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美人救错龙傲天后》
1. 懂王
“你不要冲动,我是个好人。”
狭小黢黑的破旧房间里,眉心缀着一点红痣的貌美少女卢丹桃,语重心长地劝着身后持刀的俊美少年。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先把刀放下。”
“嗤。”一声冰冷的嗤笑自身后传来。
颈间传来的尖锐刺痛也随之加剧,卢丹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男主,怎么好像都有点不正常?
·
时间回溯至两天前。
七月十六,月圆。
大雍朝西北边境,寿州城外,乱葬岗。
卢丹桃在山下苦熬了大半夜,终于捱到了午夜时分。
她猫着腰,钻进了那片鬼气森森的乱葬岗。
许是天黑路滑,她脚下被一个半软不硬的东西绊了下,整个人扑通一声重重摔下去。
抬头的瞬间,一张死人脸几乎贴到眼前,卢丹桃心脏骤停,硬生生压下尖叫,连滚带爬地站起,大口喘了几个来回粗气,才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说是乱葬岗,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坳,在月光惨淡的照耀下,周围好像蒙上一层白茫茫的薄雾。
她一脸痛苦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因为穿了,她一个正当年的女大又怎么会大半夜跑到这鬼地方来刨尸呢?
没错,她穿了。
在一个月前,在实验室里被半成品器械甩飞,直接穿进了这本风靡全网,连载十年,字数高达一千多万字的大男主狗血权谋文里。
成了书中那位只占了两行字的八十八线女配,和她同名同姓的——
卢丹桃。
一千多万字里,她就占了两行。
而且这两行字的作用,还是为了凸显男配大反派的阴狠毒辣,利欲熏心,为了权势不惜将青梅竹马一家灭门,以此作为自己功勋的垫脚石。
要不是她穿过来时就躺在漆黑崖底,周围全是散落破碎的马车残骸,又在衣服内袋里摸到那份沾满泪痕的遗书。
估计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对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因为她完全没有继承到原主的记忆,大脑空空如也。
卢丹桃当场就笑出声。
气的。
但也许,懒人就有懒人的福气。
卢丹桃懒,在翻了十几章原著后就想着跳章,谁知当她点开目录,居然发现目录压根翻不到底。
卢丹桃瞬间就萎了,直接跑到某站去看大佬们写的分析文。
那些分析文写得有理有据,抽丝剥茧般将剧情中有提及的剧情,没提及的男主暗线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而且作者还在分析文下面点了赞。
这代表什么?
官方认证!
于是卢丹桃马上开始埋头苦读,在大佬们的引领下,虽然她原著只看了十几章,但她对全书的剧情,可谓是了如指掌。
所以她敢确认,目前整个书中世界,没有人会比她,更懂剧情。
按照分析文里说的,反派裴棣构陷恩师后,便从鹰扬卫副指挥使升为正使,正式接过皇帝鹰犬的权柄。
在这的一个月后,龙傲天男主将在西北的小镇上遇到他人生中最惨痛、最屈辱的一次重伤。命运的齿轮由此开始转动,他在养伤的时候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贵人——
他的恩师,前靖国公麾下军师。
从此男主一遇风云便化龙,从市井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了经世之才,从西北一路收获良将,挥师南下,最终登基为皇。
而她穿来的时间节点,刚好卡在男主命运转折点的一个月前。
理清思路,卢丹桃捏紧小拳头,暗暗发誓:
她既然来了,就不会在这!当一条咸鱼。
大男主,龙傲天,意味着什么?
财富!地位!权利!未来!
她当即将原身的遗物一捞,裹了块面巾将那张容色姣好的脸蒙住,雇了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镖局,颠簸了一个月,终于在今晚之前赶到了这——
寿州。
这座位于大雍朝西北的边境小镇,并且爬上了这片乱葬岗。
那么,男主现在在哪呢?
她再次弓起身,往乱葬岗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寒意越重。
明明圆月高悬,但这片区域却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卢丹桃一手紧攥衣角,屏住呼吸,壮着胆在一堆破烂草席里翻找。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缝隙里,她瞥见了一张少年的脸。
她使劲将他拖了出来,颤着手翻开他的衣摆,眯眼凑近细看,那腰腹间果然有一个深红色的心形疤痕。
找到了!
严云!
这本大男主文中的大男主!
虽然历经劫难,但人物底色依然纯良的男主!
和其他龙傲天不一样,有恩必报,加倍报,涌泉相报的男主!
卢丹桃很记得,书中有一位贫穷渔女,在男主走投无路时收留了他,待他发迹后,便寻到她,敕封其为县主,从此皇权护身,吃喝不愁。
卢丹桃来到这个世界,身上有钱,脸上有颜,但她没有路引,是个黑户,没有权势,钱和颜都保不住。
她最缺的就是权势。
而男主现在没有,以后绝对有,还会有很多。
渔女只是收留了他,可她卢丹桃那是从鬼门关把他救回来,她肯定不止是一个县主吧?
起码得封个王啥的。
光是想一下,卢丹桃就爽到不行。
她奋力将男主拖到一边,打算弄个方便的姿势把他拖回寿州城里去。
却忽闻黑暗中传来了一串整齐的脚步声。
卢丹桃吓得把少年搂上往草堆一躲,屏住呼吸伸出眼睛偷看。
只见浓雾中走出几个骂骂咧咧的男人,似乎穿着短打,长得一身腱子肉,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大刀。
“合着那些帽子做事都不利落点,反倒要我们这些做贼来收收尾。”
“官匪官匪,谁让咱们在后。”
为首那人利落地刀起刀落,将男主原来位置周围躺着的尸体又捅了个遍,“得了,甭废话了,干完赶紧撤。”
卢丹桃紧张到窒息,她眯着眼睛看着那几双大脚在地上浓稠的血迹上踏过,最终消失在树林中。
待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敢大口呼吸。
妈啊,真的杀人了!
卢丹桃心口砰砰响,生怕那群人再杀回来。她一刻也不敢停,手脚麻利地将男主背起,马不停蹄地往寿州城里赶。
也许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吧。
寿州城离乱葬岗不远,但也不近。
男主看着瘦削,但一点都不轻。
原身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卢丹桃就顶着这副身躯,全凭一股意志力,硬是将这沉重的少年背回了寿州城。
寿州城是座老旧不堪的城池,说是叫城,其实就是一个小镇。
身处边境,天高皇帝远,当年靖国公将蛮子打跑了以后,寿州城就没有遭受过敌袭,犹如一根常年绷紧的皮筋顿时松懈了下来。
守备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形如虚设。
卢丹桃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男主背进了城,顺着今日下午做好的标记,在大街小巷中曲曲绕绕,气喘吁吁地来到一家药铺门前。
药铺门前悬着一块布帘,上书四个遒劲大字——
妙手药铺。
就是这!
分析文中被大佬们重点标记出来的回血点。
原因无他,就是书中寿州城大大小小的事件里,妙手药铺出现的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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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极,但都不是坏事,基本都是‘妙手药铺的老大夫来给谁谁谁看病’之类的npc旁白。
可无论是寿州的地头蛇官兵,还是凶悍的山贼流寇,似乎都默契地避开了这里。
它就像二战时候的瑞士,一个妥妥的中立地带。
就很适合她带着男主回血。
她将男主丢在药铺门前的阶梯上,上前大力拍门,喘着粗气喊道:“大夫!”
过了好一会,药铺的木门终于被人打开了,一个小药童探出头来,“这是发生何事?”
卢丹桃累到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用手指着地上瘫成一团的男主。
药童顺着她的手指探头一看,惊叫一声“哎哟!”便飞快缩回店里找老大夫去了。
几个呼吸后,一位睡眼惺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便被药童扶着走了出来,他眯起双眼往地上一扫,啧啧了两声,眉头紧锁:“小姑娘,你这是从哪找来的血人啊?”
卢丹桃两眼一眨就开始编:“这是我哥哥,我们在路上遇到山贼,他为了护我被伤到了,大夫你帮帮我救救他吧。”
老大夫原本眯起的双眼倏然睁大了些,两道花白的长眉微不可察的一扬:“遇到山贼了啊……”
他快步往里走,往卢丹桃招招手,“快快把你哥哥抬进来。”
“诶!”卢丹桃也朝小药童招手,示意他快来帮忙。
“就是这个伤势啊,治好估计得花不少银钱啊。”老大夫仔细端详着少年的脸色,又掀开他的衣服,“瞧这,伤口直直刺入腰腹,伤口宽约二寸,看起来像是大刀之类的利器造成。”
卢丹桃拘谨地站在老大夫身后,焦急地看他将伤口挑来挑去,她总感觉这个大夫不像在看病,而像是在验尸。
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出声:“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
见老大夫侧目回头,她连忙拍了拍腰间鼓鼓的钱袋,有些急切道:“没关系的大夫,我有钱,只要能治好我哥哥就行。”
老大夫闻言,噤了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卢丹桃有些尴尬,怕对方误会她在炫富,又找补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我哥哥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大夫你只管用好药,只能能让我哥哥尽快好起来。”
她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少年,“我在这个世界全靠他了。”
老大夫听完恍然点点头,似乎被这兄妹情感动了,立刻指挥药童麻利地替少年止血换药,又让卢丹桃到柜台开方子结账。
等卢丹桃忙完所有琐事回到客房时,天光已然大亮。
晨曦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少年脸上。
直到此刻,卢丹桃才真正看清这位男主的模样。
这男主……
他,很白。
白的近乎透明,但不是冷白,也不是失血过多的惨白,而是一种病态的,像是好久没见过阳光的……
毫无生气的苍白。
仿佛一碰就碎,一照即化。
卢丹桃不禁有些好奇,歪歪头,凑上前去,视线细细扫过少年的脸。
其实原著对男主容貌着墨不多,而分析文对于男主容貌的描述也是根据书中零散线索归纳整理出来的。
总的来说,就是还算俊秀的一张脸。
可眼前的这张脸……
卢丹桃第一次觉得分析文分析得有点不对。
这不是还算俊秀的脸。
这是一张万分俊美的脸,容色昳丽,又夹带这少年特有的清爽,很难评,就是很好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容貌好不好看都不影响他当男主。
看着床上少年胸膛平稳起伏的节奏,卢丹桃紧绷的心弦一松,整个人瘫坐在地。
奔波了那么久,她终于……
抢先把男主救回来了。
2. 复仇者联盟
薛鹞感觉自己死了,但又像是没死透。
脑子昏昏沉沉,一时是血流成河的府邸,一时是暗无天日的地牢。
浑身发冷又发热,冷笑与哭嚎在他脑里打着转。
倏地,一阵尖锐声响刺破困住他的重重迷瘴,直冲他的脑仁。
那声音如同铁器刮地,又似曾听过的哀乐里突兀炸裂的唢呐,刺得耳膜生疼,比阴冷死寂的地牢更令人窒息。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猛地睁开了眼。
刺目的光亮映入眼帘,他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少女正费力地挪动门前的药炉,炉底摩擦地面,发出那令人牙酸的噪音。
阳光洒在她光洁的额上,映得眉心一点红痣愈发鲜艳欲滴。
这颗红痣……
薛鹞眯起了眼。
红痣少女卢丹桃似有所觉,疑惑地回头望向屋内,里面静悄悄的,少年依然安稳地睡在床上。
她蹙紧眉头。
都睡了两天了。
他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该不会不醒了吧?
“阿桃姐。”院中传来小药童的呼喊。
卢丹桃扶着门框,回头应道:“怎么了?”
小药童往后指指,“药收好了。”
“来了!”卢丹桃将手中蒲扇往桌上一搁,快步出门。
这已是卢丹桃拿的第五次药。
男主伤得不轻,尽管伤口已经清理包扎了,但药还是不能停。
老大夫每天上午下午都来看一遍,每天两剂药。
诊脉按次收费,药也是。贵得离谱,还不包煎药。
从小药童手里接过药,卢丹桃心疼地拍了拍钱袋子,原本还鼓鼓囊囊的,如今都瘪下去了。
她又歪头看着手里的小药包,怪不得分析文能整理出老大夫不管刮风下雨白天黑夜都会出诊。
这种收费标准,换作是她,下刀子都去。
卢丹桃边思索着,边踏进房间,心里盘算着是否能用点物理手段把人弄醒。
忽然,一只手臂猝不及防地将她向后拽去。
还未等卢丹桃反应过来,一把冰凉的锐物已悄然抵上她的咽喉。
凭借她多年看剧经验,卢丹桃一下就推测出这玩意就是一把匕首。
冰凉坚硬的触感与她脖间肌肤相触,让卢丹桃背后瞬间爬满鸡皮疙瘩。
她声音发颤:“谁?!要干嘛?!我没钱的。”
“别吵。”一道沙哑又夹带浓厚倦意的少年嗓音自身后响起。
男的?
卢丹桃下意识瞥向床铺,那上面被褥凌乱,原本躺在的人已了无踪迹。
她背后的是男主?
“裴棣在哪?”少年冷声问道。
“裴棣?”卢丹桃懵了一瞬,跟着同音重读了一遍,她下意识摇摇头:“我不不知道。”
背后少年没有回声,只将刃尖朝她脖间微压,冰冷的锋刃刺得卢丹桃倒抽一口凉气,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不是,等会。
裴棣?
大反派?她前任?
男主现在认识他吗?
她怎么不记得分析文里面有说过?
也许是看漏了?前几个星期刚好是考试周,她忙起来也没及时去刷新。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男主现在就和反派有仇,这对她来说,是大大利好啊。
不就是有仇吗?她也有!
裴棣灭原主满门,这个仇她是肯定要帮忙报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和男主现在是什么?
盟友!
“不知道?”
耳畔拂过少年温热的吐息,卢丹桃本能地想偏头躲闪,但顾忌颈间那把匕首,又生生忍了下来。
“我不知道。”卢丹桃说道:“但是我确实认识他。”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其实是裴棣的未婚妻。”
“曾经是。”卢丹桃补了一句。
“但现在不是了,我现在是他的仇人。”
“仇人?”
“嗯嗯!”卢丹桃想点头又不敢,只得抬着下巴往后昂了昂:“那个崽种,为了上位,灭我卢家满门。幸亏我阿爹阿娘早有安排,将我送出京都。
可谁知道那个狗东西,连条后路都不给我,带着人死命追我,把我逼到崖边。
天那么黑路那么滑,他拼命追我拼命逃,结果一个不小心,我就摔了下去了。幸亏我平时求得神多自有神庇护,福大命大,掉进湖里捡回条命。
为了躲他,我逃到边境来。”
“才救了你。”她着重强调。
薛鹞垂眸,视线扫过怀中少女光洁的额间,她半昂着头,眉心那颗红痣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
杀她全家?
薛鹞嘴角牵起一丝讥诮,要不是认识她,他就真信了。
卢丹桃。
这个名字可谓响彻京都。
京兆府尹独女,因眉心长有红痣,儿时被送到道观当了几年仙童,他幼时还曾跪在垫上拜过她。
但她最出名的还要数当年对平远侯府二公子裴棣痴缠,整日追着他跑的事迹。
那种事单他见到的就不下数次。
上次听到她名字,还是半年前他被囚于鹰扬卫地牢,裴棣那狗贼特意到他面前炫耀,说靖国公府的忌日,将会是他的大喜之日。
本该稳呆京都的裴家未来新妇,如今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寿州,还口口声声说救了他……
卢丹桃等了一会都不见身后人回应,她决定乘胜追击:“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但是……”
“你不要冲动,我是个好人。”
“不然也不会把你从乱葬岗背回来还找了大夫,是不是?”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先把刀放下。”
“嗤。”身后传来一声冷笑,“编得不错。”
感受到冰冷的刃口往自己喉咙又压深了一点,卢丹桃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现在的男主是不是都不太正常。
她都说真话了,他居然还继续用力。
“编得不错?我……”卢丹桃反驳的话到嘴边,又被颈间的冰凉逼了回去。
迂回为上,迂回为上,不要刺激他。
她脑子疯转,突然灵机一闪,想起大一暑假她误入的保险训练营,那个老师怎么说来着,要针对用户痛点,进行针对性的输出方案。
她垂眼盯着横在自己肩上的冷白手臂。
“是他伤的你吧?”
感受到手上匕首一顿,她心里心中暗喜:yes!保险大法有用!
“你恨他吧?想报仇吧?”
薛鹞怎么会不想报仇。
裴棣那狗贼,三年前与皇帝合谋炮制靖国公叛国案。
短短几日,皇后长姐自缢宫中,靖国公府满门抄斩,世子哥哥连同薛家军葬身西北边境。
而他,被裴棣囚禁在鹰扬卫地牢三年,每日每夜变着法子戏耍折磨,就为了从他这撬出薛家军残部的下落。
一个多月前,他在饭菜中发现一张字条,详述逃脱之法,并指示他逃往寿州,残部将在这静待他的到来。
当时他便疑心,是否又是裴棣的设下圈套,像以往一样,搭一个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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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在戏台上作困兽之斗。
但转念之间,他仍决定冒险一搏。只要离开了地牢,他便有一线机遇。
所以他依着纸条上的法子逃出地牢,简单易容后找了个车队,一路西行来到寿州。
谁知半路卷入了山贼劫车案,混乱中他不知被谁捅了一刀,重伤倒地,意识模糊之际,只觉被人用草席随意一卷,抛了出去。
待他醒来后,便在此处,还见到了卢丹桃。
如今想来,那纸条想必也是裴棣的手笔,诱他来寿州,只为将薛家残部一网打尽。
但现在他既已到寿州,必不会坐以待毙,白白再让裴棣控制。
只是……
薛鹞不动声色地扫视屋内。
只是不知裴棣那狗贼藏身何处,周围有多少埋伏,他该如何逃脱,以及,残部消息那狗贼又……
“和我合作吧。”怀中少女静静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是他前任未婚妻,我和他一起长大,他的死穴我都知道。”
“只要你我合作,以你的能力和我的计谋,我们定能杀回京都,将裴棣剁成肉泥!”
薛鹞瞟了她一眼。
她这话倒是提醒他了。
她是裴棣未婚妻,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换言之,她就是他手上的人质。
也是裴棣的软肋。
裴棣在哪她绝对知晓,周围有哪些埋伏她肯定也知晓。
最关键的是,那狗贼既费心设下如此大局,他手中关于薛家军的情报必定不少。
与其逃出去东躲西藏大海捞针苦苦搜寻,不如就在此先把伤养好,将计就计,获取情报,杀裴棣一个触手不及。
思绪翻飞间,薛鹞主意已定。
他撤下匕首,松开卢丹桃,虚弱地倚靠到了墙上。
卢丹桃等匕首离开脖子范围,才一个跳跃往后转身,蹦到离他两三步外的地方,谨慎地看着他,犹如在看一个恐怖分子。
只见那少年倚着墙,俊美的脸上满是汗珠,那双漂亮的凤眼半垂着,像是力气已殆尽一般。
卢丹桃往前半步,试探着确认,“你叫什么啊?”
薛鹞抬眸,眼中划过一丝讥讽,她在装什么?
本想不理她,想了一下,他还是开口,只是把原本已到嘴边的薛字又吞了肚子。
“延云。”他最终说。
狗贼不诛,血仇未报,他没有资格背起这个薛姓。
但靖国公幼子,薛鹞薛延云,在京中无人不识,更别说天天追着裴棣跑的卢丹桃。
果然,眼前少女闻言双眼一亮,薛鹞扫过她那副如同饿狼见肉的表情。
他嘴角微扯,心下冷笑。
既然决定将计就计,那他也就不拧巴了,抬起手臂,指挥着说:“扶我到床上。”
“哦。”卢丹桃下意识应声。
走出两步才回过神,不对啊,他拽什么?
还没登基呢怎么就把皇帝谱摆上了,她很像一个丫鬟吗?
她鼓鼓双腮,但转头瞥见他惨白的脸色,又默默忍了下来。
算了,先治好再说吧。
再拖下去,她钱包真的要见底了。
薛鹞躺回床上,又朝她指挥道:“茶杯。”
卢丹桃深吸一口气,又默默将茶杯递过去。
“那咱们就算成立了。”卢丹桃说。
薛鹞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就两个字,什么?
“复仇者联盟啊。”卢丹桃的食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我和你,结盟。”
“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得有福同享才行。”
3. 我听你的
“复仇者联盟啊。”卢丹桃的食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我和你,结盟。”
“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得有福同享才行。”
有难就各自飞吧,她谢绝同当,卢丹桃在心里补了一句。
薛鹞听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嘴角轻轻一扯,将手中茶杯递向卢丹桃,下巴往桌上一扬,示意她放回去。
卢丹桃瞪了他手中那茶杯一眼,当做看不到他的动作。
她直视薛鹞的眼睛,语气诚挚:“我叫卢丹桃,你可以叫我丹桃。”
薛鹞点头,“卢姑娘。”
又将手中茶杯往她跟前递了递。
卢丹桃还是当做没看到。
笑话。
她又不是丫鬟,她是来当王爷的好吗。
她往薛鹞那边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问道:“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进行?”
比如说,离开这以后要去哪之类的。
薛鹞闻言,目光落在眼前这张芙蓉面上,少女杏眸圆睁,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他手臂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心下感觉有些可笑,她是太天真还是真的傻?
竟如此明目张胆地刺探。
是凭何以为他会轻易告诉她?
他开口:“计谋之事,不正是卢姑娘所长?”
卢丹桃:“……”
她下意识咬了咬唇,刚刚她嘴巴是快了点,但他才是男主,后续要按照他的剧情线走不是。
她怎么知道他下一步要干嘛,她是来蹭业绩的又不是真的来创业的。
她看向薛鹞,想要再争取一下。
谁知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阖上双目,靠着软枕独自睡去了。
卢丹桃哽了一下,一股憋闷感油然而生,就像小组会议上她假意客套几句,结果所有作业就全砸到了自己头上一样。
她捏紧小拳头,隔空朝薛鹞那张苍白的俊脸狠狠虚打了几下。
待气息稍顺,她正要起身离开,身后却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卢姑娘。”
卢丹桃身形一僵,她刚才的小动作不会被看到了吧……
她缓缓回头,挤出一个假笑:“嗯?”
只见薛鹞靠在床上,脸色仍旧有些苍白,问道:“卢姑娘,你认识我吗?”
卢丹桃:?
这是什么鬼问题,刚才不是才介绍过。
她点点头:“当然认识。”
随即绽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你是我最亲爱的盟友。”
薛鹞凝视着床前站立的少女,她神色自然,没有半点弄虚作假的痕迹。
他眼帘低垂,心中疑窦丛生。
从方才他就奇怪了,卢丹桃看他的眼神,完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靖国公府和京兆尹府没有多少往来,但大家自幼都在京中长大。况且,以她昔日对裴棣那份痴缠,他的容貌又怎么会不知。
可她方才的表现……
薛鹞再度抬眼,审视少女那双黑白分明、澄澈得像不染纤尘的眸子。
她没有在表演。
她是真的不认识他。
失忆?
他心下冷笑一声,裴棣……还真做得出来。
“怎样?我的盟友。”卢丹桃看他表情诡异,有点奇怪问:“你是不是有想法?”
薛鹞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又缓缓闭上双眼,丢下一句:“姑娘对裴贼了解甚多,自是知晓如何才能迅速取他狗命。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全听姑娘的安排。”
卢丹桃:“……”
那你问那个问题是要干嘛。
她无语离开,转身那刻又看了一眼少年的表情,三份淡漠六分孤傲,还有一丝丝讥讽。
哦,卢丹桃懂了。
这是在故意找茬,讽刺她呢。
她撇撇嘴,这个男主真和原著里说的不一样。
但无所谓。
反正分析文说了,男主和那个谋士的相遇就在这几天。
等把他的伤势调理得差不多,她就把他带到大街上。
大男主嘛,往那一杵,机缘自己就蹭上来了。
想到这,卢丹桃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刚才给少年端茶时放在桌上的小药包,她记得那老大夫说,这药的作用是让男主尽快苏醒,那现在男主都醒了,这玩意还能吃么?
别给他吃挂了。
她得去问问。
卢丹桃拎起那药包,转身便出了房门。
卢丹桃前脚刚走,薛鹞后脚便倏然睁开眼睛。
他掀被起身,悄无声息移至门后,将身形隐于阴影之中,目光紧锁卢丹桃的背影,看着她走到正堂处停了一会,又步入正堂。
卢丹桃刚踏上正堂台阶,便见那老大夫正对着几名官兵打扮的汉子子点头哈腰,细声低语着什么。
具体的她听不清,只隐约听到那官兵说着:“……这点可不够,你的货得多。”
而那老大夫连连点头,又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塞了过去,待那人收下后,他才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
卢丹桃不禁面露同情,怪不得这个店能在寿州这个哥谭小镇黑白通吃。
原来是这样。
果然,做生意古往今来都不容易,上下打点缺一不可。
刘津躬着背,目送蔡捕头走远,心里暗啐了一口,这些狗官,贪得无厌,十天半个月就来让人上贡,比他们这些做土匪的还像土匪。
钱要拿,药材要拿,连女人也要抢。
那黄大人手那么狠,打死的小姑娘比他家里吃的鸡还多,他能到哪里去寻人。
正自恼恨,一转头,却见卢丹桃独自一人立在通往后院的门边。
俏生生的身影,杏脸桃腮,配着身上那袭粉裙,恰似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
他怎么就忘了,他后院还藏着这么一朵花呢。
刘津瞥见她手中的药包,笑着问:“可是你哥哥有什么事?”
卢丹桃摇头:“我哥哥他醒了,我是想问,他既醒了,那这个药……还能吃吗?”
“醒了?”刘津面露讶色,他记得那少年腰腹间被捅了一刀,伤得还挺重,他都以为他撑不了几日,还死命往这兄妹身上薅钱。
没成想竟挺过来了,还醒得这般快。
他摆摆手:“既是好了,自然不必再喝药了。”
“不要喝药了?”
“当然。”
“那……”卢丹桃有点不太好意思,“那这个药,能退吗?”
话一出口,卢丹桃的耳尖就已经烫起来了。
她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扯,毕竟药材那么琐碎,还混在一个纸包里,把它们重新归类估计都挺费时间的。
但她快要没钱了。
更何况这钱还不是她的,是原主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可以。”
卢丹桃惊愕:“真的?”
刘津捋须颔首:“自然是真的。”
他双眼微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眼神清澈懵懂,似乎还未比世间俗事污染过一般。
瞧着……似乎比一般的小姑娘还要好骗一点。
“你们兄妹遭此劫难,也是可怜。老夫身为医者,便是能帮就帮。”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但虽然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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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可平日还是得好生养着,日常多进些药膳,方是康健之道啊。”
卢丹桃喃喃:“药膳……”
这玩意听着就贵,这种补品不都是有钱人才能吃的吗?
刘津端详着她神色,缓缓开口,“不过,令兄倒也是与老夫有些缘分。”
卢丹桃不解抬头,见那老大夫指着蹲在柜台下打瞌睡的小药童:“我家小童亦是先天不足之体,平日里都会为他熬些药膳,今日灶上正巧炖着,你若是不嫌弃,便带些回去?”
原来这个小朋友身体不好?
可是…
卢丹桃扫过她扫过小药童那副像米其林轮胎的身材。
看起来不太像啊,这不是挺壮实的么?是吃了才成这样?
这么好的补品……
她试探着问:“要多少钱啊?”
“哎~”老大夫一抚长须,“何需谈钱,那是我家小童日常所需,多炖些也是白放着,还不如与你兄妹二人分享,还能结个善缘。””
卢丹桃眼睛一亮。
免费?!
还有这等好事?
她笑着点头:“这……不太好吧,多不好意思啊。”
刘津笑呵呵:“无妨无妨,也是为我家小童讨点福缘,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正堂,刘津半侧着头,看向脸上乐滋滋的卢丹桃,状似闲聊:“不是姑娘是何方人氏?”
卢丹桃:“我京都来的。”
原主身为京兆府尹闺女,本就是京都土著。
刘津脚步微顿,“京都?”
“京都人士,怎么跑到寿州这荒僻边境来了。”
卢丹桃刚受了刘津恩惠,不太想骗他,又想起薛鹞那副拽样,决定把这个问题丢他头上,她随口瞎扯:“我哥哥硬要来的。我父母都死了,叔婶不仅霸占了家财,还要逼着哥哥娶婶婶娘家人,哥哥气不过,就带着我来找舅父。”
“谁知路上竟遭了山贼。”
刘津压根没听卢丹桃在鬼扯,单看她那个表情,不用听都知道她撒谎,他只在意她话里那句,口中无声琢磨:“你哥哥硬要让来的……”
·
薛鹞听见脚步声渐近,往门后一躲,瞥见卢丹桃与一大夫装扮的老者从正堂出来,径直朝院中厨房走去。
他静待二人身影没入厨房,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见周围寂静非常,不似有人监视,才悄然往前几步,将身形完美掩在厨房窗外一堆杂物之后,侧目往内看去。
只见卢丹桃站在老大夫身侧,正探着脑袋,听他指着旁边一个瓦罐说道:“正是这个。”
而另一只粗糙黝黑的手从另一旁伸出,为二人掀开盖子。
薛鹞微微侧头,那手的主人是一个奴仆打扮的粗壮汉子,
他的目光顺着那执勺的手缓缓上移,落在奴仆汉子的脸上——
薛鹞瞳孔骤然收缩,眼眸瞬间眯成危险的细线。
这个汉子的脸,他认得!
薛鹞曾经见过他。
他受此重伤皆因来时曾遭山贼劫车,而当时将长刀捅进他腰腹的山贼,正是此人!
只是当时的他神情凶狠,而如今,却态度谦恭,脸上全是讨好之情。
薛鹞下意识捂住腰腹间隐隐生疼的伤口。
后脑抵着冰冷的墙壁上,目光如冰,射向厨房内聚在一起的三人。
炉中药膳的浓香混着碗筷撞击的清脆声,顺着窗户缝飘了出来。
同时飘出的,还有卢丹桃清晰无比的询问:“……只要他喝了就行?”
“当然。”,那老大夫笑着应声:“姑娘放心。这药膳对他而言,最为有效。”
4. 连环计
凉风袭来,吹得院中老槐飒飒作响。
薛鹞的目光,死死钉在厨房里言笑晏晏的三人身上。
心下寒意翻涌,脑中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裴贼此次布下的,竟是连环计。
他冷笑着,脑中思绪飞快闪过,很快就将计谋前后迅速捋清串联起来:
先是使计送信诱他前往西北,再假借山贼之名于途中伏击,令他重伤濒死;接着,让卢丹桃以救命恩人姿态出现,将他送到这早已预设的地点。
好让他病中被卢丹桃等人照料,放松警惕,待他身体康复便顺理成章与他们结伴而行。
继而便可以不用吹灰之力,顺理成章取到旧部的情报。
一环接着一环。
从京都鹰扬卫地牢一路延续到西北寿州,裴贼此番投入,不可谓不大。
看来,薛家旧部在寿州闹出的动静确实不小,并且还未让裴贼抓到把柄。
不然那狗贼不至于此,想着从他身上下手。
试图将他捏在掌心,好引诱薛家军自投罗网。
“……那我便拿点回去试试?”
卢丹桃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拽回。
薛鹞的视线沉沉扫过三人,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趁着卢丹桃尚未回房,薛鹞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沿着来时路径离开了。
既然裴棣布好了局,等着他这枚棋子入瓮,那他便静观其变,看那狗贼下一步欲要何为。
·
厨房内。
卢丹桃提起手中食盒,暗自掂了掂,瓦罐里的汤羹显然装得极满,入手颇有份量。
她脸颊微微发热,有些赧然:“其实不用这么多,我们喝不完的。”
她刚刚看了瓦罐里的药膳,虽然她分不清里面有什么药材,但那股浓郁的香味一闻便知价值不菲。
是金钱的味道。
卢丹桃分神想了下,怪不得这里挂号费都按次收费。
但这么贵重的东西免费送给她,她现在穷的很,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回礼。
卢丹桃实在不太好意思。
“欸~”刘津捋着灰白的长须,摆摆手,“姑娘千万别这样说,既是养身之物,自然要喝足分量才见效,若是因为节省而只喝一半,反倒拖长了康复时日,那岂不是更浪费?”
说得也是。
卢丹桃点点头,耳尖还是有点发烫。
她瞥了一眼看似慈眉善目老爷爷模样的刘津。
不禁感叹了句,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幸亏她看了分析文,才能找到这个回血点。
刘津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疼惜,温声催促道:“快去吧,拿回去趁热喝。”
卢丹桃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一股混杂着感激、委屈和漂泊无依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她点点头,低声又说了句“谢谢”,快步离开了。
望着少女消失的身影,一旁还拿着勺子的山贼刘大凑近老大夫,压低声音:“三叔公,让他们自己喝……风险是不是大了点儿?”
万一她不喝,那岂不是白瞎了?
老大夫刘津抚着长须,运筹帷幄般摇头:“不会。”
“可这算是陌生人送的东西……”刘大仍有疑虑,连山寨里那些六七岁的小姑娘都知道提防陌生人的吃食,何况这看起来已有十六七岁的姑娘?
“不如咱们直接迷晕给那黄大人送过去,更稳妥些。”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刘津老神在在,“她非但会自己喝,还会让那兄长也喝,说不准喝的时候心里还在谢咱们呢。”
他在这城中和各方人马打了那么多年交道,生人见过,死人也见过。
怎么会看不透一个小姑娘。
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丫头,他就发现了,那少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
大半夜,背着她名为哥哥实为情郎的少年,张口就嚷嚷是被山贼捅了,钱财外露求着他医治。
一对年纪相仿的少年,容貌特征并无半分相似,哪会是什么兄妹。
还随意对陌生人高呼自己有足够多银子。
也就在温室里张开的花儿,自小被宠爱着娇养着长大,才会有如此天真的做法。
这种人,最好拿捏。
“可是……”刘大依旧不放心。
老大夫打断他说话:“倒是她那所谓的哥哥。”
“你确定你没见过他?”
“……”刘大一时无言。
他确定不了。
他嗫嚅着:“那天我杀那么多人,谁还记得谁是谁。若是担心直接杀了不就行了,还搞这么多作甚。”
“你知道什么!”老大夫斥道。
他指了指天,低声:“那上面派了个大的过来剿匪,倘若那少年便是,而我们又未曾对他下过毒手,那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利用他将那姓黄的吃掉。”
想到这,他又暗啐了一口,那混账蔡老狗,收了他整整三根上好的老山参,才肯漏那么一丁点风声——
听那黄大人说,京里来的那人,正值弱冠,容色极盛,身段清贵不凡。
身侧常伴一长相貌美的小青梅,自幼一起出入,几乎形影不离,此次来寿州也将那青梅一并带上,为此那姓黄的还作了十足准备,好讨那人欢心。
谁曾想,却迟迟不见那人到寿州的身影。
刘津嘴角扯了扯,他后院的这对少年,无论容貌特征,还是出现时间,均十分吻合。
若是他便是…
刘津撇撇嘴,带着娇妻美妾上任,这京中的贵公子还真是会玩。
刘大听完,心中一震,“这是否会过于冒险?”
老大夫嗤了一声,“过于冒险?
“难不成我们永远受那黄大人的牵制,他坐享其成,我们替他干尽脏活累活,若是哪日东窗事发,我全寨上下都成那姓黄的替罪羊?没有那么好的事。”
刘大讷讷:“可虎哥儿还在他们手里……”
刘津眼中划过一丝阴狠:“虎哥儿的事儿还得靠我们自己,指望不上那姓黄的。”
他吩咐道:“你今晚去请那黄家的管事过来,就说……”
“有新货到了。”
·
薛鹞靠着软枕上,看着窗外静静等着。
过了不一会,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雀跃的脚步声钻进他耳中,
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少女容色娇艳,红唇微翘,心情愉悦哼着哼着某段不成调的小曲,手中提着食盒蹦蹦哒哒走进房来。
见他醒着,她脚步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你醒啦?”
随即,她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献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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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食盒提高晃了晃,声音中的欢喜不带掩饰:“正好,来喝汤。老大夫特意给的,对你的身体有大大的好处。”
薛鹞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那盅色泽深沉的药膳上,旋即移向卢丹桃写满欢喜的脸。
“你先喝。”他说。
卢丹桃眨眨眼,表情有些讶异,她歪了歪头,看向床上的少年。
此刻的他神色温和,和之前的讨嫌鬼简直判若两人。
神色温和的讨嫌鬼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卢姑娘大半夜将我背回,实在过于辛苦。而我已在床上歇了两日,这药膳,理当姑娘先用。”
卢丹桃闻言,双眼弯成了月牙。
看来男主睡了一觉,精神缓过来后理智也跟着回来了。
遇到了好人,男主也变正常,一切都回到正轨,她的好日子真的指日可待。
“行。”
她爽快地应道,拿出药盅,往碗里倒上满满当当两大碗。
“既然这样,咱也别推来让去了,我们直接以汤代酒,庆祝我们复仇者联盟成立!”
薛鹞:“……”
他往那两大碗上扫了两眼,又瞟向卢丹桃的小脸,表情难得不受控地皱了一下。
他心里真的有些好奇,裴贼究竟是如何与她洗脑,或者说,这后面究竟有怎么样的诡计,让她认为能一下子达成目的,所以才会如此地……激昂。
但最终,在卢丹桃的炯炯目光下,他还是端起碗,与她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
看着她豪气干云地将一碗药汤喝了个精光。
夜深露重。
客房中没有点烛。
薛鹞在床上待了好一会,感觉房外确实没有动静,才掀被起身。
路过桌旁时,他垂眸瞥了眼趴在桌上、昏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卢丹桃。
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毫无反应。
他又加重力道,捏了捏她的下颌。
依旧毫无反应。
薛鹞:……
她的表现简直出乎他的预料。
傍晚看她喝得那般豪爽,他还以为她已经事先吞下解药,好在他被药昏后与裴贼一同实施计谋。
如今看来……
裴棣是半点解药都没给她。
薛鹞目光缓缓扫过卢丹桃被手臂压得鼓起的脸颊,轻轻嗤了声,也是个蠢的可怜人。
不知她的失忆是意外,还是遭裴贼设计。
那位京兆府尹,又因何同意他的宝贝疙瘩离开京都,来到这偏僻的小城。
但不管缘由如何,她既是裴贼的帮凶,那将来自然也会死于他的刀下。
以他们的血,来祭薛家军英魂。
最多在她咽气前,他问一句要不要与裴贼合葬。
要或不要,他都会遵循她的意见。
他没在看她,将身影融入夜色,悄然走到门前,两指合并挑开一点房门,透过门扉空隙往外看去。
院中没有半点声响。
唯有屋檐上的老旧灯笼在夜风被吹的摆来摆去。
薛鹞思绪翻滚,那宁可让卢丹桃昏倒,也不愿意让她有半分失误的后手,会是什么?
他静静等了一会,正欲开门往外打探。
却忽然听见,院中小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有人从外面缓缓将门推开。
5. 完蛋了
小门吱呀被人推开。
老大夫躬身在前,姿态谦卑地迎着身后人步入。
薛鹞眯起眼,努力看清。
来人身穿锦衣,看上去年约三十上下,俨然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模样。
不是裴棣?
“你让我夜深前来,最好这件货真值当。”男子声音冷淡。
老大夫堆起笑:“错不了,这是草民见过最好的。”
男子来了兴致:“哦?”
说话间,几人径直向薛鹞二人所在的房间走来。
薛鹞眉头一蹙,悄无声息合上门,迅速躺回床上佯装熟睡。
几个呼吸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薛鹞眼皮微掀,余光瞥见男子在老大夫引领下停在桌边,低头扫过卢丹桃的脸,微微颔首:
“唔,这次的姿色不错,明日收拾好按原计划给大人送去——”
话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伸手扣住卢丹桃下颌,将她的脸掰正。看清的瞬间,他霍然站直,怒视老大夫:“她,她难道是……”
老大夫凑近,声音压得极低,透着犹豫:“…草民也不知…只是前两日夜里,这少女带着那少年出现在草民门口…”
男子扬手打断,快步走到薛鹞床前。
薛鹞眼皮阖上的刹那,便感觉到一道冰冷如刀的视线,一寸寸刮过他的脸。
半晌,才听那男人开口:“没错,是他。”
“我这就回去禀告大人,晚些……”男子略一停顿,改口道:“不,明日,明日大人会亲自来接他,你务必好生看护。”
“是。”
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语带警告:“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薛鹞长睫微颤,眼皮隙开一线,只见老大夫的身影压得更低,“草民知道。”
“别动什么歪心思。”男子冷哼一声,拂袖疾步离去,老大夫紧随其后,恭敬相送。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重归寂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几刻钟后,薛鹞缓缓起身,望向窗外。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唯有房内残留一丝清浅的呼吸。
他来到门边,透过缝隙窥探,院中漆黑一片,仅有一间厢房亮起了烛光。
听方才那几人的言语,这背后之事似乎与他推测的有些出入。
薛鹞扫了眼还趴在桌上昏睡的卢丹桃,悄无声息推门而出。
他隐入混沌夜色中,行至走廊,打量着这座狭小普通的院落。
目光滑过正堂、厨房、他二人所居的西厢,最终落在那间漆黑的东厢房。
他透过窗户望去,窗上糊着厚实的窗纸。
薛鹞轻轻一推,门竟吱呀开了条缝。
没上锁?
他推开门,闪身而入。
昏暗房内堆满了整齐的木箱,他抽出匕首撬开一箱,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寒光闪烁的刀具器械。
连开数箱,皆是如此。
薛鹞眉梢微挑,随手在箱中一翻,抽出一面压在底层的旗帜,上书三个字:黑风寨。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果真是山贼窝。
忽而房外脚步声起,他下意识隐身在木箱后,只见一道人影端着木盆走过,正是那捅他一刀的山贼汉子。
但他未在房前停留,径自过去了。
待脚步声远去,薛鹞悄然出门,尾随那山贼背影,来到唯一亮灯的房外。
隔着窗纱往里窥视。
房内,老大夫端坐太师椅上,将双脚泡进木盆中,对那蹲在脚边伺候着的山贼吩咐:“你甭忙活了,你现在便骑马回寨子里,通知老大赶紧过来。”
山贼面露犹豫:“要不再等等?”
“等?日日等,夜夜等,要等到何时?”老大夫啐了口,“虎哥儿都被关进地牢里多久了?”
刘大面露不忍,嗫嚅着:“…三叔公…”
“我知道你们都怕惹麻烦。”刘津掩面,许久才出声,“可虎哥儿不过是当年跟着薛家赶过蛮子。靖国公叛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被抓进去了?进了地牢…还能有个人样吗?”
薛鹞眼神骤冷。
薛家军,地牢。
“我黑风寨为姓黄的卖命多年,就落得这下场?要抓人就拿我儿子凑数,他老大要是咽得下这口气,他这寨主也甭当了!”
刘津越说越气,也不需要刘大替他擦脚,挥着抹布赶人:“去!你快去!让他即刻来见我。”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您老别气。”刘大连忙起身,端着木盆欲要走,又回头问:“客房里的那两个,怎么处理?”
薛鹞挑起眉。
刘津毫不在意:“无须处理。”
他似乎已经恢复平静,语气讥诮:“方才我看过了,桌上的碗,少年床边的碗,都干干净净。等老大来了,再给一碗药汤便是了。”
“那蠢姑娘自会喝下去。”
薛鹞:……
他不由得往客房方向看了一眼,思绪从傍晚厨房一路流转到卢丹桃那副豪气干云的模样。
没忍住屈指揉了揉眉心,又顶了顶脸颊,简直要被气笑了。
所以他推测的连环计,实际上就是那个笨蛋在上当受骗?
房门被推开,薛鹞瞬间隐入黑暗。
刘大端着水盆走远。房内,老大夫吹熄烛火,走至床前,将小药童朝里挪了些位置后挨着躺下。
薛鹞静待片刻,听房内传来均匀呼吸声,他深呼几口气,平息胸中郁气,撬窗潜入。
悄然探寻无果后,翻身一跃,藏身房梁之上。
既然这群山贼与薛家旧部有牵扯,那明日等那黑风寨寨主过来,或许能探得更多线索。
至于卢丹桃…
他暂时不想见到她。
·
卢丹桃醒来时,感觉整个人像是在绿皮火车上坐了两天两夜硬座似的,浑身都疼。
她揉着脖子起身,望向床上高高耸起的被子。昨天她瞅着男主脸色好点了,要是今天状态再好点,也许可以带他出去逛逛,偶遇一下那位谋士。
她凑近床边,探头一看,却一眼望不到少年的脸在哪。
手一抬,本想拍拍薛鹞的“肩”,却直接拍到了冷硬的床板。
卢丹桃:?
卢丹桃:!!!
她连忙把被子掀开,床上空空如也。
人呢?!!
偷偷跑路了?
卢丹桃只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手脚凉得发抖。
她花了那么多钱…这是她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第一次为男人花那么多钱。
以前她都是白嫖的。
冲出房间,在院里兜转一圈,杳无人影。
来到正堂,老大夫和药童也都不见踪影,连药铺的门也半掩着。
卢丹桃站在堂中,不安从心底冒起,如藤蔓一样缠绕她心头。
她望向里间,那处房门紧闭,似乎有声音传出。
她循声向内走,争执声逐渐清晰:“…难不成我们要一直当牛做马,受人钳制?你们就是不想救虎哥儿,怕和靖国公扯上关系!”
卢丹桃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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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吵架?不会是男主吧?
“……官匪官匪,先官后匪,不都是这样吗?”另一道男声辩驳道。
卢丹桃脚步一顿:……?
这句话好耳熟。
她最近在哪听过?
她快步往前,迅速左右一瞥,见没人,学着电视剧那样,伸出手指,指尖蘸湿,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凑眼望去——
房内聚着不少人,最外围站着厨房那位仆人,老大夫被几个壮汉围着,正正梗着脖子与对面一高大男子对峙着。
那男子身穿短打,一身腱子肉…
卢丹桃猛地睁大——
这男的不是那晚在乱葬岗拿刀到处戳的那群人的其中一个吗?
怎么杀到这了?
又见那男子上前半步,扶着老大夫的手臂让他坐下,放低姿态:“三叔公,老大说得对,你这是拿全寨一百零八条人命去赌啊!”
卢丹桃瞳孔地震!
三…叔公?
怎么就叔公上了?等会,这是一伙的。
所以,她这是把男主从山贼刀下救出来,又千辛万苦把他搬回山贼窝里…
怪不得,怪不得!当时老大夫听她说被山贼捅的时候表情那么奇怪。
她揉揉脖子,又想起昨天那盅汤。
啊,想死…
卢丹桃一脸痛苦,这下完了,男主不会已经被刀了吧。
此时,房内又穿出老大夫怒斥:“赌?客房那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来剿匪的!我们是匪,什么都不做才是拿人命去赌!”
“只有将那钦差拉过来,掰倒姓黄的,我们顶替上位,方有一线生机。”
钦差?
门后的卢丹桃和房梁上的薛鹞同时眉头一蹙。
…是说我吗?卢丹桃摸摸脸。
…原来如此。薛鹞嘴角勾起。
那汉子刘老四默然,似被说动几分:“可…若要把他们带回去,咱今天是骑老大的驴、坐牛车来的,总得编个由头才好顺当带回寨子里去啊。”
“哪用那么麻烦!”刘大粗声插话,“那小鸡崽似的少年郎伤得爬都爬不动,你直接扛牛车上不就得了?”
薛鹞:……
他默默垂眼看了看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
老大夫深以为然:“至于那丫头更简单,我让阿大跟你们一道走,你就随便与她扯个理由,她自然会乖乖随你们离去。”
刘老四:“这么好骗?”
卢丹桃:……
这话她就真的很不爱听。
“成!”刘老四也不再琢磨,双手撑膝起身:“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撤,免得撞上官府的人。”又问刘津:“官府那边,三叔公想好怎么说了?”
刘津点头:“你们只管带人走。待会儿黄大人带兵来,我便说是那两个少年自己偷跑的……”
卢丹桃继续往里探探耳朵,想要把后面的话听清楚。
“阿桃姐?”
身后忽然响起小药童的声音。
卢丹桃动作一僵,慌张转身。
小药童站在外间,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她:“你……在偷听啊?”
童音稚嫩,却让卢丹桃如坠冰窟。
冷汗慢慢爬上她的脊背,她张了张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不是。”
沉重的脚步声从里间逼近。
下一秒,房门被人大力拉开!
卢丹桃僵硬地、缓缓转过头。
高大魁梧的山贼汉子伫立门口,正居高临下盯着她,身后站着昨日还慈眉善目的老大夫.
完蛋了。
6. 等等
完蛋了。
卢丹桃脑里警报声狂响,三个大字加粗的警告着。
她下意识连退数步,心里砰砰狂跳,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问这是假的吧,又想问男主是不是死了,但嘴唇翕动几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房梁之上,薛鹞目光如冷箭般射向门口那片一闪而逝的粉色裙角:……
她怎么会在这?
是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
卢丹桃的目光从杵在门口的刘老四脸上,移到他身后的刘津脸上。
昨天还慈眉善目的老大夫,现在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扭曲,“小姑娘,你怎么在这?”
卢丹桃默默又退一步,口中嗫嚅:“我路过…”
那刘老四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弧度,抬步逼近。
“路过?”
卢丹桃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是,我过来找严云。”
“你们看到严云了吗?”
薛鹞:……
刘津扯扯嘴角:“你哥哥没在房里待着?”
卢丹桃闻言心头一松,男主果然没被刀掉!
如此说来,要么男主逃了,要么他发现了这是个黑店,正藏身在房中某个角落。
但大男主,不会逃。
所以——
她猛地推开即将要抓到她的山贼,放声大喊:“严云!”
“我知道你藏在房间里,快出来救我!救命!”
喊罢,她转身就朝门口冲去——
快!遇到危险要往人多的地方跑!
薛鹞:“…………”
这个笨蛋!
他往房梁中间挪了挪位置,隐蔽住自己的身形。
刘津等人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个角落。
卢丹桃趁这瞬间拼命加速,眼看门槛近在咫尺。
逃出药铺就安全了!
快跑啊死腿!
突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冲了出来,将她狠狠掼倒在地。
卢丹桃被撞得眼冒金星,手肘撑地看向那胖墩。
“干得好,小六。”身后脚步声逼近。
卢丹桃回头,那汉子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弯腰一把揪住她衣领,将她整个人拎起,上下打量一番,,扭头朝老大夫狞笑:“杀了?还是卖了?”
刘津先吩咐两名山贼去搜客房和后院,再缓慢踱步到卢丹桃面前,语气森然:“本想好好留着你,让你那情郎为我们掰倒那姓黄的,再好好将你们送离寿州。”
“可你偏要偷听,如此,便留不得你了。”他嘴角掠过一丝狠戾,朝刘老四扬了扬下巴:“带去后院杀吧,免得脏了地,还得洗。”
卢丹桃瞳孔骤缩。
而后只觉肩胛骨传来剧痛,眼眶一酸,泪水瞬间涌出。
刘老四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着她手臂,将她往外拖去,掰扯那手指,却纹丝不动,只能任由那粗糙的手掌拖拽着她往前走。
“我真的只是刚好路过…”她拼命摇头,声音含着哭腔:“我什么都没听到。”
可没人听她说话。
泪水模糊视线,她脑子嗡嗡作响,只听见刘津冰冷的声音:“那姓黄的喜欢蹂虐少女,你便仿照他平日行径,再把尸体扔到乱葬岗,那朝廷的自然会狗咬狗。”
什么朝廷的狗?
“什么狗,我听不懂,放开我!”
卢丹桃疯狂摇着头,空着的手奋力抓向旁边的多宝架,指尖却与架子擦过,她抓了个空。
唯有空气穿过她的指尖。
她绝望地看着拽住她的大汉,又看向刘津所指的方向,那里是一口枯井,井沿上赫然放着一把刀。
就在昨天,她还问过刘大,怎么会有一把刀放在这。
刘大当时回她,是杀鹅用的。
现在,她就是那只要被杀掉的鹅。
不!
她不要死!
卢丹桃浑身血液冷到冰点。
是她错了。
是她太天真了。
她只当这是一本书,以为剧情会按部就班,她以为她看完分析文,救了男主就能高枕无忧过一生。
却从未真正想过,就算是一本书,那也是一本人命如草芥,权贵只手遮天的狗血权谋文,在这书里,人人都是土著,有着交叉的关系网。
唯有她,是一个借原主的身体还魂的异世之人,没有家人,没有背景,没有朋友。
唯一认识的人,就是那个她从乱葬岗救回来、拽得上天的男主。
而他此刻在不在这,都是未知数!
卢丹桃普普通通活了十九年,从小到大乖乖读书,安安稳稳上大学,忙了做作业,闲了看小说。
她曾想过自己以后或许会加班猝死,又或许是火星撞地球时被炸死。
但从未想过,会是这种死法!
这一切都怪男主!那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
“放开我,我要回家…呜呜呜……”
“我要回家……”
卢丹桃哭嚎得嗓子发疼,也不管薛鹞在不在现场:“严云,你这个王八蛋,说好我们俩是盟友!转头就丢下我跑掉了!我就算是死了,也会在头七那天回来把你带走!”
“拖走!”
“放开我!我要是死了,严云你这辈子都报不了仇!”
外间少女的哭嚎越发凄厉可怜。
薛鹞垂着眼睑,太阳穴被卢丹桃的嚎哭声刺得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几个深长的呼吸后,身形如鹞鹰般从房梁飘然而下。
卢丹桃还有用,待利用她扳倒裴棣,为薛家洗冤平反以后…
他第一个杀了她!
他长腿一扫,桌上茶壶如离弦之箭,直射刘老四紧攥卢丹桃的手腕。
“啪——”
茶壶落地。
卢丹桃手臂上的钳制骤然消失。
众人猛地回头。
卢丹桃死死咬着下唇,泪眼朦胧中,愣愣地看着少年挺拔清瘦的身影自里间缓缓走出。
直到少年飞身越过众山贼,迅速来到她面前。
卢丹桃才猛地回神,面条泪狂飙——
这个王八蛋果然藏在这里!
身为大男主就非得赶在最后一秒才出现吗!
手腕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少年稳健的力道将她轻轻一拽,卢丹桃顺着那股力道旋了半圈,稳稳躲到了薛鹞身后。
她抬眼看去,少年后背清瘦挺拔,穿着淡粉色长袍,挡在她面前。
像一堵坚实的墙,将那凶狠的山贼挡得严严实实,把那令她恐惧到窒息的死亡,全都隔离在外。
卢丹桃抿了抿咬得通红的唇瓣,抬手拭去不断涌出的泪珠。
目光落在他脑后轻轻晃动的马尾上,那马尾扫了几下,有几根卡进了衣服的间隙。
半晌,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几分试探,轻轻勾住了少年的衣角,继而紧紧攥住。
薛鹞察觉到衣摆微动,侧过半张脸。
背后少女那两个原本扎得精细的发髻在经过挣扎后已凌乱不堪。
小脸上满是泪痕。
看起来极为狼狈。
只见她瞪着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语气还带着些责备:“你怎么才来啊?”
薛鹞乜了她一眼:……
合着在她原本预设中,他该是时刻跟着?
他暂时不想理她,转头看向那群将二人团团围住的山贼。
“三叔公,看来你原先的计策行不通了。”刘老四甩着被茶杯砸麻的手。
刘津一抚长须,阴狠开口:“既然如此便没有办法了。”
“都杀了!”
话音刚落,山贼们同时暴起,抽出腰间长刀往二人劈来。
卢丹桃吓得紧闭双眼,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想攥紧那片衣角。
然而,衣摆却被一股力道抽拉着从她指间溜走。
她偷偷睁开眼缝,只见挡在身前的少年身形如同鬼魅,在她还看不清时便已出手将那些山贼踢倒在地。
他好能打!
卢丹桃想。
她上次看到这么牛的武打戏还是在成龙电影里。
她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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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望着屋中傲然挺立的少年,愣愣地,下意识鼓起了掌。
男主真的好厉害。
她一定要抱紧这根大腿!
地上山贼听到掌声纷纷抬头。
薛鹞:……
这笨蛋在干什么?
他莫名感觉有些丢人,耳尖微微发烫。
头也不回,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呻吟的山贼,然后走到瘫软的刘津面前,蹲下身,拿刀抵在他喉咙:“想活命,就回答我。”
“地牢,是怎么回事?”
刘津摇头,“我也不知,只知有一天,黄大人突然派兵挨家挨户搜捕。起初是抓当年跟过靖国公去打蛮子的,后来连当过兵的都抓,再后来…就追着男丁找。”
薛鹞:“你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刘津沉默片刻,沉沉“嗯”了声,“虎哥儿和薛家本就没有关系!当年薛家叛国,我们寨子还积极举报过薛世子的可疑之处。”
他冷嗤一声,“没想到…那姓黄的为了凑人头,连虎哥儿也拉走了。”
“地牢在哪?”
“…府衙地牢。”
“府衙地牢在什么地方?”
卢丹桃听出薛鹞要弄地图,她擦干眼泪飞快跑到柜台,拿走老大夫用来写药方的白纸和毛笔,递到老大夫面前,声音还带着哭腔:“画出来。”
薛鹞讶异瞥了她一眼,指尖轻点:“画。”
“什么时候开始抓的人?”
“在一个多月前,您从京都出发之时。”
卢丹桃听着满脸问号,男主从京都出发的时候?
他从哪个京都出发?
她满心疑惑地看向蹲在身旁的薛鹞,只见他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是如何得知我到了寿州?”
“那府衙的蔡捕头说的,您奉旨从京都前来剿匪,年及弱冠,”刘津顿了顿,“身边还带着个长相貌美的年轻女子。”
薛鹞瞬间明了昨晚那男子为何看清卢丹桃面容后会那般震惊。
原来是这样。
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得老远的卢丹桃,视线轻轻落在她眉心那颗红痣上——
这才是这些地头蛇认人的标记。
如此看来,那从京都前来剿匪的“钦差”,多半就是裴棣。
他隐匿行踪,正是为了引自己入彀。
薛鹞嘴角划过一道讥笑,果然,哪怕中途有些出入,他总归没猜错。
卢丹桃看着薛鹞嘴角那抹吊诡的笑容,心中万分不解,
什么啊?她怎么听不懂?
却见薛鹞背后寒光一闪,是那刘老四拾起地上的长刀,正朝他后心狠狠劈下——
“小心!”
薛鹞手腕灵巧一翻,手中利刃精准地刺入刘老四胸膛。
他转过身,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宛如停留在人间的恶鬼,刘津吓得手脚并用往后方挪了几下。
“公子,是他自己动的手,和我们无关呐。”
薛鹞歪了歪头:“是吗?”
“那些被你们残忍杀害又弃之荒野的过路人…”和被你们构陷的薛家世子。
“也与你们无关吗?”他轻声问道。
“不——”
未等刘津等人回答,他刀起刀落,将店中几人利落地抹了脖子。
卢丹桃在薛鹞挥刀的刹那便极其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等周围重归平静,她才试探着睁开眼,满地的尸体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几下。
又见薛鹞身影已经踏出了药铺,她白着脸,将身子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蔓延的血迹。
跨过门槛的刹那,她停下脚步,对着地上的尸体偷偷呸了声,小声丢下句:“活该。”
旋即追着薛鹞跑出门去:“严云,你等等我。”
薛鹞顿住脚步,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你喊我什么?”
“严云啊。”
“你要去地牢是不是?”
“怎么?”
“我也去,我可以帮你。”
薛鹞压下本想出口的话,眉梢一挑,“哦?你能帮我什么?”
7. 嘘
薛鹞压下本想出口的话,眉梢一挑,“哦?你能帮我什么?”
“我会……”
卢丹桃低头,从衣襟内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簪子,这是原主的遗物之一,一直被她藏在最贴身的地方,生怕给弄丢了。
阳光下,少女眼皮红肿未消,她奋力撑开沉重的眼帘,略带骄傲:“我会开锁!”
刚才在药铺,她虽然没听懂他和老大夫的对话,但他反复追问关于地牢的事,目标必然是去探牢。
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这个地方那么危险,没了男主这个现成的打手,估计她很快就玩完。
只是…刚才她的脸丢得有点大,现在她必须证明自己有价值才行。
否则,按照男主能打又能刮料,还不跟她情报共享的尿性,他分分钟会把她这个累赘撇下。
——看吧,他从方才开始,这双死鱼眼就没变过。
薛鹞的目光扫过她纤细的手指,落在眉心那颗鲜红的朱砂痣上,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开锁?”
卢丹桃用力点头:“对。”
开锁。
这个技能对于别的大学生来说也许很难,但是对于她而言,简直是老本行。
遥想当年她当年报机械工程,起因就是一次开门拿外卖,风一吹门一关,她被锁门外,开锁师傅轻轻一撬,她钱包里就少了一百五十大洋。
当时她就立下了她也要学开锁的目标。
虽然等她上了大学之后,发现机械工程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
但对于锁这种东西,她课余可没少钻研,从锁原理到开锁、制锁,甚至墨家机关术,她都有涉猎。
起码在穿书之前,她已经是某站小有名气的up主了。
薛鹞眼帘微垂,心下冷笑,京兆府尹家的姑娘,失忆,铁丝开锁。
有意思。
他不置可否,沉默地转身往府衙方向迈去。
“我很有经验。”卢丹桃紧跟着薛鹞的脚步,极力推销,“没人比我更懂开锁。”
至少眼下此地,她是。
·
月色高悬,府衙后院暗处。
卢丹桃跟着薛鹞,藏身阴影之中。
她左右张望,悄悄打了个哈欠,凑近去看薛鹞手中的地图。
“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
“嗯。”薛鹞颔首,足尖轻点,身影已利落翻过墙头。
卢丹桃望着那矫健的背影,急急喊道:“喂,你拉我一把。”
墙内传来冷淡的回应:“想进来,就自己想办法。”
她急得跺脚,他不帮她,她自己怎么进去?就算要钻狗洞也得先有啊。
她心一横,压低声音威胁:“如果你不把我拉进去,那我就大喊了!”
墙内瞬间陷入死寂。
片刻后,清瘦的身影无声翻了回来,冰冷的视线死死钉在她脸上。
卢丹桃半点不怂,反正她就要死赖着他。
她直接迎上薛鹞的视线:“我们结盟了的,你不能丢下我。”
薛鹞:……
他沉默许久,最终,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腰肢,往怀中一带,足尖轻蹬,两人便如一片羽毛般飘上墙头。
卢丹桃只觉得身子一轻,耳畔风声微响,眼前景物飞掠,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安稳落在地上。
她回头望了眼那高耸的围墙,无声地“哇哦”一声,赶忙追上薛鹞的身影。
有武功,太方便了!
府衙寂静异常,两人循着地图,一前一后向地牢潜行。
卢丹桃觉得非常不对劲。
按理说,这种衙门地方不都是有官兵定时定点巡逻的吗?
怎么这里安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
莫非是老大夫最后坑了他们一把,让官兵预先设下埋伏?
不过…她看向薛鹞的背影。
这对她来说,刚好是个机会,一个展示自己价值的机会。
她快步上前,将薛鹞一把扯到墙边,自己挺身挡在他身前,右手抬起,制止他继续往前走。
薛鹞垂下眼眸,望向她。
只见她摆出一副防备的姿势,脸色凝重,严肃地压低声音:“有古怪…”
薛鹞:……
他当然知道有古怪。
古怪的源头不就是她么?
身为京兆府尹的独女,卢家虽非顶级权贵,也是高门大户。
她一个闺阁女子,幼时还长居道观之中,如何能习得/开锁/技巧?若真有此技巧,那唯一的来处,也无非是裴贼罢了。
薛鹞轻轻格开她的手臂,径直前行。
她既如此执着地跟来,府衙又这般反常,想必那裴贼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此刻他想离开,显然为时已晚。不如顺势而为。
待他探明地牢与旧部关联之后,再用她作挡箭牌,伺机脱身。
卢丹桃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
这么莽?
她环视一下四周,又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地牢入口。
眼前一道沉重的铁栅门,门上绕了好几圈婴儿手臂般粗壮的铁链,铁链中央锁着一把硕大的铁锁。
卢丹桃嘴边不禁勾起一个微笑,这其实就是最为普通的广锁,但这锁体积大,结构十分坚固,单靠蛮力可打开不了,只有她…
她朝薛鹞瞥了眼,意思很明显,如果不是她跟来,估计男主看到这个锁就铩羽而归了。
她扬起手,掌心朝前,下颌微抬,摆出十足专业的姿态,严肃道:“让我来。”
薛鹞倒也配合,侧身让开,甚至还给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卢丹桃轻轻托起锁头,从怀里掏出簪子,簪子极细,一下就探进锁孔。
她屏息凝神,指尖感受着簧片的位置和阻力,小心翼翼逐个拨动。
地牢入口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少女专注的侧脸上。
她小脸皱成一团,眉头紧紧蹙起,明亮的眼珠溜向左又溜向右,像是在凝神谛听。
瞧着倒也有模有样。
薛鹞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就是整个脑袋把锁都给挡着了,谁知她真开还是假开。
几息之间,“咔哒”一声轻响,铁锁弹开。
薛鹞眉梢轻挑。
卢丹桃站直了身,笑容粲然:“开啦!”
不愧是她!
她轻手轻脚将锁和铁链绕开,推开铁栅门。
陈旧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卢丹桃率先踏出一步,望着前方火把延伸、通往地底深处的石阶。
她深吸一口气,保持着方才的高深表情,回头对薛鹞比了个手势:“我先走,你断后。”
薛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视线淡淡扫过悬在铁门上的大铁锁。
他垂眸,将铁栅门轻轻合拢,把铁链和铁锁恢复原状后,才随她拾级而下。
地牢湿冷,墙壁上爬满滑腻青苔,空气中萦绕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隐若无的腐烂臭味。
越往下走,这股怪味越浓郁,寒意也愈发砭骨。
卢丹桃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停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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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前方是一条纵深窄小的甬道道,墙上插着火把,但许是因为氧气不够的缘故,火把很是低迷,映得整条通道昏暗无比。
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美剧,里面有一集就是主角进了地牢,然后在里面发现了精神失常的变态。
卢丹桃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怕鬼,就怕虫子和变态。
“不是你先走?你停在这作甚?”薛鹞的声音幽幽地从背后响起。
卢丹桃吓得一抖,回头挤出笑容:“我帮你探过了,没什么问题,接下来我们一起走吧。”
薛鹞轻嗤一声,乜了她一眼,迈步向前。
她亦步亦趋紧跟在他身旁,听见甬道深处传来模糊的痛苦呻吟,她紧张地往薛鹞身边缩了缩。
她抬头瞟了眼,少年清晰精致的轮廓映在火光中,他步伐沉稳,面色沉静,似乎对地牢环境见怪不怪。
卢丹桃咽了口唾沫,压下紧张,也学着一副沉着的模样,打量四周。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只有一条甬道,而是每隔两间牢房便有一处分岔口。每间牢房都用铁栅栏围住,低矮异常,估计只能弯腰才能进去。
要关在这里,估计过不了多久,人就会疯掉了。
她正思忖着,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右侧牢房栅栏处,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直抓她裙摆。
她吓得往薛鹞身上一跳,薛鹞瞥了她一眼,身体倏然一侧。
卢丹桃扑了个空,踉跄一步,杏眼圆瞪:“喂,你!”
“哗啦——”
忽而一阵沉重的铁链拖曳声骤然响起。
薛鹞眼神一凛,食指竖于唇前,示意噤声。
卢丹桃循铁链声望去,那声音来源正是方才二人下来的地牢入口。
有人来了!
“怎么办?”她用气音急问。
薛鹞下巴朝旁边一努,“你不是会开锁吗?”
卢丹桃望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正是那方才有人伸出手的牢房。
那牢房内一片漆黑,伸手那人已气绝,瞪着眼靠在栅栏上。里面影影绰绰躺着几个身影,根本看不出是死是活,声音发颤,“那是死人…”
薛鹞不语,只凝神听着入口方向。
兵甲摩擦声、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迅速向下逼近。
几息之间,地牢变得瞬间明亮。
黢黑牢房中,卢丹桃紧贴着薛鹞,屏住呼吸,借着身旁尸体的遮挡向外窥探。
薛鹞却皱了皱眉,鼻尖闻着自身旁少女传来的淡香,伸出食指抵住卢丹桃的肩膀,将她往旁边一推。
卢丹桃瞪大眼,飞快扫了眼身后——
那是一具断气不久的尸体!
她简直不可置信!
这个王八蛋是疯了吗?
他是个魔鬼吗?
卢丹桃小脸一皱,反而将他手臂往怀里死死一抱!
薛鹞只觉手臂陷入一片异常的温软,脸色骤变,猛地就要抽回。
“嘘。”卢丹桃用气音警告,脸蛋埋进他的肩头,“他们来了。”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几名官兵手提灯笼在前开道,一个身着红袍、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走在侧边,正毕恭毕敬地引着一位玄衣便服的年轻男子走过。
“大人,所有可疑人等,尽数收押在地牢之中。”
薛鹞微微侧首,目光穿透栅栏缝隙,落在年轻男子的面容上。
看清来人容貌的刹那,他瞳孔骤缩——
是他!
裴棣!
8. 你不认识?
“尽数收押。”年轻男子脸上似笑非笑:“黄有才,你是怎么找的人?”
昏暗跳跃的火光下,裴棣的面容显得更加清晰。
一袭玄色长袍,腰间缚着金丝革带,垂下一块腰牌,牌上雕刻着飞鹰图案。
那是鹰扬卫的象征。
果然是他。
薛鹞暗自攥紧拳头,裴贼!
那道身影伫立甬道之中,在火光的衬托下,一瞬间让薛鹞似乎回到了那个囚禁他三年之久的鹰扬卫地牢。
就这样高高在上的站在甬道之中,看着他,炫耀着说着靖国公府上上下下四百多条人命,薛家军十万大军,均死于他手中。
而他,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像条丧家之犬般,被裴贼关在小小的黑黑的地牢之中。
受尽屈辱,这如这里的人一般。
只不过,那里比此处更矮小,更黑暗,刑具更多。
血丝瞬间蔓上眼底。
他猛地垂下眼帘,牙关紧咬,将翻涌的恨意死死压回胸腔。
黄有才躬着腰,毕恭毕敬地跟着裴棣身边,汇报着:“下官在接到大人命令后便开始全城搜罗,将那当年曾随逆贼出征过的全都搜罗了一遍。其中有个叫刘虎的,是山里刘家寨的人,前些年蛮子来袭,他跟着薛家世子…”
他猛地顿住,察觉失言,慌忙改口:“跟着那薛贼去赶了蛮子,对薛家军了解甚多,三年前的薛贼谋逆案,他也供出了不少内幕。”
“下官对他略施手段,那刘虎便吐了好些逆贼模样,还说曾在小猫山中见过薛家余孽。”
“如今,部分逆贼已被关押在地牢深处。只等大人亲自去盘问。”
裴棣轻笑起来,声音里却辨不出喜怒:“黄大人办事,效率确实极高。”他一挥衣袖,视线缓缓扫过周围阴森的地牢,语气平淡:“那便走吧,去瞧瞧。”
几人步履看似平缓,速度却丝毫不减。
薛鹞抬起眼皮,目光紧随着那几道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甬道尽头。
他深吸一口气,腐烂浑浊的味道涌入他鼻腔,反而使他冷静了下来。
如今裴棣现身地牢,印证了他之前的推断,薛家军的确是在寿州有不少行动。
至于是否真的抓捕了…又可能是真,也有极大可能是空城计,但——
他瞥了眼身旁的卢丹桃,她正鼓着腮帮子,把整张脸埋在自己手臂,只露出两个毛茸茸、略显凌乱的发髻。
薛鹞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不过如今有这挡箭牌在他手,他自不会像当初一般被动。
卢丹桃把头埋在薛鹞肩头上,鼻子紧贴着他的衣服,尽力忽略周围隐约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但有的时候,当人越是刻意屏蔽一种感官时,另一种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
她现在就感觉背后有东西在戳她的后背。
可她背后就是墙壁。
身后也没有人,只有那具刚断气不久的尸体。
卢丹桃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她也是个对于鬼怪极其双标的中国人。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怕有鬼,但如果是刚断气的尸体突然诈尸来扒拉她后背。
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远,她抬眼飞快地朝牢房外瞟去,甬道上那两个身影正逐渐远去。
她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薛鹞的手臂,凑近低语:“他们走了,我们也快走吧。”
她几乎贴到他耳边,哭丧着脸:“背后的那个死人……好像在扒拉我。”
少女温热的气息拂过薛鹞颈间,激起一阵细小的疙瘩。
方才手臂被紧贴的触感瞬间回笼,
他看向卢丹桃背后,那具尸体只是因死后身体瘫软而倒下,其手指恰好停在她背后罢了。
目光扫过她眉心的那颗小痣,先前压抑的郁气猛地翻涌上来,并不选择告诉卢丹桃实情,轻嗤一声,毫不留情将手抽出。
卢丹桃一时没扒拉住,整个人被反作用力一带,险些栽倒在那具尸体上。后背与尸体的惨白面孔即将贴合的刹那,她慌忙用手撑住地面,狼狈地向前蹭了一寸,险险地维护住自己的体面。
卢丹桃:!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虽然没有伤痕,但肌肤上略微的红,却是她狼狈的象征。
她真的愤怒了!这个王八蛋!
是不是不生气就把人当傻子啊!
她愤怒起身,转头欲理论,却见薛鹞已率先钻出牢房,正回头冷冷地问她:“走吗?”
卢丹桃瞥了眼阴森的牢房内部,又望了望昏暗无比的甬道,决定暂时压下心中怒火:“走。”
“但是”,她站在牢房前,拦了一下,“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薛鹞挑眉。
卢丹桃想得明白,这个男主,和分析文里面那个温厚好脾气的龙傲天压根不一样。要不是她展示出她极为高超的□□,估计从他连地牢都不带她。
这是她的优势点,核心竞争力。
所以她得利用这一点,进行谈判!
她直视薛鹞双眼:“要是你想我继续帮你开锁,那你就要保证,下次不能再把我往尸体那边推,得保证我的安全和健康。”
她还挺入戏。
可惜没有下次了。
等探得旧部情报,安全逃出后,他便会一刀了结了她。
薛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欣然答应:“行。”
卢丹桃钻出牢房,“那我们往哪走?”
薛鹞没答话,径直朝着裴棣二人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卢丹桃赶紧跟上。
甬道虽然方向不同,环境却一样昏暗,味道也一样难闻,卢丹桃边走边打量两侧牢房,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不知死活的人影。
不,那看上去也不知道算不算个人了。
——她顿住脚步,盯着前方一只从栅栏缝隙伸出的断腿,上面伤口似乎已经腐烂,还有些白色的小东西在上面蠕动。
她倒吸一口凉气,压下心头的恐惧,抬眼寻找已不知何时加快脚步、走在前方的薛鹞,提着裙摆小跑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幽暗的甬道里快步穿行。
在卢丹桃快要走断气之际,临近一个交叉路口处,薛鹞突然贴着墙角停了下来。
卢丹桃来不及刹车,眼角余光瞥见侧面甬道有几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连忙一个闪身,紧挨着薛鹞躲进墙角的阴影里。
薛鹞垂眸,视线落在那片因主人动作而在半空中划出完美半圆的裙摆上,尔后缓缓上移,停在卢丹桃因小跑而微微喘息的小脸上
眼神里掠过一丝讶异,这么拼,为了裴棣?至于么。
卢丹桃也同样感到讶异。
她抬眼看向薛鹞,这个男主是怎么回事,怎么对这里熟门熟路的,他来过吗?
两人视线在半空短暂相碰,又几乎同时离开,两人无声冷哼一声后,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侧面正走来的那几人身上。
·
另一侧甬道之中。
黄有才侧身引路,一边偷偷抬起眼皮打量身侧之人。
这位裴指挥使年及弱冠,五年前还只是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自五年前在围场虎口之下救下圣上后,便深得帝心,从此平步青云。
三年前又凭借破获靖国公叛国案,一跃荣升鹰扬卫指挥使。
自此权倾朝野,如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黄有才出身商户,钱财不缺,花钱捐了个官,但迟迟未寻得迁京的路子,直到一个多月前,他得知裴棣要来寿州的消息。若能讨得这位的欢心,何愁不能离开这苦寒边城?
自打知晓裴棣抵达寿州那日起,他便铆足了劲。谁料这位裴指挥使竟如人间蒸发,迟迟未在城中露面。直到昨夜,管家来报,说裴大人与一位眉心带痣的貌美女子出现在妙手药铺,他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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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消息。
可他今日匆匆赶到药铺,却只见一地尸首,裴棣二人则踪影全无。
他当场就吓萎了,唯恐自己与那伙山贼的勾结败露。
直到今日傍晚,裴棣带着人出现在他府邸门前,他才算松了口气。
他又偷摸打量了下裴棣,眼看刑房就在前方,他能讨好脸也就是现在,他犹豫了一下,回忆起京中消息说道裴棣对未婚妻极为爱护,要风得风。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下官还未恭贺大人升职之喜。得知大人驾临寿州,下官早已备好了一应所需。不知夫人那处可有格外所需,下官也好教人即刻去办。”
此话一出,裴棣的脚步倏然停下。
明亮的火把光芒映照在他脸上,卢丹桃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玉面朱唇,虽是身着一身黑色锦袍,但气质清冽,反而有一股高岭之花的感觉。
是属于和男主完全不同的好看。
但身上的那股子做作的姿态,又极为相似。
黄有才久久等不到回答,忍不住抬眼想偷觑一眼,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对幽深如寒潭的眼眸里。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将腰弯得更低,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大人?”
过了半晌,才听到裴棣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夫人?”
声音也好听。
卢丹桃分神想着。
“你从何处知晓的夫人?”
黄有才犹豫着,答道:“下官,下官曾与同僚打听过。”
裴棣很是年轻,长得一副慈悲貌,看上去温润无害,举手投足间皆是京都贵公子的风范。
但黄有才丝毫不敢有半分僭越,哪怕远在西北,他也深知鹰扬卫当年清洗靖国公府的血腥手段。
这官场最忌的,便是以貌取人。
他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说实话——委婉点的实话。
“原来如此。”裴棣淡淡应道。
说话方式也好像。
卢丹桃扬眉,抽空撇了眼薛鹞。
只见他后脑枕着墙壁,下颌微抬,眼皮半垂,高挺的鼻梁在阴影中勾勒出精致的线条。
要是把他放在某音直播间,估计还能卖个俊美男菩萨的人设。
但在卢丹桃看来,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写着“哥很拽,你别挨”。
她斜昵他一眼,越看薛鹞那个拽样越不爽。
回想起刚才他把自己甩开,害她差点扑到尸体上的情景,
她更不爽了,越想越气,实在有点憋不住。
她凑近些,用指尖悄悄指了指裴棣的方向,压低声音:“诶,那个男的…”
薛鹞闻声侧目。
卢丹桃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些许疑惑,她勾起嘴角,“他和你很像。”
她故意缓了缓,才慢悠悠地补了句:“那副拽上天的样子跟你特别像。”
从刚才在牢房她就看出来,男主真的很不喜欢那个年轻男人。
至于原因是什么,卢丹桃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反正男人嘛,本身就是一种嫉妒心非常重的生物。
因为一双鞋,一个键盘,甚至一个女孩的笑容而嫉妒翻脸的事,她见多了。
要是被说和自己讨厌的人相像,那估计得恶心好几天,想想薛鹞那样子她都要爽死。
而薛鹞的反应也很合她意,他那双高冷死鱼眼也不死鱼了,似乎还有三分震惊,七分疑惑,沉默一会后才开口问道:“那个男的?你不认识他?”
卢丹桃觉得他这问题问得简直莫名其妙,不过男人嘛,都这样,很爱问一些不知所谓的问题。
考虑到日后还要靠他,卢丹桃看着他,语气坦率又诚挚,“我只认识你,我亲爱的盟友。”
薛鹞盯着她,一字一顿,认真而缓慢地开口:
“他是裴棣。”
“你发誓要将他剁成肉泥的前任未婚夫,你,不认识?”
9. 傻蛋
昏暗甬道间,薛鹞后脑抵着墙,平息着自己的气息,听着斜后方的交谈声
他蓦地觉得有些好笑。
大概连裴贼自己都没想到,把他困在地牢三年,反倒让他摸清了官方地牢的常规布局。
他仔细打量着四处,他曾经被裴棣拉出去当木偶时,便曾在刑房之中见过地牢的舆图,当即就记了下来,此处寿州府衙地牢同属官衙。
他方才也是想尝试一番,没想到居然正如他猜测一般。
突然一缕淡香悄然飘近,紧随而来的是卢丹桃特意压低的声音:“诶,那个男的……”
他侧眼望去,见她指着裴棣的方向,笑得眉眼弯弯:“他和你很像。”
“那副拽上天的样子和你特别像。”
少女的脸在火光之中影影绰绰,杏脸桃腮,眼神澄澈,里头只有狡黠的窃喜和赤裸裸的挑衅。
没有半点遇到情郎的欢喜…亦或是遇见负心汉的悲愤。
薛鹞眉头微蹙,紧盯着她的笑脸,心头骤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试探道:“那个男的?你不认识他?”
卢丹桃迷惑地乜了他一眼,语气敷衍又做作:“我只认识你,我亲爱的盟友。”
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蠢样,薛鹞深吸一口气,地牢浑浊的气味直冲肺腑,他他强压下心头隐隐翻腾的郁气,打算再次确认一次。
他盯着那张小脸,一字一顿,认真而缓慢地开口:
“他是裴棣。”
“你发誓要将他剁成肉泥的前任未婚夫,你,不认识?”
话音刚落,薛鹞便见眼前人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两个呼吸后,她缓缓转头,愣愣地望向甬道上的青年,又缓缓把头扭了回来。
下一瞬,她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怔忪化为刻骨憎恶,咬牙切齿:
“我当然知道他是裴棣。”
“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会说我不认识他。”
“杀我全家的崽种,我宁愿这一辈子我从来没认识过他!”
薛鹞:……
他扫过她那双依旧澄澈的眼眸,缓缓向后一仰,闭了闭眼。
确定了。
这个笨蛋真的不认识裴棣。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瞬间堵住了他的咽喉。
他大脑蓦地嗡了一下,只觉恍恍惚惚,脑中一片空白,几幅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
忍着伤痛躲在厨房外偷窥的他、豪气干云将药汤一口闷的她、做贼般护在身前说地牢有古怪的她、将她当做挡箭牌的他…
强烈的无言与愤怒猛地猛地冲上头顶,薛鹞气极反笑,垂首低低嗤笑出声。
卢丹桃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嘴唇,惊恐又担忧地看着薛鹞痴痴发笑,她默默往后挪了挪。
男主是疯了吗?
可别被大反派听见。
她偷偷朝甬道望去,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的青年正衔着笑,低头看向那长得像头河马一样的黄大人。
他好像没听见。
她眨眨眼,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就是大反派?
长得…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但这个目前不重要。
重要的是,男主怎么了,难道是看出来她在演?
不至于,卢丹桃咬咬唇,撇弃这个想法,刚才自己的反应堪称自然。
她又看向薛鹞,见他已经止住了笑,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歪了歪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丹桃心里有点没谱,前几天她还信誓旦旦,说自己非常了解裴棣,知道他死穴在哪,结果转头连人家长相都认不出。
别说男主,换谁都觉得她在搞诈骗吧。
况且,她阴暗地想,以这男主的尿性,他搞不好会疑心她和裴棣是一伙的,然后,把她当挡箭牌推出去,她被扎成刺猬,他再趁机溜走。
卢丹桃想想就浑身发冷,不,她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在我记忆里已被划进黑名单,”她凑近薛鹞,语气极度诚挚,再次强调:“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我亲爱的盟友。”
只听薛鹞口气冷淡,压根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是吗?”
卢丹桃重重点头:“当然!”
薛鹞轻扯嘴角,掀起眼皮看她,卢丹桃察觉到他目光扫来,歪了歪头,无声问道:“怎么啦?”
他冷哼一声,压根不想理她,视线又瞥向裴棣。
不。
或许是他想得简单了,裴贼此人,向来诡计多端。
若为了彻底取信于他,让她断绝与外界的接触,完全扮演失忆的角色,以避免后续有破绽。
也不是不可能。
“主子,子时已过,今日已是七月十九。”甬道中响起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卢丹桃见薛鹞不理自己,嘟嘟嘴,探头去看谁在说话。
原是裴棣身边一带刀侍卫,年约十六七岁,正俯身禀报。
裴棣颔首,垂眸轻柔拂过衣袖,许久才开口:“如此,便去准备罢。”
侍卫听风领命:“是。”
随即走到黄有才跟前,“黄大人,那便劳烦您为夫人操持一番。”
黄有才堆起笑:“这是下官该做的。地点便选在随湖旁的园子中,可好?”
随湖,是寿州这块西北荒凉之地中唯一的湖,珍稀异常。
听风皱了皱眉,看向裴棣,见他并无异议:“切记莫要过于声张,挽联上便写……京都卢祉奕之女卢丹桃。”
挽联?
黄有才笑容一僵,卢…卢祉奕之女?
卢祉奕,这名字他太熟了。
前些日子在熟读裴棣生平时刚看过,裴棣月前便是因破获京兆府尹卢祉奕一案才擢升为正使。
裴棣的小青梅便是那卢氏女?
他杀的……是自己未来岳父满门?
可若人已死,药铺里那两个又是谁?
黄有才偷眼觑向裴棣,见他正凝视火把,不知在思量什么。他斟酌着开口,本欲压低声调却又没控制住:“这京兆尹卢家……不是因罪满门抄斩了吗?”
听风点头,“是,今日正是夫人的五七。”
五七,是人死后的三十五天。
卢丹桃:……
尽管她不是原身,但听着还是挺…那个的。
她转念一想,抓住机会,看向薛鹞,语气凶狠:“看,这狗贼,杀我全家,还好意思假惺惺给我过五七,简直是渣男。”
没想到男主连看都没看她。
卢丹桃见他没有反应,冷哼一声,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
物极必反嘛,她要说多了,他还觉得她在欲盖弥彰呢。
反正她现在只需要跟紧男主闯完这个地牢就行了。
按照分析文里说的,男主的命运转折点就是那位原薛家军的谋士。
卢丹桃摩挲着下巴。
这个地牢里关的就是薛家军的人,那也就是说,那位谋士有可能也在这。
看来男主的机缘就在这呐。
正好,反派以为她死透了,她可以跟着男主遇贵人创业,日后美美当个异性王,再让男主刀了反派,帮原身一家报仇。
她无声击掌,完美!
“可……”黄有才迟疑的声音响起。
惊疑过后,他也回过味来了,裴棣此来寿州是为寻薛家旧人,若卢氏女已死,那眉心红痣的女子便是冒牌货!他正愁如何攀附裴棣,这不正是瞌睡送枕头?
待听风看来,他才缓缓道:“令夫人昨日还在寿州出现了呀。”
话音一出,地牢中各处刹时都静了一瞬——
卢丹桃双手一僵,瞳孔地震:?!!
薛鹞眉头骤压:……
裴棣倏然掀起眼皮,冰冷的视线如刀般刮向黄有才。
听风一愣,惊问:“你说什么?”
裴棣蓦然转身,踱至黄有才面前。
黄有才抬头,惊觉眼前之人与方才那副慈悲模样判若两人。
裴棣居高临下,目光如实质般钉在他身上,良久,才开口:“说,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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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
黄有才背后瞬间爬满冷汗,腰弯得更低,他强忍着恐惧:“下…下官听闻大人驾临寿州,早已备好一应事宜,却迟迟不见尊驾,心急如焚,唯恐大人遭遇贼寇——”
蓦地!
他喉咙猛地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扼住,裴棣阴鸷的声音钻入耳膜:“说重点。”
黄有才惊恐地盯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吓得抖如筛糠:“昨…昨日深夜管家得到城中药铺通报,说店中有一少女,眉心长有红痣,于两日前深夜携一重伤的年轻男子到店中求医。”
“待下官今早赶至时,那对男女早已不见踪影。”
扼住喉咙的手松开,黄有才踉跄后退几步,大口喘息:“下官还以为那是夫人与…大人您。”
裴棣眸色骤沉。
听风怒骂:“是何方宵小竟敢冒充大人与夫人!”
薛鹞听罢,也都懂了七八分,他冷眼扫向卢丹桃。
一见到她,就想起之前他对这个傻蛋旁敲侧击,对她对她一言一行抽丝剥茧般分析的蠢样。
他舌尖顶了顶腮,又要被气笑了。
万没想到,她竟真与裴贼无关,她竟真是将他从乱葬岗中救到山贼窝中,她的奇怪之处竟真的仅因为她是个笨蛋。
她说的……竟全都是真的!
卢丹桃瑟瑟发抖。
完了。
这下真完了。
她这下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白天在药铺,老大夫会觉得男主是带着她从京都来的寿州,原来所谓的钦差是说裴棣,他把男主错当成大反派,以为她和反派过来的。
现在反派听到有这么个眉心红痣的人在,无论是不是真的她,为绝后患,肯定会斩草除根的。
别看他搞得情深似海一样,男人都这个狗样,要真的爱原主就不会灭门。
她往后缩了缩,手指不自觉抚摸着脖子,完犊子了。
裴棣刚才扼住那个长得跟河马似的黄大人跟掐小鸡似的,捏死她……那岂不是跟踩死蚂蚁一样?
她提着心探头,见裴棣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唤道:“黄大人。”
黄有才连滚带爬扑到裴棣脚边:“下…下官在!”
“你这搜罗来的人,都从何处而来?”
黄有才颤声回道:“均是从藏匿的农家,山林中翻找而出……”
裴棣轻扯嘴角:“在此关了多久了?”
薛鹞眼睛微眯,瞬间洞悉了裴棣的意图。
他收回视线,瞥向身旁缩得像只鹌鹑的卢丹桃,纵使牢房昏暗,也能看出她被吓得小脸惨白。
她整个人瘫坐地上,裙裾堆叠,和他的搭在一起,两身淡粉色的裙摆在昏暗脏乱的地牢格外扎眼。
他记得他未受伤前穿的并不是这一套,当时醒来他见衣服已换,还原以为是裴棣使人所为。
如今想来,想也是她从乱葬岗救到药铺之后,见他衣服脏臭到镇上买来的。
薛鹞轻扯嘴角,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原以为的疑犯、挡箭牌,陡然变成甩不脱的累赘,这让他万分不爽。
但……终究是她救了他。
既是救他一命,那他便不能随意将她丢下。
罢了,将她安全带出地牢,权当还了这份情。
以后别再让他见到卢丹桃!
卢丹屏息凝神,竖耳听着裴黄二人的对话——
只听黄有才回道:“长的…关了个把月,短的…也有五日光景。”
“哦?”清冽的男声拖长,似乎真的有些疑惑。
她紧皱着眉头,手指掐紧了衣袖,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反派说的话似乎与她无关,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耳畔忽然有温热气息贴近。
她吓得一激灵,未及转头,薛鹞低沉的声音已钻入耳中,热气吹在她耳尖,引起一阵阵鸡皮:“把衣服脱了。”
卢丹桃僵住:“?”
她猛地回头,一把推开薛鹞,双手死死护在胸前,拼命摇头:“你要对我做什么!我不要!”
10. 仙童
“逆贼藏于山林农家之中,被囚时间短则五日,长则一月。”裴棣轻声重复着。
他将身上玄色外袍仔细脱下,递给听风。
听风恭敬接过,低声问:“主子,可是发现蹊跷之处?”
裴棣嘴角扯开一抹残忍的弧度:“有两只穿粉衣的老鼠……钻进来了。”
山林农家之人不会舍得花钱在粉衣上,在牢中囚禁时日已久,衣服也不可能还呈现出粉色。
他方才入地牢之时,无意间曾在其中一间牢房中见到了两具粉色的身体。
让他瞧瞧,是谁呢?
裴棣随手抽出旁侧士兵腰间的佩刀,刀身映着幽暗火光,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他步伐沉稳,却带着迫人的杀意,直直走向地牢入口附近的甬道。
黄有才小跑跟上,心惊胆战地看着裴棣目光扫过一排牢房,又倏地转向反方向的甬道。
他满心惊疑,却半个字不敢问,只默默跟随裴棣走向另一条甬道。
黄有才心里砰砰直跳,眼睛四处扫射,生怕被裴棣真的找出他口中身穿粉衣的“老鼠”,又怕裴棣没揪出那“老鼠”,反而把他平日玩腻的“物件”给找出来了。
到时候估计他性命堪忧。
甬道幽暗,唯有火把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忽而,一阵整齐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甬道那头传来,直直敲在她心头。
卢丹桃死死攥着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将半边脸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透过前方尸堆的缝隙,屏息向外窥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丹桃的心越发跳得厉害。
终于,几道被火光拉长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石壁上。
其中一道影子修长挺拔,手中握着一柄长刀,正一步步…朝他们目前藏身的牢房逼近。
卢丹桃吓得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实在不敢看。
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门,被打开了。
裴棣高大的身影弯腰而入,靴底踏在污浊的地面,目光凉凉看向牢房最暗处那两道紧紧依偎的粉色身影。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句审问。刀尖轻扬,带着破空之声,狠辣决绝地捅向其中一具的心口!
“啪。”
穿着粉色衣裙的身体应声倒地。
露出一张早已青紫僵硬的死人脸庞。
啧。
裴棣嘴角轻扯,带着几分猫捉老鼠般的嘲弄,跑得倒快。
有意思。
他目光漠然扫过牢房内堆积的其余尸体,刀起刀落,几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在污血喷溅前,他已利落地直身,退出了牢房。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尸臭,从隔壁牢房扑面而来。
卢丹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咬住唇才没呕出声,她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缓缓睁开一条缝。
吓死她了!
卢丹桃目光往裴棣握住的那把长刀一扫,
差一点。
差一点,头掉地上的就是她了。
幸亏男主够机智,猜到裴棣对他们穿的粉色衣服起疑,想到和尸体互换衣服,又藏在隔壁牢房的尸体堆里,才逃过这一劫。
卢丹桃无声赞赏着,不然怎么说男主和反派能斗到最后呢。
拽王的脑回路果然是相同的。
卢丹桃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正想回头给薛鹞来个劫后余生的隔空击掌,甬道里却又传来裴棣冷冰冰的声音:
“黄大人。”
她心头一紧,悄悄抬眼望去。只见裴棣随手将染血的长刀抛给侍卫,轻拂衣袖,仿佛在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抖着身子跑过来的黄有才:“去,把你搜罗出来的薛家逆贼,一个不少,都带到本官府中。”
他视线一寸寸刮过四周阴暗的牢房,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本官要好好审一审。”
黄有才垂眸,眼中划过一抹惊喜,不敢相信裴棣居然会选择将人带走,天知道他方才多恐惧他的东西被翻出来。
卢丹桃眼中也划过一抹惊喜,不敢相信裴棣居然就这样撤退,她高高竖起耳朵,听着黄有才吆喝着将另一头牢房中的几个人拖出,抬上担架。
又听着一群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逐渐走远,直到地牢恢复死寂,墙上的火把又“啪”地爆了个灯花。
她还是不敢相信,裴棣就这样轻易走了?
她凝神细听片刻,听见薛鹞推开尸体起身的声响。她才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手忙脚乱地扒拉着身上那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外衣。
也不知道这衣服沾上过什么,有多少细菌,一想到自己身上可能会有蠕虫在爬,卢丹桃就头皮发麻。
“别脱了。”薛鹞薛鹞已敏捷地从藏身处钻出,弯腰走出牢房,瞥了一眼她狼狈的样子,“那套粉裙,目标太显眼,绝不能再穿。况且,都脏了。”
卢丹桃顺着他目光看向隔壁,满地狼藉的碎尸,连同她那身原本鲜亮的粉裙也染上泥泞血污。
她干呕几声,整个肩膀垮了下来,欲哭无泪,颓然地瘫坐在原地,又猛地想起身下地面可能存在的蛆虫,触电般跳了起来。
她小跑到站在薛家军牢房前的薛鹞身旁,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干呕后的沙哑:“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鼻翼翕动,疑惑地东嗅嗅西闻闻:“怎么有股东西烧焦的糊味,是不是……着火了?!”
薛鹞闻言轻嗅,地牢腐烂的恶臭中,确实混入了一丝若有似无、却越来越清晰的焦躁气息——是木头和布帛燃烧的味道。
他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狗贼还是这招,喜欢守株待兔。
卢丹桃又气又惊:“我就说不可能走得这么快,他是想放火逼我们出去!现在估计在门口堵着我们呢。怎么办?”
薛鹞视线瞥向右边甬道,“往西走,有出口。”
“好!”卢丹桃用力点头,脑中瞬间闪过口诀—上北下南左西……
“左边!”她毫不犹豫地朝左边甬道奔去。
已经往右边迈出好几步的薛鹞猛地顿住:“……?”
他惊愕回头,狭长的凤眸难得地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毫不犹豫冲向错误方向的纤细背影。
他活了十九年,这是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语塞——
她…她居然连最基本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薛鹞额角青筋跳了一下,一个箭步冲上前,精准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向正确的通道。
卢丹桃整个人被他带着跑,甬道昏暗曲折,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只觉四周的腥臭味似乎更浓了,
七拐八绕后,薛鹞猛地将她拉进一间比之前所见更加阴森的房间。
满地都是干涸发黑的污血,四周都挂满了刑具。
卢丹桃皱紧眉头,踮着脚尖,像跳格子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血迹,打量四周,问道:“这有暗门吗?”
薛鹞没有回答,只是用脚尖精准地踢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桶,露出了后面一个极其狭窄的洞口。
卢丹桃探头看去,这个洞口约半人高,宽度勉强容一个成年人蜷身钻入。洞口边缘覆盖着厚厚黑黑的污垢。
这是个排污口。
卢丹桃震惊看向薛鹞,她老早就想问了:“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你来过吗?”
“地牢必有排污口,通常位于地势最低,最深处。”薛鹞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解释,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阴霾。
更别说……他当时逃出鹰扬卫地牢,走的便是那排污之路。
想起那张指引他逃生的纸条,薛鹞思绪流转,如若这不是裴棣的奸计。
那会是谁?
思绪收回,他瞥向卢丹桃,朝洞口努了努下巴:“钻进去。”
卢丹桃皱紧眉头,用手指堵住鼻子,“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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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鹞上下扫了她一眼,虽没说话,但眼神显然在说“事到如今还矫情什么”,他嘴角轻扯,利落地弯腰,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污秽的通道。
卢丹桃咬咬牙,紧随其后。刚爬进去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手脚并用地倒退了回来,将那个木桶挪回原位,勉强堵住了洞口。
最后一丝微光消失。
伸手不见五指,排污口内部比入口更狭窄、更低矮,大部分地方需要匍匐爬行。
卢丹桃看不清前方薛鹞的位置,也看不清洞壁的情况,只听见水滴从高处石缝滴落的空洞回响,感受着膝盖上被污水浸透的寒意,以及手上摸到的滑溜溜的地面和和盖在上面的粘液。
黑暗往往会赋予人很多幻想,比如她现在脑中的虫子。
卢丹桃几乎要哭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严云。”
薛鹞在前方开路,本欲不搭理她,但听她声音颤抖,又怕她受惊误事,他应了声:“嗯。”
“还有多久呀?”
薛鹞爬在前面,鼻尖嗅出夹在恶臭中的一丝极其微弱、属于山林的清冽气息,他回道:“快了。”
快了是多久?!
卢丹桃很想问,但刚一张口,那汹涌的恶臭就直冲喉咙,熏得她眼泪瞬间涌出,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翻腾的呕吐感强行压下去。
时间在恶臭和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爬行了多久,就在卢丹桃感觉自己要被臭过去时,她的眼睛终于见到一丝光亮,同时,一股虽然稀薄但极为清冽的山风冲破恶臭,让她暂时活了过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入一滩冰凉浅水中。
卢丹桃双手拨着水面。
是河!他们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狠狠往自己怀中一带。
卢丹桃只觉一道劲风几乎是贴着她呼啸而过。
待她被对方护着旋身站稳,才发现她方才站立的水中,赫然插着一支尾羽仍在震颤的利箭。
“呵,原来是你这只老鼠啊。”一道冰冷中夹带玩味的熟悉嗓音,在寂静的河岸响起。
卢丹桃大惊失色,慌忙从薛鹞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望去。
火光骤然亮起。
只见裴棣端坐在马背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他左手握弓,右指随意地夹着两支寒光闪闪的箭。
他眼皮微抬,动作流畅地搭箭拉弓,稳稳地瞄准了薛鹞。
然而,就在箭矢即将离弦的刹那,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薛鹞身后那张狼狈不堪的小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裴棣整个人如遭九天雷亟,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掌控一切的残忍玩味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震惊。
他死死盯着卢丹桃,那张脸,那粒眉心痣,曾无数次出现他梦中。
是她吗?
薛鹞敏锐地捕捉到裴棣这前所未有的失态,他飞快地瞥了眼身后惊魂未定的卢丹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下颌挑衅般扬起,迎上裴棣震惊的目光,反手紧紧拉住卢丹桃的手腕,拽着她转身就朝着身后林木幽深的莽莽群山狂奔而去!
少年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奔跑间,夜风呼啸,两人的长发在身后凌乱地飞舞、交缠。
“仙童。”
一个极飘渺的呼喊在山林中响起。
带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就像是深深刻在她大脑最深处,似乎曾在无数个恍惚的瞬间被这样呼唤过。
卢丹桃心头剧震,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浓重的夜色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裴棣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那道身影孤零零地伫立在火光之中。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翻飞,像是一个被神罚遗弃、孤零零坠入无边地狱的神祇,周身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近乎破碎的茫然。
11. 她想回家
可下一秒。
卢丹桃就看到这个犹如神祗的裴棣,单手一挥。
数十个身穿盔甲的杀手飞跃而出,直朝他们奔来!
卢丹桃眼睛瞪得都几乎要飞出来。
大反派果然要灭她的口!!!
她猛地回头,朝着侧前方的薛鹞喊道:“他们追来了!”
薛鹞闻声侧首,目光掠过她写满焦灼与恐慌的双眼,最终定格在远处马背上气定神闲的裴棣。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无声碰撞。
薛鹞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裴贼,装腔作势的功夫倒是一如既往。
裴棣缓缓合上手中寿州地带的舆图。
听风策马上前:“主子,这小猫山地势虽广,却并不险峻,若加派人手,不出三日定能……”
裴棣微抬手掌,截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向一旁惴惴不安的黄有才。
听风也随之望去,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黄有才浑然未觉,见两人望来,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凑上前。
“大人,可是舆图有问题?”他已在一旁静候多时,当看到裴棣将那些逆贼拖出地牢后,他还欣喜若狂,以为裴棣真的会放火烧地牢,这样他玩弄少女的证据也能就此掩埋。
谁料裴棣竟在踏出地牢后,直接向他索要寿州舆图,随即率部直扑这地牢的排污出口。
寿州舆图上可没有地牢排污口,可想他早已对地牢情况了如指掌。
“并无。”
“那是?”
“黄大人方才在地牢提及,前两日这两人曾出现在寿州城中。”
“是,是!”黄有才抬眼望去,只见裴棣的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下晦暗不明,眼帘微垂,正静静审视着他。
刹那间,他竟觉得这裴大人的举止神态,与方才那少年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下官管家昨晚曾在药铺中见过。”他毕恭毕敬地答完,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
“管家人在何处?”
黄有才犹豫了,那不安感骤然加剧。但头顶威压太重,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就在…下官家中。”
“哦~”裴棣了然般的尾音轻飘飘地从上方传来。
下一瞬,一阵寒意猝然划过他咽喉,“既如此,那你便毫无用处了。”
剧痛率先传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马上的裴棣,后知后觉地用手死死捂住脖子那道的裂口。
他呜咽倒地,视野被漆黑的夜空占据,几点微弱的星辰在上面闪烁。
耳边裴棣与听风的对话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模糊不清:
“……就上报,黄有才勾结山匪,强抢民女,致寿州民怨沸腾。本官已将其诛杀,以平民愤。”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裴棣竟全都知道!
黄有才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目光头像端坐马上正抬眼望向深林的裴棣,思绪在濒死的混沌中流转:若是方才他说是自己亲眼所见…那便好了…
跳跃的火光映在裴棣脸上,勾勒出格外阴沉的轮廓。
“彻查鹰扬卫,薛鹞是谁放出去的,查清楚。以及——”他声音冰冷,顿了顿,仿佛强压下巨大的情绪:
“让问雨给我从京都滚过来,立刻!”
“是。”听风垂首领命,心里默默给问雨点了个蜡烛。
他到底怎么搜的崖底,不是说卢姑娘死了么?
·
卢丹桃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漆黑深林中,她被薛鹞扯着狂奔,两旁比她半人还高的野草,使劲刮着她的手臂和脖子。
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嗓子也火辣辣的,胸腔也火辣辣的。
从今天晚上…
哦不!
从昨天晚上开始,自打进了那个府衙,那个地牢,她就不断在逃!
逃!
地牢里小跑着逃!下水道里钻着逃!出了地牢还往山里死命逃!
她看向身前发尾随夜风飞扬的薛鹞,少年身姿清瘦,单手持刀冲在前方,利落砍掉挡路的野草。
他不累吗?
怎么半点都不带喘的?
但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卢丹桃感觉自己肺都快炸了,眼前阵阵发黑。用力拽了拽被薛鹞紧握的手腕,逼着他刹车。
薛鹞头身形微顿,侧头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反而手腕一紧,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强行拉进一片更为茂密的草丛深处,才松开了手。
卢丹桃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扶住旁边一棵树,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线模糊中,她瞥见薛鹞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里平衡了那么一丢丢。
“你自己走。”薛鹞转了转手腕,开口说道。
“啊?”卢丹桃脑子一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自己?在这荒郊野岭?”
“是。”薛鹞点头。
“那你呢?”
他凤眸微眯,警惕地瞥向身后,卢丹桃眼看着他的耳尖动了动,也学着学着他的样子也紧张地望过去——
然而目之所及,只有参天古木,茂盛野草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根本看不出什么。
薛鹞收回目光,下巴往卢丹桃身后点了点,指挥着:“追兵马上就到,你往后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为你争取点时间,你跑快一点。”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朝相反方向掠去。刚迈出一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往左后边,别跑错方向。”
“等林中安静后,你再出林子。”
“等等!”卢丹桃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们人那么多,你只有一个,能行么?”
薛鹞脚步一顿,垂眸看向她紧抓自己衣袖的手,语气淡淡:“敌人众多,要摆脱他们,势要绝对的方向感。但凡有半点失误,都是往敌人刀上撞。”
卢丹桃:“?”他什么意思?
薛鹞:“除方向感外,我的自保能力还算可以,脱身起来比一带一要快许多。”
“……?”哦,就是说她是累赘呗。
卢丹桃迅速收回表情,放开他的衣袖,朝他皱了皱鼻子,丢下一句“你真讨厌!”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他指的左后方狂奔而去。
薛鹞视线扫过她那差点跪在地上的双腿,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飞身而起。
既然她与裴棣并无瓜葛,那他也无心再与她纠缠。他会替她引开所有,让她安全离开,就当还她救命之恩。
他与她,就此分别吧。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麻烦又聒噪的卢丹桃。
卢丹桃刚跑出没多远,便听到身后衣袂破风之声,她仓促回头,就看到薛鹞身形一动,脚尖往树干上踩几下,就蹦到了另一边。
“哇哦。”卢丹桃冷漠地赞叹了句,真牛啊,要是她会轻功,她也天天这样蹦。
下一刻,紧密的脚步声很快就来到卢丹桃附近,她头皮一炸,哪里还敢分心,咬紧牙关,朝着野草最深的地方一头扎进去。
深林深处,耳边鸟虫窸窣声,前方是影影绰绰的高大树木,身后是杀手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卢丹桃甚至都觉得自己是电视广告里面那个被猎豹追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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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很想大喊:为什么要追我!
男主不是说他帮她引开追兵吗?
怎么感觉这群人还是冲着她来的?!
忽而,她脚下被石头一硌,差点就崴到脚踝。
卢丹桃皱紧眉头,不行!这样跑下去不行,要么就是被这群会武功的挂逼追上一刀砍死,要么就是自己跑断气摔死。
她左顾右盼,迅速锁定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侧着身贴了过去。
几乎在她藏好的瞬间,沉重的脚步声便纷沓而至。
卢丹桃屏住呼吸,看着径直跑过去的十几个装备齐全的人。
她撇撇嘴,至于么?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鸡,也要派这么多人。
待周围恢复寂静,卢丹桃才松了口气,往石头里面慢慢钻了过去,借着大石的遮挡坐了下来。
这招“灯下黑”还是她小时候在镇上,和大家玩大型躲猫猫时学来的。
当时她父母忙着打拼做生意,高喊着‘伸手抱你就没手搬砖’,两手一甩就把她丢到了乡下的爷爷。
乡下小镇不大,五条街就是整个世界。看着父母的车绝尘而去,她眼泪还没掉下来,就被邻居家的小伙伴拉着加入了他们以整个小镇作范围的初级版跑男。
当时她人傻,在市里待久了,跑得不仅没他们快,还不懂得变动,只知道被人发现了就要拼命跑,结果总是第一个被抓。
还是有个小伙伴拉住气喘吁吁的她,告诉她:“他们太快了,我们跑不过的。跑不过的时候,就要躲起来。他们速度快,目标就只盯着前方,像我们这样躲在旁边小缝缝里的,他们根本看不见。”
没想到居然在这关头救了她一命。
夜风吹来,头顶的树叶晃了晃,卢丹桃握拳锤了锤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的双腿,抬起头,茫然地望向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不知道这里的夜空……和家里的是不是一样的,也不知道现在男主有没有顺利逃掉。
虽然他很拽她很讨厌,但她还是不想他受伤。
毕竟裴棣派这么多人来,主要是为了杀她。男主算是被她连累,为她挡了枪。如果他死了……
她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又能怎么办?
卢丹桃抱紧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忍着身上的若有若无的臭味,想着要不要出去找薛鹞时,那催命的脚步声,竟然又折返回来了!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直。
脚步声在附近徘徊,似乎失去了目标。
过了一会,便听有人冰冷的嗓音从大石背后传来:“那薛鹞怎么跟老鼠似的跑那么快。”
薛什么玩意?薛瑶?
卢丹桃眉头皱紧,她不叫薛瑶啊。
不是,这都什么事啊,他们这些杀人的怎么老喜欢在她背后说秘密。
“那卢姑娘,找到了吗?”
“尚未。”
“真是烦死了!”那冷声之人语气突然暴躁。
紧接着是,随之而来的“嘭——”!
一声巨响在卢丹桃耳边炸开!
卢丹桃被突然其来的响声吓得双眼圆睁,喉咙里几乎要溢出尖叫,她连忙用双手捂着嘴巴,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
就是这一抖,就把她抖的往侧边滚了下去。
滚下去的那刻,卢丹桃脑中闪过很多,她也想了很多,
——万一毁容了怎么办,万一摔坏脑子怎么办,万一没摔残了怎么办,会不会摔下去以后就穿回去了?
但最后停在脑中的只有诺大的一行字——
我去你大爷!!!烦你爹!你以为你是孙大圣吗?!
12. 掉马
卢丹桃咕噜噜往下滚,幸亏林深草密,还有斜坡缓冲,她双手护头掩面,滚了几圈后终于撑地急刹,踉跄起身。
“有动静。”
上方传来刀刃刮过石面的刺耳声,先前那个以刀砸石的超雄杀手,显然已抵达她最初的藏身之处。
卢丹桃呼吸骤停,顾不上头上的草脸上的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后倒车,缩进身后一处岩壁的凹槽中。
“没人吧?”另一道人声由远及近。
“谁知道呢,那姓薛的狗崽子继承了靖国公的血,能溜得很。”
头顶上的对话清晰地钻入卢丹桃耳中。短短两句,信息量大到几乎要将她的大脑炸飞。
恍惚之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并不是穿进男频文,而是穿进了罗家村。
不然,为什么她总能偷听到这种颠覆她认知的东西?
上次,老大夫是山贼。
这次,严云,男主。不姓严,居然姓薛,还继承了靖国公的血。
靖国公……她没记错的话,那是跟裴棣一样,都是盘踞京都的势力。
可书中的男主明明姓严,未落魄前是西北一带的小富二代,书里曾强调他第一次去京都是率兵南下的时候。
卢丹桃只觉整个大脑都嗡嗡作响,难道她救错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是,但对方是裴棣派来的,大反派总不会谎报名字吧。
可如果他叫薛瑶,那他为什么要说自己叫严云?
当时她问他叫什么名儿的时候,还留了个心眼,特意让他先报名字,他确实是说严云没错。
薛瑶,薛…严云,薛严云…薛延云!
卢丹桃猛地睁大双眼,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不是薛瑶,是薛鹞!也不是严云,是薛延云!!
——那个分析文8.0版本中新出的分析对象,在原著中戏份比她多几页纸的npc。
当时这人一出场,就在某站引发了巨大的轰动,文里指出,这个叫薛鹞NPC曾是名动京都的神童,万千少女的白月光,寒玉为骨、烈血为魂、鲜衣怒马的白鹤少年。
然而在靖国公府满门被屠后,他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三年后,北蛮欲与雍朝议和,才将他的尸身悬挂于边境城楼,说是日夜鞭尸雍朝叛徒,以示对雍朝皇帝的诚意。
当然,仅此不足以引发轰动,真正的爆点是——
分析文里指出,男主严云是这位薛公子的替身,就是因为名字相近,所以才会拿到机缘。
暴论一出,直接把严粉惹毛了,不到半个小时,帖子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也只来得及匆匆扫过几眼,所以才一时没记起来。
“咻——嘭!”头顶夜空骤然爆开尖锐刺响,宛如烟花。
卢丹桃怔怔仰头,天上还是漆黑一片,星星倒是挺多的。
她分不清是真的烟花声,还是她大脑CPU在过载的声音,只觉得整个人跟宕机了一样。
怪不得。
怪不得他对薛家军动向那么在意。怪不得他在听到老大夫说举报薛家世子以后,会直接刀了他,她当时还以为男主只是简单的路见不平。
怪不得他醒来第一眼就问她裴棣在哪,还说她在编。
原来他不是男主啊?
不是龙傲天啊?
那她这些日子的奔波算什么?
算她体力好吗?
从京都跑到寿州,风餐露宿,跑了一个多月,忙前忙后,男主没救着,反而救了一个NPC?
卢丹桃越想越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她中了彩票头奖六个号,狂喜之下把工作辞了,把老板骂了,结果冲到彩票站才被告知,她拿的是上一期的彩票。
卢丹桃满脸痛苦,后脑勺一下下轻撞着岩壁。
忽然,一柄冰凉的东西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卢丹桃烦躁地抬手拨开:
诶,别烦。
“狗崽子,果然躲在下面。”
卢丹桃悚然回神,目光疾扫向那抹一闪而过的银光,他们还没走?!
上方,大高个黑衣人感受到刀刃被推开的力度,桀桀一笑。
本以为抓不到薛鹞,回去必遭主子严惩,没想竟有意外之喜。许是那崽子受了伤,无力反抗,不然也不至于只是将他的刀推开。
他手腕一翻,刀锋朝里狠狠劈下!
卢丹桃往旁边一躲,刀刃带着风在她面前滑过,砍下她几根碎发。
她惊魂未定,死死捂着嘴,恐惧的泪水不受控地从眼角滑落。
黑衣男子收回刀,瞥见刀锋上滴血未沾,不满地啐了一口。
“你还在墨迹什么呢?雄大。”另一高瘦黑衣男子去而复返,“往南。”
雄大扯下面罩,刀尖朝下无声示意:“藏下面。”
高瘦黑衣男子了然点头,两人并肩逼近边上。
卢丹桃屏住呼吸,小心数着上面的脚步声。身处下方,任何细微动静都如擂鼓般敲在她神经上。
这两个人,怎么感觉要往下跳?
她的心砰砰直跳,像是被人用手捏得紧紧的,迅速左右扫视,最后目光锁定在地上的一块大石上。
雄大向那高瘦男子使了个眼色,纵身跃下,半空旋转落地挥刀,可刀刚还未挥出,脑门便遭重物狠狠一砸,整个人轰然栽倒。
还未等他看清来人,便又一重力精准砸在面门,彻底将他送入黑暗。
高瘦男子站在上方,只听得下方传来重物倒地闷响,却不见雄大动静。他探头下望,林深草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卢丹桃抱着沾血的石块缩回凹槽,屏息凝神听着上方的脚步,只剩一个。
再把这个也干掉,她就安全了。
高瘦男子等了又等,等不来雄大的回应,眼皮一耷拉,这货不会想独吞功劳,独自带着薛鹞的尸体回去复命了吧。
雄大向来贪功冒进,现如今与他搭档也想着独占功劳,未免太过分!
他也飞身跃下,同样半空转体,单膝跪地,随即,脑门剧痛,整个人往后晃了晃,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又受到一重击,彻底倒地。
卢丹桃惊魂未定,喘着气确认二人彻底昏倒在地后,才后退几步,也不敢立刻丢下石头,反而攥得更紧,谨慎地挪到其中一人面前,
这两个人只是晕了过去,万一他们醒过来,那死的就是她。
要是他们死,要么她死。
她高举石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狠狠往砸下去——
然而,手臂却在半空僵住。
她再吸气,砸——
几秒后。
不行。
卢丹桃颓然放下石头,这是杀人。
她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实在下不了手。
可让她不补刀,这也是不可能的。
卢丹桃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他们腰间的绳圈上。
她蹲下来,将其绳圈拿下,绳端带钩,看起来应该是爬墙所用。她又好奇地摸向杀手衣服,布料触手生凉。
质量真好,怪不得说当丫鬟也要找做大户人家做呢。
她继续摸索,从对方怀里掏出一大一小两个荷包。
打开一看——
好家伙,居然是银子和药!
卢丹桃双眼一亮,双手击掌,她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两个人了。
说干就干!
她飞快地将两人扒得精光,再将他们拖拽到相距甚远的两棵树下,那带着铁钩的绳索牢牢捆死在树干上。
将绳子前后检查过,确认是难以挣脱的死扣后,又将他们附近可能用以割绳的尖利石块一一踢开,最后,确保两人相距够远,绝无可能相互接触。
卢丹桃才歇了力,往后一坐,直接瘫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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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夏夜林风吹过,卢丹桃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被风一吹,她脑子也清醒了大半——
她得去找薛鹞!
现在就去!不等什么出林子了。
这些杀手太可怕了,这次她侥幸能躲过,下次就不一定了,说不定没出林子她就又会遇到。
薛鹞那么能打,看起来一个人能干十个的样子,和他在一起准没错。
管他是不是男主!
她卢丹桃,可是熟读分析文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她更懂剧情。
卢丹桃捏紧小拳头,暗自给自己打气:她想让谁是男主,谁就是男主!
裴棣已经知道她没死,肯定会追着她砍的。
她只有和薛鹞合作,掰到裴棣,才有一个安稳的未来。
而现在,她和薛鹞很显然已经建立起革命情谊了。
他不管生命危险,带她逃出地牢,还甘愿暴露自己行踪,当着裴棣的面拉她躲进深山。甚至为她开追兵,还嘱咐她等林子安静了再出来。
这不就是全心全意将她视为盟友的证明吗?
她必须尽快找到薛鹞,万一他跑远了,或者被砍死了,那她也得跟着完蛋。
卢丹桃越想越急,当即一把捞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将钱袋子和药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要走。
刚刚其中一个杀手说了“往南”,证明薛鹞极其有可能就在南边。
就是这南边吧…
卢丹桃望着前方雾气弥漫、深不可测的密林,顿住了脚步。
可这南边……到底在哪边啊?
卢丹桃眉头紧紧蹙起,她是真烦这群古代人,天天东西南北的。
她深吸一口气,不急不急,想想,当年地理课老师怎么教野外分辨方向来着。
对了!
卢丹桃猛然抬头,望向深邃夜空,星辰璀璨,是与现代都市截然不同的浩瀚星河。
她一眼就找到了那把熟悉的“大勺子”——北斗七星,目光顺着勺柄延伸,最终锁定那最明亮的一颗。
北极星!
那么,它的反方向就是,南边!
·
同一片星空下,北极星的反向。
薛鹞脱力倚着树干,仰望漫天星斗。
他是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夜空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夜风拂过,裹挟着满地尸骸的浓重血腥味。
他缓缓合眼,积压已久的疲惫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腰腹间伤口竟如此疼痛难忍。
回想这几日种种,一股强烈的荒诞感自心底升起。
为卢丹桃那些匪夷所思的操作,更为自己的假聪明。
三年来,他竟不知不觉被裴贼影响至深,明明已逃出地牢,潜行至西北,却仍因裴贼的阴影而步步踏错,旧部行踪未曾查出,行踪更是泄露,招致鹰扬卫大肆搜捕。
白白辜负了背后之人的苦心,更害得旧部处境愈发艰难。
他真的是…是愚不可及。
薛鹞深吸几口气,竭力压下翻涌的心绪。
事到如此,他再沉溺悔恨亦是无益。幸而也从裴贼口中探知小猫山确有蹊跷,旧部确实未被彻底铲除。
如今卢丹桃那个麻烦精也已被他甩掉,接下来,他便可仔细筹谋,暗中查访。
嗤啦——
一旁树丛突地剧烈晃动!
薛鹞瞬间警觉,抄起身旁一把残损的长刀,眯起眼,盯着那正在疯狂抖动的树丛。
枝叶纷乱中,一颗顶着乱草的头颅钻了出来,连带出瘦削的身影。
她抬头,露出鲜明的眉心痣,小脸灰扑扑,嗓音带了些委屈:“延云。”
薛鹞如遭雷击:“……”
怎么又是她。
卢丹桃歪了歪脑袋,灰扑扑的小脸上满是疑惑:“你这是什么表情?”
13. 脱!马上就脱!
薛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才在极度无言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
她不该在哪个犄角旮旯好好躲着,等林子静了,就好好离开的吗?
“我来找你啊。”
卢丹桃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他问了句废话。
…找他。
薛鹞咬了咬后槽牙,将再次翻涌而上的心绪压下:“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哦,我遇到了两个杀手。”卢丹桃甩甩头上的乱草,“你等我出来说。”
薛鹞:“……”
他冷眼看着她努力又笨拙地将自己的身体从树丛中拔出来,爬到地上时似乎还被地上的尸体吓了一大跳,像是一只兔子般蹦跶而起,拍着胸口小声说着“吓死我了。”
旋即又像想起他在看着她,尴尬地对他笑了笑,才转身从树丛里扯出一小团黑色的东西,踮着脚尖绕过尸体来到他跟前。
犹如看完一场独角戏的薛鹞:……
他无语地卸了力,靠在树干上,望着漫天繁星,一时间心里有点茫然。
这是他三年来,首次对未来如此无措。
若是卢丹桃还是跟来,那他接下来要如何暗中调查旧部之事?
她人傻,既容易相信人,又不会武,跟着他只会误事…
思绪纷飞间,他眼底蓦地划过一抹杀意。
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她长眠此处,薛家军十万冤魂,靖国公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丝毫不容他继续懒散拖延。
裴棣欠她的血仇,他也可以帮她了结。
思及此,薛鹞垂下眼皮,望向蹲在他面前的卢丹桃。
少女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眉心红痣犹如鲜艳血珠,滴在灰扑扑的小脸上,此时她的表情极为认真:
“你走后,我撞见两个杀手,偷听到他们说你往南边来了。我怕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我就把他们砸晕,一路顺着南边来找你了。”
卢丹桃偷偷瞄向薛鹞,想要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用杀手衣服裹成的小包裹,里面兜着的是她刚才偷来的药瓶。
这可是她的法宝,等薛鹞要是发癫,她就用这个做苦肉计。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薛鹞的狗脾气她已经有些了解,他之前只身为她引开追兵,而她却违背他的交代擅自赶来。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王八蛋多半会生气,甚至还极有可能觉得她是个累赘。
——看,他一见到她不就是在问了吗?
要是她回答得有半点不好,估计他都会立刻把脸耷下来。
现在好不容易才被他视为盟友,为了未来的安全,她绝不能功亏一篑。
她得圆回来:
“你让我躲起来,是为了我的安全,我知道。”
“但是,我又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这个林子那么深,杀手那么多,我怎么能把你丢下,自己躲起来呢?”
“如果是你,你也不会这样做,对不对?”
薛鹞:……
卢丹桃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处那一瞬,她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来。
——他为什么表情这么奇怪?
——他为什么嘴角像是僵了一下?
一阵夜风卷过,夹带这周围的血腥味,头顶的树冠也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一粒干枯的果子从树冠掉下,在卢丹桃的天灵盖上蹦了两下,才滚落在地。
“你不会真的想要丢下我吧?”她开口。
“……”薛鹞沉默。
周遭陷入死寂。
卢丹桃万分不可置信,眼型从杏眼缓缓瞪成大圆眼。
一股混杂着憋屈,愤怒,还隐约带着一丝羞耻的情绪猛地由心头蹿起——
她刚才……她还以为他已把她当成盟友,还说他为了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想把她丢下。
卢丹桃气得双腮鼓起,将那团衣服往地上一搁:
“枉我还担心你动作太猛会让伤口崩裂,抱着药就赶紧跑过来找你了!”
衣服随她动作散开,几个小巧药瓶随着一股浓郁的汗臭味滚落出来。
其中一个小药品顺着地面骨碌碌滚到薛鹞脚边,他伸手捡起,药瓶上没有刻字,但按照他的经验,这形状装的多是金疮药。
“你这是从哪弄来的药?”
“偷来的!”
卢丹桃一把夺过,小药罐抓在手心,指节掐紧药瓶,仿佛那是薛鹞的脖子:“我盯上他们的药,又担心你打架的时候受伤,拼了命才砸晕他们抢来给你!没想到,你居然是为了偷偷把我丢下。”
“你居然把我丢下?!”“我们不是盟友吗?”
“我还救了你两次!”
薛鹞:“……”
他抬眼,目光从她气鼓鼓的脸颊移到发髻上那几根微微晃荡的野草上,再转回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
少女眼底水光莹莹,似乎含着些许泪意。
她抿着唇,整张脸看起来似乎还没有他巴掌大,两颊沾了泥土,发髻凌乱还带着草。
看起来比这几天到晚她都要狼狈。
罢了。
薛鹞心底杀意渐退。
她还小,也就十六七,能懂什么?
是他把她带进深山,她因追兵凶恶而跟着过来也是正常。
他就算要报仇,也不能拿一个无辜少女下手,若如此,他又有何颜面去见父母亲人,又如何对得起薛家军十万忠魂?
又与裴棣有何分别?
待他将她带离此处,便与她说清楚,从此分道扬镳。
他闭了闭眼,随口扯着谎:“我没要丢下你。”
卢丹桃抬眼,斜睨他一眼:“真的吗?”
“信不信由你。”薛鹞扶着树干起身,“你若不信,你可以自己离开。”
卢丹桃看着他扶着腰腹的动作,嘟囔着嘴,她又不傻,她才不要自己离开呢。
她刚才一开始确实很生气没错,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了,后面的抱怨无非是为了让薛鹞能甘愿做自己的打手罢了。
——就简单抱怨几句,就给自己雇了一个免费保镖。
她嘴角微微勾起,暗自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不错嘛,桃子,知人善任!
未来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女人!
薛鹞懒得理会她那些小心思,侧耳凝神倾听林间的动静,脸色微沉,“你方才听到他们提起我在南边时,可曾听见烟花炸响的声音?”
卢丹桃连忙点头:“有!”
薛鹞声音骤冷:“那他们马上就会来了。”
“那怎么办?往哪边逃?”
“逃不了,也不必逃。”
唔?
他又在拽什么?
卢丹桃没明白,却看着薛鹞已迅速而熟练地处理地上那些杀手的尸体,用枯枝落叶掩盖血迹,随即拉着她躲到尸体附近一处隐蔽处。二人刚好藏好,整齐的脚步声刚好踏至。
“人呢?”
“这儿有痕迹!”
脚步声逼近二人附近,卢丹桃听声音都感觉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具尸体的距离。
“兄弟们的尸首在此!”
“狗杂种,想清理现场好糊弄我们?把我们当傻子呢!给我追!他跑不远!”
卢丹桃隐蔽在暗处,眼睛因激动而亮得惊人。
薛鹞这一招,不就是和她的一样,都是灯下黑嘛。
卢丹桃激动地捏紧小拳头,虽然这位哥性格差,人很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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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疑。但专业能力不错,上能砍人,下能毁尸灭迹,从杀人到脱身,样样精通,可谓是全链路专业人才。
方才她赶来的时候还在想,如果她把男主原有的机缘给了薛鹞,这会不会对男主不公平。
但现在嘛……
她努力把心底那一丢丢道德底线压了下去。
抢男主机缘或许不地道,可这是男频文,男频文里抢机缘,本身就是很常见的事,不是吗?薛鹞有能力,那为什么不能给他呢?
大女人行事,本就应该不拘小节,男人做得,她就做不得?
寇可往!我亦可往!
薛鹞凝神听着外围脚步声逐渐走远,眼皮微垂,看样子这山的外围已经被包围,果然又是瓮中捉鳖的老把戏。
若是想强行突围,单他一个还是可以,但要带上一个累赘——
他回头,却见卢丹桃躲在他背后,双眼亮得诡异,嘴角还带着一抹吊诡的笑容,不知在盘算什么。
“……”
薛鹞眉头一拧,若非深知她是个十足的笨蛋,恐怕他又要疑心她藏着什么惊天阴谋。
他脚尖一挑,将那套黑色夜行衣踢到卢丹桃怀中,交代着:“把这衣服换了,我们进山。”
卢丹桃被浓烈的汗臭味熏得眼前一黑,两指拈着衣襟,拎得离自己远远的,皱着鼻子,语气极其嫌弃:“不先洗洗吗?好臭。”
薛鹞乜了她一眼:“你连死人衣服都穿了这么久,还矫情这个?”
卢丹桃:……
卢丹桃:???!
他不说,她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她气得要命,但顾忌他的打手身份,她暂时又不敢真的与他起争执,只能双眼冒火地死盯着他。
他不说话真的没人把他当哑巴。
当时被北蛮推出来鞭尸多半是因为他这张嘴吧。
她把药瓶往他怀里一扔,直视他双眼,语带警告:
“你不许偷看!”
薛鹞:……
她真是想太多。
“谁看你。”说罢,他背过身去。
哦?真的吗?她不信。
像她这种大美女在前,她才不信他不偷瞄。
卢丹桃紧张兮兮地解开腰带,频频回头确认薛鹞是否老实。
见他真的不带半点兴趣,她心里又犯起嘀咕。
当然,她不是想从男人的窥探的目光中获得自信,毕竟她对自己的美貌心知肚明——
原主和她长得几乎一样,最大的差别就是多了一颗眉心痣。
她原本长得就好看,原主身为古代贵女,因为睡得早不熬夜,在精气神上还比她好上不知多少倍。
她现在就是妥妥的大美女,丑是不可能丑的。
那是……
她又回头偷瞄薛鹞,见他还是后背笔直,对自己压根没半毛钱兴趣的样子。
卢丹桃咬咬牙,那种被死对方嫌弃的憋屈就像被蚂蚁咬一样,不疼不痒,但有点不爽。
她认真想了想,
难道…她是太脏了吗?
她低头往自己身上嗅了嗅,味道入鼻的那一瞬间,她整个被臭出痛苦面具,连带着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往后昂了昂。
好——臭——!!!!
她居然穿着这身衣服钻来钻去!
她活了十九年,从来没有这么脏过狼狈过!
脱!马上就脱!
背后传来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薛鹞屏息凝神,尽力忽略,他垂着眼,正要将药粉对准伤口。
突然一件衣服从后袭来,不偏不倚打在他手肘上。
他的手抖了一下,金疮药尽数撒在崩裂开的伤口上。
薛鹞浑身猛地一颤。
嘶——
这药……好辣。
14. 完了
大半瓶金疮药猛地倒在伤口之上,剧痛瞬间炸开,薛鹞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压抑着喉咙里的痛呼,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辛辣刺激的痛感在他腰腹之间翻滚,他闭上眼睛,冷汗从鬓角滑落,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打算硬生生扛过这一波剧痛。
不料,就在这时,一根纤细的手指忽然在他背后轻轻一戳。
薛鹞浑身一抖,差点卸力痛喊出声。
他更加用力地咬紧牙关。
可那根手指却不依不饶,又试探性地戳了第二下。
薛鹞:……
他侧身避开触碰,待那痛楚终于略微平息,才缓缓掀开眼帘,眼底淬着冰似的寒意,怒火几乎喷薄欲出。
他侧过头,目光似刀般射向身后——
这个笨蛋!
然而视线掠过地上散落的破烂衣物时,他又强压下那点怒意,默默转回头来,冷声说道:“你不好好换衣服,你乱碰我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卢丹桃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
薛鹞睁开眼,见她已利落地穿好外衫,正从他一侧探过身,歪着头,正奇怪地看着他。
“我才要问你呢,你不换衣服,你在磨叽什么?打坐修仙吗?”她问。
她目光往下滑,扫向少年腰间那结实的腰腹,那处新伤横亘在紧实的肌肉间,厚厚一层药粉覆盖其上,“你伤口真的崩开了。”
“要不是我,你估计要大出血。”卢丹桃信口胡诌,视线继续向下,打算确认那天在她乱葬岗救他时所见到的标记。
她是刚刚换衣服的时候想起来,她去乱葬岗救人时,是严格按照分析文里说的——
男主腰腹之间有个心形的疤,这一点来找的。
而且她很记得,她在捞薛鹞的时候,还很认真检查过了,他就是有个心形的疤。
难道他们两个都有一模一样的疤吗?
她视线往下探,但还没等她看清。
原本松散的衣襟就骤然合拢,腹肌消失在她的视线之间,被衣服遮得干干净净。
卢丹桃不悦地蹙起眉,抬头正对上薛鹞冰冷的审视。
而他正冷冷盯着自己,问道:“看够了吗?”
卢丹桃:……
不是,这语气是在搞什么,他是霸总吗?
她瞥了一眼他身上脏兮兮的死人衣,冷哼一声,扭身头就朝外挪去:“谁看你了。”
不就是几块腹肌吗?搞得好像她是多想看似的。
“上好药就快点把衣服换了,那些杀手还在附近呢。”
被她的碎发甩到脸上的薛鹞:……
她一边往外爬,一边压低声音嘟嘟囔囔:“上个药都要那么久,故意的等我来叫,好让我看到的吧?”
薛鹞:……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仍紧攥着衣襟的手,深吸一口气,迅速抄起旁边的衣物套上。
卢丹桃弓着腰钻出藏身处,四下一片死寂,追兵的动静似乎彻底消失了。
她缩在土坡下,尽可能压低身子,透过高耸的杂草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
夜风吹来,带来了山间清冽的气息…和夹带在清冽气息中的一大股汗臭味。
是她身上这件衣服的味道。
卢丹桃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种汗味极其浓郁,直接能把她整个人团团围住,仿佛让她一瞬间回到地铁早高峰的车厢,而不是在这深山老林。
不行,得转移注意力。
她薅下几根野草塞进鼻孔堵住,视线四处游移,最终定格在不远处一道又黑又深的阴影——
那是旁边高耸山壁投下的轮廓。
“待会儿朝那个方向走。”薛鹞按住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处,在另一股浓郁的汗臭味的包围下来到她身侧,朝那处扬了扬下巴,“那片阴影深,身影隐在其中,不易被发现。”
卢丹桃点头,她懂,他们穿的是夜行衣,自然得挑最暗的路走。
却又听薛鹞开口:“等会我们经过那处,你可能会见到许多虫子,到那时,你必须给我牢牢把嘴巴闭上。”
“?”,卢丹桃火气“噌”地冒起,扭头怒视薛鹞,刚要开口,却不料塞在鼻孔里的野草竟被她气得喷飞出去。
卢丹桃:“……”
薛鹞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看她如此,方才心中的郁气下去了些,凉凉地补充:“若因你出声被发现了,我可打不过。”
卢丹桃扯下另一边野草,没好气道:“我才不会!”
“那你重复一遍。”
“什么?”
“我刚说的。”
卢丹桃:“……”
这人把她当傻子呢。
她才不说。
薛鹞慢慢吞吞:“不重复,就不走。”
卢丹桃憋屈开口:“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薛鹞:…?
这是何意?
卢丹桃白了他一眼,率先往前走。
这个人真的很烦,他把她当成什么拖后腿的人吗?
还没有穿越之前,她在宿舍能一个人扛桶装水上五楼,空调坏了都是她自己修的。
更别说来到这世界以后,要不是她,他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按原著进度的话,下个月就被北蛮人挂在城楼上鞭尸了都。
他能活到现在,都是她的功劳好吗?!
她猛地停步,一脚踩上旁边的石头,绷紧小脸,在薛鹞扬眉投来的目光中,一字一句严肃道:“你要对我放尊重一点。”
薛鹞:“?什么?”
卢丹桃竖起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救了你两次,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薛鹞向后微仰,双手抱胸:“我也救了你两次。”
“?”卢丹桃一愣,是…是吗?
药铺一次…地牢一次。
糟糕,被扯平了。
薛鹞抬手将她轻轻推开,径自走到前面开路,抛下一句:“说不定还会救你第三次。”
卢丹桃小跑着追上去,“要不是因为我把你救到妙手药铺,你能在那群山贼口中得到薛家军的下落吗?”
薛鹞猛地站住,阴恻恻转身,死死盯着她。
这个笨蛋,还好意思说?
要不是她,他现在至于带着一个笨蛋在深山夜行?
“这可都是我的功劳。”卢丹桃强调。
薛鹞扭头就走:“那你现在就可以转身往山外去。天高地阔,想必更足以让你大展所长。”
卢丹桃一窒。
这王八蛋,真是见缝插针地想赶她走,而且他脑子究竟说想什么,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以为她为什么会选择救男主,而不是自主创业?
除了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以外,更多的是现实原因好吗?
卢丹桃对着他背影指指点点,“女子在世,要干出大事业有多难你哪里知道。再加上,我这么好看,那些权贵肯定只想着对我强取豪夺,然后把她当成一个礼物送来送去。”
薛鹞终于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卢丹桃丝毫不察薛鹞的反应。
那可不是她自恋自夸,她当时从京都一路到寿州,路上就遇到了很多色眯眯的视线,幸亏那个车队的领头是个正经人,叫她扮丑,她才能安全晃到寿州。
这样一想,卢丹桃就更气了,她跑这么远来救了他,他不把她当皇帝一样供起来就算,居然还天天对她冷嘲热讽。
怪不得当不上男主,只是一个NPC。
卢丹桃猛地一愣。
别说,这话滚话以后,她居然觉得,强取豪夺这个事…还真的有这个可能。
没错,她说的就是裴棣。
想起刚跟着薛鹞逃进山时,裴棣喊出的那一声“仙童”。
是那么深情,那么心碎。即便被手下簇拥着,也显得形单影只。
薛鹞许久听不见她吭声,心下疑惑,微微侧首,却见她小脸紧绷、面色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军国大计。
他默默回头,并不打算和她搭话。
他根本不用问,用手指头猜一下,都知道她脑子里肯定又是某些神鬼莫测的东西。
卢丹桃跟在他身后,表情极其严肃,cpu在飞快运行——
首先,她不叫仙童,她只有一个大名,卢丹桃,顶多被同学朋友叫桃桃或桃子。
所以,就有可能这是原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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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字。
古代贵女不都这样吗?还有一个词叫待字闺中啥的。
那么!
极有可能,裴棣现在是深爱着原主,就那种…
她活着时不懂珍惜,等她死了才追悔莫及,从此变成白月光的那种畸形的爱。
很多小说和电视剧不都这样写吗?
什么女主被虐到死后,男主受到了孤独终老的惩罚之类的。
卢丹桃越想越有可能。
那完了。
他现在肯定是发了疯地想找到她,强取豪夺,囚禁在深宅别院里,拴上链子,让她在他眼皮底下过完一辈子。
·
同一片深沉的夜色下,寿州城某处别院。
黄九两股战战地跪在堂中,鞭伤剧痛刺骨,冰水浇身,冷得他瑟瑟发抖。他掐紧指尖,拼命维持镇定。
几个时辰前,他才接到老爷派人传来的吩咐,让他来随园为京里来的大官布置五七仪式。可他忙前忙后张罗完,没等来主家,却等来一队装备精良的侍卫,将他强押至此地。
一名叫听风的侍卫盘问完他当日如何在药铺认出那名眉心痣少女后,便对他一顿狠鞭。
他跪的膝盖生疼,在冷与疼之间,在他快要昏倒之际,两个脑袋被砸出硕大血洞的男人被拖了进来。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的里间门才慢慢打开。
黄九偷偷抬眼望去,一名身着玄衣,长得玉面朱唇的年轻男子踱步走出。
听风快步上前,指着墙上悬挂的舆图:“主子,雄大雄二就是在此处遭遇姑娘袭击。”
玄衣男子察觉到黄九的目光,打断听风说话,微微瞥首,朝他看来:“你就是黄有才的管家?”
声音清冽入耳,却让黄九如坠冰窟,控制不住地发抖:“…是,正是草民。”
男子再度开口,但不是对着他,而是听风:“你方才说,他捏着她的脸辨认过?”
听风点头:“是。”
裴棣的视线缓缓滑过黄九的手,“既如此。”
他朝外招来一人,轻声吩咐:“把他手砍了,舌拔了,扔野狗堆里吧。”
黄九大骇,嘴张口欲求饶,可才刚张开一点,就被守在他背后之人用力一拧,下巴彻底脱臼。
他无声地嘶喊,堂上之人却只将目光凝在舆图上,不屑扫他一眼。
听风指着舆图偏右上的一处:“主子,姑娘应当就在这片区域。”
这个地方,他知道!
黄九瞪大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前抱住听风的腿,脱臼的下巴发出呜呜哝哝的怪响。
裴棣冷眼扫来,手指微动。
“咔嚓——”一声,黄九的下巴被推回原位,他一刻也不浪费,快速开口说:“主子主子,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小猫山最深处,瘦狗岭。”
“我可以为主子带路。”
·
小猫山,瘦狗岭。
几乎将卢丹桃彻底淹没的高耸野草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草海中艰难跋涉。
薛鹞挥刀往前,斩断前方纠缠的藤蔓和杂草。
卢丹桃“呸呸”两声,吐出薛鹞砍草时溅进口中的草屑和飞虫。
她望了望周围,荒无人烟,只有参天大树,萋萋荒草,死寂得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一点。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薛鹞,快走几步,一把拽住他的衣摆:“我走不动了。”
薛鹞嫌弃地甩了甩衣角,却被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更用力地攥紧。
卢丹桃皱紧眉头,半点都不肯松开,盯着前方少年挺拔的背脊。
他是超人吗?为什么不会累?
这两天她好像把这辈子的运动量都消耗了,现在真的好累,好困,好疲劳,脑子空空的,甚至觉得整个人浑身都在发烂发臭。
她扯扯薛鹞的衣角:“我想洗澡。”
“忍着。”
但她忍不了了,她不仅想睡觉,她也好久没吃饭,她又扯了扯:
“我好饿。”
“忍着。”
卢丹桃瘪着嘴:“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薛鹞抬头望向远处那棵标志性的老松树,判断着方位:“快了。”
15. 她好饿
快了。
这两个字,在卢丹桃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听了无数次,从她有记忆开始,这两个字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缠绕在她耳边。
有时轻飘飘的,有时沉甸甸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像风中落叶,说了,也就散了。
如果硬要说出一个作用,那大概就是镇定剂或者是亢奋剂吧。
比如学习太累想放弃,老师安抚:坚持住,快了,等高考完就轻松了。
又比如小时候她问爸妈什么时候回家,他们隔着一个电话匆匆一句“快了”,然后就没有下文,等下一次见到,那也是下一次的“快了。”
薛鹞说出来这两个字,在卢丹桃听来,也是一样的。
她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只是,她很好奇——
她抬起头,望向身旁的少年。他站得笔直,眉眼间凝着一股说不清的笃定,仿佛对这荒山野岭了如指掌。
他这个样子…真的好像他才是穿书的那个。
一个早死的NPC,他一天天究竟从哪来的自信?
“这架势,搞得跟他来过这深山老林似的。”她垂下头,低声嘟囔。
薛鹞:……
他确实没来过。
但那棵老松树,却在他幼时的记忆中反复出现。
薛家军势大,薛家三子中,唯大哥二哥常年驻守边关。
而父亲、长姐同年幼的他,则一直留在京都。
父亲征战半辈子,京都对他而言犹如鸟笼一般,平日为消遣冗长岁月,最爱他讲述壮年往事。
不讲赫赫战绩,不讲生死惨状,唯独爱讲一桩看似微不足道的旧事——
年轻时的靖国公当时也如薛鹞此刻一般,被北蛮人一路追击,迷失在深山之中。
而北蛮人占据边境已久,对此处地形极其熟悉,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间,一棵歪斜的老松闯入他视线之中。
靖国公恍惚之间,误以为是仙人指路,便顺着树枝歪斜方向跑去,结果误打误撞躲过北蛮人追击,又寻得溪流,一路直走,竟遇见山林人家,在其帮助之下,绝境逢生。
重回军中,最终将北蛮逐出寿州境内。
父亲之言刻在他心底。
他从未踏足边境,心中却早已对这片土地勾勒过千遍万遍。
就在靖国公府出事之前不久,父亲还与他说,若是他能到边境去,一定要到小猫山中去看看。
那一处有父亲亲手搭建的草屋。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到了这。
这,便是小猫山、瘦狗岭,
——当年父亲曾经误入之地。
再往前走,会遇一道山中溪流,那件草屋便是位于溪边。
虽然多年过去,草屋是否尚在,无人可知。
但裴贼等人所得到的小猫山中残留薛家旧部踪迹的消息,也许他能在那草屋中找到线索。
但是。
世界上有句话叫,理想是美满,现实是骨感。
也有一句话叫隔山跑死马。
两人从晨曦微露,一直走到日头高悬,才勉强走到老松树附近。
松树自石壁裂隙中横生而出,无疑是薛鹞记忆中父亲所描述的模样。
可树下却没有半点草屋痕迹。
薛鹞皱了皱眉,往前走了几步,打算仔细查探究竟。
却不料身后之人未曾跟随他步伐,而连带他的衣襟被那双小手扯到歪斜。
他顿住脚步,正想回头让她放开自己的衣摆,却忽然察觉,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吭声了。
他转过头,只见卢丹桃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发髻不知何时粘了根枯草,正随着她无力的脚步一下下晃动。
他抬手推了推她的肩,“你…”
话未说完,就见她猛地抬起头来。
小脸上脏兮兮的,嘴唇有些发白,一双杏眼红通通的,表情很是绝望。
薛鹞眉心一跳。
紧接着,就听到她带着哭腔大喊:“我们走了这么久!究竟要去哪啊?!”
“我好饿……”
“我走不动了……”
卢丹桃抽了抽鼻子,拉着薛鹞的衣摆,就着力度往地上一坐。
她现在已经无法思考地上会不会有蛇虫鼠蚁了,反正她要是饿死了,也会发烂发臭,最后成为一堆白骨。
薛鹞被她扯得身子一歪,衣襟散开些许,露出了清晰的锁骨。
他耐着性子,弯下腰,将她紧攥自己衣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卢丹桃任他动作,也懒得挣扎,只腾出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拍开薛鹞的手,收回來搭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垂着头一声不吭。
薛鹞怔了怔,看向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背,目光缓缓移至少女脸上。
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照亮她脏兮兮的脸颊。
那上面灰一块、黑一块,显然是她之前用袖子胡乱擦汗的结果,甚至还蹭上了一道明显的泥印。
她眼皮无力地垂着,咬紧双唇,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薛鹞沉默地移开视线,直起身,顺手拈掉她发间那根枯草,转身离开。
卢丹桃动也没动。
走吧,爱走不走吧,反正她也走不动了,就让她一个人在这发烂发臭。
她真的好饿。
昨天早上离开药铺以后,她只吃了一碗面,两个肉包子,接着就开始了这场铁人五项的极限运动。
她真的不是在参加奥运吗?
也没人说穿书后会这么惨啊…
她明明熟读分析文,她明明是这个世界的先知,她最差也能混个国师。
结果现在像贝尔一样在荒野求生。
她用力咬紧唇瓣,抿紧嘴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当初就直接从京都逃去江南,找个村子隐姓埋名算了。
或者是,昨天就干脆让裴棣强取豪夺算了,起码吃得好睡得好,总比饿死在这深山老林里强多了。
卢丹桃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野草,咽了咽口水,双手捂住肚子。
突然眼眶有些发热,她拼命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呜…她一个和平时代出生的,半点苦没吃过,结果穿书后反而要吃草。
就在她颤巍巍伸出手,打算揪几根草叶塞进嘴里充饥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到她眼前。
手掌宽大,指节清晰,上面托着好几颗红润润的野果。
她愣愣地抬头。
手的主人见她没反应,又将手往前递了递。
这下卢丹桃终于回过神来。她盯着果子咽了咽口水,目光慢慢移到薛鹞脸上,哑着嗓子问:
“……这果子有毒吗?”
薛鹞:……
他默默吸了口气,拈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当着她的面,“咔嚓”一声咬了下去。
声音清脆,汁水浓郁。
卢丹桃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个,随便擦了擦就塞进嘴里,
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开。
她囫囵吞枣般连着吃了两三颗,直到冰凉的果肉实实在落进胃里,那强忍了许久的眼泪也随之滚下。
“呜……”她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哭,“好好吃…”
以前卢丹桃看中华小当家的时候,觉得实在是太夸张了,也就是动漫里也会有这种好吃到飙泪的情况。
但现在,她便啃果子便流泪,一只手拿住野果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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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里放,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在忙碌地擦眼泪。
要不是她嘴巴没空,她都想把中华小当家的主题曲给唱出来。
薛鹞看着她那张泪痕和灰尘混杂得乱七八糟的小脸,心里一阵无言。
他将怀里剩下的果子也全都掏出来塞进她手中,自己只留了两三个,起身道:“吃了有力气就走吧。”
“去哪啊?”卢丹桃慌忙把果子兜进衣襟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和腿上的灰,又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有没有惹上虫子,才连忙跟上薛鹞的脚步,“我们究竟要去哪啊?”
前面的少年却根本不搭话。
这人怎么跟没长嘴似的!
卢丹桃握着果子捏紧拳头,朝他隔空挥了挥拳。
……算了,看在他给自己找了吃的份上,暂时不跟他计较。
薛鹞停在那棵老松树下,目光仔细扫过四周。
父亲曾说,当年他是靠着这棵老松树上的一根特殊指向的歪枝,才找到了那条救命的溪流。
可如今那根树枝所指的方向……分明是一面坚实的山壁。
一面山壁,如何救命?
他朝前走了几步,正欲细看,脚下却陡然一空。
薛鹞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野草和断枝刮过衣襟,发出飒飒急响。
正埋头啃果子的卢丹桃闻声抬头,只见刚才还站在那里的薛鹞,竟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腾地一下冲了过来,顺着刚才薛鹞站在的位置往下看,才发现这竟是一个隐蔽的陡坡,坡上草木被明显压垮了一片。
她急忙探头朝下喊:“延云?”
“你在下面吗?”
短暂的沉默后,底下传来他沉闷的回应:“嗯。”
薛鹞晃了晃被微微撞到的头,眯起眼睛看向眼前这间已经崩塌的草屋。
面无表情地隔空与卢丹桃说道:
“你就在上面待着。”
卢丹桃回头望了望四周,虽日头已经出来,但林子极深,她还是觉得阴森森的。
树叶时不时飒飒响,她总害怕是裴棣带人追了过来。
她现在吃了点东西,恢复些理智,先前那些“宁愿被裴棣抓回去”的破罐破摔的想法已经随着眼泪流走了。
被他抓走那肯定是不行的。
先不说她不能忍受这种囚禁,就说她现在顶着的是原主的身体,那可是原主的灭门凶手,她要是跟裴棣混在一起,也太恶心了。
当然以上还是次要的。
她往下探了探身子,最关键的是——
万一这个王八蛋不上来呢?直接走掉了她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非常果断地朝下喊:“我下去找你!”
“?”薛鹞猛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狼狈摸样,连忙从地上爬起,口中制止道:“你别下来。”
卢丹桃置若罔闻,她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把怀里剩余的果子往衣襟深处塞了塞,确保不会掉出去。
然后伸手抓住一旁一簇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野草,试探着将脚踩向坡面,想要慢慢滑下去。
谁知她刚移动了两三步,被她抓住的野草就已经撑不住了。
“啪”地一声,草茎断裂。
卢丹桃惊呼一声,整个人顺着惯性从斜坡一路往下飞快跑去。
薛鹞从地上刚爬起,就听到头顶一阵急促的风声和草叶摩擦声,他下意识抬头,却只见一道娇小身影急速放大,根本来不及闪避。
“啪!”
卢丹桃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巨大的冲力让两人双双摔进深草之中,又控制不住地沿着一道更为陡峭的斜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间,两人紧紧相拥,脑中划过一个相同的念头——
好臭!
16. 沐浴
这不是一般的臭。
这股臭味,是馊中带酸,酸中带腥。
是混杂了人类汗腺和大自然发泄物的,世界上最邪恶的气息。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可那酸臭却无孔不入,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
他们被熏得几近昏厥,又在翻滚撞击间短暂清醒。
在昏厥中清醒,又在清醒中昏厥。
直至薛鹞的后背猛然撞进一丛茂密的灌木,这场只有狼狈没有浪漫的翻滚才终于停了下来。
刚一停下,两人便如触电般迅速推开对方,几乎同时翻身而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随后又同时转过身来,异口同声:
“你干嘛挡着路?!”
“你下来做什么?”
薛瑶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我不是让你在上面好好待着吗?”
卢丹桃理不直气也壮,扬起下巴迅速回道:“你摔了下去,我肯定要下去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啊,我又不是那种会把人丢下不顾的人!”
薛鹞冷冷地注视着她那副意有所指的模样,没有接话。
卢丹桃毫不示弱,挺起胸脯,直直地瞪了回去。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高草发出的沙沙声。
薛鹞脸色发黑,忍着被自己衣服上浓重的汗臭味呛到的可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罢了。
他不与傻瓜论短长。
正事要紧。
他迅速绕过卢丹桃,迈步至她身后,仰头望向那道陡峭的斜坡。
方才匆匆一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间早已崩塌的草屋是否就是父亲当年所建,便被这个笨蛋拉着一起摔了下来。
必须再上去仔细翻找一番,如果旧部曾有人来过,或许会留下些什么。
只是…
薛鹞轻轻抚过腰间伤口,只是他如今伤口崩裂,
若只他一人,那上这斜坡当然轻而易举。
但若还要带上一个累赘……
他下意识地回头瞥向卢丹桃。
只见她一手紧紧捏住鼻子,另一只手还在不停地往外扇风,时不时干呕几下,满脸都是嫌弃与难受。
而几乎就在他目光投去的瞬间,卢丹桃“唰”地转过头,敏锐地盯紧他的每一个动作。
这个王八蛋,又是这个眼神。
每次他露出这个眼神,准没好事!
她顺着薛鹞的朝向迅速扫了一眼陡峭的斜坡,顿时恍然大悟:
啊…懂了。
原来是要准备丢下她啊。
她的眼神从疑惑转向讥讽。
这王八蛋可真狠。
她集中精神,犹如夏洛特附体,视线不露痕迹地滑过薛鹞的四肢。
她简直不需要动脑子都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无非就是用轻功飞上去嘛。
薛鹞同样在暗中打量卢丹桃,将她所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这个笨蛋,每次做出这般姿态、露出这种眼神,都是要给他惹麻烦的时候。
就比如这个时候,她肯定是想拖他后腿,就如刚才他不让她下她偏要下,若是他与她说,她必然会冲上来,嚷着要带上她。
若是带上她,那又会有许多麻烦。
他全身肌肉悄然绷紧,目光紧紧追随着放下手、缓缓踱步靠近的卢丹桃。
趁着她正在假装用不经意语气试探着说“我们要怎么上去呢?”
就是现在!
“我自己上去。”薛鹞猝不及防地丢下一句,旋即脚尖微一点地,就要腾身跃起——
却不料,手臂被人猛地一把抓住,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整个人向后扯去!
她就知道!
卢丹桃飞扑上前,将他的手臂半抱在怀中,死死箍住:“不行!”
薛鹞试着动了动手臂,却被她抱得更紧,不由皱紧眉头:“不行?”
卢丹桃收力抱紧他的手臂。“万一你丢下我呢?”
手臂上传来某种柔软的触感,薛鹞顿时咬牙切齿:“我不会丢下你,我只是上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卢丹桃摇头,忍着酸臭将脸压在薛鹞肩膀上:“谁知道呢,你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薛鹞额角青筋跳了跳,强压着火气解释:“上面有间草屋。”
“我看到。”
“草屋里也许还有能吃的东西,我去给你找。”薛鹞问,“你不是很饿吗?”
卢丹桃又摇头:“我野果还没吃完。”
薛鹞:……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耐心:“我真不会丢下你。”
卢丹桃抬头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立刻闭上眼睛,:“哦,是吗?”
“我不信。”她动也不动。
薛鹞再次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如果我丢下你,就让我大仇不得报。成不?”
卢丹桃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盯着他,眼神里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薛鹞答得斩钉截铁。
卢丹桃犹豫,若是别人发这种誓,她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这个npc吧,这几天她再蠢也看出来了,这个人就是个复仇机器,可不看他第一眼见她就巴不得马上捅死她么。
他能拿出这件事来起誓,几乎相当于最毒的毒誓了。
她手指微微松动,似乎就要放开。
然而,就在薛鹞即将要把手臂抽出去的刹那,她猛地又抱紧了:“还是不行!”
薛鹞只觉得额间青筋狂跳,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你还要怎样?”
卢丹桃沉吟片刻,她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才短短几天,但经过这么多事…
她也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单纯可爱善良的小女孩!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薛鹞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
她爹妈当年也说过啊,要是不准时回家陪她过生日,就赚不到大钱之类的。
结果呢,还不是钱也没少赚,人也没多见么?
“你得给我一件东西,押在我这里。等你回来了,再赎回去。”
“什么东西?”
“那个。”卢丹桃下巴微点,示意要拿他藏在内袋里的玉佩。
“你要这个玉佩?”薛鹞死死看着她,要是眼神是刀,卢丹桃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她可知道这玉佩是何物?!
这是可号令薛家军的家主印。
“我知道这个对你很重要。就是因为对你很重要,才能用来做抵押,反正你又不会逃掉,我也不会逃掉,那你担心什么?”卢丹桃振振有词,语速快得惊人。
薛鹞闭了闭眼,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说得没错,反正他就是上去查找一番,马上便回。
如若她敢损坏半分,他必杀之!
好半晌,才从怀中贴身处摘下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扔给了卢丹桃。
“行了吧?”
“行了!”
卢丹桃一把接住玉佩,眉开眼笑地朝薛鹞挥挥手,“小心点,早点回来哦。”
薛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如若玉佩有半分损伤。”
他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你犹如此佩。”
说完,转身足下发力,踩着陡坡上的凸起,借树干力量,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上方。
·
薛鹞轻轻一跃,停留在崩塌的草屋前。
废墟寂静,弥漫着一股衰败的气息,恍惚间,竟与他记忆中倾塌的靖国公府重叠起来。
他提步上前,伸手小心翼翼地碾起一点坍塌处的沙土,指尖摩挲。
泥土干燥,杂草自然生长,没有任何近期被翻动或整理过的痕迹。
他迈步更加朝里,拨开与木架连为一体的野草,只见房梁断口处利落,显然是被人用利器砍断。
看来,许是多年之前,这草屋便被人为毁坏。
也就是说,近期旧部的踪迹与父亲草屋无关。
他心下微沉,如此一来,他若继续在这大山中兜兜转转,也只会浪费时间。
薛鹞抬头看向日头,金乌高悬,哪怕是处于深山老林之中,也能感受到阳光的炙热烘烤。
他蹙眉,已到午时,得快点找到那段溪流,不然,这深林缺水,会出大问题。
就算他能熬,那娇弱的卢丹桃也是…
思及此,薛鹞思绪突然顿住,脑海中腾地冒出卢丹桃方才对着他方向干呕的模样。
他默默捏紧拳头,好半晌,他才微微抬手,朝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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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闻了闻。
臭味入鼻那刻,他脸色一僵。
·
卢丹桃背靠着大树站着,眼睛看向斜坡之上,手指攥紧玉佩,玉佩触手生温,不用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她注意到这个东西是在救薛鹞回药铺的那一天,当时他昏迷不醒,却仍下意识地护着胸口这个硬物。
被一个亡命天涯、被人追杀的人如此宝贵,这个玉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不济,也该是父母遗物那个级别的。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悄然流逝。
她目光遥遥望着上坡,耳朵注意着上方的动静,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都过去好久了。
突然,高处一丛树叶抖动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手臂都抬了起来,准备好打招呼。
谁知树叶飒飒,只是风吹过的声音。
卢丹桃失望地放下手臂,手指摩挲着玉佩,嘟囔道:“他怎么那么久啊,就那间草屋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他跑了,那她一个人怎么出去呢?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迎目皆是密不透风的参天古木,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朝她压下。
她耷拉下肩膀,想了想,最终还是仰起头,将视线重新投向那道陡坡。
不行。
她不能继续傻傻等了。
她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自己主动迈出去。
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
她默默点了点头,给自己喊了句“加油。”随后学着薛鹞的姿势往上爬去。
可还没等她爬上两步,上方却传来薛鹞返回的动静。
卢丹桃双眼一亮,他没骗人!
她直起身朝薛鹞挥手,赶紧原地倒车,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他速度太慢,就被薛鹞简短的一句“跟我走”打断了。
“去哪啊?”
薛鹞瞥了她一眼,伸出手,“你不是要沐浴?”
这么突然?
卢丹桃一愣,忙不迭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弯腰双手奉上:“要要要。我要的。”
趁着薛鹞停顿这一刻,她小跑到他身边,紧跟他的步伐走。
只是,她有点好奇。
这深山老林的,薛鹞是哪里找地方洗澡呢?而且还这么突然,不是一直都要忍着么?
难道他刚刚上去检查那破草屋,还真给遇到了什么附近的村民?
她摇摇头,不对。
这样的剧情只会出现在两个地方,
一个叫聊斋,对方是鬼。
另一个叫神探狄仁杰,对方是某某组织的人。
这不是奇幻频道,这皇帝也不姓武。
但她也不记得分析文有提到。
卢丹桃侧过脸去,略微委婉打听着:“这附近是不是有村落?”
村落?
薛鹞脚下一顿,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暗暗审视,“你为何觉得会有村落?”
这附近有村落的事,他是通过父亲的回忆得知,她是如何猜到?
哪怕是他方才说沐浴之事,那也太可能……
“你不是要带我去洗澡吗?没有村子怎么洗澡?”卢丹桃开口。
薛鹞:……
他真是多余问。
卢丹桃见他一脸不乐意地走在前面,满心不解,他一个npc,亡命天涯,要不是她出手,马上就要去奈何桥排队了。
一天天在生气些什么的东西?
她鼓鼓腮帮子,决定不搭理他,让他一个好好反思一下。
卢丹桃不开口,薛鹞也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穿过山谷之间。
河水在阳光下斑斓发光,河边堆满了大石,数丛芦苇丛石头缝中,景色是很美的。
但是——
“就在这洗?”卢丹桃问。
薛鹞双手抱肩,掀起眼帘,满脸写着两个字:不然?
卢丹桃歪了歪头,指着前方:“可是没有半点可以遮挡的地方。”
“没有别的河了吗?”
“有。”薛鹞点头,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卢丹桃眼睛刚一亮,又立刻觉得不可能。
紧接着,就听薛鹞开口:“我现在给你现挖一条。”
17. 白皙
卢丹桃无语。
她就知道,这个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薛鹞抱起手臂,向后靠上粗糙的树干,似笑非笑地问:“那你是洗,还是不洗?”
他这一问,卢丹桃反倒有些稀奇。
刚才明明是他一路不断说着“忍着”“忍着”,现在反而是催促着让她洗了。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薛鹞仍是那副抱臂而立的模样,可其中一根手指却无意识地横在鼻尖前。
卢丹桃在心里啧啧两声,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其实自己还不是受不了这一身酸馊味。
卢丹桃慢悠悠开口:“洗。当然洗啊。”
她就要慢慢洗,臭死他。
她走至他身前,从怀中掏出方才没吃完的野果,一把塞进他怀里,学着他之前在坡下的语气:
“好好看着,不准弄丢。要是果子坏了……”她顿了顿,伸手比了个“切”的动作,“你犹如此果!”
薛鹞:“……“
他看着她故意摆出嚣张架势走远的背影,没忍住嗤笑出声。
卢丹桃走到河边,环顾四周。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
一整个跟原始森林似的。
这种鬼地方,除了她和薛鹞这两个大冤种以外,估计也不会有人会来吧。
她弯下腰,伸手轻轻拨了下水面。
七月的天,正是午后。
阳光炽烈,但河水却仍沁着凉意。
卢丹桃认真瞅了瞅,河水清澈见底,没有蛇,也没有鱼。
应该…没问题吧。
她解开腰带,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朝薛鹞喊道:“你不可以走远。”
免得到时候她要遇到了什么东西,打手还没到,她就断气了。
见薛鹞背对着她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卢丹桃才安心脱衣下水。
尔后,她又补了一句,声音扬得更高:“也不可以走太近,更加不能偷看!”
薛鹞正随手折着一根枯枝,闻言动作一顿,她真的想太多。
“谁看你。”他回道。
卢丹桃没听清,她将换下的衣物用石头压着泡在水里,去去味道,整个人浸入清凉的河水中。
幽深寂静的峡谷之中,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容貌娇俏的少女少女轻轻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可不多久,一阵微风掠过树梢,她却猛地打了个寒颤,后背窜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薛鹞隔着芦苇丛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哼唱,目光却投向了远处那棵苍劲的老松。
当年,父亲是否也来过这儿,坐在这儿,吹过这阵风?
他环视周围,现在已是午后,现在就要寻一个合适的位置,好度过今晚。
深林夜晚气温变化极大,衣物食物都要准备妥当才可。
他从怀中掏出野果,原本红润的果子搁置久了,边缘已有些发黄。
方才被卢丹桃要挟的郁气又拥了上来。
都怪他自己多事,偏要给她摘什么野果,那时才会被她要挟到。
薛鹞手腕一扬,正要把果子扔远——
背后却传来卢丹桃的叫喊声:“延云。”
薛鹞动作一顿,“做什么?”
他默默收回手,盯着手心野果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把它重新揣回怀里。
算了,免得待会儿她饿了,又要给他折腾出什么麻烦。
“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卢丹桃的声音弱弱地从芦苇后传来。
薛鹞:“……”
他沉默了一瞬,“我没看你。”
“……”卢丹桃一时气结。
这话不是她编的,是真的。
她停下动作,双臂交抱,警惕地望向四周。
周围参天古木投下浓密阴影,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分不清是树影摇动,还是真的有什么藏在其中。
可她就是觉得,有眼睛在盯着她。
“我没在讽刺你。”卢丹桃强调。
“你不洗就出来。”薛鹞冷冷地声音从芦苇后传来。
卢丹桃简直说不出话:……
她真的服了。
这个人平时心眼子多得要命,合着都是多在她身上了是吧?
要是她真的被人挟持,等他反应过来,她早挂了。
估计尸体都飘到下游去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
她一边暗自骂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岸边挪。脚底踩上一块滑溜的石头,她猛地一颤,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
她“嘶”了一声,吃痛地弯下腰,正想查看脚踝,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水面,整个人霎时僵住——
水底之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正幽幽地向上浮起。
她使劲眨了眨眼,怀疑是自己眼花。
可随着那东西越来越近,河水的波动清晰传来,卢丹桃终于确认自己没看错。
那不是错觉。
那真的是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长发如同水草般散开,一双只剩眼白的眼睛正无声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卢丹桃想放声尖叫,可嗓子像是被棉花堵着一样,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惊慌地想后退,却又怕动作太大惊动水中的那个人,
只能极力放轻动作,手忙脚乱地抓起岸边的衣服往身上一披,也不管有没有穿进去,拔腿就朝薛鹞的方向冲去。
薛鹞耳尖微动,敏锐地察觉到芦苇后的呼吸声陡然急促混乱。他倏地起身回头:“你怎么——”
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一道温软的身体就猛地撞进他怀里。
触感温软,衣襟被怀中人用力攥着,她整个人紧贴着他,像是巴不得直接爬到他身上一般,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少女正在瑟瑟发抖。
薛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听见怀中少女颤抖着嗓音:“有禁婆…”
“什么?”
卢丹桃猛地松开他的衣领,哆哆嗦嗦地迅速往河中一指:“河里有禁婆。”
话音未落,她又立即重新攥紧他的衣襟,比之前还要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禁…婆?”薛鹞蹙眉。
那是何物?
他抬眼向河面望去,可芦苇丛生,距离又远,即便他身量颇高,也难以看清河中具体情况。
他试着向河边迈步,却被胸前“挂”着的卢丹桃挡住了去路。
他向左,她就跟着向左;
他向右,她也急忙忙地挪向右。
薛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你这样挡着我,我要如何查看?”
怀中的少女疯狂摇头,手指攥得更紧,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薛鹞无奈,只得侧过身,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带着这个人形挂件,艰难地挪到了河边。
卢丹桃吓得不行,刚刚那一幕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散乱的长发、惨白的脸、直勾勾从水底浮上来的身影……简直是她童年所有噩梦的集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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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上来了?”她把脸死死埋在薛鹞肩后,声音闷闷的,带着颤。
薛鹞没有立刻回答。
他目光冷凝地盯着河面。一具尸体正缓缓浮上水面,长发散乱,皮肤肿胀发青。
他听不懂卢丹桃口中的“禁婆”是何物,但他可以判定,这具尸体至少已在水中浸泡七日有余。
七日前溺毙之人,除非被重物所缚,否则早就该浮上水面。
为何直到此刻才出现?
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四处皆是深山老林,杳无人迹。
就连父亲当年搭建的草屋也被毁坏于多年前。
那这具尸体……从何而来?
父亲回忆中所言的桃源人家…莫非就在附近?
迟迟等不到薛鹞回应,卢丹桃心急如焚,却又不敢睁眼,只能闭着眼连连追问:“怎么了?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薛鹞回过神,语气平稳:“我不知你所说的禁婆是何物,但河中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尸体?
卢丹桃眨眨眼,不是禁婆?
尸体怎么会垂直往上飘过来呢?
她稍稍松开一点他的衣襟,仰起脸求证:“你确定吗?”
薛鹞下意识低头看她,“有何不——”
话音戛然而止。
一抹莹润的白皙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视野。
日光倾泻而下,勾勒出她圆润肩头流畅优美的线条,水珠沿着玲珑的锁骨缓缓滑落,最终没入微敞的衣襟深处。
薛鹞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嗡鸣从大脑响起从两耳发出,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耳根。
他愣了两三秒才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卢丹桃一把推开,自己接连往后弹出几步,倏地背过身去。
卢丹桃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她两眼发愣,盯着薛鹞仿佛避之不及的背影看了好几秒,又呆呆地回头望了一眼河面。
只见河中浮着的那具极其恶心可怕的尸体,连带着方才清澈见底的河水也脏了。
她这个在河里洗澡的超级无敌大美女也变脏了。
她缓缓转过头,好几个深呼吸过后,她眼泪一拥而上,悲愤地盯紧薛鹞的后背。
而他,这个该死的,带她来这的,催她下去洗澡的,而他自己并没有碰到河水的装X拽王NPC——
居然嫌弃她脏!
还这么大力把她推开!!
薛鹞好不容易平息自己的心跳,强忍住耳根一阵阵发烫的感觉,调整了一个姿势,才转过身,正想训斥她赶紧把衣服穿好。
却不料见到看到她整张小脸皱成一团,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眼圈鼻尖都是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也因情绪波动而泛起了红晕,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她颈侧,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薛鹞一愣,他转念一想,也瞬间明了,她作为一个女子,经历方才那般惊险,又或许是因为被他看了身子,此刻定然是又羞又愤,无地自容。
他放缓了语气,打算温声劝她先穿好衣服,并郑重承诺今日之事他绝不会透露半分,绝不会损她名节。
可他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
卢丹桃就一个大步冲到他面前,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悲愤交加地哭喊道:
“我有这么脏吗?!!!”
“你就蹦到那么远!巴不得飞到天上去,是不是?”
薛鹞:“……?”
18. 老古板
薛鹞:“……?”
他微微一怔,一时间有点没听懂:“什么?”
他装什么呢。
卢丹桃见他竟然还摆出这副浑然不解的表情,原本心中的悲愤就只剩下愤。
要像之前那样,两个人都脏,那也就罢了。
现在只有她一个,还在那么恶心的水里,遇到那么恶心的东西。
也不知道那个尸体在水里泡了多久,怪不得那个水里没有鱼,甚至连条蛇都没有。
而他——
她一把抹掉眼泪,上下打量了下薛鹞。
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脸上还是那么白,不像她,灰头土脸的。
经过一天一夜的逃命,头发虽然有些乱,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但看起来反倒有种不羁的少年气。
不像她。
她现在肯定像个疯子。
薛鹞一见她这个表情,身体已先于意识往后又退了一步。
虽然只认识她几天,但他对这个笨蛋的动静也基本有了掌控。
每次有点什么不顺着她的心,她就开始撒娇耍赖,就如前日药店之中,又如今日深林之内。
这性子究竟是如何养成的?
裴棣之前就是这般受着她这娇气性子?
卢丹桃一见他这往后又退一步的动作,心头火烧得更旺,直接燃烧了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她现在整个人就像冒着火的魔童。
嫌她脏是吧?
就他最干净是吧?
她眼睛半眯,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牛犊,原地助跑,莽着头就往薛鹞身上撞去——
两幅身体相触的瞬间,在薛鹞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际,卢丹桃抓紧机会就用自己湿透往他身上蹭。
脏不死他!让他躲,让他嫌弃!
薛鹞确实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唯独没有想到她居然有这种举动。
他下意识要推开,掌心触及的却是她肩颈处裸露出来的那一小片冰凉滑腻的肌肤,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手猛地缩回,根本无从下手,只得双手举起成投降状,身体疯狂向后闪躲。
他拼命躲,卢丹桃死命蹭。
两个人呈现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状态。
最终他忍无可忍,一手撑住卢丹桃的额头,凭借身高手长的优势,将她牢牢制止在身体一尺之外。
她有哪点像闺阁女子!
薛鹞额角狂跳,他换了个姿势,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疯了吗?”
卢丹桃额头被顶着,双手还在疯狂打着旋转,但抵不过薛鹞人高手长,她怎么扑腾都碰不到他衣角了,只得发挥点语言攻击:
“我是疯了!是被你逼疯的。”
“被我逼疯?”薛鹞简直要气笑,他逼她什么了?
“你躲什么啊?”卢丹桃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控诉,“我有毒吗?我很脏吗?”
“我就是在河里泡了一会,我又不是被尸体咬了一口,你至于吗?就这样推开我!”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
薛鹞难得脑子有点短路。
他从她砸过来的一连串控诉中,勉强挑出了他认为最根源的一条:“我说你很脏了?”
他重复,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疑惑,“我为什么推开你?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卢丹桃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推开薛鹞放在她额头的手。
烦死了,这样搞得跟她真的是个僵尸一样。
“不就是觉得我脏,觉得我死命缠着你么?”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不都是这样觉得的吗?”说到最后,嗓音彻底被哽咽吞噬,再也连不成句。
卢丹桃垂下头,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肩膀都垮了下去,她喃喃:“你一直都讨厌我,嫌弃我,不是吗?”
汹涌的愤怒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无力和委屈。
她眼泪不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滚落,滴滴答答,砸在脚下混着枯草和泥土的地面上。
地上原本已经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脚丫,又在刚才的混乱里变脏了。
就像她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的生活——狼狈、凌乱、难堪。
“如果你真的讨厌我,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她吸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没必要这样欺负我。”
薛鹞一愣,他缓缓低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我欺负…你?”
“嗯。”身前那个人瓮声瓮气地回道。
语调弱弱地,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他弯下身子,歪了歪头,尽力忽略她那抹因为挣扎而更显眼的锁骨,将视线锁在她脸上——
小脸紧绷,眉头紧皱,眼皮红肿,实打实的委屈和悲愤,不像作假。
薛鹞一瞬间真真切切地迷惑了。
他恍神了片刻,几乎要下意识地去回溯两人之间短暂却鸡飞狗跳的记忆,试图找出自己是否真的无意中做过什么“欺负”她的事。
然而,记忆翻检到底,浮现出来的却全是他自己被气得七窍生烟、险些内力逆流的场面。
想起之前的被她误掉的事情,他的郁气又翻涌而上,他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我如何欺负你了?”
卢丹桃抬手,用被河水泡得湿透的衣袖胡乱擦了把脸,鼓着腮帮子,努力缓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着哭腔:
“你这一路上,都是对我不冷不热的。”她开始数落,“我永远跟着你的屁股后面跑,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爱搭不理的。”
“就像现在,我整个人站在你面前了,你连看都不看我。”
“这是冷暴力,你知道吗?”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将一直以来的困惑轻声问出口:“你这样对我,是因为很讨厌我吗?”
薛鹞压抑着被气笑出声的冲动,咬紧后槽牙。
“我要怎么看你?”
猛地,他伸出手,一把拉住她身上那件因为先前奔跑和拉扯而松松垮垮的衣裳,用一道不容置疑的力道拢紧,将她裹得死紧,不留一丝缝隙。
然后,一双凤眸才慢慢落到她的身上,冷着嗓音:“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衣不蔽体,披头散发。”
“我一个外男,要如何看你?你想我如何看你?嗯?”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两转,见她神情从委屈巴巴转为恍然大悟,才慢慢将视线收回,一把扯过她的手,将它放在她的领口之上。
未出阁…
卢丹桃眨了眨眼,身体随着薛鹞的动作而动,原本还悬在她睫毛上的泪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斥责,“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对了,这是古代。
这里的人都是老古板。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该遮的都遮得差不多,就领口开了点,露出了些锁骨。
是因为这个才推开她?
她抓紧衣襟的手指紧了紧,梗着脖子:“可就算是男女授受不亲,也没有这样大力推开的啊。”
“而且我说的也不止是这次的事。”她低声补充,语气依旧委屈。
她说的是这一路而来。
两人首次相见,他就拿着匕首要刀了她,当时他还不认识她,防备心重,她可以体谅。
但是后来呢?
到后来,他还是在想尽办法丢下她,天天对着她甩冷脸,从来都不带正眼看她,哪怕她的求助,他也会嫌弃地推开。
她似乎一直都在追着他的背影跑,一直在说着得不到他回应的话。
她在他那,好像就是一个大累赘,拖油瓶,捣蛋鬼。
这真的让她好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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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不想显得自己毫无用处,她也不想成为别人的拖油瓶。
少女的心事在林间被轻声娓娓道来,传入了依靠着树干的少年耳中。
薛鹞沉默了片刻。
林间的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衬得这片刻的寂静格外漫长。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圈,看着那依旧倔强地抿着的嘴唇,还有那身被裹得紧紧、却更显单薄狼狈的衣服。
忽然,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
“你说要如何?”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股冰冷的语调似乎收敛了些许。
“要如何?”卢丹桃抬眼。
薛鹞靠在旁边一棵老树的树干上,眼皮低垂,静静地看着她。林间稀疏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明明灭灭。
“那你想要我如何?”他说。
薛鹞倒没觉得她说得有何问题,薛家家训中,做人如当兵,如若有想法,必然需及时诉说。
当然,她说得也没错,他之前确实是把她当成累赘。
这其中,当然有一部分是他的孤傲,但更确切的,就是她本就是个累赘。
他扫了她红彤彤的眼皮一眼。
罢了,好不容易消停了。
“你想我如何对你?”他又问,将她呆滞的神情唤醒。
卢丹桃先确认:“我们是盟友,对吧?”
薛鹞淡淡应了声:“嗯。”
姑且算是吧,虽然是他被迫承认的。
卢丹桃瞬间来了精神:“那我们就要按照盟友的相处方式来。”
薛鹞挑眉。
只听卢丹桃开口:
“那你以后要对我好好说话,我问你,你就要答。”
“不能一个人走太快,不可以故意丢下我,要等等我。”
“不可以对我乱发脾气…”
薛鹞蹙眉:“我什么时候对你发脾气?”
卢丹桃摆手:“这不重要,这是守则,就是你要遵守的意思。”
薛鹞:“……”
她不管薛鹞神色,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下来,越说越顺溜:“接着说,也不可以讽刺我。”
“……我要是有危险,你得第一时间来保护我,不能像刚才那样,喊好几次都没动静。”
薛鹞:“……”
他就不应该问。
他默默直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片刻的愧疚和耐心简直是多余。
他盯准卢丹桃的嘴巴,猛地伸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捏住了她两边脸颊。
他手指修长,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微砺和力道,捏得她脸颊肉鼓起,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嘟了起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夯嗨我。”
“你若安静些,”薛鹞盯着她,目光深邃,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妥协和无奈,“等会我便带你去上游,找个安全隐蔽之处,让你安然无恙、彻彻底底地洗个澡,如何?”
卢丹桃一手用力按在薛鹞手背上,将他推开,自己则缓缓揉着被捏痛的脸颊,狐疑地瞅着他:“为什么不现在去?非要等会?”
见他又不吭声,似乎马上抬脚就走,她立马指责:“你又不理我,你刚刚怎么答应我的?”
薛鹞冷嗤,他答应了么?他答应什么了?
然而,瞥见她那双瞬间蓄满水汽,明晃晃写着“你又骗我”的眼睛,他最终还是硬邦邦地开口补充道:“因为我眼下还有件紧要的事必须先做。”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转身,目光投向那条波光粼粼、却刚刚浸泡过一具未知尸体的河流。
卢丹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胃里一股翻腾,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对他做什么?”
林间风声吹过,带来薛鹞轻声询问:
“你有没有想过,这荒无人烟之地,为何会有这样的一具尸体?”
19. 银河
话一入耳,卢丹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是说…这里还有别人吗?”
她抬头瞥了眼薛鹞,脸上惊疑不定。
如果是这样,那也就意味着——
她刚才的感觉没有错,确实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并非是那具尸体给她带来的错觉。
卢丹桃四下环顾,心下抖了抖,曾经看过的几百集今日说法在她脑子里唰唰闪过。
从烟锁殡仪馆一直闪到隔世追凶,撒贝宁的声音在她脑子里360°立体环绕,就像混乱思绪中的明灯。
是了!
卢丹桃猛地一激灵。
凶手、野外、杀人、抛尸、浮尸被人发现,凶手重返现场……
然后,发现了正在洗澡的她。
连起来了,一切都连起来了!
卢丹桃打了个寒颤。
连带着裸露在外的锁骨都感觉到冷飕飕的,她眼睛巡逻着,手上慌乱又麻溜地把衣服拢紧。
可心中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一切都会变得诡异起来。
方才与薛鹞争吵时面向的密林显得极其诡异。
转过身,目光掠过水面,对面郁郁葱葱的树丛也弥漫着说不出的怪异。
她立刻改变主意。
“唰”地一闪,躲到了薛鹞背后。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薛鹞蹙眉回望,“你方才……”
映入眼中的竟是一片晃眼的白——
比之前所见更甚,范围更大。
午后的光斑洒落人间,照得那寸肌肤比阳光还要刺目。
光斑随着树叶晃动而飞速移动,时而移动到平滑肌肤上,时而陷落至沟壑之中,
薛鹞猛地回头,下意识想要退开。
甫一抬脚,脑中瞬间想起方才卢丹桃那如同莽撞牛犊的模样,连带耳边都出现了哀怨的幻听。
够了,那样的事一次就够,他不愿再来一次。
为了防止她再次失控,薛鹞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离去的冲动,站稳身形,目视前方——
水面浮光跃金,明明是人世,却恍若天河倾泻,星辰遍洒。
光芒闪烁,几乎令人难以直视。
薛鹞也被这片浮光映得眼花,视野所及皆蒙上一层朦胧白光。
他急忙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碧绿的山峦。
可也许是光斑残留,无论看向哪里,四周都仿佛泛着一层虚白。
直到背后被戳了好几下,他才从那一片白光中回过神,下意识转头望去。
卢丹桃皱紧一张小脸,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见他转身,连忙狂拍他背后,惊呼:“转过去转过去,你偷看什么呢!”
薛鹞嘴角微扯,心下轻嗤:现在倒讲究起男女大防了。
卢丹桃轻吁一口气,仍然埋头与衣服搏斗,一边问道:“你刚问我刚才什么?”
薛鹞停顿了几秒,才在她一连串“喂喂”的催促之中,在大脑之内翻到了自己刚才要问的话:
“你在沐浴时,可曾察觉什么异常?”
卢丹桃忙不迭点头:“有啊,当时我就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除此之外呢?”
“那个尸体。”
卢丹桃一想起那场景,小脸就瞬间带上痛苦面具,“他是直直飘上来的。”
“竖立浮起?”
“不是浮,是飘。”卢丹桃强调,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双手比划着:“从河底轻轻地、垂直地往上飘。”
“所以当时我才会觉得是禁婆。”
因为只有禁婆才会这样飘啊,一般人,呸,一般尸体怎么会。
除非有绳子拉着。
“禁婆,是何物?”薛鹞侧眸瞥她。
方才自听到她惊呼后,他便搜刮自己平生所学所见所闻,皆无对禁婆此物的印象。
“禁婆,那是一本…”
“话本。”她换了个词,“一本话本里面的人。里面就是讲了那些被伤害过的女孩,最后会变成似人非人的东西,那些东西就被称为禁婆。”
她满意地拍了拍垂下的腰带,走到薛鹞身旁。
自从知道那东西不是禁婆后,卢丹桃就不害怕了。
毕竟红颜白骨,谁都会有变成尸体的那天,她之前在地牢就见过不少呢。
现在相比起那具浮尸,她更担心的是——
卢丹桃一把扯住薛鹞的衣袖,紧张地凑上前低声问:“那个凶手……会不会还在这附近?”
当然不会。
根据他的观察,那浮尸起码已在水中泡了七天以上,哪个凶手在杀了人后,还会在附近待那么久。
况且,这附近确实没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但是——
薛鹞目光掠过她穿反的左右衽,眉头微蹙,她怎么连衣服都穿不好。
又将目光从她的衣襟慢慢滑至移到她紧抓自己的手,再落到她皱成一团,眼神疯狂游离的脸上。
但是吧。
瞧她现在这副畏畏缩缩的怂包模样,再对比方才那撒泼莽撞的模样。
薛鹞嘴角轻扬,脸上露出一丝愉悦,模糊地回道:“也许吧。”
卢丹桃一愣,也许?也许是什么意思?
“诶,干嘛去?”看着薛鹞朝前走去,卢丹桃问道。
“与其一直猜,还不如直接找答案。”
“答案?你是说那具尸体?”
卢丹桃跟在薛鹞身后,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犹豫踏入河中,河水瞬间淹至他的小腿。
卢丹桃:?
他要干嘛?
而后,随着薛鹞俯身、伸手探入河水深处的动作,卢丹桃的眼睛逐渐瞪大。
他所谓的找答案,就是这样找的??
薛鹞将尸体拖至岸边,蹲下身仔细检视。
这尸体面容已经浮肿到失去特征,根本就看不出生前五官如何。
双腿俱在,而双臂…
薛鹞略微扬眉,随手在旁边这下一根小树枝,往那空荡荡的衣袖中一撩。
右臂犹在,左臂已无。
除此之外,单看外表,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它是男的女的?”一道瓮声瓮气的询问从不远处传来。
薛鹞抬头,只见卢丹桃不知何时已躲到一棵树后,紧紧皱着眉,一双杏眼在他和尸体之间来回打量。
见他的目光扫来,她甚至还连退几步,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嫌弃。
薛鹞额角跳了跳,几乎要被她气笑。
他停下动作,双指夹着小树枝,语调讥讽上扬:“我都未曾嫌弃你,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
卢丹桃理直气壮,“那能一样么?”
“我又没直接碰到它。”
虽然她是泡在水里没错,但没有直接接触就等于没有。
她双指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薛鹞刚刚用手碰到了!
细菌是不长眼哒,谁的手碰了它们就会缠上谁。
多脏啊。
薛鹞嘴角冷冷一勾:“你站那么远,若是有人从背后袭你,我可来不及救你。”
而后,他静静盯着卢丹桃的双眼,两人四目相对,卢丹桃只听他幽幽开口:“我想,这应该不算我没遵守你提出的盟友条约。”
卢丹桃:……
这个王八蛋在威胁她。
可是,如果凶手真的藏在这……
她往后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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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眼,相比起尸体和凶手,她还是选前者吧。
毕竟前者还有一个薛鹞这个打手在。
她耷拉着肩膀,认命地朝薛鹞走去,在他满意的目光下,站定在距离他不到两步的地方。
可恶,她还真的被威胁到了。
薛鹞摇摇头,双指夹着树枝,往地上轻轻点了点,示意她站到自己身旁。
卢丹桃瞥了尸体一眼,假装没看见。
薛鹞也不说话,只朝她身后方向抬了抬下巴。
卢丹桃深深叹了口气,咬咬唇,最终还是挪到了他身边。
她这副蔫头耷脑的小鸡仔模样,让薛鹞极为满意。
这笨蛋就得这样好好管着,免得又撒娇耍赖、胡搅蛮缠。
见卢丹桃乖乖地,他也收回心思,将注意力放回尸体上。
指尖小棍轻转,朝尸体腹部微微一戳——
鼓胀的腹部顿时如泄气皮球,黄绿色的尸水裹挟着蠕虫涌了出来。
薛鹞眉头紧蹙。
这具尸体的腰腹之间,曾有利器捅伤的痕迹。
还不止一处。
瞧这伤口大小,哪怕是受尸体腐烂及水中泡发的影响,也可以猜出,这人生前是被大刀捅伤。
而目前大雍朝皇帝畏惧武官,对军械管制极为严格,能使出如此宽大刀身的兵器,只有军中所制。
这人与军中有关。
他会是谁?会与旧部有关联么?
卢丹桃听见声响回头,一眼瞥见蠕虫又迅速移开视线,悄悄看向薛鹞。
他愁眉不展,紧紧盯着尸体某处,活生生一副算不出数学题似的表情。
她目光也跟着往尸身上扫去,尽力忽略掉那腰腹间的蠕虫,将那尸体的面部,四肢,腰腹都认真端详了一遍,心中顿时有了个想法。
又打量了几眼薛鹞的表情,还是那副做不出题的样子。
卢丹桃乐了。
那篇分析文真的被举报得没错,说薛延云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京都白月光,万千少女的梦,连男主都是他的替身…
全都是瞎掰。
这个凶手是谁,不是很清晰吗?
至于他一脸便秘的样子盯着看那么久吗?
“啧啧啧。”
身旁传来一声嗤笑。
薛鹞蹙眉抬头。
只见方才那个吓得躲树的怂包,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她背着手,微抬下巴,目光高深莫测地扫向他。
嘴里还念叨着,“你真不知道?”
薛鹞:“什么?”
她又在作什么妖?
卢丹桃嘴角轻轻一勾。
果然。
她摇了摇头,她对他很失望。
虽然她不是搞刑侦的,也不是什么推理小说家。
但她对刑侦案,也算得上是有那么五六七八分了解吧。
毕竟她卢丹桃,从小就是资深的刑侦片观众。
在别人家小孩还在唱铁甲武士的时候,她已经在看今日说法和天网了。
要不是当年她一时想岔,被那开锁的富贵迷了眼。
卢丹桃想,她现在应该是一名专业的法医,而不是机械工程学院里唯二的女生。
也不会在这个鬼地方搞铁人五项了。
算了,扯得有点远。
她朝前迈开两步,学着薛鹞平时的拽样,回忆着在网上学来的阿里味,居高临上地慢吞吞开口:
“我对你是有些失望的。”
薛鹞:……?
又听卢丹桃似乎更恨铁不成钢一般,说道:“这人的身份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你居然都看不出来吗?”
“延云公子。”
20. 怜悯(修)
自三年前靖国公府出事,薛鹞便未曾听人这般唤他——
延云公子。
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
这如同一枚生锈的钥匙,突然插进记忆的锁孔,转动时发出涩滞却又清晰的声响。
一瞬之间,将他拽回从前。
当时靖国公府势大,作为幼子,他不得奔赴边境,只得与京中同龄少年日日聚在八仙楼舞文弄墨,日子久了,也混出了名字,京中人人唤他延云公子。
第一次见卢丹桃便是在那,当时她为了打听裴棣去向,而径直来到他面前,张口便问:“薛三公子,你可知裴哥哥何在?”
被旁人笑问之后,她还硬撑着颜面解释:裴棣与他素来不和,裴棣若不知所踪,那他一定知道。
怯生生的,像是生怕与他们这些男子多出一丝接触,却因不得不为情郎出头,而勇闯狼窝一般。
与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卢丹桃,简直判若两人。
薛鹞目光掠过她故作高深的表情,以及她那左右衽穿反的衣衫。
再想起方才她那撒泼模样,一时间,心中竟有些难言。
失忆,真能让人有如此大的变化?
亦或是,她本性便是如此?那裴棣是看不出还是受得了?
“咳咳。”
头顶上传来卢丹桃刻意清嗓的声音。
薛鹞回神,忍了又忍,实在不愿再面对一次方才失控场面。
他只得扔掉手中树枝,缓缓起身,声音略冷:“那便请卢姑娘说说,这人的身份究竟是谁?”
“诶~莫要着急。”卢丹桃忽略他的突然冷淡,左手微抬,调整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带着范儿,拖着腔调缓缓问道:
“你先告诉我,这具尸体是男是女?”
薛鹞:……
他垂眸,瞥了一眼那具显然为成年男子的尸体:“此人为男。”
“嗯。”卢丹桃抬手摸了摸下巴,“那此人,是否断了一臂?”
薛鹞视线随之落在那只空空如也的左臂上,又转向卢丹桃,只见她微扬着下,远眺虚空,一副蹙眉沉思又像是胸有成竹的摸样。
他面无表情,心下划过一阵无语,却仍配合着答:“显然。”
“死者已经死去多久了?可看得出?”
“七天左右。”
“如此,便对了。”
卢丹桃回过头,对难得配合的薛鹞,点头示意表示了赞许。
而后,她目光象征性地、速度极快地掠过地上的男尸,左手往裤兜往裤兜一插——
没兜。
卢丹桃目光一滞,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手叉在腰上。
右手食指朝前,眉头微蹙,小脸紧绷而认真,一字一顿:
“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真相只有一个。”
她特意停顿两秒,等到薛鹞探究目光投来,才才慢悠悠说出结案陈词:
“此人,应该是朝廷中某个组织里的紧要人物,比如……”
卢丹桃犹豫了一下,狄仁杰里面是内卫,那这里就是——
“鹰扬卫。”她说。
薛鹞一怔,忽略那句他听不懂的话,全副注意力放在她的结论上:
“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很简单。”
卢丹桃伸出食指,先点自己额心,再伸至两人之间,摇了摇:
“首先,这个地方荒郊野岭,我们一路走来,草都比我们高,一般人怎么会来这?”
“其次。”
她竖起两个手指,比了个二:“死者为男性,虽然看不出他样貌如何,但单看衣着,也不像是寻常入山打猎的猎户。”
“而且。”她又比了个三。
“你方才戳他肚子的时候,我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肚子有好几个大伤口,凶手都要捅死他了,捅死直接抛尸荒野,过段时间尸体腐烂或被野兽吃了,也就没事了。”
“何必要砍下他一只手臂?砍手可死不了人,必然是为了毁掉他手臂的某种标志。”
卢丹桃摇头晃脑,“所以,综上所述。足以断定我刚才的推断合情合理。”
她竖起食指,往前一点,轻声说道:“我猜,也许案发的经过是这样子的——”
“裴棣。”
“身为鹰扬卫指挥使,早就对皇帝不满,所以他私下训练私兵,勾结北蛮,借着鹰扬卫的便宜行事,在这深山之中,建立一个独立王国。”
“就等着时机一到,就率兵南下,直取狗皇帝的项上人头。”
“谁知,竟然这阴谋竟然会被某位仁兄发现,混乱而又巧合之下,这鹰扬卫的重要人物,也就是这个死者,就被杀了,然后尸体上被绑上了尸体,抛、尸、河、中!”
卢丹桃抑扬顿挫说完,感觉自己脑中一片清明。
连起来了,全都是连起来了。
她虽然没救下男主,但龙傲天不会死,所以他肯定还活着,说不定就是在这山里某个角落苟着发育。
而他,肯定是在猥琐发育的时候,发现了裴棣的秘密,然后单枪直入,偷了裴棣水晶。
然后,他就靠着裴棣的装备,开始组装起自己的力量。
肯定是这样,错不了。
那就跟分析文连起来了。
那她还有机会!发大财的机会!
薛鹞这个狗脾气,她还需要受着么?
不用!
嘿嘿。
薛鹞听完她的分析,心中无语又惊讶。
无语的是,前两点,她只不过是把显而易见之事重复一遍,竟还能摆出那样高深的模样。
而惊讶的是,她最后的推论,居然有理有据,听起来还很是合理。
这个尸体腰腹间的伤口证明其必然是与军中有关,而目前,鹰扬卫权倾朝野,兵器制作之权,自然是落在他们手上。
至于标志,鹰扬卫左臂之上也确实有飞鹰图案。
——这还是他当时被囚地牢时偷听得知。
只是,她又是从何处得知,又从何处习得如此推理之法?
他很是记得,卢丹桃痴恋裴棣,还曾被京兆府尹制止过,但因其太过娇惯女儿,最终妥协了才开始为裴棣铺路,在被同僚问起时回答说,因女儿家娇弱,不愿其为生途思虑,只盼寻一赘婿,能好好照料女儿一世。
而当时的裴棣还是侯府中最差的庶子。
这段过往还是后来他与靖国公府作对后,薛鹞才挖出来。
他看向卢丹桃:“这种判断方法,你从何处学会的?”
京兆府尹有教如此手段?
卢丹桃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我家是做什么的?京兆尹。”
首都公安局长啊,查案?那可是专业人才。
薛鹞哦了一声:“所以,你爹曾经还教你如何查案?”
卢丹桃一顿,这个语气…好熟悉。
她抬头偷偷打量薛鹞,只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似乎在打量,又似只是寻常注视。
等等,这王八蛋不会在套话吧?
薛鹞这个NPC,跟裴棣是死对头,那肯定也认识她这个裴棣前任。
这个王八蛋本身就像得多疑症似的,万一她说错一句,他会不会觉得她有问题?
万一看出她不是本人,觉得她对裴棣压根不了解,那他还不一刀给她剁了?
裴棣正在追过来,她又不认识别人…
可她确实对原主一无所知,刚穿来原主就死了,还没继承记忆。
剧情线吧,原主就是全书不到两句话的NPC,根本没提过她的家庭氛围。
分析文吧,可能因为分析大佬都是男的,也可能因为原著就是男频,所以…
某站上那么多篇分析文,几乎全在分析男性角色,连这本书的女主都没怎么聊到。
每次一提女主,就是她家世多牛、如何给男主助力。
女主都这样了,她这个npc就更别提了。
不行,她不能顺着这个话题说,她得扯开:
卢丹桃随口瞎编:“那没有,那是我曾经在我爹书房翻阅过一本书。”
“什么书?”
“……胖灵传。”
薛鹞似乎来了兴趣:“哦?这书讲了什么?”
卢丹桃痛苦面具:“大概就是讲一个神人,深得女帝信任,带着他的侍卫到处破案的故事。”
薛鹞一脸恍然:“原来如此,卢姑娘果然是博览群书。”
卢丹桃放松下来,一脸谦虚:“好说好说。”
别的不说,神探狄仁杰她可是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好吧,台词她都差不多会背了。
“但尸体上并无捆绑重物的痕迹。”薛鹞朝尸体腿部扬了扬下巴,我家中曾教过我验尸之法。”
他说着,嘴角扯出一丝讥讽。
当年薛家为保家卫国,将族中子弟培养得文武兼修技能俱全,连这世人嫌弃的验尸之法也学了个全,生怕会因各种原因坏了军情。
谁知学得多会得多,错得多,也死得快。
薛鹞隐着冷笑:“若尸体曾被捆绑重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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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会留下深色瘀痕。但这具尸体上并无此类痕迹。”
因此,薛鹞更倾向于尸体是从上游某处漂来,而抛尸源头,或许正是父亲口中那处“桃源”。
如今回想,父亲一再叮嘱,他若是来到寿州,必要前往桃源之处看看,是否别有用意?
是像他推断的那样,与旧部有关?
还是如卢丹桃所推理的,与鹰扬卫有关?
卢丹桃一愣:“没有痕迹?”
这个常见的鉴定方法她也是知道了,要是有绑东西就必然会有瘀痕。
薛鹞点头:“许是你看错了,并非往上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卢丹桃斩钉截铁。
她挥舞着手臂,努力模仿尸体漂浮的模样,“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翻着白眼,直直飘上来的。”
见薛鹞神情还是不信,她忍着恶心与嫌弃,也折了根树枝撩开衣物——
上面确实只有青白皮肤和斑斑点点的尸斑。
除此之外,她什么瘀痕都没看到。
真不可能。
但她绝不会看错。
那一幕的印象太深了,她估计等她七老八十了,还能跟孙女仔细唠唠奶奶当年。
可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要让物体在水中垂直浮起,通常只有几种方法:
第一,用绳子或其他牵引物绑住,从水下拉起来。
但这不可能,她和薛鹞都在水上,没看到任何线缆。她又不是穿进柯南里,总不会什么钓鱼线吧?
第二,尸体原本绑着重物,比如石头。时间久了重物脱落尸体失去压制自然上浮。
但尸体上没有见到有痕迹,而且那样也不可能是垂直浮起。
第三,那就是水的自然浮力。
当人的重量比水重,往下沉,反之就会往上浮。
可这个尸体,按照薛鹞的说法,死了有差不多七天了,要浮早该浮了。
怎么刚好是她下水洗澡了才飘起来呢?
总不能是只有她才能解开封印吧?
拜托,但这又不是奇幻文,开什么玩笑。
那么,既然她没问题,尸体也没问题。
那就只能是——这水有问题。
薛鹞立在她身后,注视着她急匆匆跑向河边的身影。
那张小脸上只有专注,早先对尸体的恐惧已荡然无存。
确切地说,自从得知那只是普通尸体,而非她所说的禁婆之后,她就只剩嫌弃,不见害怕。
她半俯着身,凝视河面。
河边微风吹过,卢丹桃的发髻在沐浴之时早已解开,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
风吹发丝,露出那粒鲜艳欲滴的眉心痣。
薛鹞凤眸微眯,目光牢牢锁在那张芙蓉面上。
这张脸与他记忆中见到的卢丹桃一般无二,但同样的五官,却因流露出的神情不同,而让他恍觉是两个人。
他当年所见,是娇贵清艳的京中贵女,配上那颗痣,像是被仙气熏染而长,却被尘世情爱所扰的堕凡桃仙。
而如今的卢丹桃,小脸紧绷,神色专注,让他觉得生机勃勃,有种从内之外的光。
失忆。
难道能让人有如此大的变化?
卢丹桃不知薛鹞心中所想,她脑中的CPU正在高速运转。
她绝对不可能看错。
刚才水里有什么?
有她,有水,有尸体。
她下去了,水动了,尸体……也跟着动了。
可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动呢?
偏偏是等她——
卢丹桃猛然睁大眼——
她知道了!
“我知道了!”她蓦地回头,“是水的密度!”
“水里的密度不一样,这里面有两种水!”
薛鹞眉头微抬:“密度?不一样?
“两种水?”
卢丹桃原本因豁然开朗而熠熠生辉的双眸,在触及薛鹞那略带迷茫的表情时——
顿时更亮了。
可怜的古代人呐。
可怜的拽哥。
她怜悯地想,什么白月光,什么惊才绝艳。
古代男子就是如此好混,连她这个普通女大都比不上。
“就是……”
她在脑中搜刮了一番,换上一循循善诱又掩不住兴奋的语气,问:
“就是,你知道,河水不犯井水吧?”
薛鹞:……
她这如教小童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21. 文盲
“井水不犯河水。”薛鹞缓缓道来,“说的便是两不相干,互不侵犯。”
“哎。”卢丹桃抬手打断,“我说的不是寓意,而是它所指的现象。”
现象?
薛鹞沉吟片刻,他倒是在游记之中读过。
可他为什么要顺着她回话?
然而——
对面,卢丹桃正死死盯着他,动作浮夸地比着嘴型:快说啊。
他叹了口气:“据说有一地方,百姓会在河边打井,哪怕大雨倾盆,河水上涨,依然不会污染井水分毫。”
“没错!就是这样。”卢丹桃打了个响指。
“我们眼下遇到的这事儿,就跟‘河水不犯井水’的原理一模一样!”
“你可知河水不犯井水的原理?”卢丹桃问,却未等薛鹞张嘴,她就自动进入下一环,“好,我给你说说。”
薛鹞:……
“井中的水,来源于地下暗河。”
“而河中之水,来源于地上河。因为两种水因流经之地不同,二者所含物质有别,因此虽看起来、摸起来都是水,却不能互相混合。”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河水不犯井水,井水也不犯河水的来源。”
卢丹桃一口气说完,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薛鹞。
一张好看的脸配上那双死鱼眼,也看不出来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卢丹桃心下不觉得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
教育,最难的从来不是知识的本身。
而是如何深入浅出,将复杂的知识灌输进人的大脑里面,使他们明白,理解个中原理。
而她现在面临的,正是教育中最棘手的环节——
受教育者原有的认知水平,与他们所要接受的知识之间的差距。
薛鹞,显然就是个科学文盲,对着他讲物理,简直就像对幼儿园小孩讲高数。
但没办法,谁让她们科研人员心怀大爱呢。
来吧!
就让这位古代朋友好好感受一下现代科学的魅力!
小桃子课堂,开课啦!
卢丹桃拍了拍薛鹞的肩,随后抬手缓缓划过河面:
“你看这河,别看她表面就是一条河。”
薛鹞目光掠过她搭过来的小手,轻轻将其拨开。
卢丹桃不以为意,仍面向河水,继续说道:“其实这河里,也有一口井。”
“但是!”
她突然转身,朝薛鹞竖起一根食指,“它不是人造的井,而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暗河的出水口。”
“刚才我们已经说过,河水与井水的溶解物不同,其中,井水因溶解物较多,所以它水里的密度比河水大,也就更重。”
“所以,”卢丹桃一手在上,一手在下,比划着,“这个河里其实分了两层,上面是河水层,底下是井水层。”
“按照我的推断,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她把头突然一甩,将被风吹散到自己脸上的头发拨开,又竖起一根食指:
“凶手把人杀了,将尸体扔进了河底暗流,然后尸体顺着暗流流到了出水口,进入了河里的井水层,然后就一直沉在了那。”
薛鹞双手抱胸,缓缓开口:“即便河中有井水层,尸体随时间推移,终究还是会浮起。”
卢丹桃比了个响指,“没错!”
“这位同学,你问到点子上了。”
薛鹞:……
“如果是一般的井水,确实如此。”卢丹桃越说越兴奋。
一般打井用的井水,只是从单纯的地下河里抽出来,这样的是水,在密度上和普通的河水是有差别,可相比起人体本身的密度而言,那点子差别就等于毫无差别。
但是——
“但若地下暗流经过了某些特殊地带,比如说,盐矿,那它就不是一般意义的井水层。”
当地下暗河的水中含有盐或者金属时,水的密度就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我猜,这个河里的井水,肯定是途径了含有盐矿的地方,所以它的密度小于人体。”
“所以尸体能一直沉在井水层之中。一直等到尸体腐烂时产生了气体,使尸体膨胀,体积增大了,才会慢慢地往上升,升到井水层和河水层之间,最后就会浮出来。”
“谁知道!”
薛鹞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眼皮一抖。
“我来了。”卢丹桃指指自己,突然往旁边一跳,作出擦洗的动作,“被你带过来,下河洗了澡。”
“我的动作搅动了河水,”她双手在身前模拟搅动,“破坏了河里两种水的分层原先因腐烂产生膨胀气体、密度减小的尸体,便自然上浮。”
她一席话说完,抬头期待这位文盲同学的反应,却见他并未看她,只凝神望着河面,目光渐沉。
卢丹桃背后蓦地一凉。
这是……看见什么了?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她紧走几步凑近他,才小心翼翼地回头。
河中景象闯入眼帘的刹那,卢丹桃的瞳孔骤然收缩。
河面之上,一具又一具浮尸接二连三地缓缓冒出,死状与方才薛鹞捞上来的相似,只是泡发的程度不一样。
这些看起来死的时间比先前的那具晚了些。
卢丹桃整个人都懵了。
她想,这辈子她估计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了。
哪怕是老了,她蹲在村口,也能靠这件事成为村口女子勘察八卦小组的领头羊。
可是……
“怎么会……这么多?”她喃喃自语。
如果这真是男主杀的,那他得杀了多少人?这个河底又有多少尸体?
他是个屠夫吗?
这届龙傲天不是出了名与众不同,脾气特别特别温和吗?
岸边一时陷入死寂,唯有风声过耳,吹动芦苇沙沙作响。
几息之后,少年侧目垂眸,目光静静落在紧盯河面的少女脸上,将她每一瞬表情收入眼底。
风扬起卢丹桃的发丝,她随手将乱发拨至耳后。
薛鹞的目光轻移至她耳后,那处肌肤许是少见阳光,小寸之地白白净净,如白玉一般。
——毫无瑕疵。
卢丹桃察觉他的注视,回头与他对视,见他眼神幽深,似乎在打量什么,以为他还不相信自己的推断。
她往河面一指:“你看,看到了吧?”
“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我洗澡搅动了水,你下河捞尸又搅动了水,而且你动作太大,就导致他们都浮起来了。”
她小声嘟囔:“事实都摆在面前了,你还不信。”
没点科学实践精神。
“我没有不信。”薛鹞收回视线,语气平静。
他从来就没有不信,卢丹桃所言,通俗易懂。哪怕他没有了解过,也能听懂其中逻辑。更何况,河面上的一切已然印证她所言。
只是,有一点他很想知道:
“你从何处知晓这些?”
读书读的呗。
卢丹桃学着他平时那副拽样,扯着嘴角轻嗤一声,满脸高傲:“自然是书里。”
“又是那本《胖灵传》?”
“那当然不是。”
“那是?”
卢丹桃抿抿嘴,他怎么老追着问啊。
她都有点烦了。
难道她要说《初中物理》《高中物理》《力学原理》吗?
他听得懂还是看得到呢,这个文盲。
最终卢丹桃还是憋住,含糊着糊弄:“在我爹书房随便翻的,一本讲水利的书。具体书名我记不清了。”
薛鹞颔首,“如此,令尊藏书众多。”
卢丹桃敷衍摆手:“还好还好。”
薛鹞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没再追问。
他目光沉凝地扫过河面。
尸体数量如此之多,水下恐怕更有不少。如此大规模杀人弃尸,背后绝不简单。
若按照卢丹桃方才所言,凶手把尸体扔进暗河,而暗河又是流经盐矿之地……
薛鹞环顾四周,难道这真如她方才所猜的,裴棣在这山中建立了个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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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
不,说不通。
裴棣已权倾朝野,皇帝昏庸,亲手扼杀太子,又将杀子罪名按在长姐头上。
太子既逝,三皇子最得圣宠,而三皇子之母是裴棣送入后宫。
三皇子一旦继位,那裴棣便是摄政王。
他何必特意跑到这寿州,将山挖空,还搞这么多有的没的。
而且,寿州地处边境,向来不是产盐之地,若要弄盐,裴棣去江南不更好?
可死去之人又均与军中有牵扯。
难道…这会和薛家旧部所为?
薛鹞心头疑云密布,种种猜测翻涌不休。
卢丹桃望着不断浮起的尸体,脑中也在飞速运转——
既然有河底暗流,那她刚才也只是起到了搅拌的作用,甚至可以说,这水可能还没有流到她的身上。
也就是说——
她猛地扭头看向薛鹞,嘴角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抽搐:“我…你……”
薛鹞闻声回望,见她瞳孔微微颤抖,却不见丝毫恐惧或哀伤,清澈瞳孔之中全是笑意。
下一瞬,便听她雀跃开口:“也就是说,根本没碰到尸水!”
她视线慢慢划过薛鹞的手,抿紧嘴唇忍住笑意,假装很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两步。
薛鹞额角青筋隐隐一跳。
卢丹桃退到三四步外,话语中丝毫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只有你……亲手碰到了尸体诶!”
薛鹞:……
他脸色唰一下就沉了下来,目光下意识扫过自己的手。
若是他与这个笨蛋一同都沾到了尸体,那还稍微好一点,如今只有他…
薛鹞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卢丹桃的嘴角根本压不住,学着他先前对自己的低语,“我带你去上游……让你好好洗个澡?嗯?”
这句话她学得差不多,不同的是,薛鹞话里有无奈,她话里话外都是调抗。
薛鹞被她气得直接冷笑出声。
这个笨蛋,她给他等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河中群尸,又抬眼看了下天色,转身便循着河岸向上游行去。
卢丹桃望着他气得乱甩的高马尾,这几天下来在他那受得憋屈气瞬间消散,整个人舒畅极了。
她追了过去:“诶,你去哪啊?去上游吗?”
夏日午后,阳光斑驳的深林之中,束高马尾的少年一言不发,疾步穿梭于深林之中。
眉间一点红痣的少女则脚步轻快,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时而看看树,时而摘摘花。
薛鹞一边辨认河边灌木的长势以判断上游方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后欢腾的卢丹桃。
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又没碰到尸体,你在那里守着便是,何必跟随我到上游去?”
卢丹桃捻着刚摘下的花,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小虫子后,将它妥当簪在自己耳后,才慢悠悠地,摆出一脸真诚的模样:“我得陪你啊。”
薛鹞头也没回,只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她在他背后偷偷吐了吐舌头。
他以为她是个大笨蛋吗?
自己一个人守着一河尸体,她又不是专业守灵的。
况且她也得好好洗洗,虽说没真正碰到尸体,但她总觉得恶心。
再说了,鬼知道裴棣现在在哪,万一他突然冒出来,那还得了?
走在前方的薛鹞,却突然停下脚步,倏然回首,目光极深极沉地看了她一眼。
把卢丹桃直接吓了一跳。
他这是又发什么癫?
日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光晕,耳畔那朵野花随风轻颤,衬着她面容娇嫩,一双杏眼澄澈见底,虽穿着普通夜行衣,却未曾被那抹暗色沾染分毫。
正如他两日前醒来时,见她在阳光之下,整个人仿佛与阳光融为一体。
薛鹞眸光微敛,心中那个盘旋已久的疑团愈发清晰沉重。
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卢丹桃。
她…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