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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隆昌疑案(八)

作者:杰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那夜从刘记车马店那间阴森恐怖的审讯室被放回来后,县丞尹志刚就如同换了个人。


    往日里在县衙那份八面玲珑、欺下媚上的官僚气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终日里魂不守舍、疑神疑鬼的惊惧。


    他吃不下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跳动的烛光、冰冷的工具、以及阴影中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和那句“大记忆回复术”。


    散衣卫!绝对是散衣卫!


    只有那些柱国的鹰犬才有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和令人绝望的狠戾!他们问得那么细,那么深,自己为了少受罪,几乎把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去……


    完了!全完了!事情肯定已经暴露了!


    尹志刚感觉自己脖子上仿佛已经套上了冰冷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巨大的恐惧煎熬着他,他感觉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独自承受这一切太可怕了。


    他必须找人商量,必须知道上面的意思!他现在唯一能指望、也唯一能联系的,就是郭家。


    但他不敢再去云顶寨,也不敢让郭家的人来县衙。


    他思前想后,决定兵行险着,用一种相对隐蔽的方式,通过城内一家他们偶尔用来传递消息的酒楼,试图联系郭家大管家郭六。


    他派了一个绝对心腹的长随,以预定雅间为名,送去了一张看似普通的拜帖,但帖子的折叠方式和落款时间,却暗含着急需见面的求救信号。


    煎熬地等待了大半日,回信终于来了,同意在酒楼后院最僻静的“听雨轩”一见。


    傍晚时分,尹志刚做贼般悄悄溜出后门,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帽檐压得极低,心惊肉跳地来到了约定的酒楼。


    他几乎是数着心跳声,被伙计引进了“听雨轩”。


    雅间内,郭家大管家郭六已经在了,正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尹志刚反手关上门,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几乎是扑到桌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压低嗓子急声道:


    “六爷!出……出大事了!前几天,我……我被人给绑了!”


    郭六抬眼皮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惊悚消息,而是“今天下雨了”一样平常。


    他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


    “哦?在隆昌这地界,还有人敢绑你尹县丞?哼,不用猜,肯定是散衣卫那帮阎王爷的手笔。最近这群鬣狗,鼻子灵得很,是挺嚣张。”


    尹志刚见他如此平静,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六爷!您怎么还不明白!他们绑我,问的全是姚广兴的死,还有……还有咱们合作农庄的事!我怀疑……怀疑上面已经盯上我们了!事情已经漏了!”


    “漏了?”


    郭六嗤笑一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就算真漏了点儿风声,又怎么样?咱们头上那位爷,”


    他伸出食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


    “可不是区区几个散衣卫就能动得了的。你啊,把心放回肚子里。”


    尹志刚听到“头上那位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更加恐惧,他忍不住追问,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六爷!您一直不跟我交底,上头那位爷……到底是哪位尊神啊?您就透个风,也好让我死个明白啊!”


    郭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毒蛇般盯着尹志刚,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尹志刚!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你不懂?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呢!”


    尹志刚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但还是不甘心,哭丧着脸道:


    “话虽如此……可……可我已经被散衣卫提审过一次了!他们的手段……六爷,我是真的扛不住啊!只怕……只怕下一次,我就真的跑不了了!”


    郭六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变得越发幽深冰冷。


    他缓缓放下帕子,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尹志刚被他问得一愣,茫然道:


    “我……我……”


    郭六不再看他,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语气轻松得令人发毛:


    “那你自己选吧。是自己一个人死,还是……拉着你全家老小,你的儿子,你那刚满月的小孙子,一起死。”


    “你……!”


    尹志刚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郭六。


    “你们……你们可不能逼我!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


    郭六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松地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慢悠悠地道:


    “我的尹大县丞啊,这怎么是逼你呢?路,从来都是自己选的。这事要是被官府彻底查出来,凭你干的那些,抄家灭族是跑不了的,到时候死得更难看,更痛苦。现在自行了断,还能走得痛快些,至少……能保住你尹家的香火不是?”


    尹志刚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深知郭家的手段和势力,那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自己从一开始被拉上这条贼船,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绝。


    他原本就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终究是利欲熏心,再加上郭家的威逼利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无法回头的境地。


    “哎——!”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悔恨、恐惧和绝望的叹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郭六见状,知道事情已定。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瓷瓶,轻轻放在尹志刚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走到尹志刚身边,拍了拍他冰冷僵硬的肩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宽慰”:


    “这个,是好东西,宫里流出来的方子,没什么痛苦,就跟睡着了一样。……走好。”


    说完,郭六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尹志刚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开门离去。


    雅间内,只剩下尹志刚一个人,对着那盏孤灯和桌上那个索命的小瓷瓶,仿佛化作了一尊绝望的雕塑。


    当夜,隆昌县丞尹志刚家中传出消息,尹大人因“忧心公务,积劳成疾,旧病复发”,于家中书房骤然病故。


    次日清晨,前去送茶水的小厮发现了尸体。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尹志刚衣着整齐地伏在书案上,表情“平静”,手边倒着一个空空的小瓷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苦杏仁味。


    隆昌县上下,一片“震惊”与“哀悼”。


    但所有知情人心照不宣,尹志刚这条线,到此为止,彻底断了。


    尹志刚“忧劳成疾,暴毙家中”的消息,在天亮后不久,便被散衣卫第一时间报到了刘记车马店。


    魏渊正在用早饭,一碗清粥,几碟小菜。听到莫笑尘的低声禀报,神色如常地继续用餐,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


    这一切,本就在他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他故意推动的结果。


    从尹志刚昨夜偷偷溜出后门,到他与郭六在那家酒楼“听雨轩”雅间的密谈,一切尽在散衣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尹志刚,这本就可有可无的棋子,他的死,不过是对方狗急跳墙、开始清理门户的信号。


    “看来,这郭家也开始出杀招了,倒是够狠够快。”


    魏渊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语气平静。


    侍立一旁的顾寒闻言,脸上露出凝重和急切之色,上前一步请示道:


    “柱国,尹志刚一死,线索看似断了,但郭家灭口的举动本身已是做贼心虚!我们是不是……该收网了?”


    他担心再拖延下去,会有更多像海子那样的证人被灭口,甚至郭家会毁掉更多关键证据。


    “收,当然要收。”


    魏渊站起身,目光透过窗户,望向云顶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


    “但底牌,不能一次全都打出去。毕竟,咱们的对手,看来还藏着真正的王牌没亮呢。”


    “底牌?”


    顾寒有些不解。


    “柱国您的意思是?”


    魏渊转过身,看向顾寒,吩咐道:


    “顾寒,你立刻以四川督查行署专员的名义,动用紧急调兵印信,但务必隐秘行事,调动驻扎在隆昌附近州府的新军,要求他们立刻开赴隆昌县城!记住,是以你督查行署办案的名义请求军方支援!”


    顾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柱国您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郭家和其他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我们督查行署在按程序办案,因为遭遇阻力而不得已调兵,并非柱国您亲自在此主持大局!”


    “不错!”


    魏渊赞许地点点头。


    “唯有如此,才能让郭家觉得他们面对的只是普通的朝廷办案流程,他们才会认为还有周旋甚至反压一头的余地,才会动用手上那张他们认为能对抗甚至胁迫官府的、真正的王牌!我就不信,一个隆昌地区小小的土财主,就敢如此公然对抗朝廷新政,背后若没有更大的倚仗,岂能如此嚣张?”


    “属下立刻去办!”


    顾寒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准备印信文书,通过散衣卫的特殊渠道秘密发出。


    三十里之外,新军第一镇丙营驻地,尘土尚未在操练场上完全落定。


    总旗官梅征卸下沾满汗渍的皮甲,刚将佩刀挂在架子上,准备喘口气喝碗凉茶,亲兵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没了往日的随意,双手捧着一封密封严实的文书,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总旗!紧急军令!来自隆昌,四川督查行署,加急密件!送信的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


    梅征刚端起的茶碗顿在了半空,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督查行署?他心下狐疑,虽说权势熏天,平时也多需军方支援,但与军队系统说到底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双方各有统属,怎会越过层层级级,直接向他一个小小的总旗发来紧急军令?这于制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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