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最近成了整个东亚大陆的中心。
自从李世民采纳了李承乾(被迫提出)的建议,要举办“天可汗”归化大典的消息传开后,通往长安的官道就没清净过。
吐谷浑、高昌、焉耆、龟兹……甚至连隔着大海的高句丽和新罗,都派来了最高规格的使团。一时间,长安城里挤满了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穿着各式各样奇装异服的异域来客。他们牵着狮子、骆驼,捧着珊瑚、象牙,把鸿胪寺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整个大唐,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盛世荣光之中。
而这份荣光的缔造者,李承乾殿下,此刻却在东宫的一处偏殿里,被一群部落首领围得水泄不通,哈欠连天。
“尊敬的太子殿下,您就像草原上升起的太阳,您的智慧照亮了我们迷茫的道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回纥首领,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激动地比划着。
“是啊是啊,”另一个契丹部的族长接茬道,“我们那里年年遭白灾,牛羊冻死无数。请问智慧的殿下,我们该如何才能像大唐一样富足?”
李承乾实在是太困了。
这几天,他作为“英烈阁”和“归化大典”的总负责人,白天要陪着老爹接见一波又一波的使节,晚上还要“审阅”工部呈上来的英烈阁建筑图纸和礼部送来的仪式流程,睡眠严重不足。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面对这些热情得过分的部落首领,他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糊糊地想起前世在某个扶贫纪录片里看到的标语,便随口嘟囔了一句。
“嗯……要想富,先修路。吃饱饭,少生娃,多在草原种点沙棘和苜蓿……”
说完,他脑袋一歪,靠在凭几上,竟是打起了瞌睡。
整个偏殿,瞬间鸦雀无声。
那群部落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逐渐转为震惊,最后变成了醍醐灌顶般的狂热。
“神谕!这是神谕啊!”大胡子首领一拍大腿,激动地压低了声音。
“‘要想富,先修路’!殿下的意思是,财富的流动,就像河流,需要道路来承载!我们各部落之间常年征伐,道路不通,商旅断绝,这才是贫穷的根源啊!殿下是在教导我们,要联合起来,打通商路!”
“高!实在是高!”契丹族长也是一脸崇拜,“还有那句‘少生娃’!我们总以为人多力量大,却不想人多了,草场就不够分,牛羊也养不活,反而更穷!殿下这是在教我们‘优生优育’,控制人口,才能保证部落的长远发展啊!”
“至于‘多种沙棘和苜蓿’,这更是神来之笔!沙棘果可以酿酒,苜蓿是最好的马料!这不仅解决了牛羊的口粮,还给我们指明了一条新的致富之路!”
一群人越分析越激动,越讨论越觉得李承乾的话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治国大道。他们看着那个已经开始发出轻微鼾声的太子殿下,眼神里的崇拜,已经变成了对神明的敬仰。
他们悄悄地退出了偏殿,相约回去之后,立刻联合上书“天可汗”,请求大唐帮助他们部落之间修建一条“团结路”,并派遣农学博士,指导他们种植沙棘和苜蓿。
李承乾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咸鱼,正准备翻个身,却被无数只手按住,非要给他镀上一层金粉,再镶上八颗钻石,供在神坛上,下面一群人乌泱泱地跪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被这个噩梦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了侯君集那张写满了凝重的脸。
“殿下,您醒了。”侯君集的声音压得很低。
“老侯?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李承乾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
“殿下,有眉目了。”
侯君集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布包着的小木炭,放到了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
“这是从崔氏宗祠那个暗格的灰烬里,找到的唯一没有完全烧尽的东西。”侯君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臣让工部的老工匠辨认过了,这种炭,是用一种特殊的桐油反复浸泡熏制而成,燃烧时无烟无味,火力均匀。整个长安城,只有一处地方在用。”
“哪里?”
“少府监,‘尚巧署’。”侯君集一字一顿地说道,“专为宫中制作精巧器物和特殊用具的部门。而且,这种特制的桐油炭,只有副监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支取。”
李承乾的心,沉了下去。
少府监,专管皇家、政府手工业的机构。尚巧署,更是其中的核心部门,负责的都是最机密、最精巧的活计。
能接触到这种东西,并且不引起怀疑的,绝非普通人。
范围,一下子缩小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圈子里。
“臣排查了近一个月,所有有资格支取此物,并且在事发前后有过可疑行踪的官员。”侯君集递上了一份名单。
李承乾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让他眼皮直跳。
宗正卿、将作大匠、鸿胪寺卿……甚至,还有几个宗室的王爷。
这些人,非富即贵,盘根错节,每一个都与李唐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内应,这个隐藏在胜利与荣光之下的毒蛇,其地位之高,远超他们的想象。
“殿下,此事体大,若无确凿证据,一旦打草惊蛇,恐会引起朝堂剧震。”侯君集面露难色。
这些人,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能轻易动的。没有铁证,就算是太子,也无法向李世民交代。
李承乾捏着那份名单,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直接查?不行。对方能隐藏这么久,手段必然极为高明,硬查只会暴露自己。
向父皇汇报?更不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封名单交上去,只会变成一封“构陷忠良,离间宗室”的罪证,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妈的,当个咸鱼就这么难吗?非得逼我?”李承乾低声骂了一句,心中涌起一股烦躁。
他最讨厌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了。
“老侯啊,”他停下脚步,看着侯君集,“你说,这钓鱼,最高境界是什么?”
侯君集一愣,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他想了想,答道:“臣不知。或许是……百发百中?”
“错。”李承乾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最高境界,是不用鱼饵,让鱼自己争先恐后地跳到你船上来。”
侯君集更懵了。
“抓奸细也是一个道理。”李承乾拿起桌上的名单,走到烛火前,在侯君集惊愕的目光中,将其点燃。
“追着他跑,太累了。我们不如挖个坑,一个让他不得不跳,跳下来就再也爬不上去的坑。让他自己,把证据送到我们手上来。”
侯君集看着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的名单,又看了看太子那张慵懒却又透着一丝狡黠的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简直深不可测。
“殿下,计将安出?”
“这天下,什么东西最能牵动人心,让藏在暗处的老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钻出来?”李承乾弹了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说道。
“是……钱?”侯君集试探着问。
“不,是根。”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爵位。我要在朝堂上,再放一把火。一把足以烧到所有人的根,让他们坐立不安,不得不现出原形的大火。”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唉,真是劳心劳力。明天上朝,我得提议,在全国范围内,搞一次‘清丈田亩’。就说……是为了更公平地落实‘功劳簿’的赏赐。嗯,这个理由很正当。”
侯君集倒吸一口凉气。
清丈田亩!
这四个字,比之前打压世家还要狠!这是要将大唐立国以来所有隐田、黑地全部翻出来,重新洗牌!这触动的,将是整个贵族和地主阶级的核心利益!
那个隐藏的内应,无论他是谁,他的家族,他的势力,都必然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为了保住自己的根,他一定会采取行动。
而那个时候,就是他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
侯君集看着李承乾,这位太子殿下正为自己想出这个“一劳永逸”的“懒人办法”而沾沾自喜,盘算着事成之后该如何向父皇邀功,然后申请个长假去海边“考察”一下盐业。
他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这位太子殿下,不是在钓鱼。
他这是在抽干整个池塘的水,要让里面所有的鱼,无论大小,是死是活,都无所遁形。
这手段,何其霸道!何其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