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用一碗马奶酒,和一场恰到好处的“把酒言欢”,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漠南决战,画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句号。
他不仅要在军事上击败对手,更要在人心上,彻底赢得这片辽阔的草原。
它传递的信息比任何战报都更加直接和有力:顺服者,可得优待与共饮;顽抗者,已化为塞外的枯骨。新的时代,已经在这篝火与酒香中,悄然开启了。
所有人都明白,与这位翁牛特札萨克的宴饮,绝非简单的胜利者姿态。
这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大战已然结束,新的秩序正在建立。顺服者,如翁牛特部,可得优待与安宁;而顽抗者,如多尔衮及其追随者,便是下场。
归化城之战的结果,如同一场席卷蒙古高原的超级风暴,彻底重塑了这片古老土地的政治生态。
魏渊及其麾下明军正面击溃多尔衮所率大清精锐,这一事实带来的冲击波,远超一场军事胜利本身,对漠南、漠北乃至遥远的准噶尔部都产生了深远而复杂的影响。
对于亲历了归化城之战和随后“无敌可汗”兵锋的漠南蒙古各部,如科尔沁、察哈尔残余、土默特、喀喇沁等,魏渊的形象已超越了传统的汉人统帅。
他被视为一位得到“长生天”某种神秘眷顾(以其不可思议的胜利为证)、兼具超凡军事才能和政治手腕,因此很快就获得了“博格达汗”(意为圣人汗)的称号。
此前首鼠两端的王公们争先恐后地前往归化城或北京朝觐,宣誓效忠。
他们不仅畏惧明军的武力,更看重与重新强大的明朝恢复“朝贡—封赏”关系能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茶马互市、粮食布帛供给。
归化城内,蒙古贸易专员魏文正坐在堆满文牍的案后,指尖掠过一份刚刚由翁牛特部呈上的贡品清单。
清单上不仅罗列着传统的骏马、皮毛,末尾还特别用恭敬的语调恳请天朝“恩准”扩大今年的茶马互市额度,并“赏赐”更多粮食与布帛。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窗棂,望向衙门外新设立的市集。
那里人声鼎沸,与月前的肃杀景象判若两地。
来自宣府、大同的汉商车队络绎不绝,卸下整车的砖茶、铁锅、绸缎、棉布、米粮;而蒙古各部的牧民则驱赶着牛羊马匹,带着积攒的皮毛、奶酪,眼神热切地等待着交易。
一位刚来自察哈尔草原的老台吉,正操着生硬的汉语,与一位明军粮官艰难却兴奋地比划着。
魏文正侧耳细听,依稀听到“过冬…粮食…娃娃…冷…”等零碎的词句。
那粮官并非单纯施舍,而是拿着标准的量具,仔细核对着对方带来的牲口数量,按新颁布的《互市则例》兑付粮票和盐引。
老台吉拿到盖着红印的票据时,粗糙的脸上露出的那种如释重负与感激交织的神情,深深触动了魏文正。
他恍然明白,三叔魏渊为何在击溃多尔衮后,不惜耗费巨大精力,第一时间便下令重开并规范边境互市,甚至从太原、大同官仓紧急调拨粮秣布匹前来。
这些蒙古王公的迅速归顺,固然是畏惧那日山脊上出现的“魏”字大旗和明军犀利的火器,但更深层的,是他们无法抗拒这背后的实利。
茶,是他们生活的必需,能解油腻,助消化,长期依赖内地输入。
铁锅、布帛,是提升部落生活质量和抵御严寒的关键物资,草原难以自产。
粮食,更是遇到白灾(雪灾)黑灾(旱灾)时,能救活无数牧民性命、稳定部落人心的战略资源。
而他们能拿来交换的,正是草原上富余的牛、羊、马匹及各类毛皮。
过去,这种交换时断时续,常被战争和封锁打断,且常受奸商盘剥。
如今,一个强大的明朝以胜利者的姿态归来,反而愿意以一种相对公平、稳定的规则重启贸易,对他们而言,简直是长生天降下的恩赐。
魏文正看到,那些前来归顺的王公,在献上表示臣服的“九白之贡”后,最关心的往往不是虚衔封号,而是迫不及待地询问互市的地点、时间和章程。
他们的眼神里,对武力的恐惧正逐渐被对即将到手的茶砖、粮食和布匹的渴望所取代。
“原来…征服人心,不止靠刀剑,更靠锅釜、茶叶与布帛。”
魏文正低声自语,心中对三叔的深谋远虑有了更深一层的敬佩。
他提起笔,在那份翁牛特部的清单上慎重地批下“准予所请,着市舶司按新例办理”的字样,并盖上了自己的官印。
他知道,这薄薄一纸文书,其安定边疆的效力,或许不亚于一场局部的军事胜利。
一条由粮食、茶叶和布匹编织而成的、更为牢固的纽带,正将漠南草原与中原王朝,重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魏渊并未简单恢复明朝过去的羁縻政策。他通过“巴图汗”这一代理人和直接派驻的督查专员,推行更深入的管理。
他先是划分牧地,明确各旗边界,减少因草场纠纷引发的内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杨海龙勒住马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刚刚返青的草原。
塞外的风吹拂着他身上那套新领的、代表“督查专员”身份的青色官服,衣袂猎猎作响。
他腰间悬挂的并非装饰性的玉佩,而是一枚沉甸甸的铜印,上面刻着“大明督查行署·土默特专员”的字样。
这是他科举落榜后,魏渊给他安排的“小任务”。
他的面前,泾渭分明地站着两拨蒙古牧民,各自簇拥着他们的头人。
一方是来自原土默特左旗的巴尔虎氏,另一方则是右旗的乌梁海氏。
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膻味和男人们愤怒的气息。
几十头羊混杂在一起,正是不久前争夺草场时冲撞在一起的。
“杨大人!”
巴尔虎氏的头人率先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手指着地面上一排新埋设的、刷着红漆的木桩,
“这片草场自古就是我们巴尔虎氏春季放牧的地方!凭什么现在划给了乌梁海氏?就凭汉人埋下的这几根木头吗?!”
乌梁海氏的头人立刻反唇相讥,语气激动地对着杨海龙比划:
“大人休听他胡说!地图是巴图汗亲自核定,由您亲自宣布的!界桩在此,白纸黑字(他指了指杨海龙身后书记官手中的文书)!是他们越界抢我们的草,还打伤了我的牧民!”
类似的纠纷,杨海龙在抵达土默特后的短短半个月内,已经处理了不下五起。
在过去,这种争执往往最终演变成小规模的械斗,结下世仇,循环往复。
而清廷的统治大多粗放,只要按时纳贡,并不真心细致处理这些部落内部的“小事”。
但现在,一切不同了。
魏渊给他的命令清晰而坚定:“丈量土地,厘清界限,以汉律结合蒙古习惯法,公平断决,务必使争端止于案牍,而非刀兵。”
杨海龙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
他知道,自己此刻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魏渊的意志,是大明全新的边疆政策。
他翻身下马,走到那排醒目的界桩前,并没有立刻偏袒任何一方。
他先让双方的书记官(魏渊要求各部头人必须配备识文断字之人配合专员工作)拿出各自持有的、由归化城统一颁发的地界图谱副本。
又让随行的明军测绘员重新核对现场的界桩方位与地图标注是否一致。
核对结果很快出来,界桩位置准确无误,这片草场确属乌梁海氏。
巴尔虎氏的头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却仍不服气地嘟囔:“…可是…我们祖祖辈辈…”
杨海龙抬手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双方牧民那些因担忧而紧绷的脸,沉声道:
“界桩和图谱,是大明柱国与巴图汗为草原定下的规矩,为的就是避免无休止的争斗,让每一个部落,每一户牧民,都能知道自己该在哪里安心放牧,不必担心睡梦中被人抢了牧场,也不必时刻准备着拿起刀弓去抢别人。”
他走到那几十头混杂的羊群前,继续道:
“过去的规矩是弱肉强食,但结果呢?是不断的仇杀,是流不完的血,是永远富饶不起来的部落!如今的新规矩,就是这界桩,就是这图谱!它或许改变了你们记忆中的一些习惯,但它给了你们永久的和平和秩序!”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巴尔虎头人:
“巴尔虎氏越界抢牧,打伤他人,按新规,罚羊五十头,赔偿乌梁海氏伤者医药牛羊十头。所罚羊只,一半归乌梁海氏作为补偿,另一半收归官仓,用以赈济孤寡。”
这个处罚既体现了惩戒,也包含了补偿和公益,考虑周详。
接着,他又对乌梁海氏头人说:
“尔等牧地得以确认,日后若再有人越界,可报于我处,自有国法为你做主,不可再私相械斗。”
最后,他翻身上马,声音提高,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
“柱国大人深知各部草场亦有肥瘠之分。今秋之前,将会同巴图汗,根据此次划界情况,对地狭人稠的部落,从官营牧场中另行划拨补偿!绝不会让守规矩的人吃亏!”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忿忿不平的巴尔虎牧民们,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他们看到了惩罚,也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而乌梁海氏则感受到了规则带来的保障。
一场可能流血的冲突,就在这界桩、图谱和专员的裁决下,消弭于无形。双方头人最终都躬身接受了裁决。
杨海龙看着他们各自驱赶着羊群缓缓退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界,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成就感。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印,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柱国魏渊所做的,并非简单的征服,而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用看似无情的界桩和文书,艰难却坚定地播种着一种名为“秩序”的种子。
而这,远比单纯的武力镇压,更需要智慧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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