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之无视滴落的墨迹在纸上晕染出的明显痕迹,强行握着云潋的手,继续在宣纸上描绘着笔直的翠竹,勾勒出一片片锋锐有神、错落有致的竹叶。
“嗯,让他们去看看吧。”
“是。”
属下领命,带着裴府管事去了太医暂住的院落。
等屋内再次归于平静,燕绥之饱含醋意地询问:“心疼了?”
云潋明显察觉到燕绥之的不悦,赶紧调整好状态,温柔回话:“怎么会。”
可燕绥之却不肯放过她,搁置下毛笔,掐着云潋的腰肢,将怀中的人转了半圈,两张出尘的脸,顿时暧昧的靠近。
燕绥之不肯让云潋轻易过关,继续追问:“那为何突然停笔?”
云潋深知,燕绥之不好骗,只得半真半假的模糊回应:“不是心疼,是觉得抱歉。若不是我今日惹出这些事来,想必他也不会被罚。”
燕绥之审视地望着云潋,对她的话并不全信。
他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我那位姑祖母惯会钻营,幼年仰人鼻息的生活让她最擅伪装。堂兄是她最珍视的孙儿,是裴家的脸面,以往她可不舍得让他受罪。今日倒真是下了狠心。”
云潋故作惊诧,“既然心疼,他也没做什么错事,为何仍要坚持罚他?”
燕绥之掰开揉碎的帮云潋分析,教她识别大长公主背后的心思。
“裴府府医无数,珍惜药材数不胜数,区区一顿家法,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何至于兴师动众的绕大半个府邸前来请太医,闹到我跟前,不突兀吗?”
云潋也猜得出大长公主的心思,却不得不装作受燕绥之点拨后才恍然大悟的模样。
她顺着燕绥之的话头说道:“殿下的意思是,惩罚裴大人的理由根本就不重要。大长公主觉得您今日迁怒裴府,怒气未消,故意做出种种姿态,闹出这些动静,只为让您消气。”
燕绥之对于云潋的聪颖,分外高兴,亲昵的抵着她的额,揽着云潋的手臂越发收紧,真心夸赞道:“我的好云儿,果然一点即通。”
云潋倒是很感激燕绥之的耐心,她想起今日突然出现的范佥事,趁着燕绥之心情大好,赶忙追问道:“殿下,今日义母身边的那位范佥事,也是您派人寻来的?”
关于军中事务和他谋事的种种计划,燕绥之还不想让云潋知晓太多,便含糊着应答:“凑巧而已。”
云潋一下子便猜出燕绥之有意拉拢范佥事和杨将军,为他夺嫡之事增添筹码。
她今日和义母绑定关系,反倒帮着燕绥之顺利拉拢了范台池这员虎将,让他和杨家借姻亲增强联系,一箭双雕。
他在百姓面前驳斥裴家盘剥杨玉缨,让百姓当众见证他为受压迫者做主,此举大快人心,让人记忆深刻。既让杨家承情又可助他得民心,一举两得。
对于燕绥之的实力和谋略,手段和心胸,云潋倒是从未有过怀疑,早前在宁州时也有幸领教几分。
但是今日事出突然,他依旧能如此迅速的做出判断,精准在一团乱象中,直中要害,妥善布局,拿到最有利他二人的结果。
既打压了裴氏,又笼络了权臣,甚至还不忘用一句话在大长公主面前告裴舟望一状。
这般深沉的心计,雷厉风行的手段,何其可怖。
云潋此刻才终于笃定,接近燕绥之,当真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但与此同时,她再一次郑重警告自己,万万不可对燕绥之袒露半分真心。
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被关在小院中数日,裴伊珞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她数次托新来的婢女去求祖母和兄长解除她的禁足,却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长久的失去自由,家中众人对她彻底的忽视,让裴伊珞越发恐惧不安,好几次因忧思过度而夜半惊醒,嚎啕大哭。
这种无尽蔓延的恐惧,在听闻婶母离开,兄长被家法惩处后达到了顶点。
“祖母对兄长动了家法?”
“是,听说打的很重,连太医都惊动了。”
寒意攫住裴伊珞的四肢百骸,祖母最是器重兄长,如今连兄长她都能随意处置,更何况是她呢?
若继续这般无声无息的活在后院中,只怕哪天她无意间死在这里,都无人知晓内情。
裴伊珞瑟缩在软榻上,扯着新来的嬷嬷不停哭求:“我担心兄长安危,求嬷嬷和祖母通禀一声,让我去看一看兄长吧。”
嬷嬷心软,帮她去求了一次,却被怒气未消的大长公主以她在小姐面前乱嚼舌根为由,胡乱打了一顿,赶到庄子里去了。
裴伊珞彻底慌了,她决定自救,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在裴府中,难得清闲的燕绥之寸步不离的守在云潋身边,整日和她吟诗作对、弹琴作画,情到浓时,还不时将她揽在怀中亲热。
这般亲密无间,使得云潋不得不时刻提心吊胆,小心应对,时间长了,她只觉身心俱疲,分外难挨。
好不容易借着外出散步的由头,短暂从燕绥之身边脱身,由静梅搀着在花园中散散步,身后仍跟着无数婢女亲卫,导致她连和静梅说说体己话的机会都没有。
“云姑娘!云姑娘!”
云潋路过池塘边,刚想着带静梅到凉亭中歇歇,趁机屏退身后的这群尾巴,就听见右侧拱门处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唤。
静梅一眼看到被两个仆从挡在拱门内的裴伊珞,她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挂着讨好的神情,急切希望云潋能停下脚步。
“小姐,是裴姑娘。”
见云潋一行人停下脚步,裴伊珞顿时雀跃起来,急切哀求:“是我呀,伊珞!云姑娘,我有东西想求您转交,不知您可否移步院内,同我说说话。”
对于裴伊珞的主动示好,云潋倒也不意外,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囚禁在后院,再桀骜不驯的性子,也磨的七七八八。
云潋也很好奇裴伊珞想求她些什么,干脆示意静梅带她过去。
门口仆从见云潋过来,立刻松开拦着裴伊珞面前的手臂,跪在地上给云潋行礼,“云姑娘万安。”
静梅见裴伊珞连院门都不敢迈出来半步,只得上前询问:“我家小姐想来拜访一下裴小姐,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两个家仆交换了一下视线,起身从挡住大半的拱门前让开,伸手邀请云潋进入,“云姑娘,请。”
云潋在桌前落座,裴伊珞屏退屋内的丫鬟,亲自端着一盘点心,推到云潋面前,谄媚道:“这是后厨新做的如意糕,云姑娘尝尝?”
“刚用过午膳。”
裴伊珞只得讪讪收回点心,又转头端起另一盘切开的冰镇瓜果,用瓷叉叉起一块儿,想递给云潋。
可静梅却先一步上前伸手挡下,温声解释:“谢裴小姐好意,殿下吩咐,我家姑娘来着月信,不可食用生冷的食物。”
裴伊珞只得将手中的叉子放回,垂着眼眸应话:“是我疏忽了,不知姐姐现下有忌口。”
云潋见裴伊珞为难的模样,终究顾及着她年岁尚轻,给了她个台阶,“裴小姐刚才说想让我帮着转交东西,不知是何物?又要转交给何人?”
裴伊珞顿时活络起来,迫不及待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试探着想递到云潋手中,却在静梅半是威胁和警惕的目光下收回动作,将瓷瓶放在了木桌上。
“我被禁足在此,听闻兄长被罚,心中担忧,这才诚邀云姑娘来此,想让您帮着转交给他。”
云潋却勾唇浅笑,语气疏离:“这种小事,姑娘大可托府中下人跑上一趟。托我来办,似乎并不妥当。”
裴伊珞赶忙趁机向云潋道出现下所处的困境,“云姑娘,自从那日我对姑娘出言不逊,兄长便裁撤了我身边所有熟悉的丫鬟嬷嬷,连奶母都一并赶走。现下我身边虽依旧有不少人伺候,可她们却都听命于祖母和兄长,我实在是孤立无援,支使不动她们,这才不得已求到姑娘头上。”
云潋见裴伊珞依旧不肯说真话,也懒得再给她台阶,只冷冷道:“既是如此,那我先收下,稍后让静梅找个靠谱的小厮跑一趟。”
见云潋伸手让静梅搀扶,起身要走,裴伊珞赶忙伸手拽住云潋衣袖,哀求道:“您不能亲自去一趟吗?”
“裴小姐,我和令兄,并不适合过多接触。”
云潋如何猜不透裴伊珞的小心思,她是想着裴舟望对她有情,想让她出面帮她求情,让裴舟望放她出去。
裴伊珞脸色煞白,干脆从凳上起身,跪在云潋面前,死死抓紧云潋的那片衣袖,就像抓住人生最后一根稻草。
“云姑娘,我骗了您。我请您来,不是想让您帮着送药,我是想求您帮我跟殿下求个恩典。”
云潋此刻才来了兴趣,垂首询问:“你想让我帮你求什么?”
“求您让殿下带我一同回京都吧,再在贺州待下去,我只怕会疯掉!”裴伊珞见云潋面色不悦,赶紧举起手发誓,“云姑娘,我发誓,日后我再也不同你争了。回到京都后,我会躲殿下远远的,绝不会再奢望他的垂怜。您帮了婶母,想必也会发发善心,帮我一次,对不对?”
云潋低声追问:“你在这里想了这么久,也没想到脱困的法子,我带你回了京都,你也仍会是一枚弃子。你觉得回去后,你的父亲母亲不会如现在这般舍弃你第二次?”
裴伊珞没想到云潋会这般直白,她浑身颤抖,许久都说不出半个字。
她十六年都没看透的事情,云姑娘来了不到半月,便彻底看穿本质,三言两语便让她哑口无言。
“听说昨日大长公主将驸马后院的姬妾们都打杀或是发卖了;那群庶子都被卖到外地做仆从;庶女们则被瞒下出身,半卖半送的丢进豪绅后院做通房妾室,换取钱银。”
听到云潋提及家中丑事,裴伊珞没敢言语,可云潋却坐回桌前,静静等着她的反应。
裴伊珞无奈,只得试探着问:“云姑娘为何要提这些?”
“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你的感想,再考虑该如何帮你。”
裴伊珞压低声音,“庶子庶女,通房姬妾,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这些年她们没少在祖父后院蹦跶,争风吃醋,如今打发了,倒也清净。再说了,府中主母处置姬妾,本就理所应当。”
云潋发出一声嗤笑,抽回被裴伊珞攥着的衣袖,低声吩咐静梅将她搀扶起来。
起初裴伊珞不肯,可静梅执着地履行云潋的吩咐,只得再次怯生生坐回木凳。
云潋断言:“以你的见解,你还回不了京都。”
裴伊珞十分急切:“为什么?岱国的贵女们,谁不这么想?家中都是这般教的,践行数辈的观念,何错之有?”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若依你所言,我这个无名无份的女子,你那位做太子姬妾的妹妹,岂不都该认命,不争不抢?”
裴伊珞以为自己无意得罪了还没有名分的云潋,赶忙解释:“皇家毕竟和官宦人家与商贾之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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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姬妾,皆有品级,自然不能随意打杀。”
“可若是得罪了陛下皇后,得罪了皇子呢?不还是可以随意贬谪,甚至绞杀。”
裴伊珞默不作声。
云潋温柔的笑着,语气却十分森冷:“你祖父后院的女子,不过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在后院争风吃醋。她们又不和我一般目不能视,不知美丑。谁不知你兄长是贺州有名的俊俏儿郎,不知殿下风姿俊逸,权势滔天。她们是故意放着同龄的俊秀儿郎不要,非得喜欢你鹤发鸡皮的祖父吗?”
裴伊珞以往只听祖母身边的嬷嬷偶尔抱怨祖父身边的女子以色侍人,抱怨她们不够安分守己。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她便也从祖母那里学会了无数惩治后院女子的雷霆手段。
她的心越来越冷,冷眼旁观地看着她们被祖父囚禁在后院强颜欢笑;更习惯见她们被祖母惩治,痛哭哀号。
“裴小姐,其实你我和她们没什么区别。你那日见到我,下意识便要和我斗,认为是我勾引殿下,认为只要将我比下去,你便能高枕无忧,得到他得青睐。殊不知,赶走一个我,还会有无数个我。当你一心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系在一个人身上时,等待你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失望。”
裴伊珞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她颤抖着声音追问:“你不是很爱殿下吗?爱到不惜为他牺牲生命!”
云潋轻笑,“你与我斗,在男子眼中,不过是两只想要博取关注的狸奴,谁输谁赢,都无伤大雅。他们觉得只要随意给些宠爱,我们便应该感恩戴德。今日他们喜欢高雅娴静的夫人;明日他们喜欢温柔如水的舞姬;年迈后,他们又想从年轻女子身上感受青春。只要你站在被选择的地位上一日,你便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周而复始,直到糊里糊涂的过完此生。”
裴伊珞彻底呆住,云潋的一番话,像是强行撬开了罩在她头上一辈子的厚重帷帐,逼迫她看清了她以往从不愿看清的事实。
云潋也干脆挑明,“你现在回京都,也不过是被嫁给门当户对的子弟,成为你父兄巩固权势的筹码。若我是你,我便跪在大长公主的院门口,用多年的祖孙情求她怜惜。现下她即将动身离开贺州,裴府却无人主中馈,你是亲孙女,由你拿着掌家令牌,坐镇家中,最是妥当。”
裴伊珞似是终于有了主心骨,攥着云潋的手追问:“然后呢?”
“打点好一切,严格治家,让你的祖母父兄看到你的价值。暗中攒下钱银傍身,积极在裴府夺权,就算有朝一日被迫出嫁,也一定要尽力为自己搏一条最好的出路。”
裴伊珞满眼慌张,下意识追问:“我行吗?我......真的可以吗?”
云潋反手搭在裴伊珞手背上,轻声安抚:“没有谁生来便完美无缺,可只要你沉下心磨砺自我,总会比此刻就束手投降好上千百倍。”
裴伊珞感觉浑身都在发抖,半晌她坚定点头,“没错,我不该就此认命。”
这一顿毫不留情的家法,让裴舟望在床榻上躺了七日,前三日他只能爬着,稍一转身,后背被藤条打破的伤痕便再次裂开,鲜血淋漓。
听墨心疼的给裴舟望清理创口,裴舟望正疼得浑身冒汗时,便听见门外传来妹妹的声音,还不等他询问,就见到妹妹带着一众婢女进屋。
“兄长莫动。”裴伊珞接过听墨手中的药膏,亲自给裴舟望涂上,还不忘温柔地询问,“疼吗?”
“你怎么出来了?”
裴伊珞神情如常,完全没有被兄长的急切语气干扰,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气质较往日稳重许多。
“祖母说下月初你们即将启程,现下家中无人挑起大梁,命我暂时处理家中事务。我想着兄长还未成婚,院中并无女主人打理,这才带人过来看看,看是否缺什么,或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裴舟望一时有些发懵,怕这是妹妹以退为进的手段,他试探道:“你当真不想随殿下回京都?”
“不想。”
裴伊珞此刻只想尽力让兄长在父母面前为她多说好话,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裴舟望不相信妹妹会如此轻易的放弃执着多年的二殿下,“当真?”
裴伊珞干脆竖起三根手指,指天起誓:“我发誓,若我贼心不死,天打五雷轰!”
裴舟望赶紧伸手去捂妹妹的嘴,呵斥道:“胡说什么!小小年纪,毫无敬畏。”
裴伊珞赶忙抓着哥哥的手贴在脸颊,故意用幼年那般娇憨且依赖十足的神情望着兄长,“兄长,我谁都不要,我只想永远陪在你们身边。”
裴舟望也多了几分动容,语气软了几分:“竟说些傻话。”
裴伊珞笑得天真,可眼中的情感却十分淡漠。
初一那日,众人整装待发,护送大长公主和二殿下的亲兵卫队绵延数里,手执兵刃,威严十足。
裴伊珞这一旬在祖母的监督下处理裴府庶务,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终于获得了祖母的信赖,彻底拥有权力。她站在送别队伍的最前方,俨然脱胎换骨。
云潋礼貌和裴府前来相送的众人道别,刚想在静梅的搀扶下走下楼梯时,就被燕绥之当众抱起,亲自送进他的马车。
她故意发出一声娇嗔:“殿下!”
燕绥之却充耳不闻,笑着说:“云儿,抱紧些,我带你回家。”
可望着这一幕的裴伊珞眼中没有嫉妒,望着滚滚前进的马车,她低声祝福:“愿你我皆得偿所愿,有朝一日,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