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内,灯光冷白,一张铁桌隔开审讯席与嫌疑人。墙角的记录民警低头做笔,屋里只听见纸笔划过纸面的窸窣声。
孟贵坐在桌子另一边,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放在桌上,时不时互相搓动。
艾心翻了翻案卷,目光犀利地盯住他。
“孟贵,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孟贵努力笑了下,嘴角却扯得有些僵,“不知道啊,我也挺奇怪的……我就洗个澡,怎么就出事了呢?”
常锐坐在她一旁,声音不大,却带着压迫感。
“你车里那三个孩子哪儿来的?准备卖到哪儿去?这条线上还有谁参与?一次说完。”
孟贵脸色立时垮了,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挤出一句:“仨孩子……警察同志,我就一代驾,车子是别人给我送过来的,我就开车去江湾浴池那边,送到那儿人家就接走了。后面的事,我真不知道……”
常锐嗤笑一声,语气突然变得犀利起来:“真不知道?你上次来我们局里,坐的也是这个位置,原因也一样,是因为孩子。你说巧不巧啊,怎么碰上孩子的事,每次都是你?”
孟贵低着头不吭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常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缓缓道:“那我们就从头说起,慢慢说。谁让你把车送到江湾浴池门口的?接车的人是谁?”
孟贵嘴角动了动,“就……就有人打电话。跟之前一样,打来电话说去哪我就去哪。”
艾心追问:“男的女的?”
“听不太出来……”
“听不出来?”常锐将椅子往前拉了点,“那你老实告诉我,孙秦安你认识吧?是不是最近见过面?”
话音刚落,艾心的手机响了。她扫了一眼屏幕,随后抬头看着孟贵:“你以为你老婆离开林山了,对吧?”
孟贵猛地抬头。
艾心冷冷道:“告诉你,她在火车上就被抓了,现在正往回押呢。还有,你那些同伙可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了,现在都等着指认完你,减刑回家呢。”
孟贵神情明显一滞,喉结滚了滚。
*
夜幕落下,打拐办公室灯光明亮。
常锐摊开一张手绘的路线图,指着地图上几处标注,语气凝重:“根据孟贵交代的内容,他每次都是接到电话指令,从不同地点接上孩子,开车送到指定位置。这次的交接地就是江湾。至于「小洋芋」,他说是一个叫红姨的人临时让他带走的,说是临时起意。”
“红姨?”尹建生皱起眉,“红头山小区那边有查出什么吗?”
“查了,”常锐摇头,“没发现特别异常。目前唯一线索,只有红姨这个名字,但孟贵说他从没见过她,是单线联系。佳佳正在梳理通讯记录,看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
尹建生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要真能顺着这条线查到她,那就值了。她藏这么深,能露面一次就是突破。”
“还得感谢孙律师。”常锐补充一句,“是他提供线索,我们才盯上的孟贵。”
“对了!”尹建生一拍脑门,“今天一早孙律师还给我打电话来着……我忘接了!”
他立刻掏出手机回拨。
“喂?……什么?你说哪儿?派出所?”
常锐看他神色变了,侧头问:“怎么了?”
尹建生放下电话,两人面面相觑。
夜风猎猎,盘山道蜿蜒曲折,车灯在山道上拉出长长的光痕。
尹建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打着远光灯,眼神比夜色还要凝重。他加快油门,车身在山路间急速穿行。
昕阳省,河冲市,景龙镇派出所。
候问室外,警察小李一边领着尹建生走,一边低声絮叨:“……一会儿说是律师,一会儿说是打拐大V,我还当他胡扯呢。”
尹建生苦笑一下:“别说,他确实是。”
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候问室内,孙文翰靠着墙坐着,一脸狼狈,整个人缩成一团。
尹建生站定,看着他模样,嘴角抽了下,不知该哭该笑。
“开门吧。”他冲小李点点头。
门开的一瞬间,孙文翰猛地站起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尹主任!快救救我——”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拉得很长,像从悬崖边传回的风,带着一种仓皇而又滑稽的绝望。
*
清晨的打拐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茶色的木桌上,尹建生手边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晃了晃,坐在对面的孙文翰则像风干了一夜的狼,狼狈不堪地扒拉着油条和烧饼,鼻梁上一道青肿,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痕,吃得却极香。
尹建生撑着下巴打趣:“孙律师,这儿可不是你们林山市,说喝就喝、说闹就闹。我凌晨三点接电话,一路连夜赶了三百公里的山路来救你,你连个「谢谢」都没有?”
“唔唔……”孙文翰嘴里塞着馍,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倒也没抬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眼神里还带着些许戒备和羞愤。
一旁艾心笑着从茶水间端出一碟热包子,放在他面前,调侃道:“来,咱打拐办的国宴级早餐,今天全给你了。”
孙文翰头也不抬,伸手就抓。
办公室门被推开,邓妍率先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资料。她刚要开口,眼神一转,看到了孙文翰那张肿胀的脸,眉头瞬间皱起。
“这不是孙律师吗?你这是……和谁打架了?”她走过去,神情疑惑。
孙文翰终于咽下一口,正要说话,尹建生抢先答:“让他自己说。”
门外又一阵脚步声传来,常锐和严磊并肩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脸笑意的杨佳佳。
严磊风尘仆仆,鞋面全是灰,外套上还粘着草屑,一看就是刚从山里出来的。
“……是啊,”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那小子每天不是进山摘蘑菇就是砍柴伪装,暂时没啥动静,锐哥让我先撤回来。”
“我们在捧仓有熟人盯着,有事他们会通知你。你在那儿呆着,意义不大。”常锐接话。
杨佳佳正要笑着调侃几句「乡村造型」,一眼瞧见孙文翰,当即收声。
气氛微妙地安静了一瞬,众人视线落到那个狼狈吃饭的男人身上。
孙文翰终于喝完一整瓶矿泉水,深呼吸一口气,把瓶子一丢,靠在椅背上,开始讲述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抬头对着众人,“本来气氛都好好的,我就是借口说这个孩子命中「有劫」想确认一下,看那孩子后背有没有痣。谁知道她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跟我翻脸!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顿打,还被派出所带走了……”
“她是因为你提到「有劫」才起了反应?”邓妍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听上去确实有点问题。一个母亲听说孩子命不好,反应居然是极度警惕……不是心虚,就是害怕真相。”
她说着,看了孙文翰一眼,“不过这些,目前都只是我们自己的判断。也可能她只是个性敏感,单纯防范陌生人而已。”
“不是!”孙文翰急了,几乎拍案而起,“我敢打包票,那孩子就是小洋芋!”
常锐伸手按住他肩膀,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
“但我们要讲证据。不能只靠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