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李承乾悠悠转醒。
这一次,没有震天的哭喊,也没有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头。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一股淡淡的安神香,和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
称心趴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称心?”
李承乾试探着喊了一声,嗓子干涩得厉害。
“殿下!”
称心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脸上先是惊喜,随即又涌上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您……您终于醒了!”
他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承乾,喂他喝下。
一杯水下肚,李承乾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
房间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桌案上,那堆让他两眼一黑的“神意图”,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人呢?”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问道。
“赵大人他们吗?”
称心一边替他掖好被角,一边小声回答,生怕声音大了会惊扰到自家殿下。
“赵大人他们……都去忙了。”
“忙了?”
李承乾一愣。
“是啊。”称心眼眶又红了,“殿下您晕倒后,郎中说您是心神耗损太过,伤了根本,必须静养。”
“赵大人他们听了,都……都快自责死了。”
“他们说,是他们逼得太紧,才害得殿下您累倒的。”
“所以,他们……”
称心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敬佩和激动。
“他们说,绝不能再让殿下您操半点心!”
“殿下您已经为他们点亮了长明灯,指明了方向。剩下的路,他们要自己走完!”
“赵大人把您的……您的‘神意图’,全都供奉了起来,说是要日夜参详。然后带着所有人,立下军令状,连夜就分赴扬州各处,开始清丈田亩了!”
“走的时候,赵大人还特意嘱咐,让奴婢一定要照顾好您。驿馆周围也加派了人手,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您静养。”
称心一口气说完,满脸都是“我们的人真靠谱”的骄傲。
李承乾听着,嘴巴一点点张大。
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
他自残式的摆烂计划……成功了?
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安心躺在这里当咸鱼了?
但是!
那个该死的清丈田亩计划,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因为他的“病倒”,进入了狂暴加速模式?
这他妈叫什么事!
他废了半天劲,又是熬夜画猪头,又是气急攻心玩晕倒。
结果,只是把自己从“驾驶员”的位置上,踢了下去。
而那辆名为“万世之基”的战车,却被那群疯子,焊死了油门,朝着失控的深渊,疯狂冲刺!
他现在,成了一个被供起来的……吉祥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席卷了李承呈的全身。
他成功了。
他又失败了。
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
算了。
毁灭吧。
爱咋咋地。
许久之后,李承乾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想通了。
不,是认命了。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享受?
反正车不是他开的,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这个“病人”头上。
赵德言他们要去作死,就让他们去吧。
正好,趁着这个“静养”的机会,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平。
吃饭,睡觉,听小曲儿。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藩王生活预演吗?
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结果……好像也不错?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称心。”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中气。
“殿下,奴婢在。”
“孤饿了。去,弄点好吃的来。要精致,要美味,要种类多。”
“啊?”称心一愣。
“再去,把扬州城里最好的乐师给孤请来。孤要听曲儿解闷。”
“殿下……这……郎中说您要静养……”
“听曲儿就是静养。”李承乾眼睛一瞪,“怎么,孤现在连听个曲儿的权力都没有了?”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称心吓得连连摆手,“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看着称心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李承乾舒舒服服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嗯。
这种“病号”的特权,感觉真不错。
接下来的两天。
李承乾彻底过上了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有山珍海味送到嘴边。
吃饱了,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听着小曲儿,昏昏欲睡。
什么清丈田亩,什么关陇士族,什么江南门阀。
全都给孤滚蛋!
本太子,现在是病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动一下!
他甚至开始觉得,赵德言那群人,也挺可爱的。
要不是他们这么能“卷”,自己哪有这么好的“病假”?
等他们把事情搞砸了,被江南士族打得头破血流,到时候自己再出去收拾烂摊子……
不,自己凭什么要收拾烂摊子?
到时候直接上书父皇,说自己德不配位,引咎辞职!
完美!
李承乾越想越美,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躺在胡椅上,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然而。
他愉快的咸鱼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三天上午。
就在李承乾一边接受侍女的投喂,一边琢磨着晚上是听琵琶还是听古筝时。
一名驿馆的小吏,再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比上一次见到长孙无忌来信时,还要惊恐百倍的神色。
“殿……殿……殿下!”
小吏的声音都在发颤,几乎要哭出来了。
“长……长安……长安来人了!”
李承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慌什么。”
“又是八百里加急?长孙无忌又来信了?”
“让他等着。”
他现在心态稳如老狗。
什么长孙无忌,什么关陇集团,都别想打扰孤养病。
“不……不是啊殿下!”
小吏快哭了。
“这次……这次不是信!”
“是……是圣旨!”
“陛下派了鸿胪寺的少卿,亲自来宣旨!”
圣旨?
李承乾的手,猛地一抖。
一颗刚剥好的葡萄,从他指间滑落。
他那个便宜老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强撑着从胡椅上坐起来,沉声问道:“人呢?”
“已……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皇帝的圣旨,他这个“病人”也不敢怠慢。
当他慢悠悠地晃到前厅时。
一名身穿官袍,气度俨然的中年官员,正手捧着一卷黄色的卷轴,肃然而立。
见到李承乾,那官员立刻躬身行礼。
“臣,鸿胪寺少卿韦挺,参见太子殿下!”
“殿下万安。”
“韦少卿免礼。”李承乾虚扶一把,摆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韦挺直起身,看着李承乾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敬佩与怜惜。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了手中的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子承乾,朕之长子,国之储君。此次南下扬州,不辞劳苦,心系万民,为国分忧,朕心甚慰!”
“闻尔为清丈田亩一事,呕心沥血,积劳成疾,朕……痛心疾首!”
听到这里,李承呈的眼皮,开始狂跳。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