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震惊地后退一步,脑海中闪过杨谷夫妇在金陵自焚的惨烈画面。
如果他们真有个孩子,那这个孩子就是杨谷唯一的血脉!作为杨谷的挚友,他绝不能让他唯一的骨血流落民间。
“那孩子现在何处?“
魏渊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徐少谦却闭上眼睛,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给我个痛快吧。这个秘密,就让它随我入土吧。就让杨谷绝后,让你永远活在悔恨中,哈哈哈。。。“
魏渊的面色骤然阴沉,他缓缓俯身,几乎贴着徐少谦的脸,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徐少谦,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说出孩子的下落,我饶你不死。“
徐少谦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哈哈哈,魏渊!你着急了!你在害怕!“
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残缺的身体在担架上剧烈抖动,
“那个孩子会长大,他会知道真相,他会来找你报仇!你就是杀死他父母的凶手!你求我啊!跪下来求我,也许我会大发慈悲告诉你!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书房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徐少谦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形成一道道可笑的痕迹。
魏渊的表情变得极度冷峻,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此刻结满了寒霜。
他缓缓直起身,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说道:
“大明的柱国从来不求人。你既然不想活,我就成全你。“
他转身走向书案,声音变的更加冷峻:
“但是我一定会找到杨啸的。我会倾尽大明之力,翻遍每一寸土地,也会找到他。“
“杨啸?“
徐少谦的癫狂笑声戛然而止,他痴痴地看着魏渊,眼中第一次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不错,“
魏渊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是我给他起的名字,我一定会找到他,并且会好好培养他长大。我会请最好的老师教他文武之道,让他成为比他父亲更出色的人才。我还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杨谷是一个伟大的军人,为了永熙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魏渊缓缓转身,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徐少谦:
“而你呢?你的一切都将被抹杀得无声无息。史书上不会留下你的名字,白莲教的经卷将被全部焚毁,你的信徒会渐渐将你遗忘。就像你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你。。。“
徐少谦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疯狂逐渐被恐惧取代,
“魏渊,你、你这个魔鬼!你怎能。。。怎能如此!“
魏渊冷冷的盯着徐少谦,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徐少谦,活着的时候你都斗不过我;死了,怎么可能还有胜算。至于那个孩子。。。“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更加令人胆寒,
“我会认他当义子,视如己出,我会把杨谷的故事都告诉他,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讨伐弘光朝廷的第一功臣,不!我会给杨谷加上无上的哀荣!我会把杨谷拒绝为白莲教战斗的事大书特书!那个孩子最终会认下我这个义父,并且会勇敢的走完一生。而你徐少谦,你将是人们口中的那个阴谋家,那个害死自己妹妹与杨谷的最终凶手!而杨啸,将会不认你这个舅舅,并且永远不会原谅你!“
徐少谦彻底崩溃了,他挣扎着想从担架上爬起来,却只能像条蛆虫般扭动:
“不!不可以!魏渊!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对我!“
魏渊冷冷地看着他丑态百出的模样,按响了桌上的铜铃。当亲兵进来时,他淡淡吩咐:
“带下去,好生看管。三日后,菜市口凌迟处死,曝尸三日。“
徐少谦被拖出去时,发出的已经不是人类的哭嚎,而是野兽般的哀鸣。
魏渊独自站在书房中,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佩,那是杨谷生前最爱佩戴的物件。
“杨兄,“
他轻声自语,
“若你真有血脉在世,我魏渊对天发誓,必会护他周全。“
这不仅是对亡友的交代,更是作为一个挚友应尽的责任。
金陵城的这个清晨,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徐少谦在囚车中醒来,冰冷的铁栅栏贴着面颊,让他瞬间清醒。这是他最后的时刻了。
囚车在积雪的街道上吱呀前行,沿途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雪片落在他的囚衣上,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渍,渗入早已麻木的肌肤。
有人朝他扔雪球,有人吐口水,更有人高声咒骂。徐少谦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漫天飞雪。
“尊主!“
突然,一个熟悉的嘶哑声音从另一辆囚车传来。
徐少谦艰难地转头,看见徐笑被关在相邻的囚车里。这位曾经以神秘着称的白莲教大师,如今蓬头垢面,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但那双眼睛依然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徐笑。。。“
徐少谦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想到,最后是你们陪我走这一程。“
徐笑癫狂地大笑起来,镣铐哗啦作响:
“尊主放心,属下已经算过卦象!今日大雪,是天降异象!我等虽死,但白莲圣火永不熄灭!“
徐少谦苦笑摇头。
都这种时候了,徐笑还在痴迷于那些虚幻的预言。他望向后面几辆囚车,里面关着的都是白莲教的核心骨干:掌刑长老、各堂堂主、还有几个狂热的信徒。有人面如死灰,有人喃喃祈祷,更有人如徐笑般癫狂大笑。
刑场设在金陵城最大的菜市口。
高高的行刑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但依然能看出暗褐色的污渍——那是往日行刑时留下的血迹。
行刑手们正在磨刀,霍霍的磨刀声在雪中显得格外清晰。为首的行刑手是个年纪颇大的老汉,他朝囚车方向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徐少谦被第一个拖上行刑台。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的囚裤,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行刑手将他绑在木架上,撕开他的上衣,露出苍白的胸膛。
监刑官开始宣读罪状,声音在风雪中断断续续:
“。。。徐少谦,白莲教首逆,煽惑民众,谋反作乱。。。判凌迟处死,曝尸三日。。。“
徐少谦闭上眼睛,听到台下百姓的欢呼声。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第一次见到张显德道长的情景。那道长说他有“帝王之相“,如今想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开始行刑!“
监刑官高喊,声音刺破风雪。
尖锐的疼痛让徐少谦猛地睁开眼睛。行刑手是个面无表情的壮汉,手法熟练得令人心惊,他精确地割下徐少谦左胸的一块肉,薄如蝉翼,鲜血顿时如泼墨般染红了皑皑雪地,在洁白的世界里绽开一朵诡异的花。
台下爆发出阵阵喝彩,那些面孔因兴奋而扭曲。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指着他说:
“该!这就是做反贼的下场!“
她或许忘了,去年饥荒时,白莲教的粥棚救了她一家性命。
徐少谦咬紧牙关,铁锈味在口中弥漫。
他看见徐笑在另一辆囚车里疯狂地挣扎着,镣铐将他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这位白莲教大师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白莲降世,明王重生“的咒语,但被呼啸的风雪声吞没。
又一块肉被割下。这次是右臂,行刑手的刀法精准地避开了动脉。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徐少谦开始意识模糊。
他仿佛又回到幼年时期,城破的那天。火光冲天,父亲被官军拖走时的眼神他永远记得,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带着妹妹躲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妹妹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那时他发誓要出人头地,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带人犯徐笑。。。“
监刑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徐少谦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寒冷刺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躲在尸堆里的夜晚。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依稀看到台下那些兴奋的面孔,那些曾经对他顶礼膜拜的信徒,如今却在为他的死亡欢呼。
有个书生模样的人甚至即兴赋诗:
“逆贼伏诛,天理昭昭“,
引得众人喝彩。徐少谦认得他,几个月前,这人还跪在白莲教总坛外,求他赐个功名。
意识弥留之际,他望向玄武湖方向。
那里是杨谷和祉妍葬身火海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那年春天,祉妍偷偷跑来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了杨谷的消息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若是早知道结局如此,他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会不会做个富家翁,将妹妹许配给青年才俊呢?
雪花落在他渐渐失焦的瞳孔上,化作一滴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与鲜血混在一起。
当行刑手割到第37刀的时候,身体极度虚弱的徐少谦已经没有了气息。
但他的眼睛依然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质问着命运,质问着这个他始终没能读懂的世界。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行刑台上的血迹,也覆盖了那些残缺的躯体。
行刑手们开始收拾工具,交谈着今晚要去哪里喝酒取暖。观众们意犹未尽地散去,讨论着受刑未死的徐笑。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时,已经血肉模糊的徐少谦,在柱国的命令下,暴尸三日。
第三天,乌鸦在刑场上空盘旋,偶尔俯冲下来啄食。有个老乞丐偷偷割下一块布条,说是能治疟疾的偏方。
第三天夜里,一场更大的雪覆盖了一切。
当第四天清晨来临时,刑场上只剩下一具被白雪包裹的轮廓,再也看不出人形。
就这样,曾经搅动半个中国的白莲教首,最终化作金陵城外的一抔积雪。
没有人哭泣,没有人祭奠,只有呼啸的北风,为这个复杂而矛盾的生命奏响了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