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
听到这个名字,李承乾一个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个笑眯眯的,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
他的亲娘舅?
他怎么会突然来信?还是八百里加急?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李承乾的心头。
“信呢?”
他强作镇定,沉声问道。
“在……在外面,信使说,必须殿下亲启。”小吏结结巴巴地答道。
“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信使,被带了进来。
他看见李承乾,立刻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竹筒,高高举过头顶。
“太子殿下,长孙尚令卑职,将此信亲手交予殿下!”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接过竹筒。
入手,微沉。
他掰开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卷质地极佳的帛书。
展开。
熟悉的,瘦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一句废话。
开篇,只有八个字。
“扬州之事,吾已知悉。”
李承乾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马周那个家伙告的密?
他继续往下看。
第二句话,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恩科之举,石破天惊。然,过刚易折,非为君之道。”
警告!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长孙无忌,作为关陇集团的领袖,天下第一的门阀世家代表。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李承乾在扬州搞的这一套,表面上是选拔官吏,实际上,却是在狠狠地挖所有世家门阀的墙角!
这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李承乾仿佛能透过这字里行间,看到长孙无忌那张笑里藏刀的脸。
“舅舅这是在敲打我了……”他心中苦笑。
可是,天地良心!
他真的只是想摆烂啊!
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是个意外!
他捏着帛书,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内容,让他彻底愣住了。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汝既已落子,便无退路。”
“江南士族,盘根错节,非长安可比。汝之班底,乃无根之萍,一击即溃。”
“孤军深入,兵家大忌。”
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教我做事?
李承乾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完全搞不懂长孙无忌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边警告他不要玩火,一边又好像在给他出谋划策?
他耐着性子,看到了信的末尾。
而最后一段话,只有寥寥数语,却让李承乾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汝母,乃长孙氏之女。”
“汝身,亦流关陇之血。”
“赵郡李氏,博陵崔氏,可为援。”
“见信后,三日之内,给吾答复。”
落款,只有一个字。
“忌。”
信,看完了。
李承乾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
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他不是在警告,也不是在敲打。
他是在……下注!
他,代表着整个关陇集团,要在李承乾这个“离经叛道”的太子身上,下一次惊天豪赌!
“恩科”也好,“唯实”也罢,在长孙无忌看来,这都是李承乾为了对抗山东士族,为了巩固自己太子之位,而走的一步险棋。
一步,足以引火烧身的险棋!
但他,从这步险棋中,看到了机会!
一个,让关陇集团的势力,彻底压倒山东士族,甚至进一步掌控朝堂的机会!
所以,他来信了。
他不是来阻止李承乾的。
他是来“投资”的!
“赵郡李氏,博陵崔氏,可为援。”
这是在告诉李承乾,他已经帮忙联系好了外援!
这两家,都是北方的一流世家,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但实力同样不可小觑。最重要的是,他们与传统的山东士族,并非一路人!
长孙无忌,这是要帮李承乾,在江南,拉起一支队伍,去跟那些根深蒂固的老牌江南士族,掰手腕!
而他需要的“答复”,也很简单。
那就是李承乾的态度!
你,到底是真的要跟天下士族为敌,做一个孤臣?
还是说,你愿意接纳我们关陇集团的橄欖枝,成为我们新的“代言人”?
这是一道选择题。
一道,足以决定大唐未来走向的选择题!
李承乾拿着那封信,只觉得它重如千钧。
他妈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咸鱼藩王。
结果,先是被赵德言这群脑补怪,推上了“寒门领袖”的位置。
现在,连他那个老谋深算的亲舅舅,都要把他架上“关陇集团代言人”的火山口!
这两拨人,还是天生的死对头!
他现在,成了什么?
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不!
是两拨狂热的信徒,都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神,等着他显灵,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李承乾眼前一黑。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失控了。
“殿下……长孙尚书他……说了什么?”
称心看着李承乾煞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李承乾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走到桌案前,将那封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滔天巨浪的帛书,放在了烛火之上。
橘红色的火焰,迅速吞噬了白色的丝帛。
很快,便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回信。”
李承乾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死灰般的平静。
他看着那名还在等候的信使,一字一顿地说道。
“告诉长孙无忌。”
“孤知道了。”
信使愣住了。
就……就这四个字?
长孙尚书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太子殿下的回复,就这么简单?
“去吧。”
李承乾挥了挥手,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信使不敢多问,行了一礼,满腹狐疑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称心看着自家殿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而李承乾,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知道,当他说出“孤知道了”这四个字的时候。
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的,名为“夺嫡”的风暴,已经被他,亲手拉开了序幕。
尽管,他根本就不想当这个主角。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自己现在申请自废太子,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