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我看看!”
“甲榜!先看甲榜!”
“中了!我中了!哈哈哈!”
一个狂喜的声音骤然爆发,随即被人群的欢呼或叹息淹没。
“唉…又没有…”
更多的则是失落的叹息,惨白的脸色,以及默默退出人群的落寞背影。
马伯锐只觉得血液轰的一声全部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他拼命地挤,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肘部不知撞到了谁,也顾不得道歉,眼中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写满密密麻麻墨字的长卷。
他从最后面开始,手指颤抖地、一个个名字地向上搜寻。
每一个陌生的名字掠过,都让他的心沉下去一分。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绝望开始如同冰水般蔓延上来。难道…终究是镜花水月?难道蜀道之难,不仅难于上青天,更难于跨越这龙门?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之时,目光无意识地扫向了前列。
猛地,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并不算太靠前,却也绝对耀眼的位置上,清晰地印着三个字——
马伯锐!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的喧嚣、拥挤、汗味、焦灼…全都消失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三个字,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眩晕的金色光芒。
他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一遍,两遍,三遍…反复确认着籍贯、名讳。
没错!就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冲遍四肢百骸,冲得他头皮发麻,眼眶发热,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中了…我…我中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随即,巨大的、无法抑制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我中了——!”
他猛地跳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汗水肆意流淌!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
周围投来羡慕、祝贺、乃至嫉妒的目光,但他已全然不在乎了!寒窗十年的清苦,翻越蜀道的艰险,考场九日的煎熬…在这一刻,全都值了!
他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对着家乡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脸上却绽放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阳光彻底洒满长街,金榜上的名字熠熠生辉。
这一天,有人欢喜欲狂,有人黯然神伤,命运的长河在此刻分出了无数的支流。
而所有学子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之前,这张看似公平无比的皇榜,曾险些被一只无形的黑手,彻底玷污。
名字高悬皇榜之上的狂喜与喧嚣逐渐沉淀后,一种更为实在的、令人轻飘飘的荣耀感包裹了马伯锐。
他,以及所有榜上有名的学子,自此便有了一个崭新的、光耀无比的身份——贡生。
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普通的读书人,而是天子门生,是跃过龙门、半只脚踏入仕途的准官员。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踏入了一场流光溢彩的梦幻之旅。作为新科贡生,首要之事便是由礼部官员带领,前往孔庙行释褐礼。
马伯锐换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衿,穿上了礼部颁下的、象征贡生身份的崭新襕衫。
站在庄严肃穆的大成殿前,随着赞礼官的唱喏,向至圣先师孔子像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香烟缭绕中,他感到一种跨越千年的文化血脉在自己身上流淌,肩头也仿佛沉甸甸了许多。
释褐礼后,是络绎不绝的宴请与拜会。同年之间互相邀约,饮酒赋诗,畅谈抱负,交换名帖,初步编织着未来在官场上的人情网络。
更有一些嗅觉灵敏的下层官员或地方豪绅,提前前来烧冷灶,递帖子,口称“老爷”,言语间极尽奉承。
马伯锐虽出身寒微,却也知这是官场常态,只得小心应对,心中虽有些飘飘然,却也不敢忘形。
但所有这些喧嚣和应酬,都只是为了最终那一场至高无上的大典——殿试。
殿试之日,天还未亮,马伯锐便已起身。
沐浴更衣,穿上最整洁的贡生服,心中如同揣着一面鼓,咚咚敲个不停。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所有新科贡生排成长列,肃静无声地穿过重重宫禁。
晨光微熹中,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显得无比巍峨肃穆,高大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能吞噬一切杂音。
守卫的禁军甲胄鲜明,目光如电,肃杀之气令人不敢仰视。
马伯锐屏息静气,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上。他能听到身边同年们同样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穿过太和门,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太和殿广场汉白玉铺地,辽阔得望不到边,仿佛直通天际。
而远处,巍峨的太和殿如同雄踞于天地之间的巨人,在晨曦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至尊至贵,令人望之便心生敬畏,几乎要双腿发软,纳头便拜。
他们被引至殿前丹陛之下,按名次排班肃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声都听不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荣耀与极致紧张的威压,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钟鼓礼乐之声悠扬响起,庄严而缓慢,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陛下驾到——!”
随着宫女一声悠长的唱喏,所有贡生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山呼万岁之声如同海啸般响起,在广阔的广场上回荡。
马伯锐跪在人群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明黄色的仪仗和无数侍卫宫人的靴履从眼前经过,沿着御道缓缓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良久,才听到一个平和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透过扩音的装置,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这才敢起身,却依旧垂首躬身,不敢直视天颜。
马伯锐壮着胆子,极快地、用余光向上瞥了一眼。只见丹陛之上的御座中,坐着一位身穿十二章衮服的年轻天子,面容在旒珠后有些模糊,却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磅礴气势。
而御座之旁,侍立着一位身着蟒袍、神色沉静不怒自威的重臣,他知道,那一定是当朝柱国太宰魏渊。
试题由皇帝亲授,由礼部官员宣读。策论题目关乎漕运与边备如何协调兼顾,正是当前国策要点。
内侍将试卷一一分发至每人案上。
在这天庭之上、君父面前答题,压力远超会试百倍。
马伯锐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凝神静气,研磨铺纸。
他深知,这将决定他最终是位列三甲,还是跻身一甲,关乎最终的排名与授官,丝毫马虎不得。
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珍贵的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他的笔墨文章。
他收敛所有杂念,将平生所学、所思、所感,尽数倾注于笔端。
从漕运利弊到边军粮饷,从河道疏浚到屯田实边,一一剖析,谨慎建言。
他写得极其认真,每一字每一句都反复斟酌,既要展现才学,又要贴合圣意,还要体现务实之风。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缓流逝。日头渐高,照耀着太和殿前这数百名埋头疾书的天下英才。
不知过了多久,钟声再次响起。考试结束。
所有人停笔,起身,再次向御座方向行大礼,然后在内侍的引导下,依次退出广场。
直到走出很远,马伯锐才感觉那压在心头令人窒息的无上威压稍稍减轻,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回首望去,太和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个璀璨而遥远的梦。
殿试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等待最终的传胪大典,那将决定他们所有人最终的名次与命运。
但无论如何,能站在这里,经历这一切,已是此生无上的荣光。
等待放榜的几日,仿佛比十年寒窗更为漫长。
马伯锐与一众同年居住在礼部安排的驿馆内,表面虽依旧谈笑风生,互相探讨策论得失,或结伴游览京师名胜,但每个人眼底深处都藏着一份无法言说的焦灼。
每一次驿馆外的马蹄声,都能引得众人下意识地屏息侧耳。
终于,传胪大典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天还未亮,所有新科贡生已穿戴整齐最隆重的礼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再次进入宫城。
此番并非前往太和殿,而是依序肃立在宏伟的午门之外。
晨曦微露,汉白玉的五座金水桥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身后是巍峨的午门城楼,前方是开阔的广场,气氛比殿试时更多了几分公开的庄严。
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旌旗仪仗森然林立,皇家侍卫如同钉在地上的雕塑,纹丝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寂静,唯有风掠过旗帜发出的阵阵声响。
马伯锐站在人群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高高的午门城楼。
他知道,决定他们最终命运的皇榜,即将在那里,向天下人宣告。
吉时已到,庄严的礼乐奏响。
一名身穿绯袍、气度雍容的礼部高官出现在午门城楼之上,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份万众瞩目的黄榜。一名声音洪亮、受过特殊训练的鸿胪寺官员立于其侧。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那鸿胪寺官员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如同虎啸龙吟般的声音骤然响起,清晰地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永熙二年四月殿试,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马伯锐感到周围的呼吸声瞬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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