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钱益温雅面庞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将他割裂成两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他声线沉缓,“姑娘所言乃旧人矣,我如今年事渐高,过去之事,已记不大清了。”
谢浅唇角微勾,上前几步,悄悄将袖中密令露出一角,随即立马收回,“大人现下可记清了?”
钱益目光飞速掠过密令,整个人似泥塑般僵立着。良久,唇角翕动,“太子殿下,他......可还安好?”
谢浅语声沉痛,“承大人挂念。祖父,已经仙去了。”
他眉间骤然凝起郁色,“何时之事?”
“去岁。”
钱益猛地闭上双眼,嘴唇紧抿,美髯微颤。少顷,转身面向南方,伏跪于地,沉沉九拜。
谢浅一时愣住。
来之前她已将钱益履历牢记于心,设想过无数种开场。
唯独没有这一种。
不过一瞬,她便意识到祖父在此人心中的分量,忙快步上前搀扶,“钱大人快快请起,祖父在天之灵若见您这般,心中定会不忍。”
“他去前交代过我,日后若来京城,唯一可倚仗之人便是钱大人。”
钱益抬首望她,眼底泛起一丝微光,“殿下去前,提起过我?”
谢浅点头,“祖父说,这世上虽有引寇入关的孙承忠,亦有忠肝义胆的钱奉安。”
奉安乃钱益表字,她这两日才背熟的。
听闻“奉安”二字,钱益面色微变,缓缓起身落座。他目光细细扫过谢浅面庞,忽地鼻尖逸出一声轻哼,似笑非笑道,“小姑娘机变是好事,但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浅脸颊蓦地染上一团红晕,虽不知何处露了破绽,仍抿唇瓮声道:“谢大人赐教,是晚辈失礼了。”
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我对太子殿下之心,皇天后土可鉴,你无需编些莫须有的话来诓我。有何事,便直言。”
谢浅再度长揖,钱益侧身避开。
“入京前,祖姑姑托我问大人一句话。”
“大人之心,可仍如磐石?”
钱益徐徐卷起画轴,语声毫无波澜,“请县主替我转告公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听到“县主”二字,谢浅心下一怔,随即马上明了。在钱益眼中,祖父是前朝正统太子,自己作为他孙女,自然是县主;在金陵诸人眼中,祖父则是乱世中本应登基的天子,那么自己便成了郡主。
她不理会这繁杂称呼,语带恳切对钱益道:“祖姑姑若是不信您,怎会让我来寻您。”
“只是......此番之事,同之前不同,恐难于上青天,方有此一问。”
说罢,她行至窗前暗自观察片刻,确认万无一失后,踱步至钱益身侧,附耳低语。
钱益听后面无异色,只是沉吟不语。
谢浅暗自佩服,这等养气功夫,不怪能以前朝探花之身,做今朝庙堂重臣。
许久,钱益方低声道:“公主野心太大了。此事,现下恐难办。”
“这几个位置,非我一个吏部侍郎可左右的。”
谢浅目光灼灼,“那若您晋尚书,或是入阁呢?”
钱益眼底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随即摇头轻叹,“谈何容易!”
“大人需要什么,方可入阁?”
“圣心。”
“可有第二条路?”
他语中泛起轻嘲,“怎么可能?”
“大人可曾想过,为何自己始终入不了阁?”
不待他眼底嘲意漫开,谢浅抢先道:“我知大人心下定觉我不知天高地厚,张口闭口便将入阁、晋尚书挂在嘴边,不知所谓。”
“可大人有没有想过,我或许有大人不具备的优势与资源呢?我也许知道一些大人都不知之事呢?”
“入阁需要圣心不假,可众人皆知,大人早就简在圣心。那么,究竟是为何,迟迟入不了阁?”
钱益垂眸,长叹道:“当今,在压制东宫罢了。”
谢浅眸中光芒愈盛,“那,如若东宫空悬呢?”
钱益平静无波的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眯起眼睛认真审视谢浅,目光如针刺般落在她脸上,“县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谢浅坦然迎上他目光,“据我所知,皇家斗争恐已摆上台面了。太子这位置,坐得也不甚安稳。”
钱益沉声问:“县主从何得知?”
“我自有消息来源。”
“太子郑王相争,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东宫若在,大人欲入阁,只能等哪日圣上对东宫消除戒心。可这一日,三五年之内一定会到来吗?”
“可若东宫不在呢?那时,诸皇子浮出水面,陛下定不会提拔他们的人。到时,似大人这般东宫失主旧臣,反而是平衡朝局的最佳人选。何况,届时诸皇子谁也无法独占鳌头,他们也会更倾向选择大人这样的中间派来入阁。”
“若旁人想拉东宫下马,恐怕不易。但若是大人......”谢浅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大人乃东宫顶梁柱,想要高楼倾塌,不过瞬息。”
钱益定定望了她许久,忽而轻笑一声,“县主,和令祖父不像,亦与长孙殿下不像。”
谢浅不懂他为何突然提及此,缄默不语,又听他道:“太子殿下与长孙殿下皆乃光风霁月的君子。县主的棋路,有些邪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殃及无辜。”
谢浅心下一凛,并不辩解。
“大人教训,浅铭记于心。可大人扪心自问,如今东宫,当真适合为储君吗?”
她想起容恪之语,“一只麋鹿,如何做山林之王!”
“便是我们不去搅动浑水,太子和郑王之争便会消弭吗?诸子之争便不复存在吗?我们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罢了。罪,不在我等。”
“县主倒能自圆其说。”钱益摇摇头,站起身来,背对着她,让人看不清神色。
“也罢,乱世容不下君子,县主倒正合适。”
谢浅不理会他语中轻嘲,只诚恳劝道:“若真追求从龙之功,自不可抽梁毁楼。可大人,并不是。”
“我知此事艰难,但您不可再坐以待毙了,请务必斟酌一二。”
钱益沉默许久,方沉声道:“容我想想。”
谢浅知道今日最多到此,遂也不再勉强。来日方长,总有说服他之时。
她话锋一转,“另有件事,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若我想去云栖寺,有何方法不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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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益回身望向她,目中有些惊讶,“云栖寺?去那有何事?”
谢浅语带歉意,“请大人见谅,此事,暂不便明言。”
片刻,他沉吟道:“云栖寺在皇家猎场,若无掩护,很难不被发现。”
“每年春日,陛下会率文武百官去猎场春狩。若能混进春狩队伍,想必不甚惹眼。”
谢浅唇角微扬,“敢问大人,春狩护卫可由五军营负责?”
“正是。”钱益缓缓捋着胡须,“现下武威郡王提督五军营,此番春狩,当由他全权负责。”
谢浅笑意深深,颔首道:“那我便知了,多谢大人提点。”
钱益回府后,便有下人来报,道太子殿下正寻他,他立即更衣前往东宫。
东宫香气粘稠浓郁,钱益不自觉蹙起眉来。
自去岁安庆遇袭,太子睡眠愈发不好,连带着性情也阴戾了许多。他劝太子延请太医,可太子反而勃然大怒。
他知太子不欲陛下与旁人知晓自己身体状况,连平安脉都只让相熟的刘太医前来。这也便罢了,可太子竟令东宫属臣出外去寻了些方士,炼了许多丹药带入东宫。为了遮掩丹药气味,便将这东宫熏得香气缭绕。
他瞧在眼中,心下沉沉,却无能为力。
东宫总管太监通报后,领钱益入殿门。太子正倚在案前,同一人对弈。闻声,他抬手唤钱益近前来,面上尽是和雅,“钱大人来的正好,陪孤手谈一局。九弟太过君子,总不肯使出全力。”
被点名之人正是刚从大校场回城的容恪,尚未来得及入府,便被请至东宫。
一路上,他飞速思索太子有何急事,可太子竟只是要他陪着下棋。他摸不透太子心思,只好小心应对。
闻言,容恪面上笑意温和又不失恭敬,“皇兄莫要取笑臣弟了,臣弟一介粗莽武人,于弈棋一道实是不甚精通。”
太子笑意深深,可若仔细瞧,便能发现并未达眼底。
“九弟谦虚了。九弟回京不足一年,父皇便委以重任,何故仍以粗莽武人自居?”
“再者,孤观九弟棋路,虽未稳扎稳打,却也别出心裁。好几回,孤都险些招架不住。”
容恪心下微凛,他长睫低垂,思索太子话外之音,旋即回道:“臣弟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说罢,意有所指道:“臣弟棋路,无论再如何别出心裁,终在皇兄意料之中。臣弟年少远赴西北,于此道终究逊皇兄良多。皇兄运筹帷幄,臣弟自愧不如。”
闻言,太子满意颔首,伸手虚托住容恪手臂,轻叹道:“九弟在西北这些年,着实不易,那边也无甚良师。若九弟喜好手谈,不若长往东宫,与为兄切磋一二。”
容恪恭敬应下。
太子随即没了言语。片刻,便挥袖令他退下。
出宫路上,容恪嘴角噙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此刻,倒是终于明了太子召他前来的用意。
想必他提督五军营旨令一经公布,太子便遣人来召了。只是他人在大校场,便只能在他回来时堵他。
方才一番话,既是弈棋之术,亦是为臣之道。
太子对他,是既想笼络,又忍不住要敲打一番。
他回身望向东宫那在日光下泛起微光的琉璃檐角,眸色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