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这一路走来,他并非从未察觉卢丹桃的异常。
只是那时他深陷裴棣带来的阴影之中,自作聪明,一叶障目,将她所有古怪的、不可思议的举动,都归咎于裴棣的阴谋。
直至今日,才从她那些令人惊异的言语之中恍然惊觉,她根本不是原来的卢丹桃。
若他能早日静下心来好好观察,回忆之前种种,便会发现——
她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对着他叫嚣着:
她并非卢丹桃本人。
与他在药铺初遇时,
她表现得对他毫不认识,却能精准识别出他的名字。
遭他挟持之时,自称是裴棣的前未婚妻,以全家遭裴棣毒手,与他有共同敌人,来说服他合作,
却连裴棣的模样都认不得。
单是这两点,便逻辑难通。
而他却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勉强圆了过去。
更别说,她口中不时冒出的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言论。
身为三品大员的千金,分不清东西南北,对男女大防毫不在意。
又譬如当下,她正披头散发,歪头歪脑地看着他。
这些举动,任何一个京都贵女都做不出。
她根本没有隐藏过。
她浑身都是破绽。
卢丹桃歪了歪头,看着薛鹞变来变去的脸色,他目光钉在她脸上,却什么话都不说。
她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
这人突然间的是怎么了。
不会被她气疯了吧?
她也没说啥啊…
薛鹞忽然冷笑一声,轻轻拍落她的手。
卢丹桃一惊,连忙收手:“你干嘛呀?”
却见他神色严肃,阴沉地注视她片刻,终于开口:
“卢姑娘。”
“干嘛?”
卢丹桃瞪了瞪他,神经兮兮的。
薛鹞听她理直气壮地反问,再看她一脸懵懂的模样,嘴角掠过一丝讥诮。
“卢姑娘当日救我经过能重复一遍么?”
卢丹桃心下奇怪。
这个人一天天怎么跟鬼上身似的?
但她还是回答:“我当时被裴棣追杀,为了躲他,我就跑到边境来了,半夜路过乱葬岗,看见半死不活的你,就顺手救了。”
话刚说完,卢丹桃觉得还是不够,难得他问起来。
所以她又补了一句:“你不知道,我当时是背着你回来的,夜那么黑,路那么远,我一个人,冒着危险把你救回来。”
“你要是还对我冷脸,自己说得过去吗?”
你们作为男主背景势力的靖国公府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吗?!
薛鹞眼底掠过一丝讥讽。
她这番话,倒与先前并无出入。
看来救人之事确实为真。
但——
也暴露了问题。
全家遇难,孤身逃出,身怀钱财,不远千里,从京都奔赴寿州,还恰好路过乱葬岗,救下了他。
哪怕是家破人亡,又何必专程逃来这边境寿州?
她摆明是冲着他来的。
他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他身上仅有的,就是薛家旧部的秘密。
思及此,薛鹞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他是有多愚蠢。
因裴棣之故,连如此明显的圈套都视而不见。
以至于差点被她欺骗,套出旧部线索。
卢丹桃看着他的表情,越看越不对劲。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才西斜,这就要网抑云了?
她凑上前歪着头关心着问:“你怎么啦?”
少女的脸突然逼近,薛鹞眸中郁气未散,一把推开她,径直朝前走去。
卢丹桃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十分吃惊:“你这么凶干嘛呀?”
她望着薛鹞离去的背影,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也沉了下来。
他突然发什么神经?
肝火太旺了吧。
薛鹞不语,只一味往前。
卢丹桃也不语,只一味跟在身后。
两人似乎又回到最初那一前一后的状态。
卢丹桃咬唇瞪着他的背影。
心里像是装了个滚筒洗衣机,郁闷生气愧疚几种情绪混杂,不停地打着转。
她犹豫了一番,想追上去问个清楚。
要是真是因为自己刚刚的玩笑话让他生气,或者是无意中戳中他某个痛处,她也不是不能道歉。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说什么。
谁知她才追了几步,就见他径自走向水边,只得止步,守在灌木丛中等候。
好不容易等他出来,她正要开口,又见他转身往林中走去,她连忙喊住他:“你去哪啊?”
马上又找了个理由:“我也得洗澡。”
薛鹞回头:“那便洗。”
卢丹桃鼓鼓腮帮:“你不得守着吗?”
薛鹞歪头:“为何?”
“你中午不是答应过我?”卢丹桃急着想跳脚:“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他中午答应过?
他中午不是只答应她所谓的盟友条款?里面可曾有她沐浴他望风的约定。
况且,目前她身份存疑,还谈何盟约?
薛鹞回身,静静望向卢丹桃。
夕阳透过树叶,连带卢丹桃的脸也泛上一层金色。
他不禁蹙眉,这个女子,她是如何做到与卢丹桃长得一般无二?
世界上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亦或是,真的是江湖流传的……人皮面具。
薛鹞曾听闻,江湖中有人极擅易容之术。
仅凭一张薄薄面具即可仿冒他人,甚而取而代之。
但面具终究是面具,再精细也有破绽,而那破绽便是藏于耳后发际的边缘。
可方才他在河边疑心乍起时,就特意打量过卢丹桃的耳后,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薛鹞眯起眼,肯定是因为那寸肌肤太过白皙,又在日光之下,他晃了眼睛,所以才一时没有看清。
他今日不知为何,看什么都似乎带了层白光。
他兀自沉思,静立不动。
卢丹桃却越看越气。
不讲信用不靠谱。
明明说他们两个是盟友,答应不对她乱发脾气,说了要等她。
结果现在又这样。
她用力踩着草,把闷气都撒在脚下,也不再看薛鹞,自顾自走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
薛鹞的目光掠过卢丹桃的脸,她耳后的那朵野花因她剧烈的动作摇摇欲坠,晃了几下,轻轻掉落在地。
他的视线扫过落花,又落回她耳畔。
那一小片如玉的肌肤已被青丝彻底遮掩,挡得严严实实的,
看来要想看清,恐怕得近距离才行。
他摸了摸暗袋中,卢丹桃昨晚从暗卫身上偷来的药,忽然开口:“我是去给你打兔子。”
“你不饿?”
卢丹桃瞥了他一眼,“我不饿。”
“我可以吃野果。”
“那些果子已经被我丢了。”
“你丢它干嘛呀?”
薛鹞找了个她最无法接受的理由:“我弯腰捞尸体的时候,衣裳也被河水弄湿过。”
卢丹桃:……
“我可以自己摘。”
薛鹞沉默了片刻,起身:“行。”
“那你就自己摘吧。”
卢丹桃见他真就冷着脸起身,杏眸圆睁,满脸难以置信。
他、他、他到底是要干嘛?!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小人东蹦西跳,疯狂咒骂:王八蛋,渣男。
深山夜色来得极快。
卢丹桃气才生到一半,夕阳已迅速西沉。
参天古木遮蔽天光,林间顷刻暗了下来。
她有些无措,抿紧唇望向薛鹞离开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身去找他。
但很快,她就按捺自己坐好。
她又没有做错,是他自己发脾气的。
哪怕就算她真的是开玩笑惹他生气,他也可以直接说出来,搞这些冷暴力。
她最看不起冷暴力的人了。
特别是男人!
她嘟嘟囔囔不一会,林间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卢丹桃回头瞥见是他,轻哼一声,扭过头去,摆出一副“懒得理你”的姿态。
薛鹞扯了扯嘴角,也没搭理她。
只自顾自地洗剥兔子生火烤肉。
火光摇曳,熏得人周身暖呼呼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烤肉的香味。
卢丹桃抽抽鼻子,望了过去。
她不饿,她不吃野味的。
她就是看看,这个兔子薛鹞是怎么处理的。
只见一只看上去很是肥美的兔子被夹杂木棍之上,表皮已经被烤得焦黄,看起来很是酥脆。
卢丹桃偷偷瞄了薛鹞一眼,趁他不注意,悄悄朝前挪了一个位置。
她往火堆前凑了凑,想要看清楚这层皮是怎么烤的。
却不料……与薛鹞的对上了目光。
她瞪了瞪眼,看什么看。
她又不爱吃焦焦的皮,她只爱吃嫩嫩的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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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四目相对,薛鹞眼中的讥讽太过于明显。
卢丹桃还是没忍住,率先开口:“这林子冷,我烤烤火,不行吗?”
薛鹞扯扯嘴角:“我可什么话都没说。”
卢丹桃咬着唇:……
她就觉得很冷。
这深山老林的,就是冷。
林子寂静,只有不知何处昆虫发出窸窸窣窣的哼哼叫。
突然,火堆中炸出一声啪响。
薛鹞凌乱的思绪被中断,他从火光之中抬眸。
视线还未曾触及卢丹桃,并已听见她的声音:
“好。”
薛鹞:“……?”
他视线往上移,只见卢丹桃半侧着身,姿态孤傲地望着他。
薛鹞蹙眉,觉得她这神情……莫名眼熟。
随后便听她端着那副清冷姿态,几不可察地颔首:
“可以。”
“什么可以?”
“既然你诚意邀请我吃……”卢丹桃学着薛鹞平时的语气,冷冷开口:“可以。”
薛鹞:……
他什么时候邀请她吃?
但。
他低头看向木架之上那只被下了迷药的、烤得香喷喷的野兔。
这不重要。
薛鹞低下头,只要她吃,他的目的就已达到。
要想摘下她的人皮面具,就必须要先把卢丹桃迷晕,才能便宜行事。
薛鹞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用匕首切下撒了药的那一侧兔肉,递了过去。
卢丹桃偷偷咽了咽口水,正打算大口啃下,眼角瞥见薛鹞正望着自己。
不行。
她要保持高冷的形象。
她状似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发现薛鹞已看不清自己动作,先将自己极为不爱吃的焦皮扯下,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
月儿高悬,万物寂静。
薛鹞看向前面靠着树干,头已经歪了过去的卢丹桃。
静待片刻,才缓缓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
少女的脸映在火光中。
许是一路奔波不停,现在的卢丹桃,比两日前他刚醒来时见到的,要瘦削一点。
薛鹞目光微移,落向她下颌边缘。
他轻轻撩起她的头发,仔细望向她耳后,还是如白日所见,白白净净,没有瑕疵。
薛鹞眯起了眼,神色微凛,伸手轻轻捏住她的脸颊,拇指按在下颌边缘,细细摩挲。
触感柔软细腻,没有任何突起。
他眉头越皱越紧。
指腹缓缓上移,抚过那软嘟嘟的脸颊——
触感轻柔,微带弹性,紧致、细腻。
没有疤痕,不见皱褶,比宫中最上等的缎子还要光滑。
薛鹞慢慢收回手,垂下眼眸。
没有人皮面具。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紧闭双眼,沉沉昏睡的卢丹桃。
若不是人皮面具…
那剩下来的解释便是——
这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但薛鹞从心底不愿相信这个推测。
原因无他。
只因卢丹桃方才河边那一番河水分层的阔论。
那里面提到的密度、重量、尸体腐胀。
皆是他闻所未闻之说。
对于自己学识,薛鹞从不妄自菲薄。
京都高门在典籍学问方面底蕴深厚,薛家虽是武将世家,亦不例外。
这是事实,也是潜规则。
靖国公府虽不认同,但在朝一日,总要随大流。
若连他都未曾听过……
薛鹞收回匕首,慢慢坐回树下,手指无意识摩挲,想要拭去残留在指腹间的细腻温软之感。
他缓缓吁出一口浊气,合上双眼。
若是排除相似之人的可能。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种解释——
借尸还魂。
山间凉意渐深,月华洒落。
少年修长的身影在火光中被拉长,清瘦的身躯半隐于树干暗处。
他凤眸微掀,幽深的视线隔着摇曳的火堆,停在正背着自己沉睡的少女身上。
会是借尸还魂么?
火光啪地炸响一声。
卢丹桃心里不自觉跟着抖了抖。
她尽力忽略着背后那道强烈的视线,速度极慢地睁开眼,屏住呼吸。
手心捏得死紧,却不敢移动半毫。
她心跳如雷,整个人化作尖叫鸡,在打着擂鼓的心脏上狂叫——
他!
他他他!
他居然在偷!偷!摸!她!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