要凉了。 “此外,”赵德言从怀中捧出一本账簿,双手奉上,“此乃下官从各处查抄出的,王家行贿账目。单是初步清点,就涉及官员一百七十三人!上至州府佐官,下至县衙胥吏!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李承乾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只想拍死一只打扰他吃饭的苍蝇。 谁知道一巴掌下去,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粪坑。 一百七十三个? 这王家是把扬州官场当自家后院了? 他看着赵德言那张写满“快夸我、快下令、快让我去战斗”的脸,只觉得头疼。 他现在只想喝酒,不想搞什么反腐倡廉。 “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蚊子。 “这些事,你看着办。” “孤乏了,要歇了。” 赵德言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更深的敬畏从心底涌起。 他懂了! 太子殿下这是在告诉他:不必顾忌牵连多广,不必在乎人心浮动,只要是证据确凿的蠹虫,就一并扫除! 这是何等的魄力!这是何等的信任! “下官,明白了!” 赵德言重重一拜,眼神里再无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然。 他转身离去,背影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李承乾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 菜是好菜。 可他怎么感觉,自己的咸鱼之路,又被挖了个大坑。 而且正有人在身后推着他,一步步往里跳呢? 这顿饭,吃得又不香了。 第84章 他疯了!他要用十文钱,杀穿整个江南! 扬州城,一夜之间,血洗了官场。 赵德言这把刀,被李承乾无意中磨得锋利见血,快到令人胆寒。 他手持那份墨迹未干的行贿名单,连夜调兵。 名单上的名字,有一个算一个,尽数从温香软玉的被窝里被揪了出来,直接锁进大牢。 整座扬州官场,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昨日还推杯换盏的酒肉同僚,今朝便成了披枷戴锁的阶下囚。 人人自危,口不能言。 那些与王家有染的富商大贾,更是吓破了胆,连夜抬着一箱箱黄金白银,往赵德言府上送。 结果,人与礼物,一同被打了出来。 连赵府的大门都没能摸到。 “赵阎王”三个字,仅用一夜,便成了扬州城所有达官显贵床头的噩梦。 但谁都明白,这位“阎王”的背后,站着的是那位正在府衙后花园里,赏花品茗的太子殿下。 此刻,江都王家。 彻底乱了。 他们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就是煽动了几个盐工,想给新来的太子一个下马威吗? 怎么一转眼,家族经营百年的根基,就被连根拔起了? 这个太子,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他不讲世家规矩,不谈官场人情,甚至不屑于玩弄那些虚与委蛇的政治手腕。 他就像一个疯子,直接掀了棋盘。 用最野蛮、最粗暴的姿态,将江南士族经营百年、引以为傲的潜规则,砸了个粉碎。 祠堂里。 王家家主,那位年过花甲的老者,枯坐了一夜。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苍老的脸上时,他眼中浑浊的绝望,化为了一丝阴狠的决绝。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你不讲规矩,我便用这天下的悠悠众口,化作无形的刀子,将你钉死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于是,一种全新的流言,如瘟疫般在扬州城内悄然蔓延。 这一次,不再是茶馆酒肆里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 而是经由那些最会煽动人心的说书先生之口,变成了一个个跌宕起伏、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故事里,太子李承乾,是一个暴虐、贪婪的当世酷吏。 他以盐改为名,只为行敛财之实。 查抄王家,是为了将暴利的私盐生意据为己有。 打压士族,是为了扶持他自己东宫的亲信。 所谓的“日晒盐法”,更是他从一位云游四方的神仙方士手中,巧取豪夺而来的骗局! 更有甚者,将他在扬州的吃穿用度编排得活灵活现。 说他夜夜笙歌,一顿饭的花销,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挣不来。 这些流言,七分假,三分真。 真假掺杂,最是诛心。 尤其是“巧取豪夺神仙之法”和“生活奢靡”这两条,精准地刺痛了无数人的神经。 风向,变了。 原本对太子又敬又畏的普通百姓,眼神里开始掺杂了疑惑与不满。 那些被新政触动了利益的中小士族和商贾,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在暗中推波助澜,添柴加火。 李承乾是在三天后,才从称心的口中,听到这些流言的。 彼时,他正为了一个关乎人生意义的终极问题而深度纠结—— 今天的早饭,是去扬州城最有名的富春茶社吃蟹黄汤包,还是三丁包? 当那些污言秽语灌入耳中,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暴虐? 贪婪? 巧取豪夺? 说的是他?李承乾? 他只想当一条与世无争、混吃等死的咸鱼啊! 怎么到头来,成了别人口中恶贯满盈的大反派了? 他承认自己是想享受生活,可这难道不是每一个穿越者的终极梦想吗? 凭什么? 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 一股邪火,毫无征兆地从胸腔里轰然炸开,烧得他脑仁都阵阵刺痛。 这比有人打扰他吃饭,更让他愤怒! 打扰吃饭,只是影响一时的食欲。 这些流言,是对他咸鱼人格的公然侮辱!是对他毕生追求的彻底践踏! “王家干的?” 李承乾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眼神里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称心点头:“十有八九。赵副使那边已经查到,城里几个最大的说书场子,背后都有王家的影子。” “好,很好。” 李承乾反而气笑了。 “他们不是喜欢玩舆论吗?孤就陪他们玩个大的!” 他在屋里烦躁地踱步,脑子飞速转动。 辟谣? 毫无意义,你越解释,别人越觉得你心虚。 抓人? 治标不治本,你堵得住一张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那怎么办? 李承乾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桌案上那份从王家查抄出来的私盐账目上。 一个疯狂到离谱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那就用更疯狂的事实,去粉碎这些无聊的诋毁! “称心,传令,让赵德言过来!” 半个时辰后,赵德言脚步匆匆地赶到。 “殿下,您找我?” “赵德言,孤问你,我们从王家抄了多少私盐?”李承乾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赵德言愣了一下,立刻躬身回答:“回殿下,共计八万三千余石。皆是粗劣的苦盐,正准备依律销毁。” “销毁?”李承乾发出一声冷笑,“太浪费了。” 他盯着赵德言,一字一顿地说道。 “传孤的命令。” “从明天起,在扬州城设立十个官盐发卖点。” “将这八万石私盐,提纯去苦之后,以每斗十文钱的价格,向全城百姓发售!” “什么?!” 赵德言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了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扭曲变形。 “殿下,万万不可!如今朝廷官盐定价,是每斗八十文!您这十文一斗,这……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此举会彻底扰乱天下盐市,国库也将蒙受无法估量的损失啊!” “损失?”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吓人。 “孤要的,就是损失。” “还有,”他补充道,“发卖的时候,在每个点都给孤立一块大牌子,用最大的字写上——” “‘太子新政,还利于民。江都王氏,鱼肉百姓,私盐暴利,人神共愤。今查抄其不义之财,以十文之价售予尔等,以彰天道公允!’” 赵德言呆立在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他看着眼前的太子,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原以为,自己连日奔走,已经摸清了殿下的雷霆手段。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连殿下的影子都没能抓住。 高! 实在是太高了! 这已经不是在治理盐政了,这简直是在施行神迹! 王家不是污蔑殿下贪婪敛财吗? 殿下反手就将这泼天的财富,以一种近乎白送的方式,还给了天下百姓! 王家不是说殿下巧取豪夺吗? 殿下就用这十文钱一斗的盐价,向所有人宣告,他要的,从来不是钱,而是公道! 王家不是想煽动民意,用舆论当武器吗? 殿下这一招,是直接从王家手中,夺过了“民心”这柄世间最锋利的剑,然后牢牢地插在了自己的阵地上! 这一刻,赵德言才真正理解了太子殿下那句“凡事,以百姓为念”的真正分量。 这哪里是什么权谋之术? 这分明是一种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对苍生万民最博大的仁爱! 一种近乎于圣人般的慈悲!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下官……下官……这就去办!” 赵德言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 随后,他猛地转身,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仿佛晚一秒,都是对这份圣人仁心的亵渎。 李承乾看着他那狂热到近乎癫狂的背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圣人?仁爱? 想多了。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既然你们让我不爽,那就别怪我让你们祖坟冒青烟。 用你们的钱,收买你们治下的百姓,再用这些百姓的唾沫星子,把你们活活淹死。 这种感觉,应该挺不错的。 他现在只想让这些破事赶紧了结。 然后,他要去富春茶社,安安心心地吃他的蟹黄汤包。 第85章 父慈子啸:来自长安的夺命圣旨! 第二天,扬州城的天,亮得前所未有的早。 或者说,很多人一夜未眠。 十个官盐发卖点前,人潮汇聚成了十条望不见尽头的长龙。 那块仓促立起的木牌,被无数双灼热的眼紧紧盯着。 “太子新政,还利于民。” 每一个字,都烙在百姓的心坎上。 “十文钱一斗!老天爷!谁敢信?” “千真万确!我家隔壁的二狗子已经买回来了!那盐,雪白雪白的,比八十文的官盐还好上十倍!” “太子殿下是真神仙下凡啊!王家那群挨千刀的畜生,卖我们一百多文一斗,太子爷只卖十文!” “还有脸说太子殿下贪财?我呸!我看那些嚼舌根的,心肝都是黑的,肠子都烂了!” 百姓的心,就是一杆秤。 谁给他们一分好,他们就还谁十分情。 那些前几日还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在这一斗斗雪白的廉价盐面前,脆弱得如同蛛网。 昨天还在观望、怀疑的民众,此刻,都化作了李承乾最狂热的信徒。 他们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着王家的列祖列宗,一边将“太子殿下千岁”的呼喊声,送上了云霄。 江都王家。 祠堂内,一地碎瓷。 王家家主的身躯剧烈颤抖,他伸出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禀报的管家,喉头一甜。 一口心血,喷溅而出。 “他……他怎敢如此……” “他怎敢!”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一手釜底抽薪,比此前任何雷霆手段都要毒辣。 这不仅是将王家积攒的财富化作了他收买人心的利器。 更是将“江都王氏”四个字,永远地钉在了与民争利的耻辱柱上。 从此往后,王家在整个江南,再无半分声望可言。 士族赖以为生的民望土壤,被李承乾用这一捧捧盐,彻底腌成了盐碱地。 寸草不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安逸地坐在富春茶社的二楼雅间。 他总算甩脱了那些烦心事。 赵德言现在忙得恨不得生出八条腿,绝无可能再来聒噪。 扬州城的百姓,怕是已经开始琢磨着给他立生祠了。 他的咸鱼人生,终于,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轨道。 李承乾惬意地夹起一个三丁包,送入口中。 鸡丁的鲜嫩,肉丁的丰腴,笋丁的爽脆,在唇齿间奏响了完美的乐章。 “嗯,舒坦。” 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一笼三丁包下肚,他又唤来店家,上了一碗此地最负盛名的鱼汤面。 汤色乳白,不见一丝油星,鲜气却扑鼻而来。 面条卧在汤中,根根分明,韧性十足。 几片碧绿的蒜叶点缀其间,引人食指大动。 李承乾端起碗,先品了一口汤。 那股暖流裹胁着极致的鲜美,从喉咙一路滑入胃中,熨帖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就在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准备享受这人间至味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李承乾夹着面的手,停在半空。 他脸上那幸福的表情一点点收敛,最后化为一片毫无波澜的死寂。 又是谁? 他不是下过令,就算天塌了,也得等他吃完这碗面再说吗? “滚。” 一个字,从齿缝间压了出来。 门外的人没有滚。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称心。 他的脸色,是一种李承乾从未见过的凝重。 称心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身尘土的禁军信使,肩上那支黑色的羽箭,代表着军国最紧急的事态。 雅间里的喧嚣瞬间消失了。 楼下食客的谈笑,街市的叫卖,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音。 李承乾的视野里,只剩下那支随着信使呼吸而轻微颤动的黑色羽毛 “殿下……”称心的声音异常干涩,“长安,八百里加急。” 信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自怀中取出一支火漆封口的铜管,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密诏,请太子殿下亲启!” 李承乾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支铜管上。 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紧,然后一寸寸收缩。 又来? 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那个远在长安的爹,是给他身上安了什么追踪法器吗?为何总能精准地在他最快活的瞬间,送来一份“惊喜”? 因为江南的流言,前来问罪? 不像,问罪不需动用八百里加急。 王家在朝中的靠山告了御状? 有可能。 但李承乾的心底,一个更恐怖的念头,正在破土而出。 他爹……该不会是听说了自己“平定盐乱,收复民心”的丰功伟绩,龙心大悦,又给自己派了什么新活儿吧?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支冰冷的铜管。 这薄薄的一层铜皮,此刻重逾千斤。 他掰开火漆,抽出里面那卷小小的绢帛。 展开。 寥寥数语,却是李世民的亲笔,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承乾我儿,汝在江南,连番举措,石破天惊,尽显人君之相,朕心甚慰!然,王氏构陷,朝中已有非议。为父信你,但堵不住悠悠众口。朕已下旨,着御史大夫马周,携百官巡视团,即日南下扬州,‘观摩’太子新政。汝当好生准备,勿堕我大唐储君威名!届时,让天下人都看看,我李世民的儿子,是何等经天纬地之才!” 当最后一个“才”字撞入眼帘。 李承乾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 巡视团? 还是让马周那个头号喷子带队? 观摩新政? 他有个屁的新政!他只想安安生生吃完一碗面啊! 他爹这哪里是派人来给他撑腰? 这分明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派了一群监工,扛着“摄像机”,来给他搞一场全国巡回直播处刑! “完了……” 李承乾喃喃自语。 手中的绢帛无力地滑落。 飘飘荡荡,正好掉进了那碗尚在蒸腾热气的鱼汤面里。 乳白色的汤汁,迅速浸透了那张写满“深沉父爱”的密诏。 他呆呆地看着那碗自己心心念念,却终究没能吃上一口的鱼汤面,心,凉得像三九寒冬的冰坨。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是他咸鱼梦想的哀鸣。 这一次,不是清脆的破裂声。 而是一场血案。 一场由一碗鱼汤面引发的,针对他咸鱼人生的,惨绝人寰的血案。 第86章 父皇逼我卷,我掀了江南的天! 雅间之内,死寂一片。 那碗李承乾心心念念的鱼汤面,汤色依旧乳白,面条依旧筋道。 只是此刻,它正以一种近乎羞辱的姿态,缓缓浸泡着那份来自长安的“父爱”。 绢帛上的墨迹,遇水则化。 李世民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渐渐洇成一团模糊的墨渍,那洇开的墨团,变成了一张巨大而无声的嘲讽脸孔。 称心和那名禁军信使,两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僵在原地。 他们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只泡在汤碗里的,理论上尊贵无比的圣旨上。 信使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陛下密诏,军国重器……就这么被太子殿下当了浇头?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场面! 他已经开始盘算自己九族够不够砍。 而称心的眼中,惊骇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顿悟的狂热。 懂了! 他彻底懂了! 陛下说,朝中有非议,要派巡视团来“观摩”。 字里行间,是信任,是考验,更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近乎炫耀的期许——“去,给我好好露一手!” 寻常皇子接到这等圣旨,必然诚惶诚恐,挖空心思准备,唯恐堕了天家威名。 可殿下呢? 殿下看完,随手就扔进了面碗。 这是何意? 这不是愤怒,更不是不屑。 这是一种超越了君臣父子、超越了世俗规则的绝对自信! 这个动作在宣告: 什么巡视团?什么朝中非议?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这些,重要吗? 在我李承乾的棋局里,尔等皆为棋子,尔等的看法,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闲笔。 我的布局,早已超越你们的想象。 你们来或不来,看或不看,都改变不了江南这片天,将因我而变的事实! 这碗鱼汤面,是江南的民生。 圣旨落入其中,意味着天子之意,亦要顺应民生,以民为本! 这哪里是糟蹋圣旨? 这分明是殿下用一种石破天惊的行为艺术,阐述了他“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至高执政纲领! 一股战栗从称心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李承乾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觉得那不是脸,而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渊薮,里面藏着搅动天地的风雷。 而此刻,深渊本渊,李承乾,他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八级地震。 李世民!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我在这儿辛辛苦苦(摸鱼躺平)帮你平事,你倒好,嫌我不够累,还给我上强度? 巡视团? 还他娘的是马周带队! 马周是谁?大唐第一御史喷子!骨头里能挑出鸡蛋,鸡蛋里能挑出针眼的狠角色!魏征在他面前,都只能算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抬杠爱好者! 让他来巡视? 他能把我吃饭用左手还是右手,上纲上线到“储君仪态不端,动摇国本”的高度! 这哪是来撑腰的? 这是派了个纪委书记,带着一百多个巡视组干部,来给我开全国直播批斗大会的! 一股滔天的怨气直冲脑门,李承乾感觉自己快炸了。 他猛地站起身。 雅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死死地盯着那碗面。 那碗他永远也吃不到嘴里的面。 在那一刻,所有的仇恨,都被无限转移到了这碗无辜的面上。 “来人!” 他的嗓音暗哑,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称心一个激灵,立刻躬身:“殿下!” “把这碗面,给孤撤了。” 李承乾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要将这碗面挫骨扬灰的恨意。 “再把赵德言给孤叫来!立刻!马上!” 称心领命,几乎是小跑着出去。 他懂了,殿下这是要落子了。 圣旨这颗小石子,终于激起了殿下心中那片算计的惊涛骇浪! 片刻之后,赵德言火急火燎地赶到。 他一进门,就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太子殿下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一言不发。 那道背影,萧索中藏着山雨欲来的磅礴气势。 “殿下,您找臣?”赵德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承乾缓缓转过身,脸上无喜无悲,眼神却幽深得吓人。 “赵德言。” “臣在。” “你之前说,王家一案,牵连出一百七十三个官员,对吗?” 赵德言心头猛地一跳,不知太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恭敬地回答:“回殿下,正是。如今皆已下狱,扬州官场,十不存一。” “空出这么多位置,扬州政务,还能转吗?”李承乾又问。 “这……”赵德言面露难色,“臣正为此事发愁。如今只能靠底层胥吏勉力维持,许多政令寸步难行,长此以往,恐生大乱。” 这正是李承乾想听到的。 他最怕没事干。 现在,事来了,虽然是被逼的,但总得想个最省力气的法子应付过去。 马周要来巡视“新政”。 什么是新政?他不知道。 但总得有东西给他看。最好是那种看起来动静巨大,实际上自己不用怎么费心的东西。 把一百七十三个贪官污吏一锅端了,这算“新政”的序曲。 那高潮呢? 高潮就是把这些空缺填上。 怎么填?从长安调人?太慢,人事复杂,他懒得理。从江南士族里提拔?他刚把人家的根刨了,这不是找死吗? 那…… 李承乾的脑中,闪过一个上辈子看过的,最经典,也最能唬人,最能体现“魄力”,同时自己又最省心的办法。 “既然没人,那就重新招。”李承乾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招?”赵德言一愣。 “嗯。”李承乾踱步到桌边,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声音,却像战鼓擂在赵德言的心上。“传孤的令,以太子监国之名,在扬州,开恩科。” “恩科?!” 赵德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取才,不问出身,不论文第,只看实干之能。”李承乾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是一块巨石,在赵德言心中掀起万丈狂澜。 “凡我大唐子民,无论寒门士子,亦或商贾走卒,只要识文断字,身家清白,皆可应试!” “考过,择优录取,即刻上任,填补扬州官职空缺!” 赵德言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大脑,在疯狂处理着这几句话里蕴含的,足以颠覆时代的风暴。 恩科! 不问出身的恩科! 这是要彻底打破自魏晋以来,延续数百年的门阀世家对官场的垄断! 这是要给天下所有被压在底层的寒门,开辟一条通天大道! 他瞬间,全都明白了! 殿下的布局,一环扣一环,早已算无遗策! 第一步,以盐政为刀,斩向江南士族最肥的钱袋子,是为“削其财”! 第二步,以雷霆之势,清扫王家党羽,将腐朽的官场蛀虫一网打尽,是为“清其吏”! 第三步,便是这石破天惊的“扬州恩科”,以全新的取才标准,彻底摧毁士族赖以生存的根基——人事权!是为“绝其根”! 削财、清吏、绝根! 三步走完,江南的天,将换成一个真正的朗朗乾坤! 而陛下派来的巡视团,恰恰就在这第三步大戏即将上演时抵达! 殿下不是在应付巡视团。 他是在利用巡视团,将自己的新政,昭告天下,使其成为不可动摇的铁律! 高! 实在是高! 这等深谋远虑,这等气魄胸襟,别说他赵德言,就算是房玄龄、杜如晦亲至,怕也得当场拜服! “臣……臣……遵旨!”赵德言激动得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调,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一拜,不是拜太子。 是拜一位即将开创新时代的圣君! “去吧。”李承乾疲惫地挥了挥手。 他现在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千古大戏,也不是什么朗朗乾坤。 他只是觉得,这么一折腾,马周来了,应该能被糊弄过去吧? 只要把马周糊弄过去,他应该……或许……大概……就能安安心心吃上一碗热乎的鱼汤面了吧? 他长叹一口气,重新坐下,有气无力地对门外喊了一声。 “称心,让店家,再给孤……煮碗面。” 第87章 殿下,您这是要往士族的祖坟里灌水银啊! “号外!号外!” “太子殿下颁下钧令,将于扬州开设恩科,不问出身,唯才是举!” “听说了吗?只要识字,咱们这些老百姓也能当官了!” “我的天爷!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子要在扬州举办“恩科”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在短短半日内,便传遍了扬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扬州,彻底沸腾。 那些世代为吏,却苦于没有门路晋升的小吏;那些满腹经纶,却因家世贫寒而报国无门的寒门士子;甚至那些头脑精明,却因商人身份而备受歧视的富商子弟…… 所有被旧有阶级壁垒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在这一刻,都看到了撕裂黑暗的曙光。 扬州府衙门口,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全是来打探消息的。 赵德言遵照李承乾的吩咐,亲自起草了告示,张贴于全城最显眼的位置。 而告示上的内容,则引爆了一场更剧烈的地震。 此次恩科,不考诗词歌赋,不考经义策论。 只考四门! 一曰“算学”,考量筹算、记账、税收核算之能。 二曰“律法”,考量对《唐律疏议》的理解与实际判案能力。 三曰“营造”,考量水利、土木、城市规划之法。 四曰“庶务”,考量仓储、调度、户籍管理等实际政务。 这四门科目一公布,所有人都傻了眼。 那些自视甚高的传统士子,当场呆若木鸡。 他们寒窗苦读十余载,皓首穷经,背的是子曰诗云,练的是锦绣文章。 现在,你却考我算盘怎么打,沟渠怎么挖? 这跟让一个绣花的大姑娘去抡大锤,有何区别? 然而,那些曾被他们鄙夷为“俗吏”、“商贾”的群体,却陷入了狂喜。 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事! 太子殿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要的,根本不是那些夸夸其谈的文人墨客,而是能立刻上手干活的实干之才! “疯了!那个太子绝对是疯了!” 扬州,吴郡陆氏的别院内,厅堂里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江都王家倒台后,以陆家为首的几个江南二等士族,便成了此地新的主心骨。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中年,乃范阳卢氏的旁支,在江南经营着庞大的丝绸生意,此刻他脸上的肥肉因急躁而微微颤抖,额头遍布细汗。 “这哪里是恩科?这分明是刨我们士族的根!自古以来,取士入仕,皆由我等诗书传家之族中选拔,何曾有过让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低贱的胥吏与我等同列的道理?” “此例一开,国将不国啊!” 坐在主位上的陆家家主,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脸色铁青,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茶杯,久久不语。 他比这个卢姓商人,看得更深,更远。 李承乾这一招,太毒了。 盐政改革,是断他们的财路。 清洗官场,是砍他们的羽翼。 而这“扬州恩科”,则是釜底抽薪,要彻底绝了他们的传承! 士族为何能长盛不衰? 凭的,无非是“学在官府”的知识垄断,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人才垄断。 可现在,李承乾把考场规则全改了。 他把那些他们不屑一顾的“杂学”搬上台面,还将大门向所有人敞开。 这等于直接废掉了他们苦心经营数百年的赛道。 然后,他自己另开了一条,还当着全天下的面,把起跑线划到了那些泥腿子的脚下! 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整个江南官场,将再无他们士族子弟的立锥之地! “不能再等了!” “砰!” 陆家主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滚烫的茶水四溅。 “王家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此子心狠手辣,不按常理出牌,我们不能与他硬碰!” “那该如何是好?”众人立刻围了上来,神情惶急。 陆家主眼中杀机一闪:“他要办恩科,我们就让他办不成!他不是要考算学、律法吗?我们就从‘礼法’上攻击他!” “此举有违祖制,不敬先贤!发动我们在士林中的所有力量,口诛笔伐,让他李承乾在天下读书人面前,身败名裂!” “对!还要联络那些被夺了官职的官员家属,去府衙门口哭灵喊冤,就说太子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光这些还不够!考试那天,我们必须想办法……” 一群人头凑着头,压低了声音,商议着各种阴损毒辣的招数。 一时间,扬州城暗流涌动。 各种针对太子“倒行逆施”的流言,再一次甚嚣尘上。 而这一次的主力,不再是市井的说书先生,而是那些自诩清流的士林名宿。 他们引经据典,痛心疾首,将李承乾的新政,批判为“以杂学乱正统,以商贾污朝堂”的祸国之举。 一封封联名的血书,雪片般地飞往长安。 然而,风暴中心的李承乾,对此似乎毫无察觉。 他正坐在府衙后堂,听着赵德言汇报恩科的筹备情况,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这些天为了应付那个该死的巡视团,他连午觉都没能睡安稳。 又是这些苍蝇,嗡嗡嗡,没完没了。 “殿下,如今报名者已逾三千人,声势浩大。只是……外界非议颇多,尤其是一些士林领袖,言辞激烈,恐会动摇人心。”赵德言忧心忡忡。 李承乾烦躁地摆了摆手。 “一群读死书的腐儒,理他们作甚?” “可是殿下,‘祖制’、‘礼法’大过天,他们占据着道德高地,我们如今十分被动。”赵德言急道。 “道德高地?” 李承乾被气笑了。 他最烦的就是这种人,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跟他们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对付流氓,就得用比他们更流氓的办法。 “称心,”李承乾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奴婢在。” “去,给孤拟一道令。”李承乾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道,“就说孤听闻江南士子苦读不易,为体恤天下读书人,也为彰显我大唐‘有教无类’的圣人之风,特在本次恩科中,增设一门‘加试’。” “加试?”赵德言和称心同时一愣。 “嗯。”李承乾眼皮都没抬一下,“凡是能将《论语》、《孟子》全文默写无误者,总分,加十分。” “啊?!” 赵德言彻底傻了。 殿下这是什么路数? 前脚刚说不考经义,后脚就主动加分?这不是明摆着向那帮腐儒妥协吗?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看他那副不开窍的蠢样,没好气地又补了一句: “还有,再传一道令。” “从今日起,扬州城内所有酒楼、茶肆、青楼、赌坊,但凡是营业性的场所,都必须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悬挂一块木牌。” “木牌上,就给孤写八个字——” 李承乾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坏到骨子里的笑意。 “‘商人与狗,不得入内’。” 话音落下,整个后堂,针落可闻。 赵德言的嘴巴缓缓张开,越张越大,眼珠子瞪得好似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太子殿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边给读经书的士子加分,安抚他们。 一边又用这种极端羞辱的方式,把所有的商人群体,彻底推到对立面? 不! 不对! 赵德言浑身一震,一个匪夷所思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瞬间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那些士族为何要闹?因为殿下的新政,让商人、小吏这些他们眼中的“下等人”,有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他们闹的根源,是那份高高在上的阶级优越感被打破了! 而太子殿下这一招…… 这哪里是妥协?这分明是神来之笔! 他看似在羞辱商人,实则是在用最尖锐、最露骨的方式,将这个阶级矛盾,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你们士族不是看不起商人吗? 好! 孤就帮你们一把,把这层伪善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这道命令下去,扬州城里成千上万的商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被这八个字刺得体无完肤,然后,他们会彻底、毫无保留地倒向太子! 因为他们会用血的教训明白,只有太子的新政,才能让他们摆脱“与狗同列”的卑贱命运! 而那些被加了十分的士子呢?他们得了实惠,得了面子,嘴上就不好再骂得那么难听了。 这一拉,一打,一分化! 寥寥数语,便将士族联盟的根基,搅了个天翻地覆! 最狠毒的是,这道命令,还是以士族最看不起商人的“逻辑”来颁布的,让他们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 高! 实在是高! 杀人,还要诛心! 赵德言的呼吸急促起来,脸颊涨得通红,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化为了狂热的崇拜。 他以为殿下在第三步“绝其根”。 他错了。 这才是真正的“绝其根”——诛心之策!这是要往士族赖以生存的道德优越感的祖坟里,灌满水银啊! 第88章 咸鱼才刚翻身,父皇提刀杀到! 扬州城,已经不是火药桶。 它就是那个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 “商人与狗,不得入内。” 当这八个字写成的木牌,挂满扬州城内所有酒楼、茶肆、青楼、赌坊的门口时,整个商人群体都被引爆了。 然而,出乎士族预料的是,滔天的怒火并没有烧向府衙,更没有一句咒骂指向太子。 商人们的愤怒,精准无比地倾泻到了那些背后煽风点火,整日将“商贾贱业”挂在嘴边的士族身上。 “都睁开眼看看!这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士族老爷,想让我们过的日子!” “在他们眼里,我们连狗都不如!” “太子殿下是在用巴掌打醒我们!除了跟着殿下走,我们没有第二条活路!” 一股空前的危机感,如铁箍般将所有商人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自发捐钱捐物,不计成本地支持太子新政。 他们甚至组建了护卫队,日夜在考场四周巡逻,放出话来,谁敢在恩科期间闹事,就是与整个江南商会为敌! 另一边,那些寒门士子们,则陷入了一种甜蜜又扭曲的烦恼。 太子殿下亲口许诺,默写《论语》、《孟子》全文无误者,总分,加十分! 这是何等天大的诱惑! 骂太子? 骂了,这唾手可得的十分就没了。 不骂? 又觉得和那些士林名宿站在一起口诛笔伐,似乎更有风骨,更有面子。 于是,扬州城内出现了一道奇观。 白日里,他们依旧跟在那些名宿身后,摇头晃脑,痛批新政“有违圣人之道,不合千年礼法”。 一到晚上,所有人关紧门窗,躲在被窝里,借着豆大的灯火,头悬梁锥刺股,疯狂背诵《论语》。 陆家主等人,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头阵阵腥甜,几乎要呕出血来。 他们感觉自己倾尽全力的一拳,不是打在了棉花上。 是打在了一团涂满了滚油和胶水的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手分毫,反而把自己粘了一身洗不掉的骚臭。 分化,拉拢,瓦解。 太子殿下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炉火纯青! 就在这片诡异到极致的氛围中,恩科开考之日,到了。 天色未明。 扬州府衙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三千多名考生,来自五湖四海,身份各异。 有须发花白的老吏,有眼神精明强干的青年,有衣着朴素的农家子弟。 甚至有几个胆大包天的,直接脱下了象征身份的绸缎,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昂首挺胸地站在队伍里。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忐忑。 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从胸膛里喷薄而出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李承乾站在府衙二楼,打着哈欠,俯瞰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 “都妥当了?”他懒洋洋地问身旁的赵德言。 “回殿下,万无一失。”赵德言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强行压抑的兴奋,“按照您的吩咐,试卷由三家互不知晓的作坊秘密印刷,昨夜子时,才由称心校尉的亲卫,从不同路线送入城中。我们还按您的意思,放出了三支假的运卷队伍,在城外招摇过市,绕了一整夜。” 李承乾点了点头。 这并非他深谋远虑。 他只是单纯的怕麻烦。 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上辈子就懂。万一哪个环节出岔子,他岂不是要再头疼一遍?不如开始就多做几个备份,省心省力。 至于那三支假冒的队伍,纯粹是他恶趣味发作,想看看会不会有不开眼的傻子自己撞上来。 果不其然。 就在开考的锣声敲响前一刹那,城外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传来了喊杀声与火光。 但那喧嚣并未持续多久。 很快,就被早已埋伏多时的扬州都尉府兵,像按死三只不自量力的蚂蚁一样,轻松剿灭。 消息传回,陆家主当场瘫软在地,面色惨白如纸。 他们最后的疯狂,在太子殿下那看似随意的布置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考场内。 当试卷发到每个人手中时,新一轮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开始了。 第一题:算学。 “扬州至江都,水路一百二十里,陆路一百五十里。今有漕船十艘,每船载粮五十石,日行三十里;马车五十辆,每车载粮十石,日行五十里。问:欲将一万石官盐于十日内运抵江都,求损耗最低之舟车人力调配方案,并列出详细预算。” 第二题:律法。 “甲乙二村,为争水源,械斗数年,死伤数十。地方官屡禁不止。若尔为该县县令,当如何勘察、判决、调解?需引《唐律疏议》条文,并论根治之法。” 第三题:营造。 “扬州城南洼地,逢雨必涝,民怨沸腾。请绘简易图纸,设计一条排水渠,需注明长度、深度、用料,并估算工期与民夫之数。” …… 看着这些题目,那些饱读经书的传统士子,手里的笔杆在指尖狂颤,几乎要握不住。 这考的是什么东西? 这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半文钱关系吗? 他们满腹的“克己复复礼”,满脑的“民贵君轻”,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赤裸裸的现实问题面前,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而另一边,那些小吏、商贾出身的考生,眼中则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不就是他们操持了半辈子的活计吗? 那个打算盘的,心算几下,已在草纸上飞速列出了漕船与马车的最佳配比。 那个当过工头的,拿起笔就在图纸上精准地画出了排水渠的走向。 那个在县衙干了二十年刑名,看尽了人性百态的老吏,更是文思泉涌,洋洋洒洒,从律法到人心,分析得头头是道,鞭辟入里。 一场考试。 成了一场最精准、最无情的筛选。 所有纸上谈兵者,被无情地碾碎。 所有实干兴邦者,于此刻脱颖而出。 李承乾在二楼凭栏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 结局,已经注定。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去补个回笼觉。 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成功地为马周,为那个该死的巡视团,准备了一场盛大到无可挑剔的“新政”汇演。 等他们来了,看到这些新选拔的官员将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他们总该闭嘴了吧? 到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把扬州这个烂摊子甩给赵德言。 自己则拍拍屁股,继续去民间,寻找那碗失落已久的,梦中的鱼汤面。 咸鱼的人生,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他美滋滋地想着,刚走到楼梯口,一道身影便急匆匆地冲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凝重。 是称心。 李承乾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 “殿下!”称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惊惶。 “又怎么了?”李承乾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麻烦……”称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唇都在发干。 “东城门守将来报……” “一支庞大的车队,已经兵临城下。” “车队……打着陛下亲赐的龙鳞旗,和御史台的獬豸旗。” 称心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李承乾,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句让太子殿下魂飞魄散的话。 “为首的官员,自称……御史大夫,马周。” “他们说……奉旨巡视江南,因忧心殿下安危,日夜兼程……” “比预定的行程,提前了整整十天抵达!” 轰! 李承乾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如同一具生锈的傀儡,转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人声鼎沸的考场。 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政”的太阳。 而他的耳边,却只剩下命运敲响的丧钟。 提前了十天! 他那个爹!他那个好爹! 连让他把戏演完,把台词背熟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此刻的李承乾,就像一个刚把戏台子搭好,演员都还没换上戏服的草台班子班主。 而台下,已经坐满了来自全国最顶级、最严苛、最不讲情面的评委。 李承乾的眼前,阵阵发黑。 他感觉,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碗鱼汤面,不是被打翻了,也不是被泡烂了。 而是被他爹李世民,从长安城的城头之上,连着滚烫的汤,锋利的瓷碗碎片,一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第89章 大唐喷子之王驾到,太子殿下选择硬刚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称心看着僵在楼梯口的李承乾,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太子殿下的脸色,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苍白。那不是病态,而是一种元神被瞬间抽离的空洞。他的身子微微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楼梯上栽下去。 完了! 称心脑中警铃大作。 殿下的布局,算到了士族的阴谋,算到了人心的向背,甚至连考卷泄露这种细枝末节都防得滴水不漏。 唯独,没算到陛下的“父爱”,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讲道理! 提前十天! 这已经不是来观摩,这是突击检查!是战场上的奇袭! 陛下这一手,看似是关心,实则是最狠辣的考验!他就是要看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自己的儿子,这位大唐储君,面对最严苛的监察御史,会是何等模样! 是惊慌失措,还是从容不迫? 称心瞬间明白了李承乾此刻的“苍白”所谓何来。 这不是慌乱。 这是愤怒! 是一种宏伟蓝图被粗暴打断的,源于顶层设计者的滔天怒火! 想象一下,一位绝世画师,正要为他即将完成的传世画作点上最关键的龙睛。突然,一群不懂艺术的莽夫闯了进来,指着他未干的墨迹大喊:“快!画完了没有?拿来我们瞧瞧!” 这是何等的羞辱! 称心的眼中,燃起了与主同戚的怒火。 而此刻,这场“愤怒风暴”的中心,李承乾的内心独白是: “创死我算了。” 他真的想两眼一闭,就这么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个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到时候,别说太子之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他端屎端尿。那样的咸鱼人生,才是真正的,一步到位。 马周! 那个能把死人从棺材里喷活,再把他喷得自己爬回去躺好的大唐第一喷子! 他来了,他带着一百多个移动摄像头和弹幕发射器来了。 自己这边呢?戏台子刚搭好,演员还在广场上考试,剧本还在脑子里,观众就已经冲到后台来了。 这演个屁啊! “殿下,我们……要不要先去迎接?”赵德言也赶了过来,脸色比李承乾好不到哪里去,声音都带着颤。 迎接? 李承乾真想给他一个大逼兜。现在去迎接,不就是把脸凑上去让马周打吗?他能想象到马周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用X光一样的眼神把自己从头到脚扫一遍,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太子殿下仪态不整,有失国体,臣,当秉笔记之。” 不行!不能去! 咸鱼的本能告诉他,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是装死。 “不见。”李承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就想往自己房间走,“就说孤……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拖!就硬拖! 拖到考试结束,拖到卷子改完,拖到新官上任,拖到扬州城歌舞升平!只要拖到那个时候,他就有底气了。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称心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殿下……来不及了。” “马御史……已经到府衙门口了。” 李承乾的脚步,定格在半空中。 他缓缓回头,看向称心。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宣告他死刑的刽子手。 “你说什么?” “马御史的车驾,并未在城门停留,直接由禁军开道,来了……府衙。” 轰! 李承乾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被人掀了。 这个马周,不按套路出牌! 按照官场规矩,他这种级别的京官抵达地方,地方官应该出城三十里相迎,然后接风洗尘,安排馆驿住下。第二天,再正式开始“工作”。 可他倒好,直接A脸了! 连一点点缓冲和准备的时间都不给! 李承乾的求生之路,被彻底堵死。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德言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官服。他能想象,此刻府衙大门外,是何等山雨欲来的景象。 怎么办? 太子殿下要怎么办? 是闭门不见,坐实“心虚”之名?还是硬着头皮出去,迎接那必然到来的狂风暴雨? 就在赵德言和称心急得快要原地飞升时,李承乾,反而不“晃”了。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咸鱼?装死?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窗户,死死盯住了楼下那片人声鼎沸的考场。 那些小吏,那些商贾,那些被他从泥地里亲手刨出来的“实干家”,正在为了他画下的大饼,为了一个看不见的未来,绞尽脑汁,奋笔疾书! 他可以跑,可以躺平,可以滚回长安继续当他的废物太子。 那他们呢? 这些刚刚被他点燃希望之火的人,会不会立刻被马周这盆冰水浇个透心凉,然后被旧势力反扑,碾得粉身碎骨? 他李承乾的咸鱼人生,凭什么要用别人的身家性命来垫背? “草!”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骂声从李承乾牙缝里挤了出来。 去他妈的鱼汤面! 去他妈的咸鱼人生! 老子今天不装了,摊牌了! 他霍然转身,脸上那因惊惧而生的苍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彻底取代。那眼神,冰冷、锋利,看得赵德言和称心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不是太子的眼神,这是即将搏命的孤狼! “称心!” “奴……奴婢在!” “更衣!孤要穿十二章纹的玄色常服!”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不容置疑。 “赵德言!” “臣在!”赵德言一个激灵,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开中门,备全套太子仪仗!”李承乾一字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是想突击检查吗?他不是想看孤的反应吗?” “好!” “孤,就让他看个够!” “让他看看,什么叫TM的惊喜!” 偶感风寒?闭门不见? 那是心虚之人的伎俩! 真正的王者,面对敌人的奇袭,最好的应对,就是正面迎上去! 用绝对的自信,和碾压一切的气场,告诉对方:你的所有招数,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你引以为傲的突袭,在我看来,不过是自投罗网的愚蠢! “是!” 赵德言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几乎是吼着领命,转身冲下楼去安排。 而李承乾,在称心的侍奉下,换上了一身玄色的太子常服。那繁复的十二章纹,此刻仿佛化作了冰冷的甲胄。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既然躲不过,那就干脆一点。 今天,他就要让马周看看,一条被逼到绝路的咸鱼,翻身之后,也是会咬人的! …… 扬州府衙,中门大开。 李承乾背着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身后是赵德言等一众扬州官吏。 台阶下,一支肃杀的车队,静静地停驻。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绯色官袍,头戴獬豸冠的中年人。他身形清癯,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得像两把锥子,仿佛能刺穿人心。 正是当朝御史大夫,马周。 看到李承乾亲自出迎,马周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走上前,对着李承乾一丝不苟地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臣,御史大夫马周,奉陛下旨意,巡视江南。参见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巴巴的,没有半点情绪,像一块被风干了的木头。 “马御史一路辛苦。”李承乾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孤本以为,御史一行,尚需十日方能抵达。未曾想,今日便得见尊颜。看来,马御史是归心似箭啊。” 这话,听着是客套。 但其中的机锋,却让旁边的赵德言听得心头一跳。 归心似箭?是说你马周急着来扬州找茬吗? 马周面不改色,躬身道:“为君分忧,乃人臣本分。陛下忧心殿下在江南安危,臣等日夜兼程,不敢稍有懈怠。” 完美的官方回答,滴水不漏。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李承乾身后,那座依旧传来朗朗读书声和算筹拨动声的府衙,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殿下,臣于城外便听闻,今日扬州城内,有大事发生。府衙重地,为何如此喧哗?这,似乎有违朝廷规制。” 来了! 赵德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是马周,人还没站稳,问责的刀子就已经递出来了。 李承乾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马御史来得正好。” 他没有回答马周的问题,反而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孤正在为一事发愁,既然马御史来了,不如,随孤一同进去看看。也正好,为孤参谋参谋。” 马周一愣。 他设想过无数种见面的场景。 李承乾可能会惊慌,可能会辩解,可能会摆出太子的架子敷衍。 他唯独没想到,李承乾会直接邀请他,去看这个“问题”的本身。 这是一种何等的坦荡?或者说,是一种何等的……有恃无恐? 马周的眼神,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座深邃的府衙,仿佛一头即将踏入未知陷阱的猛虎。 “既然殿下相邀,臣,恭敬不如从命。” 第90章 在喷子的专业领域,把他彻底干沉默 踏入府衙的那一刻,马周的脚步便是一顿。 他那张如刀刻般古板的面容上,眉心瞬间收紧。 眼前的景象,哪里有半分官府的森严? 偌大的庭院之中,人影憧憧,竟坐满了数千之众。 没有喧哗,没有骚乱。 三千余人,以十人为列,百人为区,在各自的蒲团上端坐。 他们埋首于身前的案几,或笔走龙蛇,或指拨算珠,无数细微的声响汇聚成一片撼人心魄的沙沙声。 空气里,墨香、汗味与一种无形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奇特气场。 “这……是何场面?” 马周自诩宦海沉浮,见识过无数风浪,此刻却也感到一丝荒谬的错愕。 他身后的巡视团官员们,早已压不住心头的惊骇,个个神情大变,交头接耳。 “殿下,此乃何为?” 一名随行御史终于按捺不住,越众而出,语气里的质问几乎要化为实质。 “国之府衙,中枢之地,岂能容纳如此众多的……闲杂人等?” “闲杂人等?” 李承乾停步,回眸。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却让那名御史喉咙一紧,后面的话全都堵死在胸口。 李承乾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王御史,此言谬矣。” “此地三千二百一十七人,皆是我大唐未来的擎天之柱,国之栋梁。” “他们,不是闲杂人等。” 他转回头,重新望向马周,脸上依旧是那副略带倦怠的淡笑。 “马御史,这便是我方才说的,正让孤发愁之事。” “此乃……扬州恩科的考场。” “恩科?!” 这两个字如惊雷入耳,马周眼底狠狠一震。 他身后的巡视团,彻底炸了。 “荒唐!科举乃国之大典,取士重器,岂能由一地擅开先河!” “简直闻所未闻!太子此举,是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 “再看那些应试之人,商贾走卒,鱼龙混杂!让他们与读书人同场而试,斯文扫地!滑天下之大稽!” 一声声的斥责,如利箭般攒射而来。 赵德言站在一侧,只觉得背脊发凉,掌心全是冷汗。 他看向李承乾,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然而,李承呈只是静静地听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那些激愤的声音渐渐消散,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一句“用饭了么”。 “诸位,说完了?” 他再次看向马周,目光锁定。 “孤且问你,马御史,你此行江南,所为何事?” 马周压下心头翻涌的惊疑,一板一眼地躬身作答。 “臣奉陛下圣谕,巡视江南,察吏安民。” “说得好。” 李承乾微微颔首。 “那孤再问你,不久前,孤在扬州,查抄江都王氏及其党羽,共计一百七十三个贪官污吏,此事,马御史可有耳闻?” 马周眼神微凝。 “略有耳闻。” “一百七十三个官位空缺!”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洪钟大吕,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扬州官场十去其九,政务停摆在即,民生凋敝,就在眼前!” “此时此刻,孤,身为监国太子!” “是该坐视扬州糜烂,干等长安慢条斯理地调派官员?还是该当机立断,就地取才,以解这燃眉之急?!” “这……” 马周嘴唇动了动,竟被问得一时语塞。 “孤知道,你们要说‘祖制’,要谈‘规矩’!” 李承乾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像出鞘的利刃,扫过在场每一个官员的脸。 “但孤也想问问诸位大人!” “是祖宗传下的规矩重要,还是扬州数百万百姓的生计重要?” “当规矩,成了救民于水火的绊脚石时,这规矩,还要不要守?” 一连串的质问,字字诛心。 整个府衙内外,刹那间,一片死寂。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巡视团官员们,此刻个个面色涨红,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 谁敢说,规矩比百姓的命更重要? 赵德言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脊背直冲头顶,激动得几乎要战栗起来。 高! 实在是高! 殿下根本不与他们纠缠于细枝末节的礼法规制,而是直接请出了“民生”这尊谁也惹不起的大佛,一锤,就将所有质疑砸得粉碎! 马周的面色,终于挂不住了,青白交加。 他胸膛起伏,强行压下情绪,抓住了最后一个破绽,沉声开口: “殿下言之在理。但取士之道,终究是国之根本,断不能儿戏!臣斗胆,想一观殿下的考题,看看到底是如何为国取才!” 只要考题不堪,那这场所谓的“恩科”,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请便。” 李承乾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小吏立刻将备用的试卷,恭恭敬敬地呈送到马周等人手中。 当马周与巡视团的官员们,看清试卷上那些关于漕运调度、水渠修造、盐铁专卖、律法判例的题目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的表情,极其精彩。 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到中途的惊愕错然,最终,化为一种混杂着震撼与茫然的复杂。 这些题目,没有一句子曰诗云,没有半点风花雪月。 每一道题,都像一把冰冷无情的小刀,精准地剖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难题。 一名官员盯着卷子,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这第一题的漕运之法,若无十年以上的仓储调度之功,根本无从下笔……” 另一名官员指着那道水源纠纷的律法题,眉心紧锁。 “此案极为棘手,不仅要引律,更要抚民心、定长远……这,这比大理寺的卷宗,还要难上十倍!” 马周捏着试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已然泛白。 他自己,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滚上来的实干之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题目背后,藏着何等可怕的“务实”二字! 他甚至在心中飞速推演,若是让他来作答,也绝无把握能答得尽善尽美。 这哪里是考试? 这分明是在用最严苛的标尺,筛选真正的“能吏”! “马御史,”李承乾的声音悠悠传来,“觉得孤这考题,如何?” 马周缓缓抬头。 他看着李承乾那张年轻的,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脸,喉结滚动,嘴唇开合数次,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败了。 在他引以为傲的“问责”与“挑刺”的领域,被对方用一种他根本无法反驳,甚至必须敬佩的方式,打得体无完肤。 他能说什么? 说这题目太俗,不合圣人之道?那是承认自己是百无一用的腐儒。 说这题目太难?那更是自承无能! 然而,李承乾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哦,对了。” 李承乾忽而一笑,像是刚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趣事。 “孤差点忘了。孤知道,巡视团的各位大人,皆是饱读诗书的鸿儒,或许会觉得这些考题,过‘俗’了。” 他朝称心递了个眼色。 称心立刻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扬声高唱: “殿下有令!为示我大唐不忘圣人教诲,特设加试一门!” “凡能将《论语》、《孟子》全文默写无误者,总分,加十分!”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巡视团的官员们个个神情错愕,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诞与不解。 加分? 默写《论语》、《孟子》? 这对他们这些皓首穷经的读书人而言,与白送何异? 这是……在向他们示好?给他们台阶下? 刹那间,马周一张老脸血气上涌,由红转紫,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李承乾这最后一击的险恶。 这哪里是示好! 这分明是诛心! 这一招,直接封死了他们最后,也是最冠冕堂皇的退路。 你不是觉得我考的俗,不敬先贤吗?好,我加一门你认为“雅”的,我还给你加分! 这一下,你再说我“以杂学乱正统”,还有立场吗? 你再说我“不尊圣人”,还有脸面吗? 这白送的十分,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巡视团所有官员的脸上。 拿,还是不拿? 拿了,就等于你认可了这场“恩科”的规则,成了其中的一环。 不拿?你连《论语》都背不全,还有什么资格自诩儒臣,去指责别人? 马周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一口逆血堵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一个少年太子。 而是一个算尽了人心,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妖孽。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声干涩的、意味不明的喝声。 第91章 殿下,此法一出,天下寒门将唯您马首是瞻! 考场内的风波,终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姿态,悄然收场。 马周,这位名动朝野的御史大夫,平生第一次尝到哑口无言的滋味。 他领着一群同样失魂落魄的巡视团官员,在赵德言“恭敬”的目光下,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府衙,前往馆驿。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府衙二楼,李承乾瘫在胡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精神上的疲惫,远胜于身体。 与那群老狐狸钩心斗角,着实是件累人的活。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称心,吃的,吃的还有吗?孤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殿下,您的鱼汤面,奴婢一直让厨房温着呢!” 称心快步走来,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压抑着激动与心疼。 在她眼中,殿下孤身一人,以无双智计,将整个巡视团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份从容,这份气魄,简直不像一个少年人。 可他所求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一碗面。 一想到这里,称心对远在长安的那位陛下,便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怨念。 很快,那碗历经波折的鱼汤面,终于第三次被端了上来。 汤色依旧奶白,只是热气散去了大半。 面条吸了些汤汁,微微发胀。 但那股子鱼汤的鲜香,混着葱花的清香,依旧霸道地钻入鼻孔。 李承乾的眼睛亮了。 他拿起筷子,手指甚至有些发颤。 今天,谁来都没用。 他要吃了这碗面! 然而,他刚夹起一筷子面,尚未送入口中。 “殿下!殿下!大喜!” 赵德言的身影撞了进来,脸上红光满面,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李承乾的筷子,凝固在唇边。 面条上最后一丝热气,温柔地拂过他的鼻尖,然后消散。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扭过头。 那眼神,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幽怨。 赵德言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但脑中的狂喜还是让他无法闭嘴。 “殿下!考完了!三千多考生,全都考完了!” 李承乾面无表情。 “说重点。” “重点是,”赵德言狠狠一拍大腿,“那些出身世家、满口之乎者也的士子,出来时一个个捶胸顿足,如丧考妣!而那些小吏、商贾出身的考生,却个个昂首挺胸,神采飞扬!泾渭分明!这就是殿下您要的泾渭分明啊!” 李承乾缓缓把筷子放下。 他的心,比这碗面凉得还快。 “考完了,便该阅卷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此事,你待如何?” 一句话,把赵德言问住了。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是啊,阅卷。 三千多份卷子,题目又如此刁钻,如何批阅才能保证公平? 若让扬州的儒官来阅,他们哪里懂得什么营造、算学? 若让府衙的官吏来,谁能保证其中没有徇私舞弊,拉帮结派? 这难题,比之前的考试本身,还要棘手百倍。 “殿下……臣,臣愚钝。”赵德言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李承乾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我真的,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吃一碗面。 为什么?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破事没完没了! 脑海中,一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工厂管理知识,一闪而过。 “笨。” 李承乾睁开眼,没好气地吐出一个字。 赵德言一脸茫然,深深作揖:“请殿下示下。” “听好了,孤只说一遍。” 李承乾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第一,糊名,誊录,重新编号,让所有试卷与其主人断开关联。” “第二,分组。将所有阅卷官,按题目类型,分为算学、律法、营造、庶务四组。” “算学组只批算学题,此题有唯一答案,对错分明。” “律法组只批律法题!由你赵德言牵头,联合法曹,先定下评分细则!引对律条得几分,情理分析得几分,方案可行得几分,写成条陈,人手一份,照此给分,不得逾越!” “营造、庶务二组,亦然!” “让每个人,都成为批阅流程中的一环,而非全部。如此,谁都无法窥见一份卷子的全貌,更无法凭一己之力,去影响一个考生的最终成绩。” “此法,既快,又公允。” 李承乾一口气说完,只觉得更饿了。 他疲惫地挥挥手,像在驱赶一只嗡嗡作响的蚊蝇。 “滚去办吧,别再来烦孤。” 赵德言呆立在原地。 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正在被李承乾刚才那番话,掀起滔天巨浪。 流水……线? 分组……标准化……评分? 这一个个闻所未闻的词,组合在一起,却勾勒出了一幅让他头皮发麻的画卷。 这不是快! 这根本就是……绝对的公平! 是一种冰冷的,剔除了所有世家、人情、名望、关系的,只用能力说话的,极致的公平! 在这种制度面前,任何背景都将化为虚无! 唯一能让你脱颖而出的,只有你写在纸上的真才实学! 赵德言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原以为,“扬州恩科”已是殿下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手笔。 他错了。 大错特错。 考试,仅仅是第一步。 这套“流水线阅卷法”,才是真正要刨开千年门阀制度的根基,为天下寒门打开一条登天之路的,最锋利的手术刀! “殿下……殿下之才,非臣所能想象……” 赵德言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形,他激动到语无伦次,再一次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一次,他不是在拜太子。 他是在朝拜一位正在亲手开创一个制度,定义一个时代的,神明! “滚!” 李承乾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赵德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他要去执行这个伟大的构想!立刻!马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李承乾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面,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他还是拿起了筷子。 凉了,也比没有强。 他夹起一大筷子已经有些坨了的面,吹都懒得吹,直接塞进嘴里。 面条滑过舌尖。 冰凉,却带着鱼汤残存的鲜美,和面粉本身的韧劲。 那一刻,李承乾眼眶一热。 终于…… 终于吃到了。 …… 与此同时,馆驿之内,书房灯火通明。 马周端坐于案前,手执狼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在写弹劾的奏章。 他在给远在长安的李世民,写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太子殿下,于扬州所为,看似胡闹,实则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其心智之深,手腕之酷烈,臣生平未见。开恩科,考实务,所用之法,匪夷所思,令臣等百口莫辩,唯有叹服……” 写到这里,马周停下笔。 他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M的……敬畏。 “……臣窃以为,江南之乱,于殿下而言,不过癣疥之疾。真正可惧者,乃殿下此番开启的‘唯实’之风。” “此风若成,则以经义取士之国本,将从根基处崩坏。天下学子,将不再尊崇圣贤,转而追逐算学、营造等‘杂学’之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殿下在扬州,非平乱,实为‘变法’。” “其行事之影响,远超盐政。陛下若不早做决断,任由此风席卷天下,则我大唐百年基业,恐将……” 马周的笔锋,悬在半空。 他不知该如何写下那个可怕的结局。 他只知道,必须用最直白、最悚然的言辞,让那位高居御座的帝王明白,他的儿子,在江南这片土地上,究竟撬动了何等恐怖的基石。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落笔,写下了最后一句。 “此非臣子之争,乃国本之变,请陛下圣裁。” 写完,他将信纸仔细封入火漆,唤来心腹。 “八百里加急,亲呈御前,片刻不得延误。” “遵命!” 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马周长身而起,推开窗户,遥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府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李承乾。 你究竟,是要做一代贤王。 还是……要亲手埋葬这个,由圣贤经典构筑起来的时代? 第92章 一碗凉透的鱼汤面,咸鱼最后的倔强! 世界终于清净了。 李承乾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 他还是拿起了筷子。 凉了,也比没有强。 他夹起一大筷子已经有些坨了的面,吹都懒得吹,直接塞进嘴里。 面条滑过舌尖。 冰凉,却带着鱼汤残存的鲜美,和面粉本身的韧劲。 那一刻,李承乾眼眶一热。 终于……终于吃到了。 就在他准备夹第二筷子的时候,称心的声音在旁边幽幽响起。 “殿下,面都凉了,对肠胃不好。奴婢……再给您去热一热?” 李承乾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称心那张写满了“心疼”二字的脸。 他很想说:不用!你走开!让我一个人静静地,把这碗凉面吃完! 但他看着那双清澈的,满是担忧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 和一个真心关心你的人发脾气,太没品了。 “不必了。”李承乾放下筷子,整个人往后一瘫,彻底放弃了挣扎,“不吃了。饿过劲了。” “殿下……” “扶孤去歇会儿。”李承乾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天塌下来,也等孤睡醒了再说。” 他真的累了。 和马周那群人斗智斗勇,比他上辈子连续加七天班还累。 精神上的消耗,是补不回来的。 “是。” 称心应了一声,过来扶着他。 只是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在称心看来,殿下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舌战群儒”,耗费了何等心神!此刻,他不是不想吃,是累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想到这里,称心对那帮京城来的官员,愈发厌恶。 而此刻,被厌恶的赵德言,正处在一种亢奋到近乎癫狂的状态。 他拿着李承乾那份“流水线阅卷法”的手令,冲进了临时征用的阅卷厅。 “都停下!” 一声暴喝,让所有正对着一堆卷子愁眉苦脸的阅卷官,都齐齐抬起了头。 “赵长史,这……这如何批阅?题目闻所未闻,我等实在无从下手啊!”一名老儒生苦着脸道。 赵德言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到主位,将手令往桌上重重一拍! “奉太子殿下令!”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毕生最洪亮、最庄严的声音,宣读了李承乾的指令。 “第一,糊名!誊录!重新编号!” “第二,分组!算学组,律法组,营造组,庶务组!” “第三,标准化评分!各组即刻制定评分细则,照章给分,不得逾越!” 一条条指令,如惊雷般在阅卷厅内炸开。 所有阅卷官,全都听傻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赵德言,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法子? 把一个人的卷子拆开,让不同的人去批? 这简直…… “妙啊!” 短暂的死寂后,一名负责算学题目的法曹佐官,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 “此法大妙!算学就是算学,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此一来,谁也无法因为他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就给他算学题多算两分!” “对啊!”另一名负责营造的官员也反应过来,“营造之术,尺寸之间,人命关天!以往科举,只看文章,谁懂这个?如今分开来评,这才是真正的为国取才!” “还有律法!引律是否准确,判决是否公允,一条条对应,一目了然!再无含糊其辞的可能!” “公平!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殿下圣明!殿下之才,真乃天授!” 整个阅卷厅,彻底沸腾了。 这些被临时抽调来的各曹官吏,许多人自己就是“杂学”出身,在重文轻武的官场上,一直被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清流们压得抬不起头。 而现在,太子殿下亲手为他们,为天下所有“实干家”正名!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阅卷官。 他们是这个伟大制度的执行者,是这场变革的亲历者! “还愣着干什么!”赵德言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只觉得一股豪气冲天而起,“立刻!马上!动起来!天黑之前,孤要看到第一批一百份卷子的总分!” “是!”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一场史无前例的,高效到恐怖的阅卷工作,就此展开。 糊名、誊录、分发…… 算学组的算盘声噼啪作响,快得像是下了一场急雨。 律法组的官员们争论得面红耳赤,为每一个评分点的细则,反复推敲。 每个人,都像一台巨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高速而精准地运转着。 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仅仅两个时辰后。 第一批一百份试卷的成绩,就已经被汇总到了赵德言的案头。 当赵德言看到那张名单时,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排在第一名的,是一个叫“张铁牛”的考生。 总分,甲上。 其算学、营造两科,近乎满分! 而此人的身份……是扬州城南一个铁匠的儿子,自幼随父打铁,后在营造行当里做学徒,对各种榫卯结构、力学原理了如指掌! 排在第二的,是一名盐商的账房先生,其庶务一科,对漕运、仓储的见解,让负责批阅的老吏都自叹不如! 而那些出身小世家,平日里以诗文闻名的士子呢? 大多排在百名开外。 他们的卷子上,子曰诗云,洋洋洒洒,可一到具体的实务问题,便漏洞百出,不知所云。 更讽刺的是,那道默写《论语》、《孟子》的加分题,几乎人人拿满。 但这十分,在那些动辄三四十分的实务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德言看着这份名单,先是低笑,而后是狂笑,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似乎已经看到,当这份榜单公之于众时,整个扬州,不,整个江南,将会掀起何等滔天的巨浪! 读书人的天下? 经义为尊的时代? 从今天起,要变天了! “备车!”赵德言一把抓起名单,状若疯魔地冲了出去,“孤要立刻去见殿下!立刻!” …… 李承乾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终于回到了长安,成功辞去了太子之位,被封为“咸鱼王”,在封地盖了一座大宅子。 宅子里,有看不完的话本,吃不完的美食,还有一群莺莺燕燕。 他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喝着冰镇酸梅汤,听着小曲儿,悠哉游哉。 这,才是人生啊。 就在他梦到自己一口咬掉半个冰镇西瓜,爽得浑身一哆嗦时。 “殿下!殿下!醒醒!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剧烈的摇晃和震耳欲聋的吼声,将他从美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李承乾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赵德言那张因为极度亢奋而扭曲的脸。 李承乾:“……” 他缓缓坐起身,看着窗外已经漆黑的夜色。 又看着赵德言手上那份写满了密密麻麻名字的纸。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心头。 “你最好,真的有天大的喜事。” 李承乾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第93章 殿下!扬州寒门,愿为您赴汤蹈火! 赵德言完全没有感受到那股寒意。 他此刻正被巨大的狂喜所支配,将手中的名单“哗”地一声展开,像献上最珍贵的宝物。 “殿下!您看!成绩出来了!第一批一百人的成绩!”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榜首,张铁牛,铁匠之子!榜眼,钱三多,商行账房!探花,李狗蛋,世代木匠!” “殿下!您画的蓝图,实现了!那些被埋没在尘埃里的明珠,全都被您亲手挖出来了!”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名单。 张铁牛? 钱三多? 李狗蛋? …… 创死我算了。 他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在朝着一个无比离谱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些名字,一听就是根正苗红的劳动人民。 而他,一个本该是封建统治阶级头子的太子,现在成了劳动人民的伯乐和领路人? 这剧本不对啊! “知道了。” 李承乾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翻身就想继续躺下。 阅卷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任命官员,然后就该没我什么事了吧? 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然而,赵德言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殿下,成绩一出,阅卷官们群情激奋,都说此乃千年未有之变革,纷纷请求殿下,将此‘流水线阅卷法’,奏请陛下,推行天下!” 李承乾的动作僵住了。 推行天下?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赵德言。 “谁说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啊!”赵德言一脸理所当然,“此法,断绝了所有徇私舞弊之可能,乃是为国取才的无上法门!若能推行,我大唐何愁没有能臣干吏?” 李承乾感觉自己脑子嗡嗡作响。 他提出这个方法,纯粹是上辈子在工厂里耳濡目染,为了图省事,为了快点搞完,好让自己赶紧躺平。 结果呢? 又被过度解读了! 还他妈要推行天下? 他已经能想象到,全天下的世家门阀,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始作俑者”。 这是要刨人祖坟啊! “此事,休要再提。”李承乾冷冷地说道,“将榜单,张贴出去。前一百名,明日入府衙,听候任命。” 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 赶紧把扬州的官位填满,让他们去处理烂摊子。 然后,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躲到一边继续当咸鱼。 “是!”赵德言虽然有些不解殿下为何不愿居功,但还是激动地领命而去。 他相信,殿下一定有更深远的考量! …… 夜色深沉。 扬州府衙门前,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当那张用最大号字体书写的红榜,被官吏张贴在告示墙上时,整个扬州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冲天的哗然! “张铁牛?甲上第一?这是谁?” “我认识!城南打铁的张老三他儿子!那个一天能打一百斤铁的壮小子!” “钱三多?那不是广源商行的账房吗?他也能上榜?” “李狗蛋……老天爷!这不是我家隔壁那个天天被他爹追着打的木匠小子吗?” 人群,彻底疯了。 榜单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平日里苦读圣贤书,自诩风流的士子们,呆呆地看着榜单,从头找到尾,再从尾找到头。 没有。 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一名士子崩溃地大叫起来,“我等寒窗苦读十余年,岂能输给一群贩夫走卒!?” “黑幕!定有黑幕!” “荒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让一群匠户商贾来治理扬州,这天下要乱了!” 质疑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然而,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另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狂热的声浪所淹没。 “铁牛!是我儿铁牛!他上榜了!他要当官了!” 一名满身油污,穿着破旧短打的老铁匠,看着榜首那个名字,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跪在地上,朝着府衙的方向,砰砰砰地磕头。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我儿也能有出头之日了!” “太子殿下圣明!太子殿下万岁!”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那些同样出身底层的百姓,那些在榜单上看到自己儿子、兄弟、邻居名字的普通人,全都自发地跪了下来。 他们的哭声、笑声、嘶吼声,汇聚成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不是简单的金榜题名。 这是太子殿下,为他们这些千百年来都被踩在泥地里的人,亲手打开了一扇通往天空的门! 这扇门背后,是希望,是尊严,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我等,愿为殿下效死!”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句话。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了整个扬州城的夜空。 “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数千人,跪在府衙门前。 那狂热的,发自肺腑的呐喊,让那些叫嚣着“黑幕”的士子们,脸色煞白,步步后退。 他们忽然意识到,时代,好像真的变了。 …… 馆驿之内。 马周正就着灯火,研究着从小吏那里重金买来的“恩科”试卷。 他越看,心越沉。 他越推演,后背的冷汗就越多。 就在这时,外面那如同海啸般的呐喊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外面,发生何事?”马周皱眉问道。 一名随从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骇欲绝的神情。 “大……大夫!榜单,发了!” “扬州城内,数千……不,近万百姓,正聚集在府衙门前,高呼‘为太子殿下效死’!” 轰! 马周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他瞬间明白了。 李承乾,完成了最可怕的一步。 收拢民心! 而且不是那种施粥给钱的,小恩小惠的收拢。 他是用“制度”,用“希望”,将整个江南,乃至全天下的寒门,都牢牢地绑在了他自己的战车上! “他不是在变法……” 马周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他这是在诛心啊!” 诛天下世家之心! 他给寒门打开一条登天之路,就等于绝了世家子弟垄断官场的后路。 从此以后,天下寒门,将只认太子,不认朝廷! “快!备笔墨!”马周猛地站起,脸上血色褪尽,“再写一封奏疏!八百里加急!不!一千里加急!必须让陛下知道,太子……太子在养兵!他在江南,养了一支看不见的,但足以颠覆大唐的,虎狼之师!” …… 而此刻,那支“虎狼之师”的缔造者,李承乾,正被外面的噪音吵得睡不着。 他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赵德言的身影,第三次,像鬼一样出现在了他的床前。 只是这一次,赵德言没有说话。 他只是“噗通”一声,五体投地地跪在了地上,用一种近乎哽咽的,朝圣般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殿下……民心,尽归于您了。” 第94章 完了!一句滚,又被解读成千层套路! 李承乾看着跪在地上,激动到浑身发抖的赵德言,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民心? 归我了? 归我有什么用!能换一碗热的鱼汤面吗?能让我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吗? 不能! “殿下……”赵德言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此等民心所向,亘古未有!您……您就是天命所归!” “闭嘴。” 李承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真的受够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辛辛苦苦堆了半天积木,只想最后亲手推倒它,享受那一瞬间快感的孩子。 结果,每次他刚要动手,旁边就冲出来一群人,对着他的积木疯狂膜拜,高呼“神迹”,然后给他添砖加瓦,越垒越高。 这谁受得了? “殿下?”赵德言愣住了,他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反应。 “孤说,闭嘴。”李承乾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还有,外面那些人,吵死了。” “让他们,滚回去,睡觉!” 说完,他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赵德言,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该死的嘈杂。 赵德言跪在原地,大脑宕机了足足十几息。 殿下……生气了? 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打扰了他休息吗?不,不可能,殿下心怀天下,岂会因这点小事动怒。 那是因为…… 赵德言的脑中,一道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懂了! 殿下这是在……自责! 是了!一定是这样! 殿下看到万民拥戴,心中想的不是自己的功绩,而是这些百姓受了多少苦,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希望,就如此激动! 他心疼了! 所以他才愤怒!他愤怒于旧制度对百姓的压迫,愤怒于那些世家门阀的贪婪无度! 他的“闭嘴”,不是针对自己,是让他不要再歌功颂德! 他的“睡觉”,更不是简单的命令,而是一句充满慈悲的体恤! “回去睡觉”! 这四个字,包含着何等深沉的爱民之心! 殿下是想告诉那些彻夜不眠,为他欢呼的百姓: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但你们的身体更重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我们一起建设一个全新的扬州! 想通了这一层,赵德言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天灵盖。 何等胸襟! 何等仁德! 自己,居然还在这里沾沾自喜,简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臣……明白了!” 赵德言猛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哽咽。 他觉得,自己终于窥见了这位少年太子,那如渊似海的内心世界的一角。 “滚!” 被子里传来一声更加不耐烦的闷吼。 赵德言身体一震。 滚? 这是在催促自己! 催促自己立刻,马上,去将他那颗爱民如子的心,传递给外面的万千百姓! “臣,遵旨!” 赵德言不敢有片刻耽搁,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仿佛一个得到了神谕的狂信徒。 …… 李承乾在被子里憋得满脸通红。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赵德言这个家伙,脑子绝对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自己都骂得这么直白了,他居然还能领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总算把他赶走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再次进入梦乡,去见他那宅子里的莺莺燕燕。 然而,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 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喧哗,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狂暴了! “殿下仁德!心系我等!我等感激涕零!” “殿下让我们睡觉!这是何等的体恤啊!” “兄弟们!都听太子殿下的!赶紧回家睡觉!明天还要为殿下的大业出力呢!” “都散了都散了!别打扰殿下休息!谁再敢喧哗,就是跟我们全扬州城的百姓过不去!” 声音虽然依旧嘈杂,但人群,真的开始缓缓散去了。 只是那离去时,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殿下圣明”,依旧跟打雷似的,一声声敲在李承乾的耳膜上。 李承乾:“……” 他绝望地睁开眼,盯着漆黑的床帐。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正在一条他完全不想走的康庄大道上,疯狂裸奔。 而他还被绑在马背上。 睡意,彻底没了。 他烦躁地坐起身,披上外衣,决定去喝口凉水冷静一下。 刚走到外屋,就看到称心端着一碗安神汤,站在门口,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殿下……您都听到了吧。”称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您对他们那么好,他们……都知道的。” 李承乾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比如“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但他看着称心那副“我家殿下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累了。 毁灭吧。 他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赵德言呢?” “赵长史去阅卷厅了。”称心答道,“他说要连夜整理好剩下所有考生的卷子,绝不耽误殿下的大计。” 李承乾捏了捏眉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考完了,阅卷也快完了,接下来……就是任命官员了。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几百个官位,几百个人,怎么安排?谁去哪?谁管什么? 想想就头大。 他只想快点把这些人塞进那些空缺的岗位里,让他们自己去折腾,然后自己好拍拍屁股回长安,继续去跟李世民申请辞职。 有了! 李承乾眼睛一亮。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扬州府衙的大堂内,一百名新晋的“准官员”,已经全部到齐。 张铁牛,钱三多,李狗蛋…… 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起,既兴奋,又紧张,大气都不敢喘。 赵德言站在高台之上,手捧一份名单,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然而,赵德言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当场石化。 “奉太子殿下令!” 赵德言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崇敬。 “为人者,当知人善用。为官者,更得知己所长。” “殿下有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由孤为尔等指派前程,不如由尔等,自择其路!”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 “今日,扬州府衙所有空缺之职,尽列于此!自榜首张铁牛始,按名次高低,上前,自选其职!” “此,既是殿下对尔等的信任,亦是……对尔等的最终考验!” 第95章 别解读了!我真没想那么多啊! 轰! 赵德言的话音落下,整个大堂,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自己选官职? 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道理! 官职任命,向来是朝廷吏部,或是州府长官一言而决。什么时候,轮到下面的人自己挑三拣四了?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赵长史,您没说错吧?”一名考生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问道,“是……让我们自己选?” “放肆!”赵德言眼睛一瞪,“太子殿下的金口玉言,岂容尔等质疑!” 那名考生吓得一哆嗦,连忙缩了回去。 大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但所有人的内心,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自己选……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他们脑中翻腾。 选什么? 是选清闲的,还是选有油水的? 是选位高的,还是选权重大的? 人性中的贪婪与欲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躲在二楼屏风后面,悄悄观察着这一切的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就是要这样。 他就是要让这些人,为了争夺好的职位,打破头,闹出丑闻,把这场所谓的“恩科”,变成一出自相残杀的闹剧。 到时候,消息传回长安。 李世民一看,好家伙,我儿子在江南搞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群匠户商贾,为了抢官位,差点把府衙给拆了! 这太子,还能要么? 到时候,都不用自己辞职,李世民八成会主动废了他。 计划,通! 李承乾惬意地瘫在胡椅上,甚至想哼个小曲儿。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贬为庶人,带着称心和万贯家财,去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个富家翁的美好未来。 然而,楼下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让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学生……张铁牛,拜见长史大人。” 榜首张铁牛,那个铁匠的儿子,第一个走了出来。 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作为第一名,他拥有优先选择权。那些最肥的差事,比如掌管盐税、负责采买的职位,都任他挑选。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张铁牛深吸一口气,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沉声说道。 “学生不才,自幼随父打铁,后又在营造行当里摸爬滚打,对榫卯力学,略知一二。” “这扬州城,历经战乱,百废待兴。城墙需要修补,民宅需要重建,沟渠需要疏通。” “学生……愿选‘司功佐’一职!为扬州百姓,修桥铺路,重建家园!绝不辜负殿下之信任!” 司功佐,隶属工曹,负责的就是营造修缮。 这是一个苦差事,累得像头牛,还没有半点油水。在传统的官场里,是被人瞧不上的“匠官”。 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张铁牛。 他疯了吗? 放着那么多轻松体面的官不做,去选一个最苦最累的? 赵德言也是一愣,但随即,他眼中的激动之色,愈发浓烈。 他明白了! 他又明白了! 殿下这一招,哪里是让他们自己选官? 这分明是在考验他们的“初心”! 你想当官,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还是为了殿下的“唯实”大业? 张铁牛,用他的选择,交上了一份满分的答卷! “好!”赵德言一拍桌案,大喝一声,“张铁牛!有担当!有抱负!不负殿下所望!本官,允了!” 张铁牛激动得满脸通红,重重地行了一个大礼,退到一旁。 有了他的带头。 接下来的一幕,彻底超出了李承乾的控制。 “学生钱三多,愿选‘司户佐’,为殿下掌管扬州府库钱粮,必将账目做得清清楚楚,一文不差!” 那个商行账房出身的榜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繁琐,最容易得罪人的财务工作。 “学生李狗蛋……不,学生李承安!自幼习木工,愿入营造司,随张司功一同修缮扬州!” 那个木匠的儿子,甚至给自己改了个雅名,选择了跟他专业对口的职位。 “学生乃行商出身,走南闯北,熟悉水文,愿往‘司仓’,为殿下疏通漕运!” “学生曾为讼师,略通律法,愿入‘司法’,为百姓伸张正义!” 一个又一个。 没有人去抢那些所谓的“肥差”。 所有人都根据自己的出身和特长,选择了最适合自己,也是扬州城此刻最需要的岗位。 他们,这群被太子殿下从泥潭里亲手拉出来的人,心中燃烧着一团火。 他们要用自己的真才实学,去回报殿下的知遇之恩! 他们要向全天下证明,殿下的选择,没有错! 整个大堂,弥漫着一股昂扬向上,近乎狂热的气氛。 赵德言站在台上,看着这幅景象,激动得老泪纵横。 盛世!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之景啊!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看出身,只问能力! 殿下他……他不是在选官,他是在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哈哈哈……好!好啊!”赵德言仰天大笑,状若疯魔。 而在二楼。 李承乾呆呆地看着楼下那群“打了鸡血”一样的新任官员。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内讧呢?争斗呢?狗脑子打出来呢? 怎么就变成……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了? 这群人,脑子是不是都有病?给你们肥肉你们不吃,非要去啃骨头?还啃得这么开心?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发现,自己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被自己“点化”过的这群人。 他们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就在这时,楼下。 新任司功佐张铁牛,忽然转身,对着二楼屏风的方向,轰然跪倒。 “殿下!” 他这一跪,下面一百名新官,齐刷刷地跟着跪了下来。 黑压压的一片。 “殿下!” 张铁牛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比火焰还要炙热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我等,蒙殿下天恩,方有今日!” “我等在此立誓!必将以我等之所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必将这扬州城,打造成殿下您心中最理想的模样!”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在大堂内回荡,震得房梁嗡嗡作响。 屏风后面。 李承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一个哆嗦。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想的模样啊! 他唯一的理想,就是躺平当咸鱼啊! 现在,一百个打了鸡血的“卷王”,要开始执行他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宏伟蓝图”了。 李承乾眼前一黑,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第96章 完了!我只想躺平,他们却要开天辟地! 李承乾僵在椅子上。 他感觉自己不是太子。 是个邪教头子。 还是那种啥也没干,光靠手下脑补,就成了神的那种。 楼下那山呼海啸般的誓言,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砸得他头晕眼花,魂飞魄散。 心中最理想的模样? 他理想中的扬州,就是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 最好再破败一点,再混乱一点! 这样,他这个“总负责人”,才能名正言顺地摆烂,然后被李世民一道圣旨,灰溜溜地押回长安问罪! 可现在呢? 一百个打了鸡血的卷王,嗷嗷叫着要替他实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宏伟蓝图”。 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殿下……” 身后的称心,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不是悲伤,是感动。 “您看见了吗?他们……他们都懂您的苦心!” 李承乾:“……” 我懂你个大头鬼!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出来。 就在这时,屏风外的楼梯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赵德言,那个脑补能力突破天际的罪魁祸首,满脸红光地冲了上来。 他甚至因为太过激动,差点被门槛绊倒。 “殿下!殿下!” 赵德言冲到屏风前,隔着薄薄的丝绸,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滚烫的狂热。 “臣,幸不辱命!一百名官员,各归其位!扬州,从此新生了!” 李承乾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逃不掉了。 他缓缓站起身,绕出屏风,用一种死人般的平静,看着赵德言。 “哦。” 一个字,冷得像冰。 然而,在赵德言听来,这却是圣贤的淡然。 是了! 殿下这等经天纬地之才,选拔百官,重塑扬州,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又怎会像自己这般沾沾自喜? 境界!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 赵德言愈发恭敬,深深一揖到底。 “殿下,如今百官已就位,士气正盛!恳请殿下示下‘扬州新政’之总纲,我等,也好立刻着手,将您的蓝图,化为现实!” 来了。 他最怕的东西,还是来了。 蓝图? 总纲? 我有个锤子的蓝图! 李承乾的大脑,开始了史无前例的高速运转。 怎么办? 怎么才能在不暴露自己是个草包的前提下,让他们这群人彻底熄火? 有了! 拖! 用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拖死他们! 让他们在无尽的扯皮和繁琐的工作中,耗尽所有的热情! 李承乾背过身,走到窗边,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负手而立。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看破红尘的疲惫。 “蓝图……在你们心里,也在扬州城的,每一寸土地里。” 赵德言一愣。 啥意思? 李承乾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用那种神神叨叨的语气说道:“高楼,起于平地。大业,始于毫末。” “你们现在,连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未曾看清,又谈何重建?”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一脸茫然的赵德言,心中冷笑。 继续忽悠! “孤,给你们第一个任务。” “从今日起,调动所有人力。” “去丈量!” “丈量扬州城内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每一口水井,每一条水渠!” “孤要一张图。” “一张详尽到,连城南张屠户家后院,有几块砖头,都清清楚楚的,扬州全舆图!” “什么时候,图画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跟孤谈,下一步。” 说完,李承乾挥了挥手。 “去吧。” 他累了。 心累。 这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演技和脑细胞。 这任务,够他们忙活个一年半载了吧? 丈量全城?还他妈要精确到砖头? 这时代,没个GPS,没个测绘仪,光靠两条腿和一根绳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等他们内部为了怎么测量,怎么画图,怎么统计,吵得不可开交,打得头破血流。 这股狂热的火焰,自然也就灭了。 到时候,自己再随便找个理由,说他们办事不力,把所有人都斥责一顿。 完美! 李承乾为自己的机智,默默点了个赞。 他已经准备好看赵德言那张愁眉苦脸的脸了。 然而…… 赵德言,呆立在原地。 他没有愁眉苦脸。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的身体,因为某种极致的情绪,开始微微颤抖。 “噗通!” 赵德言,再次,跪下了。 而且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虔诚,更加五体投地的,那种跪法。 李承乾:“?” 你又怎么了? “殿下……” 赵德言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颤抖,带着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臣……臣……愚钝!” “臣,今日方知,何为‘高屋建瓴’!何为‘经世济民’!” 李承乾的眼皮,开始狂跳。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了他。 “臣,刚才只想着,如何修墙,如何铺路,如何开市……”赵德言抬起头,满脸泪痕,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臣的眼中,只有枝叶,而殿下您……您看的,是根啊!” “是啊!根!” “一张精确的舆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扬州有多少户,多少人,一目了然!户籍清查,再无错漏!” “意味着,哪家占了官道,哪家侵了民田,一清二楚!清丈田亩,再无阻碍!” “意味着,城市的排污,供水,防火,救灾……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最精准的依据!” “这……这哪里是在画图?这分明是在为扬州,为未来的大唐,立下万世之基啊!” 赵德言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他觉得,自己之前对殿下的所有崇拜,都太肤浅了。 肤浅到了可笑的地步! 殿下的胸中,装着的,哪里是一城一地? 分明是整个天下,是千秋万代! “殿下之谋,远迈古今!臣……拜服!” 赵德言,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砰!” 李承乾的心,也跟着这声闷响,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完了。 他发现自己跟赵德言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叫,脑回路。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赵德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赵德言,已经磕完头,猛地站了起来。 “臣,这就去传达殿下的最高指示!” “殿下放心!纵使粉身碎骨,我等也必将这张‘万世之基图’,给您画出来!”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又冲下了楼。 李承乾,麻了。 他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很快,楼下。 再次爆发出比刚才还要猛烈十倍的欢呼与呐喊! “殿下圣明!此乃万全之策啊!” “我就是匠户出身,最擅测绘!我愿为殿下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必出初图!” “我曾为账房,精于计算,所有数据,交给我!” “我等,誓死完成殿下之伟业!” 李承乾听着这些声音。 他缓缓地,缓缓地,走到胡椅旁。 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是瘫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他只想当个咸鱼。 第97章 疯了!我说一个月,他们说这是殿下的信任! 李承乾瘫在椅子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泥人。 软的。 烂的。 没救了。 楼下,那群打了鸡血的“新晋官员”,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朝会”。 没有争吵。 没有内讧。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那个铁匠出身的司功佐张铁牛,嗓门洪亮,天生就带着一股领袖气质。 “诸位同僚!” “殿下的旨意,大家都听明白了!” “这是信任!是考验!更是咱们扬州城的万世之基!” “我老张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殿下看得起咱们,咱们就不能让殿下失望!” 他环顾四周,目光灼灼。 “咱们一百号人,不能是一盘散沙!要拧成一股绳!” “我提议,立刻分工!” “懂测绘的,懂算术的,站一队!这是咱们的核心技术骨干!” “身强力壮,跑得快的,站一队!负责跑腿丈量,传递消息!” “心思缜密,会写会画的,再站一队!专门负责记录和绘图!” “剩下的,负责后勤!送水送饭!保证弟兄们有力气干活!” 张铁牛的安排,简单粗暴。 但,有效得可怕。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但不是混乱,而是一种井然有序的归队。 账房出身的钱三多,扶了扶根本不存在的眼镜,站了出来。 “张司功所言极是!” “在下不才,对数字还算敏感。我建议,咱们可以将整个扬州城,划分为数个网格区域!” “以府衙为中心,东西为经,南北为纬。每一队负责一个网格,同时开工!如此一来,效率可提升十倍不止!” “妙啊!” “钱司户这个法子好!” “这样就不会乱了!”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阵阵赞同之声。 李承乾在二楼听着,眼角在疯狂抽搐。 网格化管理? 你们他妈的……还挺科学? 这不应该是我想出来的点子,然后被他们惊为天人,疯狂脑补吗? 怎么你们自己就把活儿给干了? 那还要我这个太子干什么? 李承乾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一种即将被彻底架空,只能当个吉祥物的危机感! 不! 他绝不认输! 他今天,一定要把这股歪风邪气,给狠狠地刹住! 李承乾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股“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称心吓了一跳。 “殿下,您……” “别说话。” 李承乾抬手,制止了他。 他要亲自下场。 亲自去粉碎他们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要告诉他们,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要用最冰冷的言语,浇灭他们心中最炙热的火焰! 李承乾整理了一下衣袍,摆出一副太子应有的,冷漠而威严的表情,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他每走一步,心中的腹稿就多一分。 “胡闹!” “简直是异想天开!” “你们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他要用这些话,狠狠地羞辱他们,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楼下。 正在热火朝天讨论着工作细节的众人,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楼梯上传来的,冰冷的,强大的气场。 他们齐刷刷地转过身。 看到了那个身穿常服,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如海的少年太子。 “扑通!” 以赵德言和张铁牛为首,所有人,再次跪了下去。 “参见太子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 李承乾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很好。 气势营造得非常到位。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然而,还没等他把那些刻薄的话说出来。 赵德言已经激动地抬起了头,抢先一步开了口。 “殿下!” “您……您是来亲自督战的吗?” 李承乾准备好的台词,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督……督战? 督你个头啊!我是来砸场子的! 赵德言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臣等,正在商议殿下的‘万世之基图’!我等已经有了初步的方略!划区、分组、定标、同步进行!务求以最快之速度,最高之效率,完成殿下的嘱托!” 他一脸“求表扬”的表情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的肺都快气炸了。 还效率? 还方略? 谁让你们这么能干的?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孤问你们。” “你们可知,此等工程,浩大如斯,需耗时几何?” 来了! 赵德言心中一凛。 殿下这是在考验他们! 考验他们对困难的预估能力! 张铁牛是个实诚人,他抬头,瓮声瓮气地答道:“回殿下,若人手足够,我等不眠不休,大约……需要一年半载。” “不错。”钱三多也补充道,“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期间的数据核对,图纸绘制,更是耗时耗力。” 听到这个答案,李承乾心中冷笑。 一年半载? 说得好! 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就是要借这个话头,来打击他们! “一年半载?”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太久了。” “孤,等不了那么久。” 所有人都愣住了。 等不了? 李承乾看着他们错愕的表情,心中一阵舒爽。 对! 就是这个表情! 接下来,就该是沮丧,是无力,是放弃了吧! 他背过手,踱了两步,将那股“蛮不讲理的上司”的派头,演了个十成十。 “孤给你们……”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享受着击溃他们前那短暂的宁静。 “一个月。” 死寂。 整个大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抬着头,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李承乾。 一个月? 画出全扬州的舆图?还要精确到砖头? 这……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这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情! 李承乾满意极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他们知难而退。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下一句台词:“怎么?办不到?办不到就趁早滚蛋!” 然而。 跪在最前面的赵德言,那呆滞的眼神,忽然,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光芒! 他懂了! 他又懂了! 为什么是一个月? 殿下是真的疯了吗? 不! 殿下是圣贤!他怎么会疯! 第98章 一句无心之言,竟被解读成惊天大棋! 李承乾的大脑,宕机了。 他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赵德言。 他刚才说什么? 朝廷……有大动作? 跟我定的这个一个月期限,有什么关系?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是怎么被赵德言联系到一起的。 赵德言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 他抬起头,双眼放光地看着李承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臣明白了!臣全都明白了!” “殿下您之所以要在一个月内,完成这‘万世之基图’,不是为了为难我等,更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您……您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江南大变革’,提前布局啊!” “变革?” “布局?” 周围的新官们,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茫然。 李承乾也同样茫然。 我布什么局了?我连五子棋都不会下啊! “没错!” 赵德言猛地提高了音量,仿佛一个神棍,在对着信徒们宣讲教义。 “诸位想一想!” “殿下为何要推行‘恩科’?为何要不拘一格,选拔我等出身寒微之人?” “为何又要在这百废待兴之际,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丈量全城?”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 赵德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清——丈——田——亩!” 轰!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清丈田亩! 这对于大唐,对于整个天下的世家门阀来说,都是一个最最敏感,最最要命的词! 自魏晋以来,世家大族兼并土地,隐匿人口,早已是积重难返的顽疾。 朝廷的税收,十不存一。 国家的根基,正在被这些趴在土地上的吸血蛀虫,一点点啃食干净。 不是没人想过要解决。 但谁敢动? 动了,就是与全天下的士族为敌! 那等于是在动摇国本! 可现在…… 太子殿下,他要在江南,动这把刀子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惊骇欲绝的目光看着李承乾。 他们终于明白了。 “恩科”选拔他们这些没有根基的寒门,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组建一支,完全忠于太子,与世家门阀没有半点瓜葛的,全新的执政班底! 这支班底,就是太子手中最锋利的刀! 而那张“万世之基图”,又是什么? 那就是动刀之前的精确瞄准! 有了这张图,江南哪家士族,侵占了多少田地,藏匿了多少户口,都将变得一览无余,再也无所遁形! 而这“一个月”的期限,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月后,当图纸完成,班底就位,朝廷的雷霆手段,就会随之而来! 到时候,整个江南,都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洗牌! 想通了这一切。 所有人看着李承乾的眼神,都变了。 从之前的崇敬,变成了……畏惧! 发自内心的,对那种深不可测的,宏大布局的畏惧! 他们以为,殿下只是想重振扬州。 可他们错了。 大错特错! 殿下的棋盘,从来就不是扬州一地! 而是整个江南! 甚至是……整个天下! “我等……愚钝!” 司功佐张铁牛,这个魁梧的汉子,此刻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肩上扛着的,不是修桥铺路的担子。 而是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滔天巨浪的一角! “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身后,那近百名新官,齐刷刷地跟着磕了下去。 声音,整齐划一。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被卷入历史洪流的战栗! 李承乾:“……”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解释。 他想大声地告诉他们: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我真的只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然后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摆烂啊!” “什么清丈田亩?什么江南大变革?我他妈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可是。 看着下面那一张张,因为过度脑补而显得狂热、激动、又带着悲壮色彩的脸。 他知道。 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而他,李承乾,就是亲手引发这场雪崩的那个倒霉蛋。 他现在,已经被绑在这辆名为“时代变革”的战车上,疯狂地,朝着一个他完全不想去的方向,一路狂奔。 谁敢拦路,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包括他自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累了。 毁灭吧。 赶紧的。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既然……都明白了。” “那就去做吧。” “一个月后,孤要看到图。”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上了楼。 那背影,在众人眼中,是如此的孤高。 如此的决绝。 充满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与豪情! “恭送殿下!” 赵德言再次磕头,声音哽咽。 他觉得,自己正在见证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而这位少年太子,就是那个亲手开天辟地的神! …… 回到二楼。 李承乾一屁股瘫坐在胡椅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殿下……您……您真的要……” 称心端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 他也被楼下那番话给吓到了。 清丈田亩!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 李承承接过茶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别问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静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名驿馆的小吏,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脸上带着惊惶之色。 “殿……殿下!” “长安……长安来人了!” “八百里加急!是……是长孙尚书的亲笔信!” 第99章 长孙无忌一封信,李承乾吓出冷汗! 长孙无忌? 听到这个名字,李承乾一个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个笑眯眯的,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 他的亲娘舅? 他怎么会突然来信?还是八百里加急?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李承乾的心头。 “信呢?” 他强作镇定,沉声问道。 “在……在外面,信使说,必须殿下亲启。”小吏结结巴巴地答道。 “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信使,被带了进来。 他看见李承乾,立刻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竹筒,高高举过头顶。 “太子殿下,长孙尚令卑职,将此信亲手交予殿下!”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接过竹筒。 入手,微沉。 他掰开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卷质地极佳的帛书。 展开。 熟悉的,瘦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一句废话。 开篇,只有八个字。 “扬州之事,吾已知悉。” 李承乾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马周那个家伙告的密? 他继续往下看。 第二句话,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恩科之举,石破天惊。然,过刚易折,非为君之道。” 警告!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长孙无忌,作为关陇集团的领袖,天下第一的门阀世家代表。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李承乾在扬州搞的这一套,表面上是选拔官吏,实际上,却是在狠狠地挖所有世家门阀的墙角! 这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李承乾仿佛能透过这字里行间,看到长孙无忌那张笑里藏刀的脸。 “舅舅这是在敲打我了……”他心中苦笑。 可是,天地良心! 他真的只是想摆烂啊! 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是个意外! 他捏着帛书,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内容,让他彻底愣住了。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汝既已落子,便无退路。” “江南士族,盘根错节,非长安可比。汝之班底,乃无根之萍,一击即溃。” “孤军深入,兵家大忌。” 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教我做事? 李承乾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完全搞不懂长孙无忌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边警告他不要玩火,一边又好像在给他出谋划策? 他耐着性子,看到了信的末尾。 而最后一段话,只有寥寥数语,却让李承乾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汝母,乃长孙氏之女。” “汝身,亦流关陇之血。” “赵郡李氏,博陵崔氏,可为援。” “见信后,三日之内,给吾答复。” 落款,只有一个字。 “忌。” 信,看完了。 李承乾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 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他不是在警告,也不是在敲打。 他是在……下注! 他,代表着整个关陇集团,要在李承乾这个“离经叛道”的太子身上,下一次惊天豪赌! “恩科”也好,“唯实”也罢,在长孙无忌看来,这都是李承乾为了对抗山东士族,为了巩固自己太子之位,而走的一步险棋。 一步,足以引火烧身的险棋! 但他,从这步险棋中,看到了机会! 一个,让关陇集团的势力,彻底压倒山东士族,甚至进一步掌控朝堂的机会! 所以,他来信了。 他不是来阻止李承乾的。 他是来“投资”的! “赵郡李氏,博陵崔氏,可为援。” 这是在告诉李承乾,他已经帮忙联系好了外援! 这两家,都是北方的一流世家,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但实力同样不可小觑。最重要的是,他们与传统的山东士族,并非一路人! 长孙无忌,这是要帮李承乾,在江南,拉起一支队伍,去跟那些根深蒂固的老牌江南士族,掰手腕! 而他需要的“答复”,也很简单。 那就是李承乾的态度! 你,到底是真的要跟天下士族为敌,做一个孤臣? 还是说,你愿意接纳我们关陇集团的橄欖枝,成为我们新的“代言人”? 这是一道选择题。 一道,足以决定大唐未来走向的选择题! 李承乾拿着那封信,只觉得它重如千钧。 他妈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咸鱼藩王。 结果,先是被赵德言这群脑补怪,推上了“寒门领袖”的位置。 现在,连他那个老谋深算的亲舅舅,都要把他架上“关陇集团代言人”的火山口! 这两拨人,还是天生的死对头! 他现在,成了什么? 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不! 是两拨狂热的信徒,都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神,等着他显灵,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李承乾眼前一黑。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失控了。 “殿下……长孙尚书他……说了什么?” 称心看着李承乾煞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李承乾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走到桌案前,将那封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滔天巨浪的帛书,放在了烛火之上。 橘红色的火焰,迅速吞噬了白色的丝帛。 很快,便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回信。” 李承乾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死灰般的平静。 他看着那名还在等候的信使,一字一顿地说道。 “告诉长孙无忌。” “孤知道了。” 信使愣住了。 就……就这四个字? 长孙尚书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太子殿下的回复,就这么简单? “去吧。” 李承乾挥了挥手,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信使不敢多问,行了一礼,满腹狐疑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称心看着自家殿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而李承乾,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知道,当他说出“孤知道了”这四个字的时候。 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的,名为“夺嫡”的风暴,已经被他,亲手拉开了序幕。 尽管,他根本就不想当这个主角。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自己现在申请自废太子,还来得及吗? 第100章 自残式摆烂!本宫要病倒,谁也别想拦! 信使走了。 带着那句足以让整个关陇集团浮想联翩的“孤知道了”,消失在了夜色里。 房间里,死一般地寂静。 称心看着自家殿下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喘。 完了。 李承乾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知道,当“孤知道了”这四个字传到长孙无忌的耳朵里,会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合作达成。 那意味着,他,李承乾,默许了关陇集团的“投资”,默认了自己“关陇代言人”的身份。 一场他压根就不想参与的夺嫡大战,就因为他一句敷衍的回答,正式拉开了帷幕。 他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被无数人的期望绑架着。 被推向那个他避之不及的,冰冷的,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 绝不! 李承乾猛地从胡椅上站了起来。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必须想个办法,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所有人都停下来! 让赵德言那群脑补怪熄火! 让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撤资! 怎么办? 直接跟他们摊牌,说自己其实是个废物,只想当咸鱼? 不行。 他们只会觉得,这是圣贤的自谦,是更深层次的考验。 那……跑路? 更不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跑到哪儿去?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是李世民的儿子,大唐的太子。 李承乾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必须有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所有计划都强行中止的计划。 一个能让所有狂热都瞬间冷却的计划! 有了! 李承乾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决绝的光。 既然无法阻止战车前进,那就把驾驶员给干掉! 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驾驶员! 只要他这个“核心”出了问题,所有围绕他展开的布局,自然会不攻自破! 什么问题,是最大的问题? 病! 一场突如其来的,严重的,甚至看起来会要命的,重病! 试想一下。 当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圣贤太子”,突然之间“积劳成疾”,“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那些指望他开创盛世的寒门,会怎么样? 群龙无首,必然陷入混乱和迷茫! 那个准备在他身上下重注的关陇集团,又会怎么样? 投资即将打水漂,必然会紧急止损,重新评估局势! 至于那张什么“万世之基图”? 主心骨都快没了,谁还有心思去画图? 完美!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绝妙计划! 李承乾为自己的“智慧”,感到了由衷的赞叹。 当然,不能是假病。 必须是真的。 至少,看起来是真的。 他要“积劳成疾”。 那就得有“劳”的过程。 “称心!” 李承乾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下!”称心一个激灵,赶紧上前。 “去,把驿馆里所有的烛火,笔墨,还有空白的绢帛,全都给孤搬到这个房间里来!” “啊?”称心一愣,“殿下,夜深了,您要这么多东西……” “孤,要亲自绘制‘万世之基图’的草略。” 李承乾面无表情,说出了一句让他自己都想吐的话。 “孤,要为扬州的未来,点一盏长明灯。” 称心,呆住了。 他看着自家殿下那“坚毅”的眼神,和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气势。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崇敬,瞬间涌上了心头。 殿下…… 他已经背负了这么多。 却还要亲自为这个城市,为这些刚刚追随他的官员,燃尽自己!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担当! “是!奴婢……奴婢这就去!” 称心含着热泪,转身跑了出去。 他要去告诉楼下的所有人! 让他们看看,他们追随的,是怎样一位光风霁月的圣贤! 很快。 驿馆二楼的这个房间,灯火通明。 数十根蜡烛,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桌案上,铺满了雪白的绢帛和上好的笔墨。 李承乾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句“任何人不得打扰”,便反锁了房门。 计划,正式开始! 他坐在桌案前,拿起毛笔。 第一步,熬夜。 把自己熬得面色憔悴,双眼赤红,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不,是殚精竭虑的样子。 第二步,胡来。 在这些绢帛上,画满各种乱七八糟的线条,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等明天,他“轰然”倒下。 这些东西,就是他“心力交瘁”的铁证! 到时候,郎中一看,哟,太子殿下这是用脑过度,心神耗损,需要静养个三年五载! 计划通! 李承乾拿起笔,心情愉快地在绢帛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憨态可掬的猪头。 …… 楼下。 大堂里,灯火同样通明。 赵德言和那近百名新官,一个都没走。 他们正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丈量方案的细节。 就在这时,称心从楼上跑了下来,眼眶红红的。 “诸位大人!” 他声音哽咽地,将刚才李承乾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殿下说,他要亲自绘制草略,为扬州,点一盏长明灯!” 整个大堂,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望向二楼那个被烛光映得明亮的窗户。 那里,一道孤独而挺拔的身影,正伏在案前。 “殿下他……” 赵德言的嘴唇,开始哆嗦。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解殿下的高瞻远瞩。 可他发现,自己错了。 殿下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不是考验,不是压迫。 而是因为,殿下他自己,就已经身先士卒,冲在了最前面! “我等……我等在做什么啊!” 司功佐张铁牛,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殿下在楼上为我等呕心沥血,我等却还在这里为了谁先谁后,争论不休!” 他双目赤红,环视众人,声如洪钟。 “羞愧!耻辱!” “钱司户!”他猛地看向账房出身的钱三多。 “在!” “别他妈算什么最优方案了!就用你那个网格法!立刻!马上!把扬州城分成一百个区!我们一百个人,一人一片!” “是!” “还有你们!”张铁牛指着那些匠户出身的官员,“什么统一标准,什么制作工具,都给老子加快速度!今晚,就要拿出个章程来!” “明白!” “后勤的人呢?” “在!” “去!把扬州城所有还开着的食铺,所有能买到的夜宵、茶水,全都买回来!我们不睡了!” 张铁牛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 “殿下在楼上点起了长明灯!” “我们,就要在楼下,为殿下,点起一片燎原火!” “肝!” “今天,谁都别想睡!”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肝!!!” 近百人的怒吼,几乎要掀翻驿馆的屋顶。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狂热,更加决绝的气氛,彻底引爆! 他们疯了。 第101章 全员泪崩!太子殿下您醒醒,我们悟了啊! “殿下!” “殿下晕过去了!” “快!快传郎中!” 驿馆的走廊上,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因为“肝”出了成果而亢奋不已的近百名官员,此刻全都乱成了一团。 赵德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前,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去碰触李承乾的身体,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都别慌!”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乱糟糟的人群发出一声咆哮,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张铁牛!去把全扬州最好的郎中给本官绑来!快!” “钱三多!清出一条路!把殿下……把殿下先送回房里!” 他的大脑,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慌,反而变得异常清醒。 不能乱。 殿下倒下了,他们就是殿下在这里唯一的依靠。 他们若是乱了,就全完了! 几名手脚麻利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昏迷不醒的李承乾抬了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一捧随时会化的雪。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责、愧疚,以及一种……混杂着悲壮的崇敬。 他们懂了。 他们终于彻底懂了。 为什么殿下要给他们一个月这么紧迫的时间。 因为殿下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他知道这项工程的艰难,知道会耗费何等的心神! 所以,他才亲自在楼上,点起那盏长明灯,为他们照亮前路,为他们承担了那最沉重,最耗费心血的一部分! 而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竟然还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成果,就跑到殿下面前邀功! 是他们! 是他们的出现,成了压垮殿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我有罪啊!” 一名年轻的官员,突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痛哭失声。 “殿下为我等呕心沥血,我等……我等却还沾沾自喜!简直猪狗不如!” “啪!” 张铁牛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跑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反手又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俺也一样!” 他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是俺逼着大家伙儿通宵的!是俺害了殿下!俺该死!” 一时间,自责的哭声,响成了一片。 赵德言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 他搀扶着门框,跟着众人将李承乾送回房间,看着他被安放在胡椅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几乎将他吞噬。 都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太急功近利了。 是我们,辜负了殿下的深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桌案前,想要为李承乾倒一杯水。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铺满了整个桌案的,墨迹未干的绢帛。 “这是……” 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些东西。 他们不自觉地,围了过来,伸长了脖子。 这些,就是殿下奋战了一整夜的成果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当他们看清绢帛上的内容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歪歪扭扭的线条,毫无章法的墨点,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小孩子涂鸦的,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图案。 最中间那张最大的绢帛上,画着一个……一个圆滚滚的,长着两个大耳朵,一个长鼻子的…… 猪头?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会? 殿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一整夜,就……就画了这些东西? 这不可能! 所有人的信仰,在这一刻,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咳咳……” 赵德言忽然发出两声剧烈的咳嗽。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画着猪头的绢帛,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其他人茫然地看着他。 只见赵德言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困惑,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恍然大悟的震撼。 再然后,变成了一种……勘破天机的狂热! 他懂了! 他又一次,懂了! “你们……你们懂什么!” 赵德言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你们怎能窥探圣贤万一!”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那张猪头图。 “你们以为,这画的是猪吗?” “错!大错特错!” “‘猪’者,‘朱’也!朱门酒肉臭的‘朱’!” 赵德言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这长鼻大耳,看似憨态,实则代表了什么?是贪婪!是无知!是那些盘踞在江南之地,只知吸食民脂民膏,对朝廷政令充耳不聞的……” “世家门阀啊!” 轰! 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原来如此! 这不是涂鸦! 这是殿下对江南世家最形象,最深刻的……讽刺和批判! “那……那这些线条呢?”有人颤声问道。 “是舆图!是水文!是整个扬州,乃至江南的脉络!” 赵德言拿起另一张绢帛,双手都在发抖。 “你们看!这看似杂乱的线条,实则暗合了城中坊市的走向!这一笔,看似随意,却正好点在了漕运码头之所在!还有这里,这一团墨点,不正是城南那片人口最密集的贫民窟吗?”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这哪里是草稿?这分明是已经将整个扬州的脉络,都了然于胸之后,才能画出的‘神意图’啊!” “殿下……殿下他不是在绘制草图,他是在……在推演!在布局!” “他在用我们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推演着清丈田亩之后,整个江南的局势变化!每一步,每一笔,都蕴含着无穷的深意!” 想通了这一切。 所有人,再次看向那满桌的“涂鸦”。 那眼神,已经不再是困惑。 而是敬畏!是朝圣!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位孤独的巨人,以天地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在进行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博弈! 而他们,何其有幸,能窥见这神迹的一角! “噗通!” 这一次,是赵德言,率先跪了下去。 他朝着桌案上的那些绢帛,朝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少年,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我等……愚钝!” 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我等,有负殿下重托啊!” “我等愚钝!” 身后,近百名新晋官员,黑压压地,再次跪满了一地。 哭声,震天动地。 …… “唔……” 一阵嘈杂的哭声,将李承乾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头好痛。 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晕倒了吗?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 而床边,跪着一大群人。 赵德言,张铁牛,钱三多…… 一个不少。 他们……在哭什么? 哭得这么伤心?跟死了爹一样。 不对。 他们是看着我在哭。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我真的快死了? 不应该啊!我就是急火攻心,气晕过去了而已啊! 就在这时,一个白胡子老头,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殿下醒了!” “郎中!快!快给殿下看看!” 那郎中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床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搭在了李承乾的手腕上。 李承乾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那……那个猪……” 他想说,那个猪头,就是猪头,你们别想太多了。 可他刚醒过来,气若游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跪在最前面的赵德言,却听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眼神却亮得吓人。 第102章 惊!太子自残式摆烂,竟成全员卷王催化剂! 不知过了多久。 李承乾悠悠转醒。 这一次,没有震天的哭喊,也没有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头。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一股淡淡的安神香,和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 称心趴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称心?” 李承乾试探着喊了一声,嗓子干涩得厉害。 “殿下!” 称心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脸上先是惊喜,随即又涌上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您……您终于醒了!” 他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承乾,喂他喝下。 一杯水下肚,李承乾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 房间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桌案上,那堆让他两眼一黑的“神意图”,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人呢?”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问道。 “赵大人他们吗?” 称心一边替他掖好被角,一边小声回答,生怕声音大了会惊扰到自家殿下。 “赵大人他们……都去忙了。” “忙了?” 李承乾一愣。 “是啊。”称心眼眶又红了,“殿下您晕倒后,郎中说您是心神耗损太过,伤了根本,必须静养。” “赵大人他们听了,都……都快自责死了。” “他们说,是他们逼得太紧,才害得殿下您累倒的。” “所以,他们……” 称心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敬佩和激动。 “他们说,绝不能再让殿下您操半点心!” “殿下您已经为他们点亮了长明灯,指明了方向。剩下的路,他们要自己走完!” “赵大人把您的……您的‘神意图’,全都供奉了起来,说是要日夜参详。然后带着所有人,立下军令状,连夜就分赴扬州各处,开始清丈田亩了!” “走的时候,赵大人还特意嘱咐,让奴婢一定要照顾好您。驿馆周围也加派了人手,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您静养。” 称心一口气说完,满脸都是“我们的人真靠谱”的骄傲。 李承乾听着,嘴巴一点点张大。 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 他自残式的摆烂计划……成功了? 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安心躺在这里当咸鱼了? 但是! 那个该死的清丈田亩计划,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因为他的“病倒”,进入了狂暴加速模式? 这他妈叫什么事! 他废了半天劲,又是熬夜画猪头,又是气急攻心玩晕倒。 结果,只是把自己从“驾驶员”的位置上,踢了下去。 而那辆名为“万世之基”的战车,却被那群疯子,焊死了油门,朝着失控的深渊,疯狂冲刺! 他现在,成了一个被供起来的……吉祥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席卷了李承呈的全身。 他成功了。 他又失败了。 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 算了。 毁灭吧。 爱咋咋地。 许久之后,李承乾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想通了。 不,是认命了。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享受? 反正车不是他开的,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这个“病人”头上。 赵德言他们要去作死,就让他们去吧。 正好,趁着这个“静养”的机会,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平。 吃饭,睡觉,听小曲儿。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藩王生活预演吗? 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结果……好像也不错?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称心。”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中气。 “殿下,奴婢在。” “孤饿了。去,弄点好吃的来。要精致,要美味,要种类多。” “啊?”称心一愣。 “再去,把扬州城里最好的乐师给孤请来。孤要听曲儿解闷。” “殿下……这……郎中说您要静养……” “听曲儿就是静养。”李承乾眼睛一瞪,“怎么,孤现在连听个曲儿的权力都没有了?”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称心吓得连连摆手,“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看着称心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李承乾舒舒服服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嗯。 这种“病号”的特权,感觉真不错。 接下来的两天。 李承乾彻底过上了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有山珍海味送到嘴边。 吃饱了,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听着小曲儿,昏昏欲睡。 什么清丈田亩,什么关陇士族,什么江南门阀。 全都给孤滚蛋! 本太子,现在是病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动一下! 他甚至开始觉得,赵德言那群人,也挺可爱的。 要不是他们这么能“卷”,自己哪有这么好的“病假”? 等他们把事情搞砸了,被江南士族打得头破血流,到时候自己再出去收拾烂摊子…… 不,自己凭什么要收拾烂摊子? 到时候直接上书父皇,说自己德不配位,引咎辞职! 完美! 李承乾越想越美,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躺在胡椅上,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然而。 他愉快的咸鱼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三天上午。 就在李承乾一边接受侍女的投喂,一边琢磨着晚上是听琵琶还是听古筝时。 一名驿馆的小吏,再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比上一次见到长孙无忌来信时,还要惊恐百倍的神色。 “殿……殿……殿下!” 小吏的声音都在发颤,几乎要哭出来了。 “长……长安……长安来人了!” 李承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慌什么。” “又是八百里加急?长孙无忌又来信了?” “让他等着。” 他现在心态稳如老狗。 什么长孙无忌,什么关陇集团,都别想打扰孤养病。 “不……不是啊殿下!” 小吏快哭了。 “这次……这次不是信!” “是……是圣旨!” “陛下派了鸿胪寺的少卿,亲自来宣旨!” 圣旨? 李承乾的手,猛地一抖。 一颗刚剥好的葡萄,从他指间滑落。 他那个便宜老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强撑着从胡椅上坐起来,沉声问道:“人呢?” “已……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皇帝的圣旨,他这个“病人”也不敢怠慢。 当他慢悠悠地晃到前厅时。 一名身穿官袍,气度俨然的中年官员,正手捧着一卷黄色的卷轴,肃然而立。 见到李承乾,那官员立刻躬身行礼。 “臣,鸿胪寺少卿韦挺,参见太子殿下!” “殿下万安。” “韦少卿免礼。”李承乾虚扶一把,摆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韦挺直起身,看着李承乾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敬佩与怜惜。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了手中的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子承乾,朕之长子,国之储君。此次南下扬州,不辞劳苦,心系万民,为国分忧,朕心甚慰!” “闻尔为清丈田亩一事,呕心沥血,积劳成疾,朕……痛心疾首!” 听到这里,李承呈的眼皮,开始狂跳。 坏了。 第103章 父皇,您这是要逼死儿臣啊! 韦挺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脸上的崇敬与激动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位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却以一己之力撼动天下的太子殿下,心中只剩下高山仰止的敬畏。 殿下为何不动? 是了!定是殿下心怀天下,骤闻陛下如此厚赏,反觉受之有愧!此等胸襟,此等境界,真乃古之圣贤,亦不过如此! 韦挺心中愈发感动,声音也变得温和恳切:“殿下,快接旨吧。陛下在长安,可日夜为您忧心啊。太医院的院判已在路上,定要将您的身体调养好,您可是我大唐的擎天玉柱,万万不能有事。” 李承乾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擎天玉柱? 不,我是想当地基里的那块咸鱼干。 他看着韦挺那张真诚的脸,看着那卷能要了他亲命的圣旨,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 他那个便宜老爹,根本就不是来给他挖运河的。 这是直接在他这小池塘里,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 还他妈是带连锁反应的那种! 吏部,户部,工部……这大唐最重要的三个部门,都要派人来“学习”。 学什么? 学他怎么熬夜画猪头?学他怎么气急攻心把自己弄晕? 这要是让那些人进来了,把他扒个底掉,发现他就是个空壳子,那乐子可就大了。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到那时候,别说当咸鱼藩王了,能留个全尸都得感谢李世民念及父子之情。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让李承乾从僵硬中回过神来。 他不能接! 这道圣旨,就是催命符!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全身的演技,让自己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摇摇欲坠的虚弱。 “韦少卿……” 他开口,声音嘶哑。 “孤……孤有罪。” “噗通”一声,他竟是直挺挺地朝着圣旨的方向跪了下去。 这一下,把韦挺吓得魂飞魄散。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韦挺慌忙丢下圣旨,想去搀扶,可君臣有别,他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拉扯太子。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 前厅的侍卫和驿馆小吏们也都吓傻了,呼啦啦跪倒一片。 “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李承乾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吓的。 “扬州之事,不过是儿臣一时妄为,侥幸成功。其中诸多疏漏,无数弊端,尚未解决。若以此为范本,推行天下……恐……恐会酿成滔天大祸,遗祸万民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韦挺的表情。 来,快相信我!我就是个菜鸡!我就是运气好!千万别学我,学我必死! “父皇圣明,当知治大国如烹小鲜,岂能因一地之偶得,而轻动天下之根本?” “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否则,儿臣……宁死,也不敢接此圣旨!” 他的声音,悲怆,决绝。 充满了为一个帝国未来而忧心忡忡的“赤诚”。 这番表演,堪称影帝级别。 他相信,只要是个正常人,听了这番话,都会觉得事有蹊跷。太子殿下自己都说这方法有问题,那是不是该回去跟皇上禀报一下,从长计议? 然而,韦挺不是正常人。 他是一个已经被“圣贤太子”光环闪瞎了眼的狂热粉丝。 他听着李承乾这番“肺腑之言”,不但没有丝毫怀疑,反而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看看! 这是何等的深谋远虑!何等的谦逊谨慎! 明明立下了不世之功,却毫无骄矜之色,反而时时刻刻在反思自己的不足,担忧政策推行天下可能会带来的风险。 功成不居,临事而惧! 这不正是为君者最宝贵的品质吗? 陛下说殿下是圣贤,果然没有说错! 韦挺眼眶一热,竟也跟着跪了下来,对着李承乾,重重一拜。 “殿下!您……您不必如此啊!” 韦挺的声音,带着哭腔。 “您的苦心,陛下岂能不知?陛下派我等前来,名为协助,实为学习。正是要将您这‘扬州之策’中的精髓学到手,再结合各地实际,因地制宜,绝非鲁莽推行啊!” “您为国事操劳,已至斯境。如今还要为这些细枝末节耗费心神,臣……臣看着心痛啊!” 李承乾:“……”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是打在了一块吸能装甲上。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被对方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完美地吸收,然后转化成了对他更加炽热的崇拜。 这天,没法聊了。 李承乾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在这群已经被洗脑的家伙面前,他越是反抗,就越是证明了他的“伟大”。 他解释,就是谦虚。 他拒绝,就是谨慎。 他要是敢说那猪头图就是猪头,他们估计能脑补出一整套“以猪喻天下愚钝之辈,需以雷霆手段教化之”的治国方略来。 算了。 心好累。 “殿下,您快起来吧,地上凉。”韦挺还在苦苦相劝,“您若是不接旨,臣……臣也只能长跪于此了。” 李承乾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您不起来我就不起来”的倔强中年人,又看了看旁边那卷黄澄橙的催命符。 他还能怎么办? 他慢慢地,颤巍抖抖地伸出手。 那动作,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每一寸的移动,都充满了生无可恋的悲壮。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凉的丝绸卷轴。 韦挺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李承乾,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只觉得这玩意儿比泰山还重。 他眼前一黑,差点又当场晕过去。 但他这次忍住了。 不能再晕了。 再晕,指不定长安那边又要怎么夸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后给他追封个什么谥号了。 他还想多活几年。 “臣……领旨……谢恩……” 李承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 当天下午。 太医院院判带着两个小药童,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扬州。 这位胡子花白的老院判,是李世民的御用医师,医术高超,见惯了宫中风浪。来之前,陛下曾亲自召见,声泪俱下地嘱咐,务必要用最好的药,尽最快的时间,把太子的身体调理好。 老院判一来,便立刻给李承呈请脉。 他三根手指搭在李承乾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李承乾躺在床上,心如死灰,任由他摆布。 称心和韦挺等人,则屏住呼吸,紧张地站在一旁。 许久,老院判才收回手,捻着胡须,沉吟不语。 “院判大人,”韦挺焦急地问,“殿下的身体,究竟如何?” 老院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脉象虚浮,气血两亏,确是心神耗损过度的症状。年轻人,底子好,倒是没有伤及性命。只是……” 他话锋一转。 “这病,根子上是‘累’出来的。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药石只能辅助。若殿下心中依旧牵挂万千,思虑不休,那便是日日服用千年人参,也无济于事啊。” 众人闻言,脸色都沉重起来。 李承乾心里却是一动。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老头儿,你可太懂我了! 快,快告诉他们,别再拿那些破事来烦我了,让我躺平,我才能好起来! 然而,韦挺的脑回路,显然和他是不同次元的。 韦挺听完,立刻转身,对着房间里所有人,一脸严肃地说道:“都听到了吗?殿下的病,根子在我们身上!” “是我等无能,才让殿下事必躬亲,劳累至此!” “从今日起,任何有关清丈田亩的公务,无论大小,一律不准再来请示殿下!” “我等要做的,就是让殿下,安心!静心!让他知道,扬州有我们,塌不了天!” 李承乾在床上,差点给他鼓掌。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可韦挺接下来的话,让他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浇灭。 “院判大人,”韦挺转身,对着老院判恭敬地行了一礼,“还请您用最好的药!务必让殿下尽快恢复精神!长安三部六司的同僚不日即将抵达,殿下……还要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啊!” “我等可以替殿下跑腿办事,但那经天纬地之策,那万世之基的蓝图,离了殿下的指点,我等……寸步难行!” 老院判闻言,肃然起敬,点了点头:“韦少卿放心,老夫理会得。老夫这就去开方,先给殿下熬一副十全大补汤,吊住元气!” 说完,便带着药童,匆匆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承乾,和一群打了鸡血的官员。 李承乾躺在床上,绝望地望着帐顶。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乳猪。 所有人都怕他烤不熟,不仅拼命地往灶里添柴,还时不时地过来给他刷上一层油。 而那碗即将到来的“十全大补汤”,就是那最滚烫的一勺热油。 父皇啊父皇。 您这是赏赐吗? 您这分明,是要把儿臣往死里逼啊! 第104章 来自长安的“取经”天团 接下来的几天,李承乾过上了比之前更加“痛苦”的养病生活。 每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侍女将调配好的药膳端到床前。饭后半个时辰,必有一碗黑乎乎、气味浓郁的汤药准时送达。 那碗据说是用了无数珍稀药材熬制的“十全大补汤”,味道简直一言难尽。李承乾每次喝,都感觉像是在渡劫。 但最折磨他的,还不是汤药。 而是韦挺。 这位鸿胪寺少卿,自从接到“不让太子劳心”的指示后,便化身贴身保姆。他把驿馆里里外外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噪音打扰到李承乾休息。 然后,他每天早中晚,三次雷打不动地跑来请安。 名为请安,实为……汇报思想。 “殿下,您今日气色好多了。臣今日去城南看了看,赵德言他们做得不错,网格法推行得很顺利。臣悟了!殿下您当初之所以只给他们一个月,就是算准了他们会被逼出潜力!此乃‘倒逼之法’,于无形中锻炼队伍,高明!实在是高明!” 李承乾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内心: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想看他们搞砸。 “殿下,您在喝药啊。良药苦口利于病。臣今日又将您的‘神意图’揣摩了一番,又有新的感悟!那张猪头图,哦不,‘朱门伐罪图’,看似画的是猪,实则点出了江南世家的七寸——贪与蠢!贪婪无度,而又愚蠢短视!一笔点睛,胜过万语千言!臣,五体投地!” 李承乾握着药碗的手,紧了紧。 内心:你再敢提那张图,我就把这碗药扣你脸上。 “殿下,您歇着。臣就不打扰了。哦对了,长安来的三部大人们,已经过了江,预计明日午后便能抵达扬州。您放心,一切迎接事宜,臣已安排妥当,绝不让您费半点心!” 说完,韦挺带着一脸“我又悟到了”的满足表情,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李承乾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放下药碗,看着窗外。 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 一如他的心情。 …… 第二天。 扬州城外,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一队由上百名羽林卫护送的车队,正缓缓驶向城门。 车队中央,是三辆装饰典雅的马车。 最前面一辆马车里,坐着两位官员。 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穿着吏部侍郎的官服。此人名叫孙伏伽,是出了名的酷吏,铁面无私,眼高于顶。陛下派他来,显然是想让他学走太子殿下整顿吏治的“雷霆手段”。 另一位年纪稍轻,身形微胖,一脸精明,是户部派来的员外郎,姓杜,名构,素有“铁算盘”之称。他对数字极其敏感,此次前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搞清楚太子殿下是如何在不引起动乱的情况下,撬动江南这块最肥的蛋糕的。 孙伏伽看着窗外,冷哼一声:“扬州刺史赵德言,本官知道他,不过一庸碌之辈。短短一月,竟能有此作为,背后若无高人指点,绝无可能。” 杜构笑了笑,拨了拨算盘珠子:“孙侍郎说的是。不过,下官更好奇的是,这位太子殿下,是如何说服那些地方官员,心甘情愿地去得罪整个江南士族的。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除非……太子殿下许了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 孙伏伽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杜员外,凡事不能只算经济账。有时候,人心,比金钱更重要。” 杜构不以为然:“人心?人心最是靠不住。能让这近百名官员不惜身家性命去拼的,无非‘利’与‘名’。下官倒要看看,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给了多大的‘利’,许了多大的‘名’。” 两人言语间,都对这位声名鹊起的太子,抱着审视和怀疑的态度。 圣旨是圣旨,传闻是传闻。 他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盲目崇拜的。 唯有最后一辆马车里,工部派来的主簿张柬之,一路都在研究着那份从扬州传到长安的“网格测量法”的简略说明,时而皱眉,时而拍案,满脸都是技术宅找到新玩具的兴奋。 车队在城门口停下。 赵德言早已带着扬州一众新晋官员,在此恭候多时。 一番官场寒暄之后,孙伏伽等人被迎进了驿馆。 此时的李承乾,已经被称心搀扶着,坐到了前厅的主位上。他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仿佛风一吹就倒。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孙伏伽、杜构、张柬之三人,领着身后十余名从各部抽调来的精干官吏,齐齐躬身行礼。 “三位大人,免礼,请坐。”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 他看着堂下这群人。 孙伏伽眼神锐利,带着审视。 杜构满脸堆笑,眼珠乱转,一看就是个老油条。 只有那个工部的张柬之,一脸憨厚,看着倒还算顺眼。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准备执行自己的新计划。 既然装病没用,那他就……装傻! 装一个脑子不好使,全靠手下人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废物太子! “咳咳……三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李承乾慢悠悠地开口,“扬州……嗯……扬州是个好地方,好吃的很多,那个……蟹粉狮子头,还有大煮干丝,都……都挺不错的。” 他故意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目光呆滞,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憨笑。 堂下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孙伏伽和杜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 这就是那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圣贤太子? 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难道传闻有误? 还是说,这是一种考验?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站在一旁的赵德言,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孙伏伽等人,一脸肃穆地解释道: “三位大人有所不知。” “殿下此言,蕴含深意啊!”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来了,他来了! 这个首席“脑补帝”又开始了! 只听赵德言慷慨激昂地说道:“殿下提及‘蟹粉狮子头’与‘大煮干丝’,看似是谈论饮食,实则是为我等点明清丈田亩的核心!” “‘蟹粉’者,取之于民。‘狮子头’者,世家大族也!此菜寓意,便是要从那些盘踞地方,肥硕如‘狮’的世家口中,夺回本该属于百姓的‘蟹粉’!” “而‘大煮干丝’,则更是精妙!一块寻常的豆腐干,千刀万剐,切成细丝,再经烹煮,方成美味!这不正是在说我等推行的‘清丈田亩’吗?将那糊成一团的田亩账目,一笔一笔地理清,一丝一丝地划分,过程虽繁琐,最终却能利国利民!” “殿下是在告诉我们,为政之道,当如烹饪,既要有刮骨疗毒的决心,又要有抽丝剥茧的耐心!食者,民之本也!政者,国之基也!殿下以食喻政,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此等境界,我等……望尘莫及啊!” 赵德言一番话说完,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孙伏伽和杜构,直接听傻了。 他们看着主位上那个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病弱太子,又看了看旁边这个唾沫横飞,状若疯魔的扬州刺史。 还能这么解释? 这也太……离谱了吧! 可偏偏,这番解释,听起来竟有那么几分道理。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周围那近百名扬州官员,全都露出一副“原来如此,我又悟了”的表情时,他们心中的那点怀疑,开始动摇了。 难道……这位太子殿下,真的是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绝世高人? 而他们,就是那看不穿真相的凡夫俗子? 户部的杜构,脑子转得最快。他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李承乾拱手道:“殿下高见!下官愚钝,险些辜负了殿下的教诲!以食喻政,闻所未闻,今日得见,茅塞顿开!” 孙伏伽眉头紧锁,他还是有些不信。但他看到杜构已经表态,也不好再端着,只能面无表情地跟着点了点头。 只有工部的张柬之,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这个解释好厉害,然后就跟着大家一起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李承乾坐在主位上,看着堂下这群人瞬间变化的脸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比那碗十全大补汤还苦。 他绝望地发现。 只要有赵德言这个“BUG”级的解读器在。 他就算当众表演用脚指头抠鼻子,估计都能被解读成“不拘小节,意在警醒世人切勿注重繁文缛节,当直达问题本质”的圣人之举。 这傻,是装不下去了。 一条路,又被堵死了。 第105章 太子殿下他,又开始布局了! 李承乾放弃了挣扎。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赵德言这张嘴还在,他就算说太阳是方的,这群人也能给他解读出“殿下心忧天下,知天圆地方乃定数,然心有不甘,欲以人力胜天,为万民争一线生机”的伟大情怀来。 他累了。 毁灭吧,赶紧的。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我已经耗尽心力,你们自便”的姿态,彻底进入了省电模式。 然而,他想躺平,长安来的这几位可不答应。 尤其是户部的“铁算盘”杜构。 他可不是来听赵德言讲玄学的。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赵大人,”杜构笑呵呵地转向赵德言,“殿下高屋建瓴,我等自然是万分敬佩的。只是,我等奉皇命前来,是来学习具体方略的。不知……可否请殿下,或赵大人,为我等展示一下那份奠定万世之基的……‘神意图’?” 他特意在“神意图”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就不信了,一张图,真能有那么神? 此言一出,孙伏伽和张柬之也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他们对这张传说中的图纸,早就充满了兴趣。 赵德言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偷偷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李承乾,压低了声音:“杜员外,这……恐怕不妥。” “哦?有何不妥?”杜构追问。 “殿下的‘神意图’,乃是其心血结晶,蕴含天机,非常人所能窥探。”赵德言一脸严肃,“我等愚钝,至今也只参悟了其中一二。若贸然展示给三位大人,怕会……误导了各位。” 他说的是实话。 那些图纸,除了那张被他解读出来的“朱门伐罪图”,其他的在他看来,依旧是鬼画符。他生怕拿出来,被这些长安来的人精看出破绽,从而影响了太子殿下的光辉形象。 他这是在保护殿下! 可这话听在杜构耳朵里,味道就变了。 什么蕴含天机? 我看是根本就拿不出手吧! 杜构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挂着谦恭的笑容:“赵大人说笑了。我等正是因为愚钝,才需要学习啊。殿下既然能将此图交给你们参详,想必也不会吝于教诲我等。还是说……这图,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这句话,就有些诛心了。 赵德言的脸色,瞬间涨红:“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殿下光风霁月,岂容你这般污蔑!”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 一直闭着眼睛的李承乾,忽然睁开了眼。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不就是几张破画吗? 你们想看,给你们看不就完了! 让你们看看本太子的“大作”,看看你们还能怎么吹! 正好,让这些京城来的官僚看看,我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赶紧回去跟李世民报告,把我这个太子给废了! “称心。” 李承乾淡淡地开口。 “奴婢在!” “去,把本宫前几日画的那些……‘图’,都拿来,给三位大人开开眼。”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自嘲。 称心一愣,有些犹豫地看向赵德言。 赵德言急得直使眼色。 殿下!糊涂啊!那东西怎么能给外人看! 李承乾却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称心,眼神平静。 称心不敢违逆,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去了后堂。 很快,他抱着一卷卷的绢帛,走了回来。 当那些画满了猪头、小人打架、还有各种鬼画符的绢帛,一字排开,铺在众人面前的大堂地面上时。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孙伏伽的眼角,在抽搐。 杜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工部的张柬之,张大了嘴巴,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 他们身后的那些随行官员,更是一个个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三观的东西。 这…… 这就是传说中,让近百名扬州官员纳头便拜,让陛下龙颜大悦,盛赞为“万世之基”的……神意图? 这他妈不是小孩子的涂鸦吗? 杜构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被骗了!整个朝廷,都被这个扬州刺史赵德言,和这位不知所谓的太子殿下,给耍了! 他正要发作,却看到了一件更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以赵德言为首的那些扬州官员,看着这些“涂鸦”,非但没有半点羞愧之色,反而一个个眼神狂热,神情肃穆,仿佛在朝圣一般。 而主位上的太子殿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伏伽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死死地盯着那些图纸,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他们看不懂的玄机? 就在这时,工部的张柬之,突然“啊”的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一幅画着无数杂乱线条的图前,蹲下身子,手指颤抖地在上面比划着。 “这……这是……水经注?”他喃喃自语,随即又摇头,“不!不对!这不是单纯的水文图!你们看这里,这条线,看似随意,却正好绕开了城南的‘白沙岗’!还有这里,这几笔,分明是标注出了地下暗河的走向!” 他越看越激动,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殿下!您……您是如何知道扬州城地下水脉分布的?这……这可是连工部舆图司都没有的绝密资料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杜构和孙伏伽也连忙凑了过去。 他们虽然不懂水利,但张柬之是这方面的行家,他绝不会看错! 李承乾也愣住了。 地下水脉? 什么玩意儿? 我画的明明是……一碗缠绕在一起的拉面啊! 那天晚上太饿了,随手画的…… 可现在,他不能承认。 他只能继续保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淡淡地说道:“略知一二,不足挂齿。” “天啊!”张柬之激动得满脸通红,“何止是略知一二!殿下,您这几笔,解决了困扰我工部多年的扬州新城选址难题啊!只要沿着您标注的这条线施工,就能完美避开所有地质不稳的区域!神!简直是神来之笔!” 张柬之“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臣,工部张柬之,替天下匠人,谢殿下指点迷津!” 有了张柬之这个突破口,其他人再看这些图,心态就完全变了。 他们开始相信,这些看似杂乱的涂鸦里,真的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杜构不甘示弱,他指着另一幅画着许多小方块和圆圈的图,皱眉苦思。 突然,他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指着那些方块和圆圈,激动地对孙伏伽说,“孙侍郎,您看!这方块,代表的是田地!这圆圈,代表的是户籍人口!殿下这是在用最直观的方式,为我们推演‘均田制’下,田亩与人口的最佳配比模型啊!” “你看这几个大圈套着小圈,旁边却只有几块小田,这代表的是人多地少的世家大族!而那边,大片的方块地,旁边却只有一个小圈,这说明……这是有田无人耕的官田或逃户田!” “殿下他……他根本不是在画图,他是在下一盘大棋!一盘关系到整个大唐国本的惊天大棋!” 杜构也悟了。 他也跪下了。 “臣,户部杜构,愚钝无知,险些错怪殿下!请殿下恕罪!” 现在,压力来到了吏部侍郎孙伏伽这边。 所有人都跪了,就他站着。 所有人都“悟”了,就他没“悟”。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图纸,最后,落在了那张最醒目的“猪头图”上。 赵德言立刻凑上前,小声地将“朱门伐罪图”的解释,说了一遍。 孙伏伽听完,身体一震。 他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猪,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作为酷吏,他一生都在与那些贪婪而又愚蠢的世家门阀作斗争。 太子殿下这幅画,简直画到了他的心坎里! 这已经不是讽刺了。 这是宣言! 是向天下所有尸位素餐之辈,发出的战斗檄文! 这位看似病弱的太子,其内心,竟藏着如此的雷霆之怒! 孙伏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然后,对着那张猪头图,对着主位上那个一脸生无可恋的少年,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臣,孙伏伽,拜见太子殿下。” “臣等,愿追随殿下,为大唐,扫清寰宇,再造乾坤!” 身后,所有从长安来的官员,黑压压地跪满一地。 “我等,愿追随殿下!” 声震屋瓦。 李承乾看着这壮观的场面,彻底麻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而是直接被绑在了冲天的火箭上。 下面,所有人都拿着火把,争先恐后地想来点燃引线。 就在这时,一名驿馆的小吏,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殿下!不好了!” “城……城南负责测量的队伍,被……被人打了!” “吴郡顾氏的人,带了几百家丁,把我们的测绘工具全砸了,还把张铁牛大人的腿……给打断了!” “他们说……他们说扬州城,还轮不到一个黄口小儿来指手画脚!” 小吏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狂热的官员头上。 大堂之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图穷匕见。 真正的考验,来了。 第106章 殿下说,让子弹飞一会儿 吴郡顾氏! 这四个字,在江南,分量重如泰山。 不同于那些在扬州本地被连根拔起的小鱼小虾,顾氏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江东四大姓之一,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朝中关系盘根错节。 他们,就是赵德言口中那头肥硕如“狮”的“狮子头”里,最核心、最肥美的那一块肉! 现在,这头狮子,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主位上那个病弱的少年身上。 刚刚还因解读出“神意图”而沾沾自喜的杜构,此刻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最清楚,撬动江南这块蛋糕有多危险,而顾氏的反击,比他预想中来得还要快,还要猛烈。 吏部侍郎孙伏伽,那张素来冷硬如铁的面孔,此刻也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一生都在与这些门阀氏族作斗争,深知其手段之酷烈,行事之嚣张。直接带家丁冲击官府队伍,打断朝廷命官的腿,这是何等的跋扈!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在公然打朝廷的脸,打皇帝的脸! 赵德言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上前一步,对着李承乾悲愤交加地拱手:“殿下!顾氏欺人太甚!此风断不可长!臣请命,即刻调动扬州府兵,前往吴郡拿人!若不严惩,我等在扬州推行的国策,将成一纸空文!” “没错!必须严惩!” “请殿下下令!” 堂下,那些刚刚被提拔起来的扬州官员们群情激奋。他们是新政最直接的受益者,也是执行者。顾氏打的不仅仅是张铁牛,更是他们所有人的脸,是在断他们的前程! 一时间,“请殿下下令”之声,此起彼伏。 整个大堂的气氛,肃杀而紧张,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只等李承乾这位手握弓箭的人,一声令下。 而此刻的李承乾,心里想的却是:来了!终于来了! 他看着堂下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听着那一声声慷慨激昂的请战,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压力,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太好了!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嘛! 遇到这种硬茬子,就该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然后请求上级拿主意。 而他,这个上级,只需要……摆烂就行了! 吴郡顾氏?听起来就很牛的样子。带几百个家丁,说打人就打人,这战斗力,比官府还猛。跟他们硬碰硬?那不是找死吗? 李承乾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他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软弱和退缩,眼前这帮刚刚燃起斗志的“粉丝”,估计就会瞬间心灰意冷。 到时候,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清丈田亩的事情自然就黄了,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以“能力不足,难堪大任”为由,再次向父皇申请躺平。 完美! 计划通!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自己那副有气无力的病容。他缓缓地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位“圣贤太子”的雷霆之怒。他们已经脑补出了一百种太子殿下运筹帷幄,谈笑间令顾氏灰飞烟灭的场景。 然而,李承乾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急什么?”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茫然。 “人……被人打了?”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慢悠悠地问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吏,“伤得重不重?这张铁牛……是哪位?” 小吏一脸懵逼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殿下,张铁牛大人是……是新任的江都县县丞,腿……腿被打断了,正在医馆救治。” “哦,腿断了啊。”李承乾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那……那就让医馆用最好的药,好生医治。告诉他,安心养伤,这段时间的俸禄,给他算双倍。嗯……再额外赏他一百贯钱,算是工伤补贴。” 工伤补贴?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词?不过意思大概能懂。 可是……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钱的事吗? 赵德言急了,再次上前:“殿下!区区钱财,如何能安抚人心?如今我等士气正盛,正该一鼓作气,杀鸡儆猴!您……” “杀什么鸡?儆什么猴?”李承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皱了皱眉,“人家是狮子,我们才是鸡。你哪来的勇气去杀人家?” “噗——” 户部的杜构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憋了回去,一张胖脸涨得通红。 太子殿下这个比喻,虽然……虽然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好像……还挺形象的。 赵德言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殿下会说出这种话。 这……这还是那位以“朱门伐罪图”向天下世家宣战的殿下吗? 李承乾眼看效果不错,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伸了个懒腰,因为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这个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副倦怠、毫不在意的模样。 “行了,多大点事。”他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测量的事情,先停一停吧。天这么热,大家也都累了。正好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至于吴郡顾氏那边……”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堂下那些已经从激动转为错愕,又从错愕转为失望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对,就是这个表情!快,再多失望一点! 他用一种近乎敷衍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人家都打上门了,我们再生气,冲过去,能做什么?跟他们对打吗?我们是官,不是街头的地痞流氓,要讲王法。” “这件事,本宫知道了。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等本宫……嗯……等本宫想好了再说。” “行了,都散了吧,本宫乏了,要回去歇着了。”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的反应,在称心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转身就往后堂走,留给所有人一个萧索而……疲惫的背影。 大堂里,死寂一片。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失望,迷茫,不解…… 太子殿下这是……怕了? 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那个叫嚣着“为大唐扫清寰宇”的孙伏伽,此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那个刚刚还五体投地的杜构,此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算盘打得噼啪响,不知道在计算着什么。 而赵德言,这位首席“脑补帝”,则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李承乾离去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殿下被打击到了。 他肯定是看到顾氏如此猖狂,联想到未来推行新政要面对的无数艰难险阻,一时心灰意冷了! 都怪我们!是我们太无能了,什么事都要殿下操心,把他给累垮了! 赵德言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吏部侍郎孙伏伽,突然冷哼一声。 “哼,匹夫之勇。”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堂里,却格外清晰。 众人纷纷向他看去。 杜构最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孙侍郎,您的意思是……” 孙伏伽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一地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神意图”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你们,当真以为太子殿下是怕了吗?” “难道不是吗?”一名年轻官员忍不住小声嘀咕。 孙伏伽没有理他,而是走到那副被张柬之解读为“地下水脉图”的“拉面图”前,指着上面缠绕交错的线条。 “你们看这幅图。” “方才张主簿说,这是扬州地下水脉图,指点新城选址。我看,不止于此!”孙伏伽的眼神,陡然变得深邃。 “这缠绕交错的线条,像什么?” “像不像江南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的关系网?!” 此言一出,众人浑身一震,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脑海中的迷雾。 “顾氏,不过是这张大网上,最先跳出来的一只蜘蛛罢了!”孙伏伽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我们若是现在怒气冲冲地杀过去,会怎么样?最好的结果,是打掉这只蜘蛛,但同时,也会惊动整张大网!” “到时候,所有的世家都会联合起来,同仇敌忾!我们面对的,就不是一个顾氏,而是整个江南!届时,别说清丈田亩,恐怕整个扬州都会陷入动荡,我们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杜构的额头上,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他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整个江南的世家联合起来,利用他们掌握的粮食、商铺、土地和人脉资源进行抵制,那绝对是一场灾难!朝廷的财政,根本撑不住! “所以……”杜构的声音有些发颤。 “所以,殿下才故意示弱!”孙伏伽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这是在麻痹敌人!他用一种毫不在意的姿态,告诉顾氏,也告诉所有在暗中窥探的世家:你们的挑衅,在我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如此一来,顾氏便会以为殿下软弱可欺,必然会更加骄纵,甚至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而其他世家,则会选择继续观望,不会轻易与顾氏捆绑在一起!” “殿下这是在……分化他们!孤立他们!他在等!等顾氏自己,跳进他挖好的坑里!” 赵德言在一旁听得是目瞪口呆,随即恍然大悟! 他一拍大腿,激动地喊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殿下刚才说的那句‘人家是狮子,我们才是鸡’,根本不是示弱!他是在点醒我!让我不要冲动!不要用我们这只‘鸡’的力量,去硬碰那头‘狮子’的利爪!” “还有!殿下说‘要讲王法’!他这是在提醒我们,对付世家,不能用江湖规矩,要用朝廷的法度!我们要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 “还有最后那句‘等本宫想好了再说’!这哪里是推脱!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都别慌,安心等着,看我如何布局!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经过孙伏伽和赵德言这一唱一和的“权威解读”,整个大堂的气氛,瞬间逆转。 方才的失望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次的震撼与敬畏! 原来……太子殿下他,又开始布局了! 在他们还在第一层愤怒的时候,殿下已经站在了第五层,开始了他的惊天大棋! “高!实在是高!”杜构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悦诚服地感叹,“示敌以弱,骄兵之计!后发制人,一击毙命!殿下深谙兵法,我等……自愧不如!” 工部的张柬之,此刻也用力地点着头,满脸崇拜:“殿下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孙伏伽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近乎于欣赏的表情。他缓缓走到主位前,对着李承乾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 “殿下深谋远虑,臣,受教了。” …… 与此同时。 刚刚回到后堂卧室的李承乾,痛快地把自己摔在了柔软的床上。 “啊……舒服……”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 称心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问:“殿下,您……您真的不管了吗?那顾氏……” “管?怎么管?”李承乾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父皇是天子,他个子最高,让他去顶。” “现在,天大的事,也没本宫睡觉重要。” “别烦我,我要开始摆烂了。” 他相信,经过今天这么一出,自己“懦弱无能”的形象,应该已经深入人心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明天一早,孙伏伽等人就会联名上书,弹劾他这个太子尸位素餐,难堪大任。 然后,父皇龙颜大怒,一道圣旨,把他从扬州召回长安,圈禁在东宫。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咸鱼的人生,我来了! 李承乾想着想着,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在梦里,都笑出了声。 他完全不知道,此刻的前厅里,一群打了鸡血的官员,正对着他画的“拉面图”,研究着如何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去“配合”他们那位太子殿下的“骄兵之计”。 第107章 我,太子,打钱! 接下来的三天,扬州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驿馆之内,李承乾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过午饭,就在后院的池塘边找个躺椅,一边晒太阳,一边钓鱼,或者让称心给他念几段民间的话本小说。 那些让人头疼的公务,再也没有人敢来烦他。 韦挺、赵德言等人,每天早中晚会过来请安,但都只是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问候一声,然后就立刻退下,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他们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充满了崇敬与信赖,仿佛在说:“殿下,您就安心布局吧,外面的事情,有我们!” 李承乾对此十分满意。 看吧,只要我足够摆烂,就没人能压榨我! 他觉得,自己的“懦弱”人设,已经立得稳稳的。现在,就等着长安的弹劾奏章,和父皇的废储圣旨了。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滋滋。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眼中的平静,在某些人看来,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三天里,以孙伏伽、赵德言和杜构为首的“取经天团”和扬州本地官员,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在驿馆的另一间偏厅里秘密开会。 他们将李承乾画的那些“神意图”全部挂了起来,日夜揣摩。 “根据殿下的‘骄兵之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静待顾氏犯下更大的错误!”孙伏伽指着墙上那幅“猪头图”,声音冰冷,“这头猪,已经尝到了甜头,它绝不会就此罢休。” 赵德言连连点头:“孙侍郎所言极是!昨日,我们安插在吴郡的眼线回报,顾氏家主顾雍,在得知殿下毫无反应之后,大宴宾客,席间更是放出狂言,说什么‘天家太子,不过如此’,嚣张至极!” 户部的杜构拨了拨手里的算盘,嘿嘿一笑:“他越嚣张,死得越快。不过,光等可不行。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用‘王法’来对付他。这王法,也是需要准备的。” 说着,他看向孙伏伽。 孙伏伽是刑律大家,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证据?” “没错!”杜构一拍大腿,“顾氏在江南横行霸道多年,侵占田亩,欺压良善,草菅人命的案子,绝对不在少数!只是以往,无人敢查,无人敢问!现在,殿下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就要把这些陈年旧案,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给他翻出来!” “只要证据确凿,形成铁案!到时候,就不是我们寻衅滋事,而是依法办案!顾氏就算有天大的背景,在铁一般的罪证面前,也百口莫辩!” 孙伏伽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好!我立刻修书一封,让我从长安带来的刑部干吏,秘密潜入吴郡、会稽等地,搜集顾氏及其党羽的罪证!另外,”他看向赵德言,“扬州大理寺和御史台,也要全力配合!” 赵德言立刻领命:“下官明白!” “还有!”杜构又补充道,“殿下不是给了那个张铁牛一百贯的‘工伤补贴’吗?这笔钱,我们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给他。”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 杜构神秘一笑:“我们要大张旗鼓地给!敲锣打鼓地送到医馆去!还要请扬州城里最好的笔杆子,写一篇文章,就叫《论朝廷命官张铁牛同志因公负伤之光荣事迹与顾氏家丁嚣张跋扈之恶劣行径》!” “把张铁牛塑造成一个为国为民,不畏强权的英雄!再把顾氏,钉在仗势欺人的耻辱柱上!” “殿下不是说了吗?要用王法。那舆论,就是王法的前奏!我们要让全江南的百姓都知道,太子殿下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如此一来,必然会有更多的苦主,敢于站出来,指证顾氏的罪行!” “妙!杜员外此计甚妙!”赵德言抚掌大赞。 这一招,阴险,但是有效! 于是,一场针对顾氏的天罗地网,在李承乾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拉开。 一时间,扬州城内外,暗流涌动。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吴郡顾氏,和驿馆里那位终日钓鱼晒太阳的太子殿下。 …… 李承乾的咸鱼生活,在第四天,被迫中止了。 这一天,他正躺在池塘边的摇椅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称心在一旁给他剥着橘子。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杜构那张圆滚滚的脸,出现在了后院门口。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兴奋、焦急和崇拜的复杂表情。 “殿下!”他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李承乾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鱼竿一抖,险些掉进池塘里。 “你……你这是干什么?有刺客?”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不是!”杜构抬起头,满脸通红,“殿下!您……您真是神了!” 李承乾一脸茫然。 我又怎么了?我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钓鱼,啥也没干啊! “殿下!您快看!”杜构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卷宗,高高举过头顶,“鱼!鱼上钩了!而且是一条大鱼!” 李承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纹丝不动的鱼漂,又看了看杜构,更加迷惑了。 “什么鱼?” “顾氏!是顾氏那条大鱼!”杜构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们按照您的‘骄兵之计’,一边搜集证据,一边造势。那顾雍果然中计,愈发骄横!就在今天早上,他做了一件天理难容的大事!” “他……他竟然带人,把流经他们家庄园的那条‘白龙河’给截断了!” “白龙河?”李承乾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 旁边的赵德言(他也跟着来了)立刻上前解释道:“殿下,白龙河是吴郡东部数十万亩良田的唯一灌溉水源!如今正值夏种时节,他截断水源,下游数万户百姓的田地,都将颗粒无收!这……这是要逼死数万百姓啊!” 李承乾听完,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他心里,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这个顾氏,脑子有坑吗? 就算再嚣张,也不至于干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吧?截断一条河,影响数万百姓,这罪名,捅到天上去,皇帝都保不住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承乾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坑。 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于是,他故作深沉地“唔”了一声,然后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池塘里的鱼漂,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知道了? 就……就这么三个字? 杜构和赵德言都愣住了。他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殿下会立刻下令收网,将顾氏一网打尽。 可殿下的反应,平淡得就像是听说邻居家丢了一只鸡。 难道……殿下还有更深层的布局? 杜构的脑子飞速运转。 截断水源……下游百姓……颗粒无收……民怨沸腾…… 有了! 杜构一拍脑门,再次领悟了! “殿下!臣明白了!”他激动地喊道,“您是想……借此机会,行雷霆一击,不仅要办了顾氏,还要……还要收拢民心!” 李承乾:“?” 只听杜构慷慨激昂地分析道:“顾氏截断水源,下游百姓必然陷入绝境!此时,我等若能天降甘霖,为他们解决水源问题,那殿下您的恩德,将传遍江南!百姓们会把您当成再生父母!到时候,别说清丈田亩,就算您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万死不辞!” “可是……”赵德言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白龙河被截断,我们去哪儿给他们找水?” “殿下早就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杜构猛地转身,指向不远处偏厅墙上挂着的那幅“拉面图”。 “你们忘了张柬之大人的发现了?那上面,画着扬州城地下的暗河水脉!殿下既然能画出扬州城的,那吴郡的……他肯定也了然于胸!” “殿下这是在逼我们!他给了我们问题,也早就给了我们答案!他是在考验我们,能不能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解决问题!” 众人再次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殿下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幅画,都是环环相扣的! 他们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了,那简直是在看一尊活生生的神祇。 李承乾坐在摇椅上,手里的鱼竿都在发抖。 他快疯了。 那他妈真的是一碗拉面啊! 什么地下水脉?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阻止这群疯子的脑补! 他猛地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吓的),指着杜构,声音都变了调: “住口!”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挖河?你们知道挖一条引水的渠,要花多少钱吗?”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认为无人可以反驳的,最最现实的问题! 钱! 没错!搞工程,是要钱的!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国库空虚,百废待兴!父皇连宫殿破了都舍不得修!你们现在要花钱去挖一条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暗河?这笔钱,从哪儿来?你们出吗?” 他死死地盯着杜构,眼神里充满了“你敢说你有钱我就弄死你”的威胁。 他相信,只要一提到钱,这些官员肯定就蔫了。 这可是大唐贞观年间,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啊! 果然,杜构被他问得一愣。 挖渠确实需要一大笔钱,粮食、工具、人工……户部的账本上,确实没有这笔预算。 看到杜构哑口无言,李承乾心中一阵狂喜。 稳了!这次稳了! 他正准备乘胜追击,彻底打消这群人的疯狂念头。 然而,杜构接下来的一个动作,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见杜构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本账册,双手奉上。 “殿下……钱,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杜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李承乾难以置信地接过那本账册,翻开一看。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 “扬州盐商李家,‘捐赠’白银三万两,以助殿下推行新政。” “海陵陈家,‘捐赠’粮食五万石。” “江宁王氏,‘孝敬’殿下钱两万贯。” …… 账册足足有十几页,后面罗列的财物,看得李承乾眼花缭乱。他粗略一算,这上面的金银财帛、粮食布匹,折算下来,几乎相当于大唐一年税收的十分之一!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承乾的手都开始抖了。 杜构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殿下,您忘了?您在扬州,不是抄了那么多家产吗?这些……是那些被抄家的旁支和有生意往来的富商们,主动‘捐’上来的。” “他们说,之前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现在,他们愿意倾家荡产,支持殿下您在江南的任何举措!只求……殿下您大人有大量,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李承乾:“……” 他想起来了。 之前为了逼赵德言他们搞砸,他确实是让杜如晦的儿子杜荷,去疯狂抄家敛财,想搞得天怒人怨。 结果…… 这些被抄怕了的富商,现在竟然把钱,主动送上门来了? 而且还送了这么多? 李承乾看着那本沉甸甸的账册,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拼命想输光的赌徒,结果每次出手,都是一把天胡。 他绝望地抬起头,看着杜构那张写满了“殿下,您就说我们干得漂不漂亮吧”的脸。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我不要钱”? 还是说“你们赶紧把钱还给人家”? 在众人眼中,这笔钱,就是他“神机妙算”换来的军费! 他要是敢拒绝,这帮人估计能脑补出“殿下仁慈,不愿取百姓一针一线,我等更应为殿下分忧”的戏码,然后自己掏腰包去挖河。 李承乾无力地瘫坐回摇椅上,将那本账册,死死地攥在手里。 他感觉,这哪里是账册。 这分明是催命符! 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把他推向那个他最不想坐的宝座的……垫脚石! 第108章 殿下的图,缺了一笔 偏厅之内,灯火通明。 一张巨大的白鹿皮,铺在中央的木案上。工部主簿张柬之,正趴在上面,手持炭笔,小心翼翼地复刻着李承乾那幅“拉面图”上的线条。 他的表情,专注而虔诚,仿佛不是在画图,而是在描摹神迹。 孙伏伽、赵德言、杜构等人,则围在旁边,神情肃穆。 经过一下午的“研究”,他们已经彻底“领悟”了太子殿下的全盘计划。 “根据殿下的‘地下水脉图’,这条暗河,源起丹徒山,途经曲阿,最后在吴郡城西汇入大江。”张柬之指着图上的一条主线,语气中充满了惊叹,“这条暗河水量丰沛,而且地势较高。只要我们在‘白沙村’这个位置,开一道引渠,便可利用地势之差,将水引至下游,解数万百姓的燃眉之急!” “白沙村?”杜构凑过去看了看,“这个位置,距离顾氏的庄园,不过十里之遥。我们在此大兴土木,顾氏那边,岂不是……” “这正是殿下的高明之处!”孙伏伽冷冷一笑,接过了话头,“殿下就是要让顾雍看着!看着我们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破解他的毒计!看着那些本该对他下跪求饶的百姓,是如何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 “这叫什么?诛心!” “我们不仅要用王法,在肉体上消灭他。还要用民心,在精神上,彻底击垮他!” 赵德言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没错!等引水功成,民心所向,我们再将顾氏的累累罪证公之于众!届时,都不需要我们动手,愤怒的百姓就能把顾氏的庄园给踏平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顾氏覆灭,江南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动人场面。 他们看向那副“拉面图”的眼神,愈发狂热。 只有张柬之,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张主簿,可是有何不妥?”孙伏伽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张柬之迟疑了一下,指着图上的一处空白,说道:“各位大人请看。这引水的渠线,大部分都清晰明了。唯独在‘鹰愁涧’这一段,殿下的笔迹,突然断了。” 众人凑过去一看,果然。 那流畅的线条,在抵达一个标注着“鹰愁涧”的地方后,戛然而止。后面空了一大段,才又重新连接上。 “鹰愁涧?”赵德言对扬州地理颇为熟悉,他想了想,脸色微微一变,“此地我知道,是两座大山之间的一道深谷,常年云雾缭绕,地形极其复杂,据说下面还有瘴气,人迹罕至。难道……是殿下也无法探知此处的地质情况?” 这个猜测,让众人刚刚燃起的兴奋,稍稍冷却了一些。 如果鹰愁涧这里挖不通,那整个引水计划,就是纸上谈兵。 “不可能!”孙伏伽立刻否定道,“殿下算无遗策,既然画出了这条线,就绝不可能被区区一道山涧难住!” “那为何此处的笔迹会中断?”杜构不解地问。 孙伏伽死死地盯着那片空白,大脑飞速运转。 中断……空白……鹰愁涧……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殿下他……不是画不出来。” “而是……故意不画!” “故意不画?”众人更迷惑了。 孙伏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缓缓道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的推断: “殿下是在考验我们!或者说,是在给我们……留一份天大的功劳!” 他指着那片空白,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引水之策,从勘探到筹款,再到具体的施工方案,几乎每一步,都在殿下的算计之中。我等所做的,不过是按图索骥,拾人牙慧。说出去,功劳全是殿下他一个人的,我等不过是跑腿的罢了。” “但殿下是什么人?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需要的是能为他披荆斩棘,独当一面的肱股之臣,而不是一群只会听令行事的应声虫!” “所以,他故意在这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一环,留下了这片空白!”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路,我已经给你们铺好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也是最能体现你们价值的一步,需要你们自己,用你们的智慧和勇气,去走完!” “谁能填上这片空白,谁能解决鹰愁涧的难题,谁……就是这份泼天大功的首功之臣!” 孙伏伽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他们看着那片空白,眼神瞬间变了。 那不再是难题,而是机会! 是一个在太子殿下面前,证明自己能力,脱颖而出的天赐良机! 尤其是工部的张柬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是技术官员,解决这种工程难题,正是他的本行!如果能办成此事,那他张柬之的名字,必将载入史册! “殿下……殿下他,用心良苦啊!”赵德言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他不仅要办事,还要……还要提携我等!此等胸襟,此等气魄……” 杜构在一旁也是心潮澎湃,但他想得更远。他觉得,太子殿下这不仅仅是在提携他们,更是在布局未来的人事!谁能拿下这个项目,谁未来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就不一样了! 一时间,整个偏厅,气氛再次变得火热起来。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去啃下“鹰愁涧”这块硬骨头,向太子殿下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 …… 而此刻,这盘大棋的“棋手”,李承乾同学,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愁得睡不着。 “拉面图”被拿去研究了。 抄家得来的钱,也被当成“军费”了。 现在,这帮打了鸡血的疯子,马上就要拿着他的钱,去挖他画的那碗拉面了! 这叫什么事啊! 李承乾欲哭无泪。 他现在只希望,那个什么“鹰愁涧”,能给力一点,最好是个什么世界级的地质难题,让这帮人挖个十年八年也挖不通。 到时候,钱花光了,人累垮了,民怨也起来了。 他的咸鱼大业,就还有一线生机。 他正胡思乱想着,称心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殿下,该喝药了。” 又是十全大补汤。 李承乾现在看到这玩意儿就反胃。 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喝,倒了。” 称心却没动,反而犹豫着说道:“殿下,方才孙侍郎派人过来传话。” “说什么?”李承乾闭着眼睛问,“是不是钱不够了?不够就别挖了。” “不是。”称心的表情有些古怪,“孙侍郎说,他们已经完全领会了您的意图。对于您在‘鹰愁涧’留下空白的考验,他们……深受震撼与感动。” 李承乾猛地睁开了眼睛。 鹰愁涧?空白? 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画那碗拉面的时候,画到一半,笔没墨了。 他懒得去蘸,就随手把笔一扔,睡觉去了。 所以……那里才空了一段? 而这个……也被他们解读成是考验了? “噗——” 李承乾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真的喷出一口老血。 他颤抖着指着门外,对称心说:“去……去告诉他们,鹰愁涧……有……有妖怪!挖不得!”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种荒诞的理由了。 称心一脸为难:“殿下,这……这个理由,孙侍郎他们,怕是不会信的。” “为什么?” “因为……”称心挠了挠头,“因为张柬之大人,已经带着人,背着您画的图,连夜赶往鹰愁涧去实地勘探了。他还说……他还说……” “他说什么?” “他说,‘为了不辜负殿下的期望,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为殿下,填上这最后的一笔!’” 第109章 完了,拉面要变龙须面了 “噗——” 李承乾终究是没忍住,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倒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称心吓得手里的汤药碗一晃,连忙上前给他抚背顺气。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李承乾咳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吼:“疯了……都他妈疯了!” 考验?感动?震撼? 就因为我画画的笔没墨了? 你们这群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是蜂窝煤做的吗?全是窟窿眼儿! 他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百口莫辩”,什么叫“黄泥掉进裤裆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圣人,下面一群狂热的信徒,一边添柴,一边热泪盈眶地赞美他为苍生献身的伟大。 可他只想下来啊!这火烫屁股啊! “殿下,孙侍郎他们也是一片拳拳之心……”称心小声地劝慰。 “拳拳之心?他们那是想用这颗心,把本宫活活烫死!”李承乾欲哭无泪。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任由这群疯子发展下去,别说咸鱼了,他怕是连鱼骨头都剩不下,直接被供在神坛上,变成一条风干的“圣鱼”。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必须亲自去阻止这一切! 李承乾猛地从床上一跃而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决绝。 “备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宫要亲自去一趟鹰愁涧!” 称心愣住了:“殿下,您……您也要去?可是那里山路崎岖,恐有危险。” “危险?”李承乾冷笑一声,心道,再危险能有被你们捧杀危险吗? 他就是要去! 他要亲临现场,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权威的语气,指出这个工程的“巨大风险”和“不可行性”! 比如,可以说那里的地质结构不稳定,挖了容易塌方! 可以说那里的风水不好,动土会惊扰山神! 实在不行,他就往地上一躺,说自己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今日不宜动土,谁动谁倒霉! 反正他是太子,他说的话,总比那个什么张柬之有分量吧? 只要他摆出太子储君的威严,强行叫停这个项目,看谁敢不听! …… 太子殿下要亲赴鹰愁涧的消息,如同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驿馆。 刚刚还在偏厅里对着地图激动不已的孙伏伽、杜构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全都石化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感动与震撼。 “殿下……殿下他,竟然要亲自前往?”杜构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激动得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鹰愁涧那是什么地方?是连飞鸟都愁于飞渡的险地啊!殿下万金之躯,他……他怎么能……” “我明白了!”赵德言一拍大腿,眼眶瞬间红了,“殿下这是不放心啊!他虽然给我们留下了考验,但他心里,还是牵挂着我们,牵挂着这个工程!他这是……这是要亲临一线,为我们保驾护航啊!” 孙伏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太子殿下那看似慵懒,实则深邃的眼神。 他想起了那幅“拉面图”中断的笔迹。 原来,那不仅仅是考验。 那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属于储君的担当! 他知道鹰愁涧是整个计划中最艰难、最危险的一环,所以他不仅把功劳留给臣子,更是在最危险的时候,选择与臣子们站在一起!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传令下去!”孙伏伽猛地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刀,“立刻从扬州都督府卫队中,挑选最精锐的一百名甲士,清空道路,护卫殿下安全!沿途所有州县,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还有!”他转向杜构,“殿下此行,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为国为民,勘探水脉!把我们之前筹到的那些钱,拿出一部分来,沿途设下粥棚,赈济百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为了谁,才亲赴险地的!” “另外,通知张柬之,告诉他,殿下马上就到!让他务必在殿下抵达之前,拿出一个初步的方案来!殿下是去拍板的,不是去看他发愁的!” 一条条命令,从孙伏伽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整个扬州官场,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原本只是一次太子殿下的“自救行动”,在这群“脑补帝”的操作下,硬生生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储君亲征,巡视江南,恩泽万民”的政治壮举。 而此刻,刚刚换好一身劲装,准备轻车简从溜出去的李承乾,看着门外突然出现的,盔明甲亮、威风凛凛的一百名精锐甲士,以及跪了一地,高呼“恭送殿下”的扬州官员…… 他整个人都麻了。 他只是想去工地喊一句“都别干了”,怎么搞得跟御驾亲征一样? 完了。 李承乾看着这夸张的阵仗,心中一片冰凉。 他画的那碗拉面,今天怕是真的要被这群人,拉成一碗名垂青史的龙须面了。 第110章 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鹰愁涧,名副其实。 两座如刀削斧劈般的巨大山崖,对峙而立,中间只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狭长裂谷。谷中常年弥漫着白色的浓雾,湿冷的风从谷底呼啸而上,带着一股草木腐朽的气息,吹在人脸上,阴森刺骨。 工部主簿张柬之,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 他和他带来的几个工部老吏,腰上系着麻绳,像壁虎一样贴在湿滑的岩壁上,用锤子和凿子,一点点地敲击岩石,辨别土质。 这活儿,比在长安城里画图纸,要危险一万倍。 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然而,张柬之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怎么样?老王,有发现吗?”他对着下方一个同样吊在悬崖上的干瘦老吏喊道。 那老吏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水,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回响:“大人,不行啊!这边的岩层太松了,全是风化的水成岩,别说挖渠,稍微一用力,整片山壁都可能塌下来!” 另一个方向的人也喊道:“大人,我这边更糟,是花岗岩!硬得跟铁一样,凿子都卷刃了,根本挖不动!”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来,让张柬之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带来的都是经验最丰富的工匠,他们说不行,那基本上就是真的不行。 难道……是自己领会错了? 难道太子殿下留下的空白,真的只是因为……那里画不出来? 不!不可能! 张柬之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那是对殿下智慧的亵渎! 殿下算无遗策,他既然画出了这条线,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一定有自己没有发现的玄机! 他再次拿出怀里那份被他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拉面图”复刻本,迎着山风展开。 那流畅的线条,在鹰愁涧戛然而止。 空白,那片刺眼的空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张柬之喃喃自语,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空白,大脑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山道上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扬州府的官员,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无比的激动和惶恐。 “张……张主簿!殿……殿下来了!太子殿下亲自来了!” “什么?!” 张柬之浑身一震,手里的图纸都险些被山风刮走。 殿下……他怎么亲自来了? 完了! 张柬之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巨大的恐慌。 殿下把这最关键的一步交给了他,是对他的信任和考验。可他到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殿下千里迢迢赶来,看到的却是他一事无成,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让他如何有脸面去见殿下? “快!快拉我上去!”张柬之急得对着上面的人大喊。 绳索缓缓升起,他刚一脚踏上坚实的地面,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顾不上休息,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泥污的官袍,带着一群同样狼狈的工匠,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 山道上,李承乾正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疯狂祈祷。 塌方吧!求求了! 这山一看就不结实,赶紧来一场小规模的塌方,把路堵上,让他顺理成章地打道回府。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跟他作对。 一路行来,山路虽然崎岖,但却异常稳固。 他眼睁睁地看着鹰愁涧那道巨大的裂谷,离自己越来越近。 终于,在山道的一个拐角,他看到了张柬之那张如同刚从泥里刨出来的脸。 “臣……工部主簿张柬之,叩见太子殿下!臣……臣无能,有负殿下重托,请殿下降罪!” 张柬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羞愧和绝望。 他身后,那群老吏也呼啦啦跪倒一片,头都不敢抬。 李承乾看到这一幕,心中狂喜! 成了! 看张柬之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肯定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了! 真是天助我也! 李承乾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而深沉。 他翻身下马,缓步走到张柬之面前,用一种故作失望的语气,缓缓开口:“张主簿,本宫对你,寄予厚望。” 言下之意: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事儿办砸了,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吧。 张柬之听到这话,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臣……罪该万死!” “唉……”李承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抬头望向那云雾缭绕的深谷,摆出一副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姿态。 “罢了。”他幽幽地说道,“此事,本就非人力可为。强行开凿,恐有不测之祸。依本宫看,这引水之事……” 他顿了顿,准备说出那句他演练了一路的台词:就此作罢!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直跪在地上的张柬之,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双眼,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着太子殿下那背对着众人,仰望深谷的孤高背影,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所有迷雾! 非人力可为…… 不测之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殿下他不是在责备我!他是在点醒我! 他早就知道,用常规的办法,根本无法征服鹰愁涧! 所以他才留下了空白! 他的意思,根本不是让我们按部就班地去挖,而是要我们……跳出常规!另辟蹊径! 那“非人力可为”的“人力”,指的是蛮力!是愚公移山一样的蠢办法! 而那“不测之祸”,指的就是常规施工会带来的塌方! 殿下他,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 他背对着我,仰望深谷,他不是在失望,他是在给我最后的提示!他在用他的姿态告诉我:不要只看脚下,要看整座山!不要只想着挖,要想着“顺”!顺势而为! “殿下!”张柬之激动地大喊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李承乾被他吓了一跳,酝酿好的台词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回过头,只见张柬之满脸通红,神情狂热,指着对面的山壁,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颤声说道:“臣明白了!臣终于明白殿下您留下那片空白的深意了!” 李承乾:“?” 我有什么深意?我就是笔没墨了啊大哥! 只听张柬之慷慨激昂地说道:“我们都想错了!我们一直想着如何去‘开凿’一条渠,却忘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一条路!” 他指着两座山崖中间,那条深不见底的裂谷。 “殿下!您看!这鹰愁涧,本身就是一道天然的沟渠啊!我们……我们为什么不顺着这道裂谷走呢?” 一名老吏迟疑道:“大人,这裂谷深不见底,下面地形不明,还有瘴气,水流下去,如何控制?” “这正是殿下考验我们的第二重玄机!”张柬之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李承乾的身上,“殿下今天亲临此地,就是要告诉我们,答案,就在这里!就在这山谷之中!臣恳请殿下,给臣一天时间!不!半天!臣定能勘破玄机,不负殿下厚望!” 李承干站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张柬之,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露出恍然大悟,并向他投来崇拜目光的官员和甲士。 他绝望地发现。 他准备好的一万个叫停的理由,在对方强大的“脑补神功”面前,竟然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第111章 这该死的神来之笔 李承乾想走。 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每多待一秒,他都感觉自己的“咸鱼之魂”正在被这群狂热的信徒一寸寸地吞噬。 然而,他走不了。 张柬之在喊出那句“给我半天时间”后,就真的像打了鸡血一样,带着人重新绑上绳子,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再次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裂谷之中。 而孙伏伽、杜构、赵德言这些后脚赶到的“脑补天团”核心成员,则将他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彩虹屁吹得震天响。 “殿下,您实在是太高明了!若非您亲临此地,用这‘仰望苍穹,背对凡尘’的姿态点拨,我等凡夫俗子,恐怕穷尽一生,也想不通这‘顺势而为’的妙计啊!”杜构的胖脸上写满了崇拜。 “是啊!”赵德言在一旁连连点头,“张柬之刚才还在说,他之前只想着在岩壁上开凿,完全是钻进了牛角尖。正是殿下您那句‘非人力可为’,如当头棒喝,让他幡然醒悟!原来‘非人力’,是要借助‘神力’,是借助这天地自然之力啊!”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有一万头羊驼在奔腾。 我就是随口抱怨一句,怎么就成了点拨了? 你们是从哪个字里听出“顺势而为”的? 他感觉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会觉得是殿下谦虚,不愿居功。 说“你们都想多了”,他们会觉得是殿下在考验他们的道心是否坚定。 沉默不语,他们就觉得是殿下胸有成竹,稳坐钓鱼台,在等待结果。 他还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于是,李承乾只能被簇拥着,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手里被塞了一杯热茶,默默地看着远处的云雾,开始思考人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天的时间,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是如此的漫长。 太阳渐渐西斜,山谷里的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 就在杜构开始担心,张柬之是不是在下面被瘴气熏晕了的时候,谷底的绳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上来了!上来了!”负责拉绳的甲士大喊道。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承乾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结果。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张柬之在下面转了半天,最后发现此路不通,然后哭着上来告诉他,殿下,您是对的,这地方真的有妖怪,我们搞不定。 绳索一点点地被拉了上来。 第一个露头的,是张柬之那张比下去之前还要脏上十倍的脸。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墨汁里捞出来一样,官袍被岩石刮得破破烂烂,头发上还挂着不知名的草叶,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亮得像两颗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炭火。 他甚至等不及双脚完全站稳,就挣脱了绳索,踉踉跄跄地扑到李承乾面前,“噗通”一声,再次跪下。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羞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激动。 “殿下!神迹!这……这是神迹啊!”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一卷刚刚绘制好的草图,双手都在颤抖。 “殿下!您……您简直是神人!您画的那碗……不,那幅《神意图》上,所有的细节,都是对的!全是对的!” 李承乾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这……这鹰愁涧的谷底,并非实心!”张柬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在谷底之下,约莫三十丈深的地方,是一条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就和您在‘扬州水脉图’里画的一模一样!” “这条溶洞,西接丹徒山暗河,东面……东面一直延伸到白龙河下游的平原地区!我们只需要在谷底,凿开几处关键的岩层,就能将暗河之水,引入这条天然的地下水道!” “如此一来,我们根本无需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只需顺势引导,便可功成!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不,是神来之笔!是殿下您的神来之笔啊!” 轰—— 张柬之的这番话,如同一颗炸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孙伏伽等人,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彻底从崇拜,变成了敬畏。 原来……连谷底有溶洞这件事,殿下也早就知道了! 他画的那些图,根本不是示意图,而是……精准无比的工程结构图! 这是何等恐怖的勘探能力和未卜先知的智慧! 李承乾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 溶洞? 真的有溶洞? 老天爷,你玩我呢?我就是随手画了一碗带汤的拉面,你怎么就真的给我变出一个地下溶洞来? 他感觉这个世界,正在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疯狂地发展。 然而,张柬之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他激动地摊开那张简陋的草图,指着上面一个分叉的标记,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殿下,臣等在谷底溶洞的末端,发现了一个岔路。一条水道,通往‘黑石滩’,另一条,则通往‘青枫浦’。两条路都能将水引出,但黑石滩那边地势更低,引流更快,只是沿途岩体似乎有些不稳。而青枫浦这边,地势稍高,但岩体坚固无比。” “殿下,这最后一步,关乎整个工程的成败与安危!臣……臣斗胆,恳请殿下,以您的无上智慧,为我等指明最终的方向!”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整个山谷,鸦雀无声。 风,似乎都停了。 李承乾看着那张画着两个箭头,分别指向“黑石滩”和“青枫浦”的草图,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又来了! 这该死的选择题又来了! 他知道,他今天,必须得指一个。 他要是敢说“随便”,或者“你们看着办”,那他之前所有“神机妙算”的人设,就全都崩了。 黑石滩?青枫浦? 去他妈的黑石滩青枫浦! 李承乾心中在咆哮,表面上却只能维持着高深莫测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崖边,再次摆出了那副45度角仰望天空的姿态。 怎么办? 随便指一个? 万一指错了,塌方了,死了人,这个锅算谁的? 虽然他巴不得工程失败,但他也不想背上草菅人命的罪名啊!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冷汗都快把里衣浸湿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了不远处岩壁上的一抹绿色。 那是一棵松树。 一棵从岩石缝里,顽强地生长出来的青松。 它不大,甚至有些歪斜,但在这一片灰败的岩石和枯草中,那抹青翠,显得格外扎眼。 李承乾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就它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众人期待而狂热的目光,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朝着那棵松树所在的方向,轻轻一指。 “青枫浦。” 他用一种无比平静,仿佛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的语气,吐出了这三个字。 话音落下的瞬间,山谷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殿下选择了青枫浦!”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殿下会选这条路!” 孙伏伽激动地走上前,指着那棵青松,对着众人大声“解读”道:“你们看!那是什么?那是青松!松者,君子也!坚韧不拔,万古长青!殿下这是在告诉我们,为政之道,当如青松,宁可走得慢一些,也要走得稳!要立足万世之基,而非求一时之快!” 杜构在一旁补充道:“没错!黑石滩虽快,但有‘不稳’之忧。殿下这是在告诫我们,民生大计,安全为上,绝不可有半分侥幸!殿下之仁心,天地可鉴啊!” 听着这帮人的完美解读,李承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指那棵松树,真的只是因为它长得比较显眼而已啊!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恭送殿下!” 身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 在众人眼中,太子殿下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而在几十丈外的另一处山崖密林中,两个穿着猎户衣服的汉子,正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山道上发生的一切。 “快……快回去禀报家主!”其中一人声音发颤,“太……太子他,真的找到了水源!他……他用手指了一下,就定下了引水的龙脉!” “这……这不是人,这是妖怪!”另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两人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要将这个足以颠覆整个江南局势的消息,火速带回吴郡顾氏。 夕阳下,李承乾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帐,一头栽倒在行军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称心……”他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奴在。” “你说……我现在去把那棵松树砍了,还来得及吗?” 第112章 吴郡顾氏,江南的天 称心看着自家殿下用被子蒙着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听着那从被褥里闷闷传出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砍了那棵松树? 称心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就在所有人都将那棵青松奉为“君子之兆”、“万世之基”的象征时,太子殿下默默地派人,趁着夜色,提着斧子把那棵树给砍了。 这……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 恐怕第二天,孙侍郎他们又能脑补出一万字的长文来。 什么《斥腐儒假借青松之名,行投机取巧之实,殿下怒而伐之以正视听》,又或者《破除偶像崇拜,殿下亲斩祥瑞以警示臣子,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横竖都是殿下英明神武,高瞻远瞩。 称心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殿下,奴觉得……还是别砍了。那棵松树现在,恐怕比扬州城的城墙还安全。孙侍郎已经派了十个甲士,三班倒地在那儿守着,说是要保护好殿下为万民选定的‘风水宝树’。” “噗!” 李承乾感觉自己蒙在被子里的那口气,直接岔了。 他还想挣扎一下:“那……那本宫现在就下令,改道!就选黑石滩!本宫是太子,本宫说了算!” 称心脸上的表情更纠结了,像个苦瓜:“殿下,晚了。就在您回营帐的这半个时辰里,杜司阶已经带着人,将您‘钦定’的青枫浦路线,用石灰在山道上标了出来。他还说,这是‘圣裁之路’,一个石子儿都不能动。而且……而且张柬之大人,已经领着所有工匠,在青枫浦的出口位置,焚香祭天,跪谢您的指路之恩了……” 李承乾一把掀开被子,双目无神地望着营帐的顶棚。 完了。 芭比Q了。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个被吹胀到极限的气球,周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赞美着他的巨大与璀璨,唯独他自己知道,只要再来一口气,他就要炸了。 不行,得走! 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要他跑得够快,这口“神机妙算”的黑锅就追不上他! 工程成功了,那是孙伏伽他们领导有方,张柬之他们技术过硬,关他这个早就跑路回长安的太子什么事? 工程万一失败了,那更不关他的事了,他早就说过“非人力可为”,是孙伏伽他们非要干的。 这才是完美的甩锅姿势! 李承乾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称心!”他肃然道,“收拾东西,本宫……本宫想家了!不,是本宫水土不服,旧疾复发,必须立刻返回长安静养!” 这个理由很强大,很合理。 称心一愣,随即大喜:“殿下您终于想通了?太好了!奴这就去准备!” 对于称心来说,什么引水工程,什么万民敬仰,都比不上自家殿下的身体重要。殿下愿意回东宫躺着,那才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就在李承乾主仆二人准备上演一出“太子病遁”的大戏时。 扬州城外,鹰愁涧的消息,已经插上了翅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了江南的各个角落。 尤其是吴郡,顾氏府邸。 作为江南士族之首,传承数百年的顶级门阀,顾氏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整个江南的官场和商界抖三抖。 书房内,紫檀木雕成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珍玩。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涎香的淡淡馨香。 顾氏当代家主,顾雍,一个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面容儒雅,三缕长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正端着一盏建窑兔毫盏,轻轻吹拂着茶汤上的热气。 他的面前,跪着两个从鹰愁涧连夜赶回来的“猎户”。 “家主,千真万确!那太子……那太子真的找到了水源!他甚至都没有下到谷底,只是站在悬崖上,抬手一指,就定下了引水的路线!张柬之那些工部的官员,当场就疯了,跟拜神仙一样拜他!” “是啊家主,太邪门了!我们的人混在民夫里,亲耳听到,那鹰愁涧谷底之下,有一条巨大的天然溶洞,和太子之前画的图,一模一样!这……这不是人力能揣测的啊!” 顾雍喝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盏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悦耳声响。 他没有去看那两个吓破了胆的家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精心打理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图纸……溶洞……”顾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么说,这‘引丹徒之水,解京口之渴’的计划,真的要成了?” “回家主,看那架势,十有八九……是要成了。” 顾雍沉默了。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那两个家仆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位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江南之主。 江南为何富庶? 因为有运河。 从杭州到镇江的江南运河,是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 而这条命脉,数百年来,一直牢牢地掌握在以顾、陆、朱、张为首的江南士族手中。 他们控制了沿岸的码头、仓储,垄断了漕运、贸易。朝廷的税收,商贾的往来,百姓的生计,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京口(镇江)是运河的入江口,是南北交通的咽喉要地。但它缺水,尤其是缺少足以支撑更大规模港口和屯兵的淡水。 这个问题,困扰了历朝历代。 不是没人想过解决,但为何一直没解决? 因为一旦京口的水源问题得到解决,朝廷在此地的掌控力,必将空前加强!一个新的,完全由朝廷掌控的,不依赖于江南运河现有体系的巨型港口和军事重镇,将会拔地而起! 这对江南士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对江南经济命脉的垄断,将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意味着朝廷的刀,将直接悬在他们的头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财路,更是他们的命脉! “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病秧子太子……”顾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以为是朝廷派来安抚江南的吉祥物,没想到,却是一头猛虎。”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这是要掘我江南士族的根啊。” “传我的话,”顾雍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那片风中的竹林,“去告诉陆家、朱家、张家的人,就说天要变了。问问他们,是准备站着,还是准备跪下。” 他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 “另外,让下面的人动起来。既然太子殿下喜欢当神仙,那我们就让他看看,凡间的疾苦。” “一个工程,可不仅仅是图纸画得好,就能成的。” 顾雍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光。 “民心,物议,天时,地利……哪一环出了问题,都是万劫不复。” 他要让那位远在扬州的太子殿下明白一个道理。 在江南这片土地上,皇帝是李世民。 但天,是他们江南士族。 第113章 殿下,您这是帝王心术啊! 李承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病遁”的计划,会遇到如此巨大的阻力。 而这阻力,并非来自任何形式的强留或劝谏,而是源于一种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狂热。 当他装出一副孱弱不堪、思乡心切的模样,将孙伏伽、杜构、赵德言等人召集到营帐,准备宣布自己要“回京养病”的决定时,他看到的是三张写满了“果然如此”的脸。 李承乾酝酿了一肚子的话,什么“孤自幼体弱,此次南下,舟车劳顿,已是心力交瘁”,什么“如今大计已定,后续之事,有诸位爱卿操持,孤心甚慰”,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因为他还没开口,孙伏伽就率先一步,对着他深深一揖。 “殿下高义,臣,拜服!” 李承乾:“?” 我还没说啥呢,你就拜服了? 杜构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殿下……您……您不必如此!我等纵然愚钝,也绝不会辜负殿下的栽培之心啊!” 赵德言则在一旁扼腕长叹:“原来这才是殿下您的最后一重考验!是臣等浅薄了!只看到了工程本身,却没能体会到殿下您布局天下,锤炼臣属的深远用心!” 李承乾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三个戏比天还多的“脑补帝”,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了。 考验?布局?锤炼臣属? 我就是想回家躺着啊! 你们到底又脑补了些什么玩意儿? 见李承乾一脸“震撼”与“迷茫”,孙伏伽以为是太子殿下见自己的心意被点破,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动上前,开始了他的“解题”。 “殿下,您是否是想说,您已为我等铺平了道路,指明了方向,这最后的临门一脚,这开花结果的泼天大功,您要留给我等,而您自己,则要功成身退,返回长安?” 李承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赶紧让我走! 看到李承乾点头,孙伏伽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敬佩之情,已经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孙伏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激动与感慨:“殿下!您可知,自古以来,君王最忌讳的是什么?是功高震主!而臣子最怕的是什么?是君王猜忌!” “这引水工程,经您之手,已然从一件利民之举,变成了点石成金的神迹!此功之大,足以光耀千秋!若您全程坐镇于此,待到功成之日,这所有的荣光,自然全部归于您一人。我等,不过是您光环下的蝼蚁,纵有微末之功,也无足挂齿。” “可您却选择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飘然远去!” 孙伏伽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承乾。 “您这是在用您的行动,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 “您,信任您的臣子!” “您,不吝惜赏赐功劳!” “您,有容纳天地之胸襟,有与臣子共享荣光之气魄!” “您将这天大的功劳,像一块肥肉一样,扔到了我们面前,就是想看看,我们这些人里,谁是能为您冲锋陷阵的虎狼,谁是只会在后面摇旗呐喊的庸才!” “这鹰愁涧的工程,如今不仅仅是一个水利工程了!它更是一个巨大的试炼场!是您为未来东宫僚属,乃至整个朝堂,选拔人才的考场!” “殿下,您走的这一步,不是退,而是进!是以退为进,是‘垂拱而治’的帝王心术啊!臣……心悦诚服!” 孙伏伽说完,再次深深一揖,长躬到地。 杜构和赵德言也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声震营帐: “殿下深谋远虑,臣等……万死不辞!” 李承乾僵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想请假下班的员工,结果被老板一通彩虹屁,吹成了“主动放弃休假,将机会留给同事,以此激励团队精神的模范标兵”,还给他发了个“最佳奉献奖”。 他能说什么? 他说“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那刚刚点头的自己,算什么? 出尔反尔,戏耍臣子? 这个罪名,可比“抢功”要严重多了。 李承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我们懂你”的孙伏伽三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 他默默地转过身,用一种无比萧索的语气,挥了挥手。 “……知道了,退下吧。”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顺着他们的剧本演下去了。 “是!臣等告退!恭送殿下!” 孙伏伽三人激动地退出了营帐,仿佛领受了什么神圣的使命。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李承乾缓缓地坐回椅子上,对称心幽幽地说道:“称心啊。” “奴在。” “你说,我现在要是真的病倒了,一病不起,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为了把戏演得更真一点?” 称心:“……” 他觉得,以孙侍郎他们的脑回路,这事儿……还真有可能。 就在李承乾的“病遁”计划,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变成了“帝王心术”的现场教学时。 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开始在扬州周边的州县,悄然涌动。 “听说了吗?太子要在鹰愁涧动土,那是咱们江南的龙脉啊!这一动,怕是要地龙翻身,洪水泛滥了!” “可不是嘛!我三舅姥爷的二表侄就在工地上,说那山涧里邪性的很,天天有怪声,晚上还有鬼火!太子爷这是要触怒山神了!”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那太子爷啊,别看表面上温和,心黑着呢!他修那什么渠,是为了在京口屯兵!到时候几十万大军往那一驻,咱们江南的粮食、布匹,还不都得被他抢了去?” 码头上,扛着麻袋的苦力们,也在窃窃私语。 “工钱给的是高,可那是拿命换的钱!没听人说吗?那是个无底洞,填多少人进去都不够!官府这是把咱们当耗材使呢!” “就是!而且我听说啊,这钱发不了几天,等把人骗过去了,后面就没钱了,白干活!” 一时间,流言四起。 有攻心者,挑动百姓对鬼神的畏惧;有诛心者,煽动军民对立的情绪;有乱心者,制造官府与商贾的矛盾;更有甚者,直接从最根本的工钱和人身安全入手,动摇工程的根基。 这些谣言,就像是无形的毒药,迅速地在底层民众中扩散开来。 原本因为“太子亲临”、“工钱优厚”而热情高涨的招工现场,渐渐变得门可罗雀。 已经上工的民夫们,也开始人心惶惶,出工不出力,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逃跑事件。 刚刚因为“神来之笔”而点燃的火热工程,还没等正式破土,就被一盆接着一盆的冷水,浇得快要熄灭了。 收到消息的杜构,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 他拿着各地汇总上来的情报,找到了正在统筹全局的孙伏伽,一进门就拍着桌子吼道:“孙大人!出事了!有人在背后捅咱们刀子!” 孙伏伽看着情报,眉头紧锁。 他比杜构看得更深。 这些谣言,看似杂乱无章,却招招致命,分别针对了不同的人群,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动如此规模的舆论攻势,其背后势力的能量,绝不简单。 “江南士族……他们终于坐不住了。”孙伏伽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那我们怎么办?”杜构急道,“殿下马上就要走了!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咱们要是处理不好,怎么有脸去送殿下?!” 孙伏伽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目光望向了李承乾营帐的方向。 “殿下……真的要走了吗?” 他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复杂。 “殿下将这副担子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和考验。可这考验,来得也太快,太猛烈了。” “走,去见殿下。”孙伏伽做出了决定,“此事,必须在殿下启程前,让他知晓。我们,需要殿下的最后一计!” 第114章 计划通?计划通通给我打乱! 李承乾的归途,是愉快的。 虽然没能以“病遁”的方式开溜,但结果是一样的。他终于要离开这个让他心力交瘁的“大型脑补现场”了。 车队缓缓地行驶在官道上,扬州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地平线。 李承乾靠在马车柔软的靠垫上,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树木,心情无比舒畅。 再见了,鹰愁涧! 再见了,拉面渠! 再见了,孙伏伽、杜构、张柬之……你们这群可怕的男人! 本太子,终于自由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自己回到长安后的咸鱼生活了。 东宫是不能待了,那里有魏征。他得想个办法,让父皇把他外放到一个山清水秀,但又鸟不拉屎的偏远封地去。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他白天钓鱼晒太阳,晚上搂着美女喝小酒,神仙来了都不换! 至于扬州的这个工程,就让孙伏伽他们折腾去吧。 成功了,功劳是他们的,父皇一高兴,说不定就更愿意放他这个“知人善任、不贪功劳”的太子去逍遥了。 失败了,那更是天大的好事!证明他李承乾看人的眼光不行,不堪大任,赶紧废了他,让他去当个混吃等死的藩王。 怎么算,都是血赚! 计划通! 李承乾越想越美,嘴角不自觉地咧开,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殿下,您心情很好啊。”称心在一旁给他递上剥好的橘子,看到自家殿下这副模样,也由衷地感到高兴。 “那是!”李承乾得意洋洋地接过橘子,塞了一瓣到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称心啊,这天,终于要晴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 “驾!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一阵狂风,卷向了车队。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只见一名扬州都督府的甲士,骑着一匹快要跑吐白沫的战马,疯了一样地冲到车队前方,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李承乾的马车前。 “殿下!殿下留步!扬州……扬州出大事了!” 李承乾的心,咯噔一下。 他最怕听到的,就是“出事了”这三个字。 车帘被一只胖手猛地掀开,杜构那张写满了焦急和汗水的脸,出现在了李承乾面前。他因为跑得太急,头上的官帽都歪了,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 “殿下……不……不好了……您……您快回去看看吧!”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内心在疯狂咆哮。 我不听!我不看!王八念经! 我已经下班了!下班了懂吗!天大的事也别找我! 他强行压下扭头就跑的冲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说道:“杜司阶,何事如此惊慌?孤已将扬州诸事,全权托付于孙侍郎与诸位。天大的事,你们也要给孤担起来!” 言下之意:别来烦我,自己解决! 杜构闻言,差点当场哭出来。 “殿下!不是臣等无能啊!”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写满了字的纸,双手奉上,“您看!江南士族,那些挨千刀的,在背后捅刀子!他们散布谣言,蛊惑民心,现在工地上人心惶惶,民夫跑了一大半,招工也招不到了!再这么下去,别说修渠了,连地基都挖不动啊!” “他们说您动了龙脉,要引来天灾!说您是黑心肠,要拿民夫的命去填无底洞!还说……还说……” 李承乾接过那些纸,草草扫了几眼。 什么“龙脉”、“鬼火”、“黑心肠”,各种脏水,应有尽有。 他明白了。 这是江南士族出手了。 意料之中。 但是…… 李承乾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工程的失败,会是技术上的失败,是孙伏伽他们搞不定鹰愁涧的复杂地质。 那样,他可以轻松地置身事外。 可现在,失败的原因,变成了“江南士族阻挠”和“民心动乱”。 性质,完全变了。 如果他这个太子,在前线刚刚“指点”完江山,后脚一走,工程就因为被地方势力破坏而停摆,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李承乾,被江南士族当面打了一耳光! 意味着他这个储君,连江南的一帮地头蛇都镇不住! 这要是传回长安,传到他那个雄才大略的父皇耳朵里…… 李世民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自己的儿子“不贪功劳”? 不!他只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无能!软弱!是个连自己地盘都看不住的废物! 到时候,别说咸鱼藩王了,圈禁至死都是轻的! 李承乾瞬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然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 他以为自己跑路是“计划通”,是脱身之计。 现在看来,他这一走,反而把所有的压力,全都扛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走,工程出了问题,是孙伏伽办事不力。 他走了,工程出了问题,就是他李承乾镇不住场子! “岂有此理!” 李承乾猛地一拍车窗,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杜构被吓得一哆嗦,以为太子殿下龙颜大怒,要发雷霆之威。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太子殿下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他从未见过的……烦躁与懊悔。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李承乾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骂的,是江南士族。 但在杜构听来,却像是在骂他们这些办事不力的臣子。 杜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是臣等无能!” “无能?你们当然无能!”李承乾正在气头上,说话也顾不上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谣言?不就是为了钱和命吗?” “那些刁民,怕死,怕拿不到钱,是不是?”李承乾烦躁地在马车里踱步。 杜构连忙点头:“是……是啊,谣言里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给他们钱!给他们胆子!”李承乾脱口而出,“告诉他们!工钱,再加三成!每天的伙食,必须见荤腥!另外,从军费里拨一笔钱出来,成立抚恤金!凡是在工地上出事的,无论意外还是生病,家里人一次性领十年的工钱!” 杜构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加钱?还加这么多?还给抚恤金? 这……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还有!”李承乾越说越气,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规划好的咸鱼人生,又被这帮人给搅黄了,“他们不是说本宫动了龙脉,要害他们吗?” “你就去告诉所有人!这渠,叫‘承乾渠’!是我李承乾下令修的!但也是给他们江南百姓自己修的!” “水引来了,灌溉的是他们的田,方便的是他们的船,富裕的是他们的子孙后代!他们自己家的事,自己不干,指望谁来干?” “再告诉他们!本宫就把话撂在这!谁想干,就给最高的工钱,最好的伙食,最足的保障!谁要是不想干,或者在背后嚼舌根,煽风点火,那就让他滚蛋!” “本宫还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有人跟钱过不去,跟自己的好日子过不去!” 李承乾一口气吼完,只觉得胸中的郁结之气,稍稍舒缓了一些。 他这是在发泄,纯粹的发泄。 然而,他这番充满了暴躁情绪的“胡言乱语”,听在跪在地上的杜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道划破夜空的惊雷! 杜构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仰着头,张着嘴,看着马车里那个因为愤怒而胸膛起伏的太子殿下,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高! 实在是太高了! 殿下……殿下他,根本就没有生气! 他这是在借着“发怒”,给我们传授破局之法啊! 第一招:釜底抽薪! 用远高于市价的工钱和前所未有的抚恤保障,直接瓦解谣言的根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什么龙脉鬼神,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都得靠边站!这一招,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经济碾压! 第二招:偷天换日! 将“承乾渠”这个名号,直接打出去,将工程的性质,从“朝廷任务”,巧妙地转化成了“江南百姓自己的家事”!把工程的利益,和所有底层民众,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谁再反对这个工程,谁就是与所有江南百姓为敌!这一招,是诛心之计,瞬间扭转了舆论的攻守之势! 第三招:敲山震虎! 最后那句“谁不想干就滚蛋”,看似强硬,实则是给予那些摇摆不定的地方官吏和百姓最后的选择机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跟着太子有肉吃,跟着士族喝西北风!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抽在了江南士族的脸上! 三招连环,一气呵成! 阳谋与阴谋结合,利益与大义并举,拉拢与威慑共施! 杜构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真正实力吗? 于谈笑间,不,于雷霆之怒间,樯橹灰飞烟灭! “殿……殿下……”杜构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手捧着那些记录着谣言的废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臣……臣明白了!臣……这就回去办!”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着李承乾的马车,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翻身上马,带着那名甲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绝尘而去。 马车里,李承乾看着杜构那如同打了鸡血的背影,一脸茫然。 他……他明白什么了? 我刚才……是不是骂得太狠了? 把他给骂傻了? 李承乾呆呆地坐回原位,看着窗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变得越来越浓烈。 他感觉,自己离那片山清水秀的封地,好像……又远了一点。 第115章 殿下,全扬州都疯了! 马车最终还是掉头了。 李承乾坐在车里,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扬州城轮廓,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辆马车,明明想一路向北,奔向自由,却总是在关键时刻被一个叫杜构的胖子给强行掉头,开回原点。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杜构,会不会是父皇派来专门克他的? “殿下,您别太忧心了。”称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温茶,“杜司阶也是为了公务。” 李承乾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忧心?我不是忧心,我是绝望。 他现在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厨子,所有人都以为他能烹饪出一道绝世美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连火都不会生。现在倒好,不仅火生起来了,下面还被人添了一大堆干柴,火越烧越旺,他想跑都跑不掉了。 回到鹰愁涧的临时营地时,天色已经擦黑。 整个营地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气氛与他离开时那种人心惶惶的状态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 孙伏伽和杜构,连同赵德言、张柬之等人,早已在营帐外等候。见到李承乾的马车,这群人跟打了鸡血一样迎了上来,个个双眼放光,脸上写满了崇拜与激动。 “殿下!您回来了!”孙伏伽一马当先,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杜构跟在后面,激动地搓着手:“殿下,您的妙计,真乃神来之笔!绝了!” 李承乾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下了马车,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情况如何了?” “殿下,您来看!” 孙伏伽不由分说,拉着李承乾就往营地中央的空地走去。那里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高台前面,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头。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此刻,他们的脸上却都挂着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高台上,一名扬州都督府的书记官,正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太子殿下有令!凡参与鹰愁涧引水工程者,工钱,在原有基础上,再加三成!”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股热浪,几乎要将高台掀翻。 “加三成?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 “一天三十文,加三成,那不是快四十文了?比在码头扛大包还多!” 书记官清了清嗓子,继续吼道:“殿下有令!工程期间,所有民夫,每日伙食,必定见荤腥!顿顿管饱!” 如果说刚才只是热浪,现在就是火山喷发了。 “天爷啊!还管饭?还顿顿有肉?”一个瘦得像麻杆的汉子,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书记官没有停,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为免诸位后顾之忧,特设抚恤之策!凡在工地上,因工伤病、意外身故者,由官府一次性向其家属,发放十年工钱!整整十年!” “轰!” 人群彻底疯了。 死寂。先是长达数息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砸蒙了。十年工钱,那得是多少钱?一千多贯?足够一家老小一辈子吃穿不愁,甚至还能买上几亩薄田了! 这份抚恤,给的不是钱,是命!是一条命的保障! “我干!”一个声音突然划破寂静,带着哭腔,“我报名!算我一个!” “我也干!太子殿下是活菩萨啊!给太子爷卖命,我愿意!” “别挤!别挤!让我过去!我要报名!” 人群像是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高台旁的登记处。原先门可罗雀的招工点,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之前因为谣言而退缩、逃跑的民夫,此刻一个个捶胸顿足,悔得肠子都青了,拼了命地想往里挤。 李承乾站在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吼,发泄一下情绪而已。 他哪知道杜构这个憨憨,执行力这么强?不仅不打折扣,还搞得这么声势浩大? “殿下,您看。”孙伏伽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敬佩,“您这一招‘釜底抽薪’,简直是神来之笔。什么龙脉鬼神,什么天灾人祸,在绝对的利益和保障面前,不堪一击!如今,我们非但不用担心招不到人,恐怕还要担心人太多了,得挑着选了!” 张柬之也走上前来,这位不苟言笑的技术官僚,此刻也难掩激动:“殿下,不仅如此。按照您的第二步指示,我们将此渠命名为‘承乾渠’,并广而告之,此渠是为江南百姓而修,是利在千秋的自家事。效果……出奇的好!” “如今扬州城里,茶馆酒肆,街头巷尾,都在传颂您的仁德。百姓们都说,太子殿下是把他们当人看,是真心为他们谋福祉。谁要是敢说‘承乾渠’半句不是,都不用官府出面,周围的百姓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李承乾的嘴角抽了抽。 我谢谢你们啊。 他已经能想象到,“承乾渠”这个名字,会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贴在他的身上。这工程要是成了,他李承乾就是千古明君的苗子;要是失败了……他就是那个劳民伤财、贻笑大方的废太子。 他这条咸鱼,算是彻底被绑在了这条渠上,想翻身都难。 “殿下。”杜构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兴奋,“您那第三招‘敲山震虎’,也起作用了。今天下午,已经有七八个周边县城的县丞、主簿,悄悄派人来投诚,表示愿意全力配合工程,为我们提供石料木材。他们说,想跟着殿下喝口汤……” 李承乾已经麻木了。 他看着眼前这三张因为过度解读而兴奋不已的脸,再看看远处那片狂热的人群,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计划通? 不,是计划通通给我打乱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回来了,而是跳进了一个自己亲手挖的,更深更大的坑里。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办得不错。后续之事,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他再也不想看这片让他心烦意乱的热闹景象,转身就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看着太子殿下那略显萧索,却又无比沉稳的背影,孙伏伽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敬佩又加深了几分。 “看到了吗?”孙伏伽感慨道,“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搅动风云,扭转乾坤,于殿下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在我们看来是天大的功劳,在他眼里,却不值一提。” 杜构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殿下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才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等气度,我等拍马也赶不上。” 赵德言则看得更“深”:“我猜,殿下此刻心中,想的定然是江南士族的下一步动作了。此计一出,无异于釜底抽薪,江南士族绝不会善罢甘休。殿下这是在为我们敲响警钟,切不可因一时之胜而骄傲自满啊。” 三人一番脑补,顿觉肩上担子更重,使命感爆棚,立刻转身投入到了更加紧张的工作中去。 而此刻,已经回到营帐的李承乾,正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自己的脑袋。 “称心。” “奴在。” “你说……本宫现在要是表演一个当场吐血,然后昏迷不醒,他们会信吗?” 称心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奴觉得,他们会认为您是殚精竭虑,为国为民,以至心血耗损。然后会请全扬州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日夜守护,绝不让您离开半步。” 李承乾:“……” 他感觉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16章 钱能通神,也能招鬼 吴郡,顾氏府邸。 书房内的龙涎香,似乎也压不住空气中那股凝重的气息。 顾雍面沉如水,静静地听着下人的回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前的紫檀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清脆声响,如同敲在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上。 “……加薪三成,顿顿见荤,死伤者抚恤十年工钱。此令一出,应者云集,如今鹰愁涧的工地,据说人多得都快站不下了。” “那太子还……还将那水渠,命名为‘承乾渠’,四处宣扬是为江南百姓造福。如今民心……民心已然倒向他那边了。” “还有,扬州周边几个县的官吏,都……都开始主动向工程示好,我们之前打过招呼的几个石料场,有两个已经撕毁了和我们的协议,转头就把石料卖给官府了……” 一个个坏消息,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书房之内。 之前那个从鹰愁涧逃回来的“猎户”,此刻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几天前还是一盘散沙,谣言四起的局面,怎么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了? “承乾渠……呵呵,好一个承乾渠。” 顾雍终于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他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看着茶汤中沉浮的茶叶。 “断其利,聚其心,威其众。三招连发,环环相扣。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但跪在地上的家仆们,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窜起。他们知道,家主越是平静,心中酝酿的风暴就越是猛烈。 “家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办?”顾雍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片被月光映照得泛着银光的竹林。 “我还是小看他了。本以为是个不知世事的膏粱子弟,没想到,是条吃人的龙。”顾雍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他以为用钱就能砸开江南的大门?太天真了。” “钱能通神,也能招鬼。” “他给了那些泥腿子希望,那我们就把他们的希望,彻底碾碎。”顾雍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幽深的光。 “一个工程,光有人,可不够。” “传话下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扬州府库里那些用来造水泥的石灰,我不希望它们太‘干净’。还有,从洛阳运来的那些精铁,路途遥远,山高水滑,出点意外,也很正常吧?” “另外,告诉朱家,他们家控制的粮行,最近是不是该盘点一下库存了?这么多人吃饭,每天消耗可不是小数目。万一哪天粮食供应不上了,饿着肚子的民夫,可比吃饱了的,要好煽动得多。” “还有陆家,他们不是在漕运上说一不二吗?让一些关键的河道,‘不小心’堵上一两天,耽误一下工期。” 一连串的命令,从顾雍口中冷静地发出。每一条,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向工程最脆弱的命脉。 谣言攻心不成,那就直接釜底抽薪! 你不是有钱吗?我让你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你不是人多吗?我让你的人没饭吃,没工具用! 他要让那位太子殿下明白,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光有朝廷的招牌和银子,是行不通的。水、米、柴、盐,哪一样,离得开他们这些经营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去办吧。”顾雍挥了挥手,“记住,做得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是,家主!” 几名心腹管事躬身告退,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顾雍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李承乾……”他喃喃自语,“游戏,才刚刚开始。” …… 与此同时,鹰愁涧。 李承乾正在享受难得的清净。 自从他“被迫”回到扬州后,孙伏伽和杜构就陷入了一种极度的工作狂热之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来烦他。 这正合李承乾的心意。 他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完饭就在营帐周围溜达溜达,看看风景,或者让称心给他念几段闲书,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看着不远处工地上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那铿锵有力的号子声,李承干非但没有半分成就感,反而有种看别人家热闹的疏离感。 “称心,你说这渠要是修好了,得叫‘承乾渠’叫多久?” “回殿下,此等功在千秋的伟业,定会与江河同在,与日月同辉,万世流传。”称心一脸与有荣焉。 李承乾打了个哆嗦。 万世流…传… 一想到自己这个咸鱼的名字,要和一个水利工程捆绑一万年,他就感觉浑身难受。 “算了算了,不想了。”他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 杜构那标志性的焦急声音,由远及近。只见他像一头被点燃了尾巴的肥猪,一路狂奔而来,跑到李承乾面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又……又出事了!” 李承乾的心,咯噔一下。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孤早已料到”的沉稳表情。 “说,何事惊慌?” “水泥!”杜构急得满头大汗,“我们从府库调来的一大批石灰,全……全都废了!混进去大量的劣质土灰,根本烧不出合格的水泥!张柬之大人带人查了一夜,也没查出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 李承乾还没来得及说话,孙伏伽也快步赶了过来,他的脸色同样难看。 “殿下,不仅是水泥。我们从洛阳订购的一批用来打造碎石工具的精铁,在瓜州渡口……沉了。船夫说是夜里起了大风,一整船的精铁,全都掉进了江里,一块都没捞上来。” 李承乾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如果说一件事是意外,那两件事接连发生,就绝不是巧合了。 江南士族的反击,来了。 而且比他想象的,更直接,更狠毒。 “殿下,现在工地上人心惶惶。”杜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工具短缺,材料跟不上,几万民夫都快停工了。而且……我们派去采购粮食的人回报,扬州城里几大粮行,都说没粮了。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天,我们连饭都开不出来了!” 一桩桩,一件件,招招致命。 对方显然不准备再玩什么舆论战了,而是直接掀了桌子,用最根本的物资,来扼杀整个工程。 孙伏伽和杜构两人,此刻就像是无头的苍蝇,急得团团转。他们虽然是朝廷命官,但在江南这片经营了数百年的铁板上,他们的人脉、资源,都远不及那些地头蛇。对方玩阴的,他们连证据都抓不到。 两人说完,都眼巴巴地看着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在他们心中,太子殿下算无遗策,神机妙算。上次的谣言危机,殿下于雷霆之怒间,便轻松化解。这次的物资危机,想必殿下也一定有应对之法。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李承乾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 李承乾是真的生气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玩一个策略游戏,明明只想挂机混日子,结果对面的玩家非要追着他打。 他不想玩了,行不行? 他只想当个废物,求放过! 他看着孙伏伽和杜构那两张写满了“殿下快出招”的脸,一股邪火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天大的事都来找我!我上哪知道怎么办去? 他烦躁地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石子,怒道:“没石灰,不会自己烧吗?没铁器,不会自己炼吗?没粮食,扬州没粮,苏州没有吗?杭州没有吗?” “他们不卖,就去找那些想卖又不敢卖的人买!” “一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孤来教你们?” 李承乾是真的被逼急了,一番话说得又冲又快,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只想把这两个烦人的家伙骂走,让自己清静清静。 可他这番充满了无能狂怒的咆哮,落在孙伏伽和杜构的耳朵里,却如同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两人当场愣在原地,如同被闪电劈中。 自己烧石灰?自己炼铁? 绕开大粮行,去找那些被压制的小商户买粮? 这…… 这何止是解决眼前的危机啊! 这分明是在……釜底抽薪之上,再来一招“另起炉灶”啊! 第117章 殿下,您是要再造一个江南啊! 孙伏伽和杜构,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之前的所有思路,都局限在如何与江南士族周旋,如何从他们的封锁中,撕开一道口子。 可太子殿下呢? 殿下根本不屑于在他们划定的棋盘上落子! 你不给我石灰?我自己建窑烧! 你不给我铁器?我自己开炉炼! 你垄断粮食?我就扶持你的对手,建立一条全新的粮道! 这不是破解,这是掀桌! 这是要绕开整个江南士族经营了数百年的庞大体系,硬生生在他们的地盘上,再造一个属于朝廷,属于太子殿下的“江南”! 何等的魄力!何等的雄心! 孙伏伽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猛然抬头,看着李承乾那张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的脸,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殿下的真正目的! 引水工程,从一开始就不是目的,而是一个手段!一个撬动整个江南格局的支点! 殿下先是以“神迹”立威,再以“重利”收买民心,逼得江南士族狗急跳墙,主动暴露他们的软肋——对基础物资的绝对控制。 然后,殿下再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建立属于朝廷自己的产业! 石灰窑、炼铁厂、独立的粮食物流……这些东西,一旦建立起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的刀,将不再是悬在江南士族的头顶,而是直接插进了他们的心脏!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宏大到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阳谋! 有了这些,朝廷在江南,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日后无论是驻军、造船,还是推行政令,都将不再受制于人! 想通了这一层,孙伏伽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看着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了,那简直是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殿下……”孙伏伽的声音都在颤抖,“臣……臣明白了!” 杜构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肥胖的身体激动地哆嗦着,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的敬畏。 他终于懂了。 为什么殿下之前会说他们“无能”! 因为他们的格局太小了!他们只想着怎么修好这条渠,而殿下心中谋划的,却是整个江南的未来! 他们还在第一层,殿下已经在大气层了! “臣……臣等愚钝!”杜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臣只看到了眼前的苟且,却未能领会殿下‘另起炉灶,再造江南’的宏图伟略!臣,有罪!” 孙伏伽也立刻反应过来,跟着跪下,深深一揖:“殿下深谋远虑,非臣等所能揣度。请殿下放心,臣这就去办!就算把整个江南翻个底朝天,也要为殿下把这炉灶,烧得旺旺的!” 李承乾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脸“我悟了”的两个人,彻底傻眼了。 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另起炉灶?再造江南? 我没有啊!我就是被你们烦得不行,胡乱吼了几句气话啊! 自己烧石灰,自己炼铁,说得轻巧!那不要技术?不要场地?不要专业人才? 还有去找小商户买粮,万一他们被大粮行报复怎么办? 他刚刚吼出来的那些话,根本就是不过脑子的抱怨,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看孙伏伽和杜构这架势,他们是当真了。 而且,他们还自行脑补出了一整套“宏图伟略”! 李承乾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刚才是在发脾气,说的话都是胡说八道? 那他这个太子,以后还怎么带队伍?威信何在? 更关键的是,如果否定了这个“计划”,那眼前的困局怎么办?工程停摆,民夫饿肚子,他这个太子一样要背上办事不力,被江南士族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污名。 横竖都是死! 李承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知道就好。还不快去?”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这两个可怕的脑补帝,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 “是!臣等遵命!” 孙伏伽和杜构如获圣旨,大喜过望。两人从地上一跃而起,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连礼都顾不上行周全,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激动地讨论着。 “孙大人,殿下之意,是要我们兵分两路!” “没错!杜司阶,你立刻带人,去联络扬州城内外的中小商户!告诉他们,这是太子殿下给的机会,只要他们敢卖粮,官府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价格好说,我们还可以预付定金!” “好!那石灰窑和炼铁厂的事……” “交给老夫!我即刻传信给工部的张柬之大人,他是此道行家!另外,再以太子之名,张榜招募能工巧匠!重金悬赏!我就不信,这偌大的江南,还找不出几个能人!”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李承乾独自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事情……是不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原本只是想指个路,结果挖出了一条“龙脉”。 他只是想跑路,结果被吹捧成了“帝王心术”。 他只是发了一通脾气,结果……要开始在江南搞工业革命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本应该是在封地上抱着美女,剥着葡萄的。 可现在,却在江南这片土地上,不由自主地搅动着风云。 他抬头望向鹰愁涧的方向,工地上,因为物资短缺而暂时沉寂的号子声,似乎很快就要重新响起,而且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响亮。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一丝荒谬的恐惧,笼罩了李承乾。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命运洪流推着走的木偶,身不由己,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 他不是在建一条渠。 他是被这条该死的渠,拖向一个他完全不想去的未来。 “称心啊。”他幽幽地开口。 “奴在。” “你说……本宫的封地,不会最后就封在扬州吧?” 称心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殿下,这敢情好啊!您再造了江南,陛下一定会把这最富庶的地方封赏给您的!到时候,您就是名副其实的江南王了!” 李承乾闻言,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 芭比Q了。 咸鱼梦,彻底碎了。 第118章 这江南的天,要变了! 扬州城,一夜之间变了天。 前一日还人心惶惶,物议沸腾,转眼间,大街小巷便贴满了太子殿下的告示。告示写得简单直白,没有半句废话。 第一,招募能工巧匠,凡有烧制石灰、冶炼钢铁手艺者,一经录用,待遇从优,赏钱百贯! 第二,广收粮草,不问出身,不问大小,只要是粮,官府一律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收购,现银结算,绝不拖欠! 告示一出,整个扬州都炸了锅。 百贯赏钱是什么概念?足够一个普通匠人一家老小,舒舒服服过上十年! 而那高出市价一成的粮价,更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死水潭里。江南士族联手封锁粮道,城内粮价本就一日三涨,如今官府再加一成,这利润,足以让无数被大粮行压得喘不过气的小商户们铤而走险。 “疯了,太子殿下真是疯了!” “这是要用钱,把江南士族的老底给掀了啊!” 茶馆酒肆里,议论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的杜构和孙伏伽,正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太子殿下那一句“另起炉灶”,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杜构负责联络商户。他一改往日的谨慎,带着一队亲兵和几大箱现银,直接堵在了扬州城外一个名叫“米仓巷”的地方。这里聚集着数十家被大粮行排挤,只能做些小本生意的米铺。 “诸位!”杜构站在一辆马车上,声如洪钟,“我乃太子殿下麾下,奉命收粮!太子殿下说了,不管你们以前是跟谁混饭吃的,从今天起,只要把粮食卖给官府,你们就是我杜构的兄弟!谁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就是跟我杜某人过不去,就是跟太子殿下过不去!” 他一挥手,几个士兵“哐当”一声,撬开了一个木箱,里面黄澄澄的铜钱和白花花的银锭,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先付定金!有多少粮,收多少!谁要是担心那些大粮行报复,没关系,工程结束之后,本官保举你去长安做生意!” 威逼、利诱,再加上一个虚无缥缈却又充满诱惑的承诺。 米仓巷的商户们,彻底疯狂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与其被江南士族慢慢吸干血,不如跟着太子殿下赌一把! “杜大人!我家有米三百石!” “我家有五百石!这就给您送去!” “我!我这就去乡下收!有多少收多少!” 场面瞬间失控,杜构看着眼前争先恐后的人群,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殿下果然神机妙算!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就把士族的根基给挖松了! 另一边,孙伏伽则带着张柬之,在鹰愁涧附近亲自选址。 “张大人,殿下的意思,是要快!”孙伏伽指着一片开阔的河滩地,“此地取水方便,又靠近石灰矿,就在这里建窑!人手不够,就从工地上抽调!工钱加倍!材料不够,就拆!把扬州府库里那些没用的房子给我拆了当柴烧!” 这位一向稳重的大理寺卿,此刻却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言语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张柬之也被这股疯狂的劲头感染了,他本就是个技术狂人,此刻更是双眼放光:“孙大人放心!殿下如此信任,我等万死不辞!不出十日,下官保证,第一批水泥,必定出炉!” 整个鹰愁涧工地,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狂热的气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正坐在自己的营帐里,面色发白地听着称心的汇报。 “殿下,杜司阶已经收了上万石粮食,现在还有许多商户在外面排队等着……” “殿下,孙大人说,炼铁炉的地址也选好了,离您的营帐不远,就五里地,说是在您眼皮子底下,他们干活有劲……” “殿下,外面好多工匠跪在营帐外,说要给您磕头,感谢您的再造之恩……” 李承乾听得头皮发麻。 五里地?那炉子一点起来,黑烟滚滚,火星四溅,我这还能睡得着觉吗? 再造之恩?我就是吼了两嗓子,怎么就成了你们的再生父母了?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江南搞工程,而是在点燃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现在火药已经点燃,引线“嗤嗤”地烧着,而他自己,就坐在这火药桶上。 “称心。” “奴在。” “你说……本宫要是现在装病,说水土不服,一病不起,他们能不能放我回长安?” 称心眨了眨眼,一脸认真:“殿下,奴觉得他们会把您的病榻抬到工地上,让几万民夫对着您三跪九叩,为您祈福。然后更加拼命地干活,说要早日修好‘承乾渠’,用这天大的功德,为您冲喜。” 李承乾眼前一黑。 …… 吴郡,顾氏府邸。 书房里的气氛,比数九寒冬还要冰冷。 顾雍听着下人一条条的回报,脸色铁青。他手中的那串紫檀佛珠,被他捻得飞快,发出“哒哒”的轻响。 “建窑烧灰,开炉炼铁,扶持商贾,自开粮道……” 顾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李承乾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这不是权谋,这不是争斗,这是在掀桌子,这是在刨他们江南士族的根! 数百年来,他们依靠对物资、人才、渠道的垄断,才建立起这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可现在,李承乾正用一种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在他们的王国中央,建立起一座属于朝廷的城池。 一旦让他的石灰窑、炼铁厂、新粮道运转起来,朝廷的力量就会像藤蔓一样,扎根在江南的土地上,疯狂生长,最终将他们这些参天大樹,活活绞杀。 “家主,现在怎么办?扬州那边已经彻底失控了!好几个之前跟我们交好的小家族,都偷偷派人去接触杜构了!”一名管事焦急地说道。 “怎么办?”顾雍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迸射,“他想另起炉灶?那我就让他连火都生不起来!” 他豁然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封密信。 “告诉朱家,不用再守着粮行了。派人出去,把那些给太子送粮的小商户,给我一个个‘请’回来!告诉他们,江南的米,只能姓朱!” “传信给陆家,他们不是掌管漕运吗?让几个码头的脚夫,‘不小心’闹几场事,把那些新来的工匠,给我打残几个!” “还有,告诉吴县县令,就说鹰愁涧那边盗匪横行,让他派兵去‘清剿’。记住,动静要大,死几个人,也很正常!” 顾雍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他不是要收买人心吗?那我就让他看看,在江南这片土地上,人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不是要当救世主吗?我就把那些信他的人,一个个拖进地狱!” “我倒要看看,当那些泥腿子的血,溅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这位太子殿下,还坐不坐得稳!” 第119章 太子殿下,又该您发怒了! 鹰愁涧的狂热,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天。 第三天傍晚,杜构像一头被猎犬追赶的野猪,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李承乾的营帐。他那身崭新的官袍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 “殿下!出大事了!”杜构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李承乾正被炼铁炉传来的“叮当”声吵得心烦意乱,猛地看见杜构这副惨状,也是一愣:“你这是……被谁打了?” “不是我!”杜构捶着地面,悲愤交加,“是那些给我们送粮的商户!今天下午,米仓巷的钱掌柜,刚出城门,就被人连人带车推进了河里!一家老小,全没了!” 李承乾的瞳孔猛地一缩。 “还有城南的张记米铺,昨天夜里走了水,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张掌柜活活被烧死在里面!” “还有三个给我们送菜的农户,在半路上被人打断了腿!” “那些我们刚招募来的工匠,在码头被人围殴,十几个人被打成重伤,现在都嚷着要回家!” 杜构每说一句,营帐内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分。 这已经不是商业上的打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屠杀! 很快,孙伏伽也闻讯赶来,他的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殿下,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孙伏伽的声音嘶哑,“扬州府衙那边,我们派去报案的人,全都被打了回来。县令称病不见,县丞说这是民间纠纷,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纠纷?”杜构怒吼道,“人都死了,还叫纠纷?这摆明了是官匪勾结!” 孙伏伽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力:“他们经营江南数百年,官府中,不知有多少是他们的人。我们……我们动不了他们。” 气氛,瞬间凝固。 前几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挫败感。 他们以为找到了破局之法,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棋盘,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手段,进行反扑。 现在,整个扬州城风声鹤唳。那些之前还争先恐后要跟官府合作的商户,一夜之间全都关门闭户,再也不敢露面。刚刚建起的石灰窑和炼铁炉,因为工匠的逃离,也陷入了停滞。 几万民夫聚集在工地上,人心惶惶。粮食供应随时可能断绝,工程再次陷入绝境。 而且,这一次的危机,比上一次的谣言更加致命。 谣言可以用钱破,可这明晃晃的屠刀,用什么来挡? 杜构和孙伏伽两人,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他们所有的计谋,在对方这种不讲道理的暴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绝望之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主座上,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太子殿下。 李承乾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当然不是在思考什么对策。 他是在发抖。 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是彻骨的寒冷和无法遏制的愤怒。 他可以接受自己倒霉,可以接受被人误解,可以接受当不成咸鱼。 但他无法接受,那些因为他一句话,因为信任他,而选择站出来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钱掌柜一家,那个被烧死的张掌柜,那些被打断腿的农户,那些被打伤的工匠……他们的脸,仿佛就在李承乾的眼前晃动。 他来到这个世界,只想混吃等死。 可这个世界,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有时候,你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罪。 他的沉默,在杜构和孙伏伽看来,却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期待和狂热。 对了!一定是这样! 殿下他,一定早就料到了江南士族会狗急跳墙!他一定是在等!等对方把所有的底牌都打出来,等对方的罪行昭然若揭! 这才是殿下的风格!于无声处听惊雷! 孙伏伽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恳切,“江南士族倒行逆施,滥杀无辜,视我大唐律法于无物!臣等无能,束手无策,还请殿下……降下雷霆之怒!” 杜构也反应过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殿下,又该您发怒了!” 在他们看来,太子殿下的每一次“发怒”,都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反击。上一次发怒,破了谣言,收了民心。这一次,殿下的怒火,又将燃起怎样的滔天烈焰? 李承乾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迷茫和无奈。 那是一片死寂的冰原,冰原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不想再玩了。 这场由他无意间挑起,却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游戏,他不想再玩下去了。 他看着面前这两个一脸期待,等着他拿出“锦囊妙计”的下属,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之气,从胸中喷薄而出。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结实的紫檀木桌案,竟被他一掌拍出了一道裂纹。 “发怒?”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让孙伏伽和杜构两人浑身一颤。 “本宫现在,只想杀人!”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孙伏伽!我问你!扬州都督府,养兵多少?” 孙伏伽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折冲府常备府兵,三千人!” “杜构!我再问你!《唐律疏议》如何处置聚众行凶,草菅人命之徒?” 杜构也懵了,结结巴巴地道:“按……按律,首恶者,当……当斩!从者,流三千里!” “好!”李承…乾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传我将令!” “命扬州都督齐善行,即刻起,封锁扬州城四门!全城戒严!” “命折冲都尉,亲率府兵,将扬州府衙,给我围了!从县令到胥吏,凡是与此案有关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就地拿下!” “再传令张柬之!让他放下手里的活,去给我审!连夜审!给我把幕后主使,一根藤一根藤地,全都揪出来!” “本宫不管他姓顾,还是姓朱,姓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本宫倒要看看,在江南这片土地上,究竟是他们世家的脖子硬,还是我大唐的王法硬!” 李承乾一口气吼完,只觉得胸中那股郁结的杀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根本没有什么计划,也没有什么谋略。 他只是想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为那些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 然而,他这番充满了血腥味的命令,落在孙伏伽和杜构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开天辟地的巨响! 两人呆呆地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那个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的太子殿下,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调动驻军! 封锁全城! 包围官衙! 缉拿朝廷命官! 这……这已经不是在办案了! 这是……这是要兵变啊! 不! 不对! 孙伏伽的眼中,猛然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殿下这不是兵变! 这是在行使太子监国的权力!这是要用最雷霆的手段,撕开江南士族那张伪善的面皮,将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 之前的所有计策,无论是收买民心,还是另起炉灶,都只是铺垫! 这,才是殿下真正的杀招! 以万民之愿为旗,以大唐律法为刀,以三千府兵为锋! 殿下,这是要血洗江南! 第120章 杀鸡儆猴?不,是杀猴儆鸡! 扬州的夜,被火把和马蹄声彻底撕碎。 三千府兵,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在都督齐善行的亲自率领下,如同一道钢铁洪流,瞬间席卷了整座沉睡的城市。 城门被轰然关闭,吊桥升起,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扬州府衙,这座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官署,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数百名府兵手持明晃晃的横刀,将所有出入口堵死。 扬州县令吴文德,正搂着新纳的小妾酣睡,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他衣衫不整,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折冲都尉,连话都说不囫囵。 “你……你们要干什么?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折冲都尉面无表情,只是举起了一块金牌。 “太子令!奉旨办案!拿下!” 一声令下,吴文德就像一只小鸡一样被反剪双手,嘴里塞上了破布。 同样的一幕,在扬州城的各个角落上演。县丞、主簿、捕头、胥吏……所有与士族有所勾结,对命案视而不见的官吏,全都在睡梦中,成为了阶下之囚。 张柬之,这位不苟言笑的工部官员,此刻摇身一变,成了铁面无私的审判官。 府衙大牢内,灯火通明。 张柬之坐在堂上,面前摆着太子赐下的尚方宝剑。他没有用任何酷刑,只是将一份份口供,一份份由杜构暗中收集的证据,摔在那些被捕官吏的面前。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太子殿下有令,坦白者,或可从宽。顽抗者,满门抄斩!” 冰冷的言语,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这些官吏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本就是攀附士族的藤蔓,如今大厦将倾,谁还愿意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陪葬? 一个时辰后,第一份供状,便摆在了李承乾的面前。 供状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朱家、陆家、还有其他几个二流士族……他们共同出钱出人,制造了这一系列的血案。而他们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吴郡,顾家。 “顾雍……”李承乾看着这个名字,眼神平静得可怕。 “殿下!”孙伏伽站在一旁,神情激动,“证据确凿!我们现在就可以发兵吴郡,将顾家一网打尽!” 李承乾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了营帐门口,撩开了帘子。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工地上,那些民夫和工匠们,并没有因为昨夜的骚乱而散去。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遥遥望着太子营帐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忐忑、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期盼。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人,习惯了被欺压,习惯了逆来顺受。 当他们鼓起勇气,相信一次太子,相信一次朝廷的时候,换来的,却是血淋淋的屠刀。 他们的希望,正在死去。 李承乾静静地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对孙伏伽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天亮之后,在城中广场,搭台公审。” 孙伏伽一愣:“公审?殿下,此事牵连甚广,若是公审,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本宫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李承乾打断了他,“让那些死去的人看见,让那些活着的人看见,也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看见!” “本宫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王法!什么是公道!” …… 当日正午,扬州城中心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吴文德等一众贪官污吏,以及那些被抓获的行凶地痞,全都披头散发地跪在上面。 台下,是数万名扬州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承乾并没有出现。 孙伏伽身穿大理寺的官袍,亲自担任主审。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只是让书记官,将那些血淋淋的案情,一桩桩,一件件,当众宣读出来。 从钱掌柜一家被沉河,到张记米铺被焚烧,再到那些无辜的农户和工匠…… 每念一桩,台下百姓的脸上,就多一分愤怒。 当所有罪行宣读完毕,整个广场,已经是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 孙伏伽环视四周,声如洪钟。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殿下有令!” “罪官吴文德,勾结豪强,草菅人命,罪大恶极!斩!” “从犯县丞、主簿等人,玩忽职守,助纣为虐!斩!” “行凶恶徒三十七人,手段残忍,灭绝人性!斩!” 一连串的“斩”字,如同惊雷,在广场上空炸响! 百姓们都惊呆了。 他们见过官府杀人,但从未见过,一次性杀这么多官,杀这么多豪强的走狗!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光冲天而起。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太子殿下千岁!”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朝着鹰愁涧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而就在此时,孙伏伽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磅的炸弹。 “太子殿下令谕!” “所有被害商家、工匠、农户,其损失,由查抄罪官家产,十倍偿还!” “凡参与此案,在逃的朱家、陆家等帮凶,即刻起,抄没其在扬州的所有产业,用以抚恤死伤者家属!其家族主犯,发海捕文书,全国通缉!”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这不仅仅是杀人,更是在诛心! 直接抄没士族的家产来赔偿百姓,这种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这哪里是杀鸡儆猴? 这分明是当着所有鸡的面,把那只最凶的猴子,给活活剐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江南。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给顾家使绊子的小士族们,一夜之间,噤若寒蝉。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位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龙,他是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讲规矩,不计后果,谁惹他,他就咬谁,而且是照着脖子,往死里咬! 吴郡,顾府。 “啪啦!” 顾雍最心爱的一只前朝官窑茶盏,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输了。 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手段,在李承乾这种不讲道理的绝对暴力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冲过来,把他人带棋盘,一起给掀了。 “家主……家主,不好了!”一个管事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朱家和陆家的家主,派人送来了……送来了好几名参与此事的旁系子弟的人头,说……说是给太子殿下赔罪!” 顾雍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知道,他已经不是输了,他是被孤立了。 那些所谓的盟友,在见识到李承乾的雷霆手段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断尾求生,把他这个始作俑者,给卖了。 而此时,在鹰愁涧的营帐中,李承乾听着称心眉飞色舞的汇报,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 “殿下,您真是太神了!孙大人说,您这一招‘杀猴儆鸡’,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所有问题!现在别说搞破坏了,那些士族一个个都派人来送礼,抢着要给我们捐钱捐粮,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还有,百姓们都在为您建生祠呢,说您是文曲星下凡,是他们的大救星!” “对了殿下,长安传来消息,父皇听闻您在江南的义举,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夸您‘有太宗之风’,还说……还说等您修完渠,就让您回来,准备……准备……” 称心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李承乾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准备什么?准备让他监国?准备把那该死的皇位传给他? 他看着窗外热火朝天的工地,听着远处百姓们隐约传来的歌颂声,一种巨大的、荒谬的绝望感,将他牢牢包裹。 他只是想为几个无辜的人讨回公道。 怎么就……成了千古明君了?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第121章 父皇的赏赐,有毒! 李承乾的心,随着称心那句“准备准备”的话,沉入了马里亚纳海沟。 准备什么? 准备监国?准备禅让?准备把他钉死在皇帝那张破椅子上? 他看着窗外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听着山谷间回荡的号子声,还有远处百姓们模糊的歌功颂德,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只是想救几个人,怎么就成了救世主? 他只是发了通火,怎么就成了“有太宗之风”? 这世界,对他这个想当咸鱼的人,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啊!”称心看着李承乾那张由白转青,由青转黑的脸,吓得魂飞魄散。 殿下这表情,不像是龙颜大悦,倒像是……大祸临头。 “我没事。”李承乾摆了摆手,声音虚弱,“我只是……有点晕。对,功德太大,冲得我有点晕。” 称心闻言,顿时肃然起敬。 看看!看看什么叫太子殿下!天大的功劳,在殿下眼里,就跟喝多了酒似的,还会上头!这是何等的胸襟! 就在李承乾思考着要不要干脆找根绳子吊在房梁上,上演一出“太子因思乡心切悬梁自尽”的戏码时,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大喜!天大的喜事!” 孙伏伽和杜构两人跟两只刚偷到鸡的黄鼠狼一样,满面红光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李承乾眼皮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现在听到“喜事”两个字就哆嗦。 “京中来人了?”他的声音干涩。 “是!是赵国公亲至!”杜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是赵国公,长孙无忌大人!亲自带着陛下的赏赐和圣旨来了!” 长孙无忌? 李承乾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舅舅来了。 那个大唐朝堂上,除了李世民之外,最顶尖的政治家,他母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是他太子之位的坚定拥护者。 这尊大神亲自跑来扬州,绝对不是来跟他叙旧的。 完了。 这回是真的芭比Q了。 果不其然,一身锦袍,气度雍容的长孙无忌,在孙伏伽和杜构的簇拥下,缓缓走进营帐。他看着李承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欣慰、赞赏,以及一丝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臣,长孙无忌,参见太子殿下。”长孙无忌躬身行礼。 “舅舅快快请起!”李承乾连忙上前扶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何事劳烦舅舅亲自跑一趟?” 长孙无忌直起身,笑呵呵地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那力度,差点把李承乾的咸鱼骨头拍散架。 “陛下听闻殿下在江南的壮举,龙心大悦。说我大唐得此储君,乃社稷之福。特命老臣前来,宣读圣意,犒赏三军。” 他从杜构手中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那洪亮的声音,在李承乾听来,不亚于催命的梵音。 圣旨的内容,前半段全是彩虹屁。 把李承乾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什么“天纵之才”,什么“仁心圣德”,什么“勇毅果决”,听得李承乾自己都怀疑,这说的是不是另一个人。 他有那么牛逼吗?他怎么不知道? 孙伏伽和杜构在一旁听得是热血沸腾,与有荣焉,腰杆挺得笔直,仿佛那些夸奖也有他们一份。 李承乾则低着头,脚趾在靴子里尴尬地抠出了一座紫禁城。 终于,在漫长的吹捧之后,长孙无忌念到了关键部分。 “……太子承乾,于江南之地,破士族之垄断,安万民之心,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然江南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功可除。为彰太子之能,为安江南之民,特敕封太子承乾为江南道大总管,节制江南道一应军政要务!望尔好自为之,不负朕望。钦此!” 江南道……大总管? 节制一应军政要务? 李承乾的大脑,瞬间宕机。 他之前的设想是什么? 修完渠,拍拍屁股走人,李世民一高兴,赏他个山清水秀的小王府,从此搂着美女,吃着火锅,逍遥快活。 可现在呢? 江南道大总管? 这不就是江南王吗!而且还是权力大到没边,军政一把抓的那种! 这跟他的咸鱼梦,简直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哪里是赏赐? 这他娘的是一副淬了剧毒的枷锁!要把他牢牢锁在江南这片是非之地上! “殿下?殿下?”长孙无忌念完圣旨,见李承乾呆立原地,面如死灰,不由得关切地问了一句。 他心中暗暗点头:看看,承乾真是长大了。面对如此浩荡皇恩,如此滔天权柄,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面露沉重。这分明是感受到了肩上那沉甸甸的责任啊!不骄不躁,临事而惧,有君王之相! 孙伏伽和杜构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敬佩。 殿下又在思考了!殿下一定是在构思如何治理江南的宏图伟略了! “舅舅……”李承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抓着长孙无忌的袖子,嘴唇哆嗦着,“父皇……父皇他是不是搞错了?我……我何德何能……” “殿下不必自谦!”长孙无忌温和地打断了他,语气却不容置疑,“这是陛下和满朝文武的共同决议。你此次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陛下说了,年轻人,就该多历练。这偌大的江南,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还陛下一个更加繁盛的江南。” “不,我不能……”李承乾几乎要哭出来了。 “殿下,您能!”孙伏伽一步上前,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文书,那眼神,狂热得像是在看神明。 “殿下!您就任江南道大总管的消息一旦传出,江南士族必定闻风丧胆!臣已经连夜为您草拟了‘江南新政十三条’,包括盐铁官营改制,统一税赋,开海通商……这些都是根据您之前‘另起炉灶’的指示精神,衍生出来的!请殿下过目!” 杜构也不甘示弱,同样掏出一份卷宗:“殿下!这是臣根据您‘扶持商贾’的方略,制定的江南商会组建计划!我们要把那些中小商户联合起来,成立我们自己的商会,彻底打破士族的商业垄断!请殿下裁决!” 李承乾看着眼前那两沓比砖头还厚的文书,看着孙伏伽和杜构那两张写满了“快来压榨我”的狂热脸庞,再看看长孙无忌那张充满了“我很看好你”的慈祥面容。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三头史前巨兽围住的小白兔。 跑?往哪跑? 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殿下!” “快!殿下是劳累过度了!” 一阵手忙脚乱中,李承乾被扶到了椅子上。 他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帐篷顶。 完了。 没救了。 等死吧。 良久,他似乎认命了。 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对孙伏伽和杜构说:“你们的条陈……本宫知道了,先放着吧。本宫……有些乏了。” 长孙无忌见状,以为他真是心力交瘁,便体恤地说道:“殿下确实辛苦了。政务虽重,身体更要紧。你先好生歇息,老臣去巡视一下军营和工地,看看殿下为我大唐打造的这支铁军,和这旷世的工程。” 说罢,他便带着一脸兴奋的孙伏伽和杜构,浩浩荡荡地出去了。 营帐里,终于只剩下李承乾和称心。 李承乾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条被抽了筋的死狗。 “称心。” “奴在。” “你说,我现在写一封奏折给父皇,就说我才疏学浅,德不配位,在江南干的这些事,全都是蒙的,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属侥幸。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让他收回成命,放我回长安养老……你说,他会答应吗?” 称心看着自家殿下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殿下,奴觉得,陛下看了您的奏折,一定会热泪盈眶,然后下旨,把传国玉玺给您送来。” 李承乾:“……”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书案前,抓起毛笔。 “拿纸来!”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要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他要把自己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要用最卑微的文字,最诚恳的态度,告诉他爹,你儿子我,真的,真的不是那块料啊! 第122章 一封奏折引发的脑补风暴 长安,太极殿。 李世民的心情,就像六月的艳阳天,灿烂得有些晃眼。 自从江南的捷报传来,他看什么都顺眼。看魏征那张黑脸,都觉得像是被墨水浸过的玉石,别有一番风味。 承乾,他的承乾,终于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懦弱、偏执、沉迷男宠的废物太子,而是一个有手段、有魄力、有担当的储君!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李世民摩挲着手中的一份捷报,嘴里反复念叨着长孙无忌在信中对李承乾的评价,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血洗扬州官场,是雷霆手段。 抄没家产,十倍抚恤百姓,是菩萨心肠。 这一手打得又狠又漂亮,连他这个当爹的,都忍不住要拍案叫绝。 想当年他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虽然坐稳了江山,却也背负了千古骂名。 承乾此举,同样是杀伐果断,但杀的是贪官污吏,是草菅人命的豪强,得的是万民之心! 名正言顺!大快人心! 高下立判! “我儿……比朕强啊!”李世民发自内心地感叹。 殿下的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长孙无忌等人,侍立一旁,脸上也都挂着与有荣焉的微笑。 太子强,则国本固。国本固,则大唐盛。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就在这时,一名黄门太监快步走进殿内,高声禀报:“启奏陛下,江南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亲笔奏疏!” 来了! 李世民精神一振。 他派长孙无忌去江南,名为犒赏,实为加担子。他就是要看看,承乾在接下“江南道大总管”这个重担后,会有何反应。 是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快!呈上来!” 奏疏很快被送到御案上。 李世民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字迹上。承乾的字,一向中规中矩,甚至有些绵软。但今天这封奏疏上的字,却似乎透着一股……仓惶? 李世民眉头微蹙,朗声读了出来,他要让他的肱骨之臣们,一起品一品他儿子的心境。 “儿臣李承乾,诚惶诚恐,顿首叩奏父皇陛下……” 开篇的语气,就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安。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心中暗道:稳了。太子殿下这是心怀敬畏,知道权柄越重,责任越大的道理。 李世民继续往下读。 “……儿臣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此次江南之事,侥幸成功,实乃仰仗天恩浩荡,父皇神威。儿臣于其中,不过随波逐流,误打误撞而已,万不敢居功。” 话音一落,一向以直言著称的魏征,抚着胡须,第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太子殿下此乃圣君之谦德啊!”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殿下在江南行霹雳手段,定鼎乾坤,此等功绩,足以彪炳史册!然殿下却不骄不躁,不矜不伐,将一切归功于陛下和天意。此等胸襟,非大智慧、大德行者不能有!老臣……佩服!” “魏公所言极是!”房玄龄紧随其后,补充道,“所谓‘高而能下,满而能虚’,殿下深谙此道。不以功自傲,方能行稳致远。陛下,我大唐储君,有此心性,社稷幸甚!” 李世民听着两位重臣的分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承乾这孩子,以前就是太想证明自己,才走了歪路。现在他立下不世之功,反而如此谦卑,可见是真的成熟了。 他压下心中的欣慰,继续读下去。 “……父皇授儿臣江南道大总管之职,儿臣闻之,如五雷轰顶,夜不能寐。江南乃国之膏腴,民之所系,干系重大。儿臣自问年少无知,见识浅薄,实难当此重任。恐因一己之愚,坏江南之繁盛,负父皇之厚望。” “故,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另择贤能。并允儿臣即刻返京,于东宫之内,闭门思过,潜心修学,以待天颜……” 读到这里,李世民的声音停住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房玄龄和杜如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魏征刚捋到一半的胡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收回成命? 闭门思过? 这是什么操作? 打了胜仗,立了奇功,不应该是趁热打铁,大干一场吗?怎么还主动要求撤职,回家读书了? 这不符合逻辑啊! 李世民也懵了。 他反复看着奏疏上的字句,那股仓惶和恳切,几乎要透出纸背。 难道……承乾是真的怕了?被江南士族的反扑吓破了胆?觉得自己镇不住场子,想撂挑子不干了? 一股失望之情,涌上他的心头。 他以为儿子已经蜕变成了雄鹰,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一只畏畏缩缩的鹌鹑。 就在大殿气氛跌至冰点之时,刚刚从江南赶回来的长孙无忌,突然上前一步,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 “陛下!您误会太子殿下了!”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醒了众人。 李世民抬起眼,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大舅哥:“辅机,何出此言?” 长孙无忌直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 “陛下,臣在扬州,亲眼所见太子殿下是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那份从容,那份霸气,绝非伪装!他若是胆怯之人,又岂敢调动三千府兵,血洗官衙?” “那他这封奏疏……” “陛下!”长孙无忌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才是太子殿下最高明的地方啊!”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子殿下这是在向您,向整个朝堂,表明他的心迹!他这是在……避嫌!” “避嫌?”李世民愣住了。 “然也!”长孙无忌眼中精光闪烁,“殿下如今在江南,威望如日中天!百姓为他建生祠,士族对他畏之如虎。他手握江南军政大权,已然是名副其实的‘江南王’!陛下,功高震主,向来是人臣大忌!更何况,殿下是储君!” 此言一出,房玄龄和杜如晦如遭雷击,瞬间醒悟。 “对啊!”杜如晦一拍大腿,“太子殿下担心他权柄过重,会引来朝野非议,甚至……会让陛下您心生猜忌!所以他才以退为进,主动上书请辞,以示自己绝无恋栈权位之心!这是在向您表忠心啊!” “不仅如此!”魏征那双老眼也亮了起来,他接话道,“殿下此举,更是为了朝局的安稳!如今诸位皇子皆已成年,各有拥趸。太子殿下若是在外拥兵自重,功高盖主,难免会让其他皇子心生不安,从而引发不必要的储位之争!殿下这是在用自己的退让,来维系兄弟之情,稳固我大唐的江山传承啊!” 一番“脑补”下来,李承乾那封充满绝望和哀求的辞职信,瞬间变成了一篇深谋远虑、忠心耿耿、顾全大局的万全之策。 他不是想当咸鱼。 他是为了父皇,为了兄弟,为了大唐的万年江山,甘愿牺牲自己,自污其名! 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何等深邃的用心! “我儿……我儿承乾……” 李世民拿着奏疏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眼眶一热,两行虎泪,滚滚而下。 他错怪承乾了!他竟然以为承乾是胆小怯懦! 他这个当爹的,还没有儿子看得远,还没有儿子有胸襟! 羞愧!自责!感动!欣慰!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这位千古一帝,泣不成声。 “朕……得此麒麟儿,何愁大唐不兴!何愁天下不定!” 他猛地擦干眼泪,霍然起身,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 “承乾如此为朕着想,为社稷着想,朕又岂能让他寒心!” 他看着满朝文武,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 “朕,不但不能收回成命,还要给他更重的担子!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朕与太子之间,是父子,是君臣,更是千古难觅的知己!” “传朕旨意!” “擢升江南道大总管李承乾,加封扬、苏、杭、润、湖五州节度使!总揽五州军政、财赋、人事之权!” “另!”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魏王李泰,聪慧好学,可堪大用。着即刻启程,前往江南,辅佐太子,共理政务!” 旨意一出,满殿皆惊。 将江南五大最富庶的州,全部划归太子管辖,这是何等的信任! 但同时,又派了素来与太子不睦,且同样野心勃勃的魏王李泰前去“辅佐”…… 这是……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这三位人精,瞬间明白了李世民的帝王心术。 一方面,是对太子的信任和重用,让他放手去干。 另一方面,也是派魏王去制衡与监督,防止太子在江南一家独大,尾大不掉。 既是磨砺,也是敲打。 既是恩宠,也是考验。 高明!实在是高明! 而他们看向魏王李泰时,这位身材微胖,一脸书卷气的皇子,眼中正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野心。 去江南辅佐太子? 谁辅佐谁,还说不定呢!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似乎即将在江南那片富庶的土地上,拉开序幕。 第123章 太子殿下他……笑得好真诚 扬州,鹰愁涧。 当李世民的第二封圣旨,快马加鞭地送到李承乾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卷黄澄澄的布帛,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然后被碾成了齑粉。 他那封情真意切、卑微到尘埃里的辞职信,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更大的官。 江南道大总管,变成了扬、苏、杭、润、湖五州节度使。 管辖范围直接翻倍,权力更是大到没边。 不仅如此,他爹还生怕他一个人在江南太寂寞,特意给他送来了一个“伴儿”。 魏王,李泰。 他那个自小就聪明绝顶,深得父皇宠爱,处处都想跟他别苗头的四弟。 李承乾捏着圣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想不通。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是他辞职的姿势不对? 还是他哭得不够惨? 他明明已经把自己贬低成了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为什么他爹反而觉得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还非要在他身上再多刻几刀? “殿下……殿下……”孙伏伽和杜构站在一旁,看着面色惨白的李承乾,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们此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是太子殿下权柄更盛的狂喜。 另一方面,却是对魏王李泰即将到来的担忧。 谁不知道,魏王殿下素有才名,也素有野心。陛下派他来“辅佐”,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这分明是要在平静的湖面下,再扔进一条凶猛的鳄鱼啊! “本宫……知道了。”李承乾过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他需要静静。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的。 营帐内,只剩下他和称心。 称心看着自家殿下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喘。 他想劝,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开始看不懂陛下的操作了。 殿下明明都那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加担子? 难道…… 称心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那些话本里的故事。 欲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陛下这是在磨砺太子殿下啊! 只有经历过最残酷的斗争,最复杂的局面,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想通了这一点,称心看向李承乾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同情和崇拜。 殿下,您辛苦了。 李承乾自然不知道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太监,又脑补出了一场“帝王养成记”。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李泰。 那个从小就喜欢跟他抢东西的胖弟弟。 抢玩具,抢点心,抢父皇的关注,抢老师的夸奖。 现在,他要来抢自己的功劳,甚至……抢自己的位子了。 换做以前的李承监,此刻恐怕已经暴跳如雷,开始琢磨着怎么给李泰下绊子了。 但现在的李承乾,内心深处,却诡异地升起了一丝……希望? 对啊! 李泰! 他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比我强吗? 他不是一直觉得太子之位应该是他的吗? 这江南的烂摊子,这五州节度使的烫手山芋,对他来说,不正是梦寐以求的舞台吗?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李承乾的脑海中,迅速成形。 …… 半个月后,扬州城外。 魏王李泰的仪仗,如同一条绚烂的长龙,绵延数里。 旗幡招展,甲士成行,尽显亲王威仪与天子恩宠。 李泰本人,端坐于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他身穿华贵的亲王礼服,面带微笑,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来迎接的人群。 为首的,正是他的皇兄,太子李承乾。 与他这边的张扬奢华相比,李承乾的排场,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没有仪仗,没有甲士,就带着孙伏伽、杜构等寥寥数人,穿着一身半旧的常服,静静地站在官道旁。 那模样,不像是在迎接一位亲王,倒像是村口等儿子回家的老农。 李泰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轻蔑。 这就是我那位太子皇兄? 立下泼天大功之后,非但不思进取,反而越发颓唐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翻身下马,整了整衣冠,迈着方步,朝李承乾走去。 “小弟李泰,参见太子皇兄。”他躬身行礼,礼数周全,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皇兄在江南辛苦,为父皇分忧,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小弟此来,定当在皇兄麾下,尽心尽力,为皇兄分担一二。” 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李承乾:我,是父皇派来分你权力的。 孙伏伽和杜构听得是暗暗皱眉,心中警铃大作。 这魏王殿下,果然是来者不善。 然而,李承乾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动怒,没有客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泰的手,那双眼睛里,竟然……竟然闪烁着感动的泪花? “四弟!你可算来了!”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丝疲惫,和九分的真诚。 “为兄……为兄我快撑不住了!” 李泰懵了。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唇枪舌剑,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无声的权力交锋。 可这……这是什么开局? 当众示弱? 这是什么新的政治手段吗? 李承乾完全不理会他的错愕,自顾自地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诉苦。 “四弟你是有所不知啊,这江南的水土,实在是……太熬人了!为兄我最近总是头晕眼花,心悸气短,御医说是心力交瘁,水土不服。你看我这脸,是不是都瘦脱相了?” 李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嗯,好像是比在长安时憔悴了点,但……皇兄你本来也不胖啊。 “这五州的政务,堆积如山,看的我是一个头两个大。还有那该死的承乾渠,今天这里塌方,明天那里缺料,简直没一天安生日子!” “为兄我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李承乾捶胸顿足,一脸的生无可恋。 “现在你来了,就好了!你一来,为兄我这心里,就跟搬走了一座大山似的!”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无比郑重,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李泰。 “四弟,你素来聪慧,才学胜为兄十倍!这江南的烂摊子,以后……就全拜托你了!” 说完,他对着李泰,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身后的随从和官员们,也都面面相觑,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 太子殿下是疯了吗? 他居然主动让权?而且是把所有的权力,都推给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李泰的大脑飞速运转。 是陷阱! 这一定是个陷阱! 他想让我得意忘形,越俎代庖,然后抓住我的把柄,去父皇面前告状! 要么,就是他想让我当苦力!我干出成绩,功劳是他的,因为他是主官。我若是干砸了,黑锅就是我的,因为具体事务是我办的!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招金蝉脱壳! 这个看似懦弱无能的皇兄,心机竟然深到了如此地步! 李泰看着李承乾那张写满了“解脱”和“欣慰”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寒意。 太可怕了! 这个对手,比他想象中要可怕一百倍! 而李承乾,看着李泰那张由错愕转为凝重,再由凝重转为惊惧的脸,心中那丝希望的火苗,越烧越旺。 有戏! 看来我这个弟弟,是被我的真诚(和懒惰)给镇住了!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露出了自来到大唐之后,最为发自内心,最为灿烂阳光的一个笑容。 “四弟,以后,为兄的咸鱼……啊不,为兄的身家性命,就全靠你了!” 这真诚的笑容,落在李泰眼中,却不亚于魔鬼的微笑。 他仿佛听见了李承乾的心声:来吧,我亲爱的弟弟,跳进我为你挖好的坑里来吧。 第124章 这烫手的山芋,他接了! 李泰望着李承乾脸上那灿烂得近乎刺眼的笑容,后背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笑容里没有半分虚伪,纯粹得如三月春光,正因如此,才更显出其背后隐藏的寒意。一个能将心机算计伪装到如此天衣无缝地步的人,城府该有多深? 他不是来辅佐的吗?怎么感觉像是自投罗网的猎物,而眼前的皇兄,就是那个布下了天罗地网,还笑眯眯问他“你来了”的猎人。 “皇兄……言重了。”李泰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试图维持住自己身为亲王的风度,“父皇之命,小弟自当竭尽所能。这江南诸事,还需皇兄多多提点。” “提点什么?不必提点!我信得过你!”李承乾热情地拍着李泰的肩膀,那力道,让李泰这个养尊处优的胖子都咧了咧嘴。 这亲昵的动作,在李泰眼中,无异于一种宣示。一种“你已在我掌中”的无声警告。 孙伏伽和杜构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同样是惊涛骇浪。殿下这是何意?他们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太子殿下平日里虽然惫懒,但从未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权力拱手让人,尤其对方还是野心勃勃的魏王。 难道……这是一种更高明的制衡之术? 两人瞬间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太子殿下这是故意将魏王捧到高处,让他去处理所有棘手的事务。办好了,功劳是太子殿下领导有方;办砸了,责任全是魏王处置不当。这叫“捧杀”!用最甜的蜜糖,包裹最毒的砒霜! 想到此处,两人看向李承乾的背影,崇敬之情又深了一层。高!实在是高! 李承乾可不知道自己手下这两个“卧龙凤雏”又在自行领悟精神。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交接仪式办了,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个躺椅,研究一下午后阳光的最佳角度。 “走走走,四弟,一路车马劳顿,为兄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咱们不醉不归!”李承乾不由分说,拉着李泰就往营帐里走。 接风宴设在最大的营帐中,十分简朴,就是几张案几,几样江南本地的菜肴,还有几大坛子看起来颇为浑浊的土酒。 李泰的随从们看得直皱眉头。堂堂太子,为亲王接风,就吃这个? 李泰却不敢有丝毫轻视。他认为,这正是皇兄的“考验”。若他表现出半分嫌弃,便是心性浮躁,不堪大用。 “皇兄,请。”李泰端起酒碗,姿态放得很低。 李承乾哈哈大笑,端起一个更大的碗,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半碗,抹了抹嘴,豪气干云地说道:“四弟,客套话为兄就不说了。从今天起,这江南五州,你说了算!” 说着,他竟真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方沉甸甸的印信,往李泰面前的案几上“哐当”一放。 “扬苏杭润湖五州节度使大印,你拿着!” 全场死寂。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孙伏伽和杜构差点从席位上跳起来。我的殿下啊!哪有这样办事的!这节度使大印,形同江南五州的兵符与权柄的化身,岂能如此儿戏般交出去? 李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那方冰冷的印信,感觉它不是一方印,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都在发颤。 陷阱! 赤裸裸的陷阱! 他敢接吗?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接了节度使大印,这要是传回长安,父皇会怎么想?满朝文武会怎么想?这不叫辅佐,这叫夺权! 可他要是不接,又显得他畏惧退缩,辜负了皇兄的“信任”。 接,是死。不接,也是死。 好一招“进退维谷”!李承乾,你果然好手段! 李泰额上冷汗涔涔,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赴宴,而是在走钢丝,底下是万丈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皇兄,万万不可!小弟初来乍到,对江南事务一无所知,岂敢擅专?这大印,还请皇兄执掌。小弟只在皇兄麾下,做些跑腿打杂的活计便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李承乾皱起了眉头,心里老大不高兴。这弟弟怎么回事?送上门的权力都不要?难道非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哎呀,四弟你就是太谦虚了!”李承乾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让你拿着就拿着!为兄我最近身子骨不爽利,头晕眼花,管不了这许多事。你要是不接,这江南的政务出了纰漏,父皇怪罪下来,你我兄弟都得吃挂落!” 他一边说,一边又把那印信往李泰那边推了推,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拜托”之意。 李泰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懂了李承乾的潜台词:这印,你今天必须接。接了,你就是办事的人,出了事你担着。不接,我现在就撂挑子,出了事,责任还是你的,因为你“辅佐不力”。 横竖都是一个死。 李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既然皇兄如此信重,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那方冰冷的印信。 入手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权力,而是自己的命运。一场豪赌,已经拉开了序幕。 看到李泰收下印信,李承乾的脸上乐开了花。他高兴啊!终于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了! 他高高举起酒碗:“好!这才是我李家的好儿郎!来,诸位,都给本宫……啊不,都给魏王殿下敬酒!从今往后,江南之事,唯魏王殿下马首是瞻!” 孙伏伽和杜构面如死灰,机械地举起了酒碗。 而李泰手下的那些官员,则是个个面露喜色,与有荣焉。他们觉得,魏王殿下实在是高明,刚到扬州,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江南的实际控制权! 一场气氛诡异的接风宴,就在这种奇特的氛围中进行着。 李承乾是真的开心,拉着李泰一杯接一杯地喝,说着各种“以后就靠你了”的真心话。 李泰则是如坐针毡,李承乾的每一句真心话,在他听来都像是最恶毒的诅咒。他不敢真醉,强打精神,一一应付。 宴席散时,李承乾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被称心扶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脚步轻快地走了。 李泰站在营帐门口,夜风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却带不走他心中的半分燥热。 一个随从凑了上来,低声兴奋道:“殿下,恭喜殿下!太子看来也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把大权交了出来。” “蠢货!”李泰低声呵斥,眼神冰冷,“你懂什么?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他转身走进自己的营帐,只见案几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卷宗。那是孙伏伽刚刚面无表情地派人送来的,说是“太子殿下移交的,请魏王殿下尽快处理”的积压政务。 李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仿佛看到了李承乾那张真诚的笑脸。 他仿佛听见李承乾在说:弟弟,游戏开始了。哥哥我,先睡一步。 这一夜,李泰彻夜未眠。 而隔壁营帐里,李承乾的鼾声,均匀而安详,充满了对未来咸鱼生活的美好向往。 第125章 咸鱼的智慧你不懂 接下来的日子,扬州城外的鹰愁涧大营,出现了一幅极其魔幻的景象。 魏王李泰的营帐,彻夜灯火通明。他和他带来的那帮属官,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头扎进了那堆积如山的政务里。审查图纸,调配物资,处理地方呈上来的各种纠纷,批阅文书直到凌晨,成了他们的日常。李泰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坚信,自己正处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中心。皇兄李承乾,就是那个躲在幕后的棋手,而他,则是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处理的每一份文书,下达的每一个命令,都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考验。他必须做到尽善尽美,滴水不漏,才能在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中活下去。 而本该是这一切中心的人,太子李承乾,则彻底进入了休假模式。 他的生活,充满了田园牧歌式的诗意。 清晨,当李泰开始与第一批官员议事时,李承乾正领着称心,在鹰愁涧边上,用一根自制的简陋鱼竿钓鱼。 中午,当李泰为了节省时间,用几块干饼解决午饭时,李承乾正指挥着亲卫,在溪边架起烤架,把刚钓上来的鱼烤得金黄酥脆,撒上自带的香料,香气飘出半里地,馋得正在搬运石料的民夫们直流口水。 下午,当李泰被各种数据和报告搞得头昏脑胀时,李承乾正躺在自己亲手设计的一张逍遥椅上,盖着薄毯,在营帐外的树荫下,安详地打着盹,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口水。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所有人都看傻了。 李泰手下的官员们,起初还觉得太子是在故作姿态,但一连半个多月都是如此,他们也开始动摇了。难道……这位太子殿下,真的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孙伏伽和杜构,则从最初的忧心忡忡,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悟了! 太子殿下这哪里是懒散?这分明是帝王心术的最高境界——无为而治! 他将俗务全权下放,自己则超然物外,冷眼旁观。这既是考验魏王的能力,也是在观察魏王的心性!更是借魏王这把快刀,去处理那些最得罪人的事情! 你看,魏王殿下不就干得挺好吗?承乾渠的进度明显加快了,江南各地的士族豪强,面对这位雷厉风行、日夜不休的亲王,一个个都收敛了许多。 太子殿下此举,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用亲自动手沾染尘埃,还能让魏王心甘情愿地当这个苦力。这是何等高明的驭人之术! 这一天,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李泰的面前。 杜构先前制定的那个“江南商会组建计划”,在李泰的强力推行下,已经初见成效。许多中小商户抱团取暖,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但这触动了扬州本地一个大盐商家族——汪家的利益。 汪家在扬州根深蒂固,几乎垄断了扬州的私盐贸易,与官府的关系也盘根错节。新成立的商会要染指盐业,等于是从汪家身上割肉。双方几次三番发生冲突,甚至械斗,闹得扬州城里鸡飞狗跳。地方官左右为难,只好将皮球踢到了李泰这里。 李泰对着这份报告,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头疼欲裂。 这绝对是皇兄出的第一道真正的考题! 汪家是地头蛇,动他,必然会引发扬州地方势力的剧烈反弹,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民乱,他这个“总负责人”难辞其咎。 可若不动他,就等于是向旧势力低头,那新成立的商会就会沦为笑柄,皇兄之前“另起炉炉灶”的整个布局都会功亏一篑。 这又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他绞尽脑汁,设想了十几种方案,但每一种都有着巨大的风险。他感觉自己无论怎么选,都会落入李承乾预设的圈套里。 最终,他决定,去向那位“棋手”请教。他要看看,棋手究竟想让他怎么走。 李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找到了正在小溪边尝试打水漂的李承乾。 “皇兄。”李泰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四弟啊,来,看为兄给你表演个‘一石五跃’!”李承乾兴致正高,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姿势潇洒地甩了出去。 石子在水面上“噗通”一声,然后……就沉了下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李承乾干咳两声,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灰:“风太大,影响发挥。你找我何事?” 李泰将汪家和商会的冲突,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然后躬身道:“此事干系重大,小弟愚钝,不敢擅专,特来请皇兄示下。” 他死死盯着李承乾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端倪。 李承乾听完,眉头皱了起来。 多大点事?还来烦我?我的咸鱼时间很宝贵的!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用一种再也平常不过的口气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汪家不是有钱吗?商会不是有人吗?” 李泰心中一凛,竖起了耳朵。来了,关键来了! “你把他们两拨人都叫过来。”李承乾一边说,一边又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然后告诉他们,朝廷要在东海那边建个新港口,搞那个什么……对,海贸!前景广阔,利润丰厚,一本万利!” “就说朝廷缺钱,现在公开招标,谁出的钱多,谁就拿大头,以后负责这港口的运营。让汪家和那个商会,自己去争。给他们画个大饼,让他们把狗脑子打出来,哪还有空在扬州城里械斗?” 李承乾说完,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妙极了。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项目,转移内部矛盾,这可是后世资本家玩剩下的套路。 他随手将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 这一次,或许是天意,那石子竟真的在水面上连续跳跃了五六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才轻巧地落入水中。 李承乾得意地一扬眉:“看到没?这就叫实力。” 而李泰,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没有看那颗石子,他的脑海里,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反复回响着李承乾刚才那几句话。 画个大饼……让他们去争…… 他瞬间醍醐灌顶,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是何等惊才绝艳的阳谋! 他不费一兵一卒,不去直接处理眼前的冲突,而是凭空创造出一个更大的利益,一个更广阔的战场,将矛盾双方的精力全部引走! 这不仅仅是解决了扬州的械斗问题,更是将汪家这种地方豪强的资本,与新生的商会力量,一同引导到了朝廷规划的轨道上来!让他们从内斗的消耗,转变为对外开拓的动力! 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而且,“招标”这个词,更是闻所未闻,却又精妙绝伦!价高者得,公平公正,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这既为朝廷筹集了巨额的资金,又彻底分化了地方势力! 一石三鸟!不,是一石四鸟、五鸟之计! 李泰望着眼前那个因为打了个漂亮水漂而沾沾自喜的皇兄,第一次,感觉到了智商被碾压的恐惧。 他以为自己在下棋,可皇兄,却是在创造棋盘和规则的人! “皇兄之才,经天纬地!小弟……茅塞顿开!”李泰对着李承乾,发自肺腑地深深一拜。 李承乾被他这副夸张的模样搞得一愣,随即摆摆手:“行了行了,小事一桩,快去办吧,别耽误我研究下一个水漂的飞行轨迹。” 李泰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坚定而有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承乾满意地笑了。 总算把这烦人精打发走了。 他伸了个懒腰,躺回自己的逍遥椅上,眯着眼,喃喃自语:“海贸?港口?谁爱建谁建去,反正别找我。我只想当一条安静的咸鱼……” 他不知道,他随口画出的这张“大饼”,即将在整个大唐,掀起一场何等波澜壮阔的惊涛骇浪。 第126章 魏王的觉悟,太子殿下慌了 李泰的行动力是惊人的。 或者说,一个自认为洞悉了“终极阳谋”的聪明人,在执行他眼中“神之一手”时的效率,是恐怖的。 仅仅三天后,一场别开生面的“江南商事发展招标大会”,就在扬州府衙的大堂里,隆重召开了。 李泰亲自坐镇,孙伏伽和杜构侍立两旁,底下坐满了江南各地的富商巨贾。为首的,正是扬州盐商汪家的家主,和一个代表着新兴商会联盟的精明中年人。 气氛剑拔弩张。 李泰按照李承乾的“指示精神”,将“官营海贸”和“东海新港”的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仿佛遍地都是黄金,弯腰就能捡到。 “……此乃国策,亦是商机!朝廷决意,开放海贸,通商四海!然国库空虚,故而,这东海新港的承建与未来十年海贸线路的主导权,将以招标的形式,能者居之!” 李泰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地说道:“价高者得!所得款项,一半用于承乾渠的修建,一半充作新港的启动资金。此乃利国利民,又能发家致富的千载良机,诸位,好自为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商人们的眼睛都红了。 海贸的利润有多大,他们心知肚明。以前都是零敲碎打地走私,担惊受怕。如今,朝廷居然要官方牵头搞,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尤其是汪家家主,他作为私盐贩子,对其中的暴利再清楚不过。若是能拿到这官方的海贸主导权,那他汪家,将一跃成为大唐首屈一指的豪门!什么扬州的私盐生意,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蝇头小利! 而商会联盟那边,更是看到了一个彻底翻身,与老牌士族豪门分庭抗礼的绝佳机会。 一时间,什么械斗,什么地盘之争,全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前这张巨大的“饼”,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我汪家,愿出白银五十万两!”汪家家主第一个站了出来,声如洪钟。 五十万两!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汪家大半的家底了! 商会联盟的代表脸色一变,立刻与身后众人紧急商议,片刻后,他咬牙高声道:“我等商会,愿联合出资,共襄盛举!出资……六十万两!” “七十万两!”汪家家主眼睛都红了。 “七十五万两!” “八十万!” “……” 场面瞬间变成了后世的拍卖会现场,叫价声此起彼伏,白花花的银子数目不断攀升,听得一旁的孙伏伽和杜构心惊肉跳,手心冒汗。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钱……还能这么来? 太子殿下只是在溪边随口一言,竟撬动了整个江南的财富!这是点石成金的手段啊! 最终,在李泰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和巧妙挑拨下,这场招标大会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收了尾。 汪家与商会联盟,以及其他几个大商人,最终摒弃前嫌,决定共同出资,组成一个史无前例的“江南联合商团”,总共筹集了白银一百五十万两,拿下了这个“东海新港”的承建权和海贸主导权。 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传出去,整个江南都为之震动。 承乾渠的资金缺口瞬间被填平,甚至还绰绰有余。 而汪家和商会联盟,也立刻握手言和,从死敌变成了“亲密”的合作伙伴,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了如何组建船队,开拓航线。扬州城内的紧张气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李泰,成了最大的赢家。 他不仅完美地解决了地方矛盾,还为朝廷筹集了巨款,更将整个江南的商业力量,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捷报雪片似的飞往长安,李泰的名字,第一次,在朝堂之上,与太子李承乾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 魏王府的幕僚们弹冠相庆,认为他们的主公已经彻底掌控了江南的局面。 然而,李泰自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敬畏。 夜深人静之时,他独自一人来到李承乾的营帐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隔着帐篷的帘子,看着里面那道悠闲躺在椅子上,偶尔翻个身的身影。 他知道,这一切的功劳,都不属于自己。 他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提线木偶。 真正操控这一切的,是帐篷里那个看似人畜无害,正在安详睡觉的皇兄。 是皇兄,给了他解决问题的“道”。 而他,只是在“道”的指引下,完成了“术”的层面的操作。 皇兄的境界,已经超出了权谋争斗的范畴,达到了一种“以势驭人,顺势而为”的恐怖高度。他甚至怀疑,连自己会被派来江南,都在皇兄的算计之内。 自己,就是皇兄手中,用来整合江南资源,去啃那些最硬骨头的一把刀! 刀用钝了,或者有了自己的想法,随时都可能被丢弃。 想到这里,李泰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觉悟。 他不能只做一把刀。 他要学习皇兄的“道”,要理解这“道”背后的深意。他要让自己,成为皇兄手中,最不可或缺,最能领会其精神的那把刀! “从明天起,所有关于新港和海贸的规划,每日一报,送呈太子殿下御览。无论太子殿下看不看,我们都要送!”李泰对自己身后的心腹下了命令。 “殿下,这……太子殿下他不是已经全权放手了吗?”心腹不解。 “你懂什么!”李泰低声呵斥,“这叫尊重!这叫本分!在江南,太子殿下,才是天!” 说完,他对着李承乾的营帐,再一次深深地躬身行礼,然后才悄然离去。 他走后不久,李承乾在逍遥椅上翻了个身,砸了咂嘴,梦呓般地说道:“称心……把那烤鸡腿拿过来……别让李泰看见了……” 美好的咸鱼生活,因为李泰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完美。 李承乾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人生的真谛。 然而,他这种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半个月后,李承乾正因为称心烤的红薯不够甜而发着小脾气,李泰却一脸凝重地闯了进来。 “皇兄!” “干嘛?天塌下来了?”李承乾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不是跟你说了吗,别拿那些破事来烦我。” “皇兄,这次……恐怕非您出面不可了。”李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他递上了一份刚刚从东海之滨,由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舆情报告。 李承乾不耐烦地接过来,扫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就从逍遥椅上弹了起来! 报告上写着:东海新港选址已定,当地百姓听闻朝廷天威,太子仁德,为兴修百年大计,万众一心,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当地三万户渔民,自发请愿,愿无偿献出土地、渔场,并阖家为朝廷效力,恳请太子殿下亲临,主持奠基大典,以安民心! 三万户……自发请愿……请我主持奠基大典? 李承乾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当初随口胡诌的一个项目,怎么就……就成真了?而且还搞出这么大阵仗?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他们请愿的?谁让他们献土地的?”李承乾的声音都变了调。 李泰看到他“震惊”的表情,心中愈发钦佩。皇兄果然算无遗策,连民间的反应都预料到了! 他恭敬地回答:“皇兄,这正是您‘仁德之名’的感召啊!您在扬州行霹雳手段,却怀菩萨心肠,十倍抚恤灾民的事迹,早已传遍江南。百姓们视您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如今听闻您要主导兴建福泽万民的海港,他们自然是感恩戴德,倾其所有来支持您啊!” “支持个屁!”李承乾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想哭。 他真的只想当个咸鱼,为什么总有人想把他抬到祭坛上? 去主持奠基大典?站在成千上万百姓面前,接受他们的跪拜和歌颂?然后名字被刻在奠基石上,流芳百世? 那种场面,光是想一想,李承乾就感觉一阵窒息。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不去!”李承乾把报告往地上一扔,态度决绝,“你去!你是总负责人,你去主持!” “皇兄,万万不可!”李泰急了,他上前一步,激动地说道,“百姓们认的是您!此乃天赐的收拢民心,铸就无上威望的绝佳时机!您若不去,会寒了三万户百姓的心啊!此事,非您不可!小弟……已经以您的名义,回复了当地官府,说您不日即将启程!” 李承乾呆呆地看着李泰。 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为你着想”“我为你铺路”“快去接受你的荣耀吧”的真诚脸庞。 他感觉自己养的不是一条帮忙干活的狗。 他养的是一头会自己找肉,还非要把肉叼到他嘴边,逼着他吃下去的狼! 李承乾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回逍遥椅上。 完了。 这次是真完了。 他的咸鱼梦,似乎真的,要被自己这个“聪明”的弟弟,给亲手葬送了。 第127章 完了,本宫被脑补成圣人,还被强灌汤药! 去主持奠基大典? 接受万民朝拜? 这比让他去跟铁头娃魏征对喷三天三夜还要命! 他穿越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躲开史书上那个被亲爹废黜、郁郁而终的悲惨结局! 是为了实现躺在功劳簿上吃喝等死的终极咸鱼梦想! 绝不是为了加班,更不是为了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公开处刑!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念头,宛如九天惊雷,轰然劈开了他那片混沌的脑海。 对啊! 我怎么把这招给忘了! 李承乾一个激灵,猛地从逍遥椅上坐直了身子,动作之快,把旁边的李泰都吓了一哆嗦。 “皇兄,您……您这是想通了?” 李泰的眼中,迸射出无比炽热的光芒。 在他看来,皇兄刚才那一系列的“震惊”和“跌坐”,绝非慌乱,而是一种大喜过望的内敛,是即将收割无上声望前,那刹那的英雄恍惚! “通个屁……咳咳咳!” 李承乾差点又把心里话吼出来,他连忙捂住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 一边咳,他一边拼命对旁边的称心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 “称心,快……快扶本宫回帐!本宫……本宫头晕得厉害……” 称心虽然脑子转不过来,但对自家殿下的指令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 一看这眼色,他立刻一个箭步冲上来,满脸写满了泰山崩于前的焦急,一把扶住李承乾的胳膊。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您的脸色怎么白得跟纸一样啊!” 李承乾顺势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卸在称心身上,脚步踉跄,气息微弱,活脱脱就是一副被掏空了的久病体虚模样。 “四弟啊……” 他颤巍巍地转过头,用一种跑了十里地没喘上一口气的虚弱声线,对着李泰说道: “不是为兄不肯去,实在是……这身子骨,它不争气啊!” “老毛病了,一操劳国事,就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怕是……怕是经受不住这长途跋涉的颠簸了……” 说完,他还极为应景地晃了两晃,眼皮一翻,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昏死过去。 李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骤然一凝。 病了? 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 不! 这绝不是真的病! 这是皇兄的又一步棋!是一步惊世骇俗的妙手! 李泰的大脑如同上满了发条的精密仪器,瞬间开始了疯狂推演。 为什么? 皇兄为什么要在即将大获成功,收割民心和声望的最后关头,突然“病倒”? 这是考验! 李泰瞬间就“悟”了,醍醐灌顶! 第一层,这是对他的终极考验! 皇兄将一切都铺垫得尽善尽美,却在登顶前最后一刻抽身而退,把这泼天的功劳和万民的拥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自己面前! 他敢接吗? 他若真去了,代替皇兄主持大典,在天下人眼中,他魏王李泰成了什么?一个窃取太子功劳,用心何其险恶的卑鄙小人! 第二层,这是在敲打自己! 皇兄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警告他:李泰,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得意了?你是不是真以为这江南大小事务,都由你说了算了? 你看,我只消稍稍“病倒”,就能让整个计划的核心轰然崩塌,让你所有的努力都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这江南的一切,功劳归谁,声望归谁,最终解释权,依旧牢牢攥在我李承乾手里! 第三层,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政治姿态! 他以“仁德”之名感召万民,却在最荣耀的时刻,因“积劳成疾”而倒下。 这是何等悲壮、何等伟大的自我牺牲! 这比亲临现场更能激发百姓的同情、怜爱与狂热崇拜! 他们会想:我们的太子殿下,是为了我们,是为了这千秋伟业,才活活累病的啊! 这种“人不在场,精神永在”的无上境界,所能凝聚的民心,简直不可估量! 一念至此,冷汗,瞬间浸湿了李泰的整个背心。 高! 实在是高到没边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窥见了皇兄“大道”的轮廓,原来自己看到的,依旧只是那冰山露出海面的一角。 皇兄的境界,已经臻至“无招胜有招”的化境。 他甚至不需要出手,仅仅是一个“病倒”的姿态,就足以搅动风云,掌控全局于无形! “皇兄!” 李泰的声音都在发颤,透着压抑不住的敬畏与骇然,他猛地上前一步,无比诚恳地说道: “您一定要保重龙体!什么奠基大典,什么万民拥戴,在您的千金之躯面前,皆如尘土!” “小弟这就去遍寻江南名医,定要为您根治此顽疾!” 李承乾心中狂喜。 漂亮!我这个弟弟真是太上道了!这觉悟,绝了! 他虚弱地摆了摆手,气若游丝:“不必了,老毛病,歇歇就好……那奠基大典之事,就……就全权由你代劳了。你告诉百姓们,本宫心与他们同在……” “不!” 李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语气决绝。 “皇兄,万万不可!” “百姓们翘首以盼的是您,日夜感念的是您!您若不去,此乃不信!” “小弟若斗胆替代您去,此乃不忠!” “此事,小弟万万不敢擅专!” 李承乾脸上的虚弱笑容,瞬间僵住。 等等……剧本不是这么走的啊? 你不应该顺水推舟,感激涕零,高高兴兴地替我去出这个风头吗? 李泰仿佛看穿了他“考验”的深意,语气愈发恭敬,眼神愈发坚定。 “皇兄,您且安心养病。奠基大典可以延后,百姓的拳拳诚心,等得起!” “小弟这就传令下去,全营上下,为殿下祈福!东海之滨的三万户百姓,也一定会理解您的苦心!” 说完,他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转身,迈着充满了“我绝不辜负您考验”的悲壮步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李承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半晌,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 “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绝望地回头看向称心,称心也是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 事情的发展,很快就彻底失控。 半个时辰之内,“太子殿下为江南大计积劳成疾,病倒在床”的消息,就如同一场十二级的飓风,席卷了整个鹰愁涧大营。 孙伏伽和杜构是第一批冲进来的,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臣,扑到李承乾的床边,当场老泪纵横。 “殿下!您这是何苦啊!”孙伏伽捶着胸口,痛心疾首,“您将俗务交由我等与魏王,正该静养,为何还要如此耗费心神,以至伤了龙体啊!” 杜构更是脑补到了九霄云外:“殿下!是微臣的错!是微臣等人无能,才让您凡事都需事必躬亲,劳心劳力!微臣罪该万死!” 李承乾躺在床上,被两个人哭得脑仁都疼。 我耗费什么心神了?我今天耗费的最大心神,是研究中午吃烤鱼还是烤鸡! 紧接着,李泰亲自带着三名胡子花白、据说是扬州城内最负盛名的老郎中,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皇兄,得罪了!” 李泰一脸凝重,不容分说,直接命令郎中上前给李承乾诊脉。 李承乾的心咯噔一下,暗道要糟。 他这纯靠演技的装病,哪经得起专业人士的望闻问切? 三个老郎中轮流上前,一个个捻着胡须,又是按手腕,又是看舌苔,又是翻眼皮,折腾了足足半刻钟。 他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从凝重到疑惑,再从疑惑到迷茫,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自我怀疑。 其中一个胆子最大的,迟疑地躬身开口:“启禀魏王殿下、太子殿下……从脉象上看,太子殿下气血充盈,龙虎之气十足,脉搏沉稳有力,并无半分病兆……反而……反而比军中最精锐的青壮还要康健几分……” 李承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当场翻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泰冰冷如刀的声音骤然响起: “胡说八道!” “本王亲眼所见,皇兄方才头晕目眩,险些昏厥,岂会没有病兆?” “你们这些庸医,是何居心!连太子殿下为国为民的‘心病’都诊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心病? 三位郎中浑身一颤,交换了一个眼神,醍醐灌顶! 对啊! 当朝太子的病,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的普通病症? 那必然是忧国忧民,心力交瘁所致的“心病”啊! 这种病,是凡俗的脉象能诊出来的吗?诊不出来才对! 为首的老郎中立刻改口,脸上瞬间换上一副肃然起敬的表情。 “魏王殿下教训的是!是老朽等人学艺不精,见识浅薄,险些误判!” “太子殿下此乃‘思虑伤神,肝气郁结’之症,乃是为国为民,心神耗损过度的明证啊!” “此病,药石难医,唯有静养!” 李承乾简直想给这老郎中发个一吨重的大勋章。 人才!这才是真正的人才啊! 李泰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既然知道病根,那就快开方子!用最好的药!务必让皇兄早日康复!” 于是,李承乾的“咸鱼疗养套餐”光速升级。 从逍遥椅配冰镇酸梅汤,变成了“病号特供套餐”。 每天早中晚三顿,三大碗黑如墨汁,飘散着一股能把人当场送走的草木焦糊与土腥味混合的诡异气息,苦到怀疑人生的汤药,被孙伏伽、杜构、甚至李泰本人,亲自端到床前,用无比期待和关切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他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李承乾欲哭无泪。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翘个班,结果被强行按在病床上,开启了无限续杯的中药疗程。 而更让他感到世界观崩塌的是,李泰以“为太子祈福”的名义,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全民祈福运动”。 鹰愁涧大营的将士和民夫,每日操练前都要对着他的营帐方向三呼“殿下千岁,早日康复”。 东海之滨那三万户渔民,更是家家户户自发立起了长生牌位,日夜祷告,香火不绝。 李承乾的“仁德”之名,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非但没有丝毫受损,反而经过发酵,带上了一层悲壮、神圣、且光芒万丈的伟大光环。 躺在床上,喝着苦到胆汁都往上冒的汤药,听着营帐外隐隐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殿下千岁”…… 李承乾四十五度角仰望帐篷顶,一行清泪,缓缓滑落。 我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地当条咸鱼。 为什么要逼我啊! 为什么要逼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登上神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