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正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清澈,却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这四位跺跺脚能让大唐抖三抖的巨擘,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齐刷刷地钉在那个用被子蒙住头,只留下一句“钱你们自己想办法”的始作俑者身上。
而长孙无忌,这位刚刚为国“豪捐”了五十万两,府库一夜回到开国前的赵国公,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自己想办法?
国库里连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内帑更是被房玄龄那个铁算盘刮得比脸还干净。上哪儿想办法去?
难道……又要我带头?
长孙无忌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感觉自己不是皇帝的大舅哥,而是头养肥了准备过冬的肥羊,刚被割了一刀狠的,还没等伤口愈合,屠夫的眼神又飘过来了。
李世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儿子那“赈灾专款,一文不动”的原则性感到无比骄傲。这才是储君的风骨,是仁君的根基!可另一方面,这逆子甩锅甩得也太他娘的干脆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语气平缓些,可话一出口,还是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李承乾!”
被子里蠕动了一下,传出闷闷的声音:“父皇,儿臣说了,天大的事也别叫我,除非您想让儿臣英年早逝,好把这烂摊子……啊不,这江山社稷,传给弟弟们。”
“你!”李世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混账东西,总能精准地踩在他的痛点上。传给别的儿子?青雀是聪明,可心胸狭隘;李治是仁孝,但性子太软。看来看去,还是眼前这个最气人、也最懒的,偏偏就是最合适的。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笑。太子殿下的惫懒是天下闻名,可他的才华,更是举世无双。如今这局面,还真就非他不可。
杜如晦上前一步,对着被子拱了拱手,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恳切:“殿下,‘坚壁清野、经济封锁、内部瓦解’三策,环环相扣,实乃不世出的阳谋。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说服突利小可汗和薛延陀部的启动钱银。此事若无殿下主持,我等……我等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是啊殿下,”房玄龄也跟着帮腔,“臣与杜仆射方才也想过,无非是加税、募捐、裁撤用度几条老路。可大灾之年,加税是取乱之道;刚刚发行了债券,再行募捐,则失信于天下;至于裁撤用度,不过是杯水车薪。思来想去,唯有殿下,方能点石成金,解此困局。”
这话半是恭维,半是实情。在他们心里,李承乾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太子了,而是能打破一切常规,创造奇迹的“财神爷”。
被子里沉默了片刻。
就在众人以为没戏了的时候,被子被猛地掀开,李承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的烦躁。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圈愁眉苦脸的大佬,最后落在了快要哭出来的便宜舅舅身上。“瞧你们这点出息!思路要打开!为什么总想着从百姓和勋贵的口袋里‘取’钱?就不能自己‘赚’钱吗?”
“赚……赚钱?”李世民愣住了。
朝廷怎么赚钱?自古以来,朝廷的收入来源,无非就是税收和官营的盐铁。可盐铁之利,早已是国库的常规进项,远水解不了近渴。
“当然是赚钱!”李承乾一副“你们都是土包子”的嫌弃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父皇,儿臣问您,长安城里,什么生意最火爆,利润最高?”
这个问题,把几位宰辅都问住了。他们整日操心的是国计民生,军国大事,哪里会关注市井之间的生意经。
长孙无忌倒是下意识地想了想,试探着说:“莫非是……酒楼和……和那些胡姬所在的平康里?”
“答对一半!”李承乾打了个响指,“就是酒!但不是那些勾栏瓦舍。”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踱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长安城大小酒肆上千家,家家酿酒,户户卖酒。可这酒,品质良莠不齐,喝好喝坏全凭运气。更有甚者,用劣质米粮、甚至霉变之物酿造,喝了不但不能助兴,反而伤身害命。这其中,有多少税收流失了,有多少乱象滋生了,父皇想过吗?”
李世民眉头微蹙,他确实没想得这么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市井小事。
“儿臣的意思是,朝廷,可以来给这潭水,定一个规矩!”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后世商人的精明。
“我们可以设立一个‘皇家酒业总署’,不,名字太土了,就叫‘大唐官酿局’!”
“官酿局不亲自酿酒,太麻烦。它的作用,是制定标准!用最好的泉水,最上等的黍米,最精湛的工艺,拿出一套酿酒的绝密配方。凡是按照这个标准和配方酿出来的酒,才能被称为‘皇家贡酒’!才能在瓶身上,贴上咱们官酿局发行的,独一无二的龙纹标签!”
“然后,我们把这个生产和销售‘皇家贡酒’的资格,拿出来拍卖!这不叫卖官鬻爵,这叫‘皇家特许经营权’!长安城这么多豪商,谁不想做皇家的生意?谁不想让自己的酒楼里,摆上全大唐最高贵、最正宗的‘皇家贡酒’?”
“你想想,这酒一出来,就是身份的象征!王公贵族宴请,没有‘皇家贡酒’,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上流人吗?富商巨贾谈生意,不喝‘皇家贡酒’,你好意思说自己有实力吗?这叫品牌!叫溢价!”
“那些商人为了抢到这个独家经营权,会出多少钱?这笔钱,不就来了吗?”
李承乾一口气说完,整个丽正殿,再次陷入了那种混杂着震撼、迷茫和狂喜的死寂之中。
如果说“兴业债券”是借鸡生蛋的金融之术,那这个“皇家特许经营”,就是无中生有的商业帝道!
它不从民间抽取一分一毫,反而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利润丰厚的巨大市场!
它不仅解决了眼前的钱荒,更是为朝廷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稳定而长久的财源!更重要的是,它通过设立“标准”,将一项原本混乱无序的民间产业,不动声色地纳入了朝廷的监管体系之下!
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
“神……神来之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房玄龄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手中的笏板都快被他捏碎了。他看向李承乾,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那简直是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杜如晦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脑中的算盘已经快要盘出火星子了。长安百万人口,豪门无数,这“皇家贡酒”的经营权,价值何止万金?十万金?甚至……更多!
李靖这个纯粹的军人,虽然听不太懂什么叫“品牌溢价”,但他听懂了最核心的一点:能搞来钱,能搞来很多很多钱,而且还不用跟百姓伸手!有了钱,就能造更好的兵器,发更足的军饷,他北征突厥的底气,就更足了!
李世民呆立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戎马一生,自诩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可他儿子随口抛出的一个“赚钱的点子”,其背后蕴含的治国之理,却比他苦思冥想数十年的帝王心术还要深奥,还要有效。
这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天下,交给自己,是不是有点屈才了?或许……交给这个逆子,他能把大唐经营成一个日进斗金的庞大商号?
“好……好一个‘皇家特许经营’!”李世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走到李承乾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此事,就这么定了!只是,如此重要之事,该交由谁来总领?”
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承乾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地摆了摆手,重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卷。
“别看我,我只负责出主意,不负责干活。这事儿简单,舅舅不是刚为国分忧,出了血吗?就让他把这血再赚回来嘛。”
“他跟长安城那些商人熟,人脉广,脸皮……咳,面子大。这‘招商引资’的活儿,舍他其谁?”
被子里传来李承乾最后的指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轻微的鼾声。
“哦对了,告诉舅舅,这叫‘资源变现,人脉盘活’……让他好好干,干好了,年底给他发奖金……”
长孙无忌,这位刚刚从“被割肉”的悲痛中缓过来一点的赵国公,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长孙无忌,当朝国舅,百官之首,现在……要去当一个“招商办主任”了?
而且,太子殿下好像还许诺了……奖金?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又刺激的感觉,在他心头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