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至,金陵秦府已洒扫一新,廊下高悬着一串串大红灯笼,上上下下一派喜庆祥和。
除了秦府的主人。
秦自远早已让人备了一桌丰盛筵席,杯碗盏碟摆得团圆齐整,取个团团圆圆的好意头。可如今,佳肴却撂在桌面上,连最后一丝热气都渐渐消散。
谢浅近来愈发忙碌,时常深夜归宅。他知道,她定是在为入京之事牵线铺路、选派人手。
纵使心下再如何不愿,他也明白,这不是他能左右之事。
他回身望向那一桌团圆又冷清的菜肴,唇边噙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把握之人,又何谈他人。
四下沉寂,远处隐约传来接连爆竹声,似是热闹非凡。
忽地,院门响起马匹嘶鸣之声。秦自远倏地起身,大步迈出厅堂,穿过风雨连廊,恰在在二门外迎上谢浅。
她一身风尘,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倦色,见秦自远连大氅都未披便出来迎她,心下升起几许歉意。
“对不住,本说好今日早些回来。”
秦自远眸中含着隐隐担忧,“怎的除夕也忙至这般时辰,可是有何难处?”
谢浅捏了捏眉头,边走边道:“时间紧迫,诸事繁杂。许多事,我自己也尚未理清楚。”
行至厅堂,见到那桌冷却的丰盛菜肴,谢浅歉意愈浓,“其实不必等我的。”
“无妨。”他令人将菜肴撤下,重新煨过,“一年就一回,总归要吃个团圆饭。”
谢浅随意拉过最近一把椅子,仰头靠着椅背,疲惫地阖上双眼。
秦自远在她身旁坐下,语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打算带多少人手入京?”
谢浅无声睁开双眼,并未立即回答。片刻,她直起身,侧脸看向他,“行之,我本想带你一同入京,可金陵这头离不得你。再者,你出现在京里,亦有诸多不便。万一那位细细查起来,我们恐吃不了兜着走。”
“年后新的盐台大人想必要到任,既然九殿下许你两淮售卖权,想必不会食言。回头,你去走动一番搭个线。送上门的银子,不拿白不拿,咱们有的是地方要用钱。”
秦自远嘴角微动,“知道了。”
“只是京中的营生,我实在还没想好。这些天见了一茬又一茬人,可心里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郡主不过要个由头,公主那边多的是,竟这般难选不成?”
谢浅无谓笑了下。若真只是要个由头,自然好选。
可她不是。
藏宝图之事,她未对任何人提过。
虽说她不敢确定,但万一懿德皇后宝库真在京中,怎样将它们神不知鬼不觉运出来,现下就必须筹谋了。趁着眼下祖姑姑愿意给人给钱给产业,一并将此事办妥,方是正经。
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时无备。
她指节无意识地轻扣桌面,似随口问道:“我于营生一道不太擅长,只是好奇,想请教一二。如若我在京城赚了些银子,如何才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运到别处去呢?”
秦自远奇怪地看向她,“请个镖局,想运哪运哪。”
谢浅眼睫眨了眨,轻咳一声,“如若是许多银子呢?”
“许多是多少?”
谢浅轻笑着转过头去,“不过说着玩罢了,我哪知多少。只是营生么,总归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自然要提前考虑周全。”
这般话语,哪怕以玩笑之名,她也从不敢在祖姑姑面前流露半分。只是此刻对面之人是秦自远,她稍稍放下戒心。
秦自远定定看着谢浅,疑问已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想了想,回道:“郡主不若带着钱庄过去,不宜多,亦不宜少。”他伸出两根指头,“两家,正好。”
谢浅不解地望向他。
他解释道:“京城各钱庄背后势力错综复杂,你带的人过多,易被群起而攻之,难以招架;若只有一家,往来银钱操作则多有不便。”
见谢浅眸中饶有兴趣,他继续道:“金陵诸钱庄月月异动上万两稀松平常,只待去衙门取了引、用了印,便可光明正大运出城去。京中富奢,以我估计,两家钱庄每月运送五万两不成问题。”
“只要往来银钱以细碎入账,莫用大笔整数,且账目能平,想必不会引起官府注意。”
谢浅心下默默计算,“如此,一年至多六十万两。”她轻声问:“如若不够呢?”
秦自远咬了咬牙,终是没忍住,将已咽下的话又吐了出来,“郡主究竟想做什么!”
谢浅轻轻“啧”了一声,“行之,你就是太较真了。不过闲聊,你又想哪去了?罢了,你不爱聊我便不说了。”说罢,作势要起身。
秦自远赶忙抬手拦住她。
两人隔得有些近了,秦自远一低头,便见谢浅长睫微垂,在暖色烛光中投下一片阴影。
他略微撤回身子,长吁一口气,“郡主或可再设一两家典当行。”
“典当一行,尤其是书画古董,最易真假混杂,若非精于此道,何人能辨?只要运作得当,三千两的本,能将账面做出十万两来。”
谢浅倦意尽褪,眸中似有万千光华闪烁,她笑道:“原本以为行之不善此等末流之术,如今方知,非不善,乃不为也。”
秦自远无奈看她,“我知郡主定又在筹谋什么,只是你既不愿明言,我便不问罢。”
谢浅轻抿了下唇,片刻,低声道:“多谢。”
他又提醒,“只是典当此行无法单打独斗,你须得带些实际买卖,方能掩人耳目。”
谢浅含笑应下,片刻,她眼波微转,又问:“如若还不够呢?”
秦自远扶额,“郡主这是打算去搬空国库?”
谢浅轻笑,不置可否,忽而话锋一转,“李断江那头,银子送到了么?”
秦自远点头,“我亲自去的。他要我转达,他身份不便,不然定会上门拜会。我同他说了,年后,我俩一道去见他。”
谢浅点点头,眸中光芒流转,“私场这两年怕是不敢开张,李断江准备做什么营生?他那么多弟兄,张口便要吃饭,可不是好招呼的。”
秦自远眉头不自觉蹙起来,“郡主又打什么主意?”
她笑了笑,“我听闻,通贩海外乃是暴利,十倍都算少的。”
秦自远猛地站起身,“你让他去走私?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谢浅瞥他一眼,“他之前干的不是掉脑袋的事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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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给他指的,不仅是一条活路,更是一条通天财路。”
“届时,他的私船亦可为我所用。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秦自远忍不住浇她一盆冷水,“据我所知,广东一带海禁甚严,此路不一定走得通。”
谢浅轻哼一声,“谁说要走广东了,闽南不也成么?”
秦自远惊道:“可闽南不是......”话说一半,他撞进她那双隐隐透着激狂的眸子,霎时明白她的盘算。
谢浅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眸底毫不闪躲遮掩。
一股冰冷的战栗蓦地涌上心头,秦自远一瞬便垂首沉默。
原来,他再自欺欺人,那一天也终归将至。
谢浅紧紧抿唇。她知秦自远不愿面对的鸵鸟心态,现下早些透点口风给他也好,让他早做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心下纠结,将自己搅缠困住。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厅堂内陷入一片沉寂。
恰此时,雪魄在门外轻声禀报,菜已备妥,现下是否呈上?
谢浅点头。
不多时,一行仆妇鱼贯而入,将煨好的菜肴一道道摆好,仍是最初那副团团圆圆的喜庆模样。
她轻拿起秦自远身前小碗,将乳白鱼汤盛至碗里,笑着塞入他掌中,“好了,行之。夜已深,再不用饭,恐难以消食。”
秦自远愣愣盯着手中鱼汤,回身扫了眼已空寂无人的庭院,终是叹道:“福建那头,公主真有所打算吗?”
谢浅并不回答,径自给自己盛了碗鱼汤,若无其事地喝了起来。鱼汤鲜美,她忙碌一天,也着实饥饿,转瞬便入了肚,又自顾自地盛了第二碗。
秦自远明了,不回答便是回答。
他压低声音,“这是与虎谋皮。”
“陈家虽说打着大梁遗臣名号占了福建、琉球,可绝不会真让出什么实际利益。届时,指不定还想从公主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谢浅凉凉瞥他,“你是以为祖姑姑不知,还是我不知?”
“我们势弱,自是要联合所有能联合之力。至于谁能咬下谁的肉,那是日后之事。”
“无论如何,我们这头占着大义和正统,他们,也是需要我们的。”
见秦自远眉头紧锁,谢浅宽慰道:“也没这么快,你且放宽心。我曾经应过你,定会保你平安,我绝不食言。届时,我想办法将你送至安全之地,等局势明朗了,你再回来。可否?”
秦自远低声中自带几分怒意,又带着几分不被理解的委屈,“我并非为自己,只是......”他犹豫再三,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手中鱼汤顿时失去滋味,谢浅放下碗,面色有些沉郁,“那容氏入关之时,可曾念过这句话?”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用毕。
饭后,秦自远命小厮于大门悬起爆竹。
二人并肩负手,立于廊下,任寒风拂面,静候正德二十年的最后一声爆竹。
爆竹响彻天际,又寂然消散,空余一地红纸硝烟。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皇城南三所。
家宴归来,容恪独自一人,微醺地望着窗外纷扬雪花,忽地想起听竹坞里,暖色光晕下,那似有若无的扬州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