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的大脑,宕机了。
他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赵德言。
他刚才说什么?
朝廷……有大动作?
跟我定的这个一个月期限,有什么关系?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是怎么被赵德言联系到一起的。
赵德言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
他抬起头,双眼放光地看着李承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臣明白了!臣全都明白了!”
“殿下您之所以要在一个月内,完成这‘万世之基图’,不是为了为难我等,更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您……您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江南大变革’,提前布局啊!”
“变革?”
“布局?”
周围的新官们,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茫然。
李承乾也同样茫然。
我布什么局了?我连五子棋都不会下啊!
“没错!”
赵德言猛地提高了音量,仿佛一个神棍,在对着信徒们宣讲教义。
“诸位想一想!”
“殿下为何要推行‘恩科’?为何要不拘一格,选拔我等出身寒微之人?”
“为何又要在这百废待兴之际,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丈量全城?”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
赵德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清——丈——田——亩!”
轰!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清丈田亩!
这对于大唐,对于整个天下的世家门阀来说,都是一个最最敏感,最最要命的词!
自魏晋以来,世家大族兼并土地,隐匿人口,早已是积重难返的顽疾。
朝廷的税收,十不存一。
国家的根基,正在被这些趴在土地上的吸血蛀虫,一点点啃食干净。
不是没人想过要解决。
但谁敢动?
动了,就是与全天下的士族为敌!
那等于是在动摇国本!
可现在……
太子殿下,他要在江南,动这把刀子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惊骇欲绝的目光看着李承乾。
他们终于明白了。
“恩科”选拔他们这些没有根基的寒门,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组建一支,完全忠于太子,与世家门阀没有半点瓜葛的,全新的执政班底!
这支班底,就是太子手中最锋利的刀!
而那张“万世之基图”,又是什么?
那就是动刀之前的精确瞄准!
有了这张图,江南哪家士族,侵占了多少田地,藏匿了多少户口,都将变得一览无余,再也无所遁形!
而这“一个月”的期限,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月后,当图纸完成,班底就位,朝廷的雷霆手段,就会随之而来!
到时候,整个江南,都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洗牌!
想通了这一切。
所有人看着李承乾的眼神,都变了。
从之前的崇敬,变成了……畏惧!
发自内心的,对那种深不可测的,宏大布局的畏惧!
他们以为,殿下只是想重振扬州。
可他们错了。
大错特错!
殿下的棋盘,从来就不是扬州一地!
而是整个江南!
甚至是……整个天下!
“我等……愚钝!”
司功佐张铁牛,这个魁梧的汉子,此刻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肩上扛着的,不是修桥铺路的担子。
而是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滔天巨浪的一角!
“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身后,那近百名新官,齐刷刷地跟着磕了下去。
声音,整齐划一。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被卷入历史洪流的战栗!
李承乾:“……”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解释。
他想大声地告诉他们: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我真的只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然后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摆烂啊!”
“什么清丈田亩?什么江南大变革?我他妈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可是。
看着下面那一张张,因为过度脑补而显得狂热、激动、又带着悲壮色彩的脸。
他知道。
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而他,李承乾,就是亲手引发这场雪崩的那个倒霉蛋。
他现在,已经被绑在这辆名为“时代变革”的战车上,疯狂地,朝着一个他完全不想去的方向,一路狂奔。
谁敢拦路,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包括他自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累了。
毁灭吧。
赶紧的。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既然……都明白了。”
“那就去做吧。”
“一个月后,孤要看到图。”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上了楼。
那背影,在众人眼中,是如此的孤高。
如此的决绝。
充满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与豪情!
“恭送殿下!”
赵德言再次磕头,声音哽咽。
他觉得,自己正在见证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而这位少年太子,就是那个亲手开天辟地的神!
……
回到二楼。
李承乾一屁股瘫坐在胡椅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殿下……您……您真的要……”
称心端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
他也被楼下那番话给吓到了。
清丈田亩!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
李承承接过茶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别问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静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名驿馆的小吏,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脸上带着惊惶之色。
“殿……殿下!”
“长安……长安来人了!”
“八百里加急!是……是长孙尚书的亲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