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嫉妒
“唉。”有年轻的侍卫上前想要劝说,却被一个资历老的侍卫拦了下来:“你别去。”
资历老的侍卫见惯了这种场面,若是妃子相争还好,若是他们去当了出头鸟,只会被贵嫔记住,被贵嫔直接针对。
在这后宫中,他们既没有像于姑娘那样有皇上的宠爱,也没有贵嫔这样的地位和家世。
若是不长眼色直撞上去,只会让自己受伤。
被拦下的年轻护卫看着贵嫔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进去,而周围的护卫们都不敢抬头也不敢拦她:“可是……”
“别可是了。”资历老的侍卫看着年轻侍卫尚且稚嫩的脸:“你没看他们都没动吗?也就你一个愣头青,傻子。这件事,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年轻侍卫的眼光追随着贵嫔的动作,见贵嫔已经指使她带来的宫人们毫不手软地去搜寻,乒乒乓乓,弄乱了不少东西。
他面露难色:“可是贵嫔命人在关雎宫里这样干都没关系的吗?”
“唉,你懂什么?傻小子。”资历老的侍卫拍了拍年轻侍卫的肩膀,指了指从小门跑去通风报信的宫女:“你且看着吧。”
年轻的侍卫看了眼偷跑的宫女,很是眼熟,想来是在关雎宫伺候的,所以他才能记得她的脸。
看这宫女跑的飞快的模样,年轻侍卫抿了唇。
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
“嘎嘎。”绿色的鹦鹉蹲在浇花宫女的手上,虽然身处险境,但尾巴一摆,还是颇为神气。
浇水宫女戳了戳它的尾羽,反而被鹦鹉一翅膀拍下去。
“你这鹦鹉脾气好大。”浇花宫女稀奇道。
不等她再多说这脾气大的鹦鹉两句,就见外面传来些喧闹的动静。
“怎么回事?”
关雎宫很大,但也清静,平日里很少闹出大动静。
此番却似乎动静很大,像是有人在砸在闹。
可是这是于姑娘的底盘,又有谁会这般没有眼色来闹呢?
浇花宫女一时想不起来,却也知道去看看。
“嘘,小点声,我们一起去看看。”浇花宫女换了个姿势,把鹦鹉抱在自己怀里。
正打算迈步,就见这鹦鹉不仅脾气大,还不听话,扑腾着翅膀就要飞起来。
眼见鹦鹉的翅膀都要掉光了羽毛,浇花宫女无奈,放开了胳膊,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鹦鹉飞到上空去,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性,在浇花宫女脑袋上盘旋乱飞:“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鹦鹉嘎嘎乱叫。
引得浇花宫女既吃惊又害怕。
她朝周围看了两眼,朝鹦鹉招招手,小声说道:“快下来。”——
跟着贵嫔一路直行到关雎宫内的妃子看着热闹。
见到几个被贵嫔指使去往正殿和偏殿的的侍卫也没人劝阻,反而饶有兴致地观摩贵嫔和那个新入宫的于姑娘斗法。
无论是贵嫔赢了还是于姑娘赢了,这火都烧不到她们的头上。
她们来这不过是来陪贵嫔找鸟的,又有什么错呢?
可不得正趁着这个时候来看看热闹。
侍卫们分散到宫殿各处。
她们也就陪着贵嫔走到东边的正殿。
听闻这几日,于姑娘就是在此处厢房里,和皇帝你侬我侬。
真真是羡煞她们一众人。
特别是一个低位妃嫔站在金镶玉攘的宫道上,颇为嫉妒道:“我记得宫中有规制,她一个刚入宫的妃子,还没有位份,又凭什么住这样的地方。”
也不怪她嫉妒,毕竟她虽然位份不高,但也好歹是有位份的人,却住的不如贵嫔她们也就算了,为何连这刚入宫的新人都比不过?
若是说出去,定是要叫人笑话的。
然而此时此地,却少有人笑话她。
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听闻当初修建此处宫殿时,就已经是费尽心思,极尽奢华,然而这些年里,无论是谁如何劝说诱惑,却全然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入住此地。
因此,不光是这低位妃子嫉妒,就说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含着三分嫉妒三分艳羡呢?
不过少有人像这位低位妃子一样直接开口罢了。
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要让她们自己承认自己不如吗?
关雎宫外里内敛,里面却别有洞天,毕竟是曾经宠妃居住过的地方,雕梁画栋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美丽和雍容,不光曲径通幽,而且花香缭绕,极为奢华。
看的一众妃子们两眼红红,颇为不甘。
甚至有人手指捏住穿墙而过的花卉,嫉妒得故意掐断了关雎宫这丛花。
这个时候,鹦鹉嘎嘎叫的声音隐约传来。
“嗯?什么声音?”有不知情的妃子疑惑。
大家都年轻,耳朵也好使,好像是那只破鸟在叫。
好呀,她们可不就是奔着这破鸟来的吗?
还不过去看看?
然而贵嫔斜眼看过去,却像是完全没听到那般,面上的表情也不像是之前赏鸟宴一样,把这只鸟当做自己的宝贝心肝肝。
“继续走呀,停下来干嘛?”贵嫔催促道,语气显得极为不耐烦。
这让几个想要巴结讨好贵嫔的妃子们都犹豫了会儿,不知道要不要和贵嫔说她们刚刚似乎听到了鹦鹉的叫声。
可是见着贵嫔已经甩开了她们小半截的距离,也不敢再说话,连忙跟了上去。
反正是贵嫔的鸟,贵嫔都没说什么,她们出什么头?
这般想着,她们穿过长廊,来到正殿。
正殿算是真正的瑰丽堂皇。
这和没人住进来之前的瑰丽大气又不同,各色上贡的贡品如同不值钱的小玩意似的,林林总总摆满了门口,哪怕没进殿内,都能看到那独一无二的专宠。
贵嫔身边的一个妃子偷偷摸了摸,心里艳羡,这廊道里挡风的廊布都是草原进贡的最好的皮草。
这等货色,哪怕是她们家里,也从来都没有那个权利能得到一匹。
贵嫔一副急冲冲的样子惊动了于姑娘身边发贴身宫女。
她急急忙忙从内殿出来,尚且还搞不清楚状况,见到贵嫔她们也没有立刻拜倒在她们的权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于主子正在休息呢!啊,这……贵嫔,贵嫔,您怎么来了?”
贴身宫女惊讶,又慌又忙地关上门。
她也是宫里资历老的宫女了,对后宫中难得的几位高位嫔妃十分熟悉。
见贵嫔这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便知道大事不好。
为了能够拦住贵嫔她们,贴身宫女硬是挡在了门外边:“娘娘恕罪,我们于主子正在休息,皇上吩咐过了,一旦于主子休息了,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是贵嫔娘娘有什么要事来找于主子,不如先告诉奴婢,奴婢再转达。”
贴身宫女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让贵嫔觉得刺眼,而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让贵嫔觉得刺心。
她心系皇上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什么时候,这个小小的宫女也能借着一个不知名的新人主子来讽刺她了?
是在暗戳戳说她不够格见人吗?
怒火上来,还不等贵嫔说什么,贵嫔身边的老嬷嬷已经捋起袖子,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大胆。”
伴随着老嬷嬷的训斥,一个巴掌扇在了贴身宫女的脸上。
这个巴掌用的力气不小,声响更是大,不光是贵嫔,跟着贵嫔来的几个妃嫔,跟着妃嫔来的几个奴婢,全都看好戏一样看着她。
似乎对她挨了一巴掌的事情饶有兴致。
贴身宫女被打得侧过脸去,半张脸逐渐浮肿,浮现出肿胀难看的红色。
老嬷嬷甩甩手,她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妃嫔们,力气本来就大,现在更是没有留手,那么,这一巴掌的威力可想而知。
看着贴身宫女捂着脸的狼狈模样,老嬷嬷再次站回贵嫔娘娘身后:“娘娘们的事情,岂容你来指手画脚?于姑娘见或是不见我们娘娘,得娘娘见了她之后单独说,岂容你在这指手画脚?”
贵嫔最爱的就是她身边老嬷嬷们这一点泼辣多性子,带出去和其他宫里的妃嫔们掐架很是爽心,都不用她多说,就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也是因为她身后雄厚的家族背景,还有身边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嬷嬷们,才让她在好几次的妃嫔相争中占尽上风。
毕竟皇上少有管后宫之事,近年更是少有踏入后宫。
她但凡惹了事也很少被教训,更是让她恣意妄为了起来。
想到这里,贵嫔冷哼一声:“不错,本宫都还没说话呢,你个奴才插什么嘴?来人,把她拉出去,给我打烂她的嘴。”
“是。”老嬷嬷的眼底多了一丝兴奋,显然这暗符了她的趣味。
而贵嫔正打算推开贴身宫女往里走。
却见那贴身宫女哪怕捂着半张红肿的脸,却还是挡在她面前:“娘娘,娘娘停步。”
贵嫔皱眉,她很少见到这样愚蠢的奴才了。
她要进去,谁敢不让她进去?
贵嫔一马当先,率先推开了贴身宫女,一把拉来了那扇门。
门缓缓开启。
然而,这门并非是因为贵嫔在外推开的,而是被门内的人亲自拉开的。
于桑之正在门后,素色的日光照在她琉璃一般昳丽的五官上,漂亮精致得如同一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佛像。
她靠着半扇拉开的门,淡漠地侧眸望过来。
所有的妃嫔几乎都不能呼吸了。
面对这样的让人屏息的容颜,原先已经想好而堵在嘴里的恶毒的话,不知怎么的,就不知不觉咽下去了。
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最近风头无两的于姑娘。
在此之前,对她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宫中太监宫女们流传的八卦绯闻里。
第102章 发现
满宫中的八卦绯闻里。
把这位难得独得皇帝恩宠的女子塑造得格外镜花水月。
既极度夸张了她的恩宠,也用恶语刺她身份家世。
叫人看到了她的美和媚,又叫人看轻她的品格与脊梁。
这些或虚假或真实的谣言里,最为甚嚣尘上的,是她的美貌。
无论多少人见过她,无论多少人恶语中伤,却无一人会否认她的美貌。
当她缱绻看过来一眼,仿佛见到一朵从混沌泥潭中盛开的盛大莲花,清冷美艳,幻化出似雾非花的清浅雾气,迷的人两眼发晕,脑袋发沉。
当然,在这群自诩美丽的女子眼中,也不由得不一而同认同了她的美貌。
在初初的震惊之后,她们再如何嫉妒,也不得不承认,能独得恩宠,这个人,是有这个本钱的。
然而,再如何貌美,毕竟只能算是竞争对手。
在一开始的被迷乱之后,一群妃嫔们找回了自己的心思,镇定下来,也不敢看那双眼,只好盯着那女子的白腻下巴,语气却发狠:“你就是那个于姑娘?”
贵嫔这话明显摆着是明知故问。
其实贵嫔心里也大大震惊,只是她一贯跋扈,哪怕事情超出她的想象,也要虚张声势维持自己的脸面。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于桑之,倒不如说是她在利用这句问话,色力内敛地掩饰自己的吃惊。
然而与她想象的不同的是。
这位于姑娘并不如她第一眼见到所想象出来的柔弱形象,反而往身后一靠,倚靠在一张屏风上,懒懒抬起眼:“若我说不是呢?”
“你!”贵嫔的嘴张合了好几下,想说脏话又屡次恨恨忍下去。
最后只憋屈吐出一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座关雎宫里只住了一个于姑娘,你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你必然就是。”
“嗯。”于桑之还是那幅懒散的样子,略刺眼的阳光散成几块斑斓的金块,照在她半磕着眼的白玉脸庞上:“既然如此,为何要问?”
“过分。”贵嫔被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了个仰倒,难以想象,为何皇上会喜欢如此恶劣的人,几乎是句句带刺。
贵嫔忍气吞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从殿外直接闯进来。
一踏入这内殿,装饰摆件更是让人心惊。
各种或奢华或昂贵的饰品,如同不要钱一般,挤挤挨挨地堆放在空闲的桌面上。
不说远处,就在最近的一处,那雕刻精致的牡丹翠玉簪子,她只在太皇太后那里见到过,桌角的拳头大的东珠,她上个月才明里暗里向家里讨要过。
可是,这些放在外面会引起众人哄抢的东西,如今就像是一些随处可见的物件,随意被摆放在这里。
贵嫔明明不该嫉妒的。
毕竟她家世不错,地位又贵重,好的稀奇的东西见过不少,眼界几乎能称得上极高,对寻常人捧在手心的珍宝都看不上眼。
但如今,她依旧感觉一股子气从胸口开始冒出来,一点一点往上升,来到喉咙口,堵的她喉咙极为难受。
更加气人的是,于桑之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似的,淡然在桌旁坐下,既没有诚惶诚恐地迎接她,也没有小家子气地挤兑刻薄她。
可偏偏就是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感觉,更是让她生气和愤怒。
她们一群后宫女子,都对于桑之来的讳莫如深,而于桑之可好,眼里根本没有她们。
贵嫔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哪怕明了自己心中的计划,也是口不择言:“你个狐媚子,敢吹枕头风让皇上给你送这么多东西,却不敢去拜访太皇太后和宫里的各位姐姐。”
于桑之扫了一圈周围的物件,明了了贵嫔破防的点。
她依旧眉眼淡淡:“那你们不还是来了?”
言下之意,哪怕她没去,这群自称姐姐的还不是沉不住气地跑了过来。
贵嫔气得习惯性手一抬,戴着尖锐护甲的手就要往于桑之的脸上甩。
她从前在家里也这样,姐姐妹妹门谁惹她不高兴了,就直接一个巴掌甩过去,身边的老奴也继承了她的想法,很多时候都是动手不动口。
哪怕后来到了宫里,高位的位份也给了她底气,让她很容易地就能踩在别人的头上继续作威作福。
当然,她也是知道分寸的,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绝对善解人意如一株解语花,在无关紧要之人面前,才暴露出自己不理智的一面。
而这次不一样。
这次和之前那些低贱如萍草的宫人们不同,于桑之虽然没有家世傍身,但皇上看她如看眼珠子似的,很是看重。
跟着贵嫔的嬷嬷心口一跳,连忙按下贵嫔的手:“娘娘,娘娘。”
嬷嬷暗地里给贵嫔使眼神,顺便不经意地劝贵嫔暂时忍一忍。
“呵,真是无礼。”看着于桑之依旧老神在在地端坐在凳子上,贵嫔忍下了那口气,胸脯气的一颤一颤的。
巴掌倒是收回来了,但坏心思依旧很多。
于桑之面对贵嫔的来势汹汹,并不放在心上,也就不清楚贵嫔打的什么算盘。
贵嫔眼珠子一转,似乎不想和于桑之说话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便眼神一挑,给身侧的妃嫔使了个眼神。
身侧穿着绿衣裳的常在是贵嫔这一派的,收到眼神,立马站出来:“贵嫔娘娘有一只鹦鹉不见了,据侍卫说,在关雎宫外见到鹦鹉被关雎宫给勾走了,娘娘一路从自己宫里赶到关雎宫,就是为了寻找那只娘娘家里特意让人送来宫里的稀有鹦鹉,有劳于姑娘行个方便。”
虽然说是行个方便。
但是贵嫔大张旗鼓地带人过来,又是侍卫搜宫,又是亲自领着一群妃嫔来踹于姑娘的门,怎么也不像是简单行个方便的事。
被这涌进来的妃嫔们挡在门外的贴身宫女还顶着那个鲜红的巴掌,略带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发展。
她已经叫人去寻皇上了,只是现在这个时辰,皇上可能尚未下朝,哪怕皇上恰好下朝了,恐怕也来不及赶过来。
可若是皇上不能及时赶来,那于姑娘对上这么多后宫妃嫔,岂不是就要狠狠吃亏了吗?
贴身宫女觉得外忧内患,外面有这群来势汹汹的妃嫔,她身边却没有一个能帮忙的人。
在贴身宫女急哄哄的左右摇摆下,贵嫔冷哼一声。
她认为自己没必要再降低身价去和于桑之掰扯了,反正周围都是她的人。
鲜红的指甲划过于桑之的桌面,贵嫔盯着于桑之,仿佛那指甲不是划在桌子上,而是划在于桑之那张装模作样的脸上。
她狠狠说道:“给我搜。”
“是。”几个嬷嬷卑躬屈膝地应声,立马推开了拦路的贴身宫女,就要翻箱倒柜。
贴身宫女被推的一个踉跄,看着嬷嬷毫不怜惜地翻找着于姑娘的寝宫,感觉到荒诞和不妙。
贵嫔口口声声说是来找失踪的鹦鹉的,可是现在,却叫人在于姑娘的寝宫里以下犯上地翻找,不光是不给于姑娘面子,更是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要来找茬的。
“住手,都住手。”眼看着皇上特意送来的一只翠玉珠钗被一个嬷嬷看似不小心地推到地上,很快就被打碎。
贴身宫女心疼得无以复加。
虽然这些都不算是她的东西,可见这些犯上作乱的嬷嬷们故意这样损坏于姑娘的东西,贴身宫女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冒出了怒火。
贵嫔拿帕子给自己扇着风,显而易见对这个场面很满意。
就是要这样才好。
关雎宫里的人越乱越好。
闹得越大越好。
这样一来,她准备的东西才能够足够轰动。
而不是像刚刚于桑之那副无动于衷像死水一样,叫她觉得像是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似的。
贵嫔的眼里多了一抹快意。
旁边贵嫔一派的察言观色,绿衣裳的妃嫔也故意手擦过一个柜子上的玉瓶摆件,眼睁睁看着玉瓶从她手肘往下落,直到摔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悦耳的响声。
“哎呀。”绿衣裳的妃嫔故意捂住嘴,好像真的不小心似的:“我真是太不该了,于妹妹,我刚刚真是没注意,唉,真是可惜了这玉瓶,成色这般好,又是这样精巧的工艺,可惜落在地上了……”
正夸张地致歉着,面上却无丝毫认真道歉的样子,反而隐隐有点蠢蠢欲动。
这致歉的话都还没说完,又是一个不小心。
绿衣裳的妃嫔捂住自己的手肘,眨了眨眼睛。
第一个玉瓶是她右手擦过掉下去的,而第二个玉瓶,则是在离她左手边三寸远,若是再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不小心弄掉的,就是瞎子也听不下去。
果然,绿衣裳的妃嫔话里转了个大弯:“……不过我瞧于妹妹这里的玉瓶怕是一对。一个掉了碎了,另一个却形单影只,怕是与宫中的寓意不好,姐姐帮忙把这玉瓶和前一个一起葬了,也好让这对玉瓶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贴身宫女听得眼睛瞪圆。
哪怕是于桑之,也在这群“苍蝇”“蚊子”的喧闹中皱起了眉。
她的唇色很淡,开合的时候,却吸引了不少人眼球:“那你赔罢。”
绿衣裳的妃嫔浑身一僵,似乎没想到于桑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们妃嫔之间这边争斗算是极为常见的事,大不了道个歉赔个礼。
很少有人会像外面的铜臭商人一样,叫人赔的。
绿衣裳的妃嫔打了个哈哈,眨眼睛玩笑道:“于妹妹也太小气了吧。”
贴身宫女急的要上前反驳,就在这个时候,穿出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嬷嬷僵硬衰老的嗓子大叫起来:“啊,于姑娘居然藏了一个小人,她行巫蛊之术啊!”
第103章 撑腰
一个丑陋诡异的小人啪得躺在地上。
和嬷嬷惊恐下喊出的话一样,这个小人背后扎满了针,看起来透露着浓浓的恶意。
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样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会藏有这样入不得眼的腌臜。
这个小人比例怪异,身子极为不协调,密密麻麻的朕闪着寒光,直直地刺透了小人的身躯,露出无数个针眼。
嬷嬷瘫倒在地上,半跪着爬过来,眼珠子直颤,连喉咙都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只能漏出几个词:“于于姑娘不怀好心,于姑娘违背了祖宗,是巫蛊之术,是巫蛊啊。”
嬷嬷手脚并用,如同身后有人在追赶,顺着地面爬回了贵嫔的脚边。
跟着贵嫔来的几个妃嫔一个两个的,听到这个词,也忍受不住看过去。
只是光看过去一眼,就忍不住偏过头去,谁也不敢看第二眼。
特别是跟着贵嫔来的几个妃嫔,并非每个人都和贵嫔有通过气的,此刻看着只是来抓个鸟,看看笑话,却没想到被牵扯到如斯可怕的“战场”上,哪怕她们再没有眼色,也能感觉到无声的硝烟正在燃起,瞬间吓得脸色发白。
她们只是想来看看于姑娘或者贵嫔的笑话,可不是来掺和进这里面去的。
贵嫔倒是一反常态,反而露出一个隐晦的笑来。
算来算去,今天直到此刻,她才算是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贵嫔幸灾乐祸地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于桑之,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再加上一把火:“没想到啊,没想到,刚从宫外有幸入了攻的于姑娘,居然是如此心思恶毒之辈,居然敢碰这些东西,你怕是不知道从几十年前开始,这些东西,就被禁了吧?”
于桑之看到贵嫔得意地几乎凑到她面前的一张脸,那眼里直勾勾的恶意近距离的观赏下,如同白纸上乌黑的墨汁一样明显。
似乎很不怕于桑之反抗,贵嫔又凑近了一点,凑在于桑之的耳朵边说:“我知道,你最近勾得皇上天天来你这儿,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可是,你要知道,在这后宫,光有勾人的手段可不够,还得有自知之明。”
于桑之冷冷地看了勾起唇角的贵嫔一眼。
说完这番话,贵嫔直起身子:“你说是吧?于姑娘?”
事情越发大条。
这件事已经不能算是妃嫔之间争宠的小事了,完全处在胆战心惊的宫女霎时看到这一幕,更是心肝都在颤。
怎么会?
贴身宫女贴身伺候的于姑娘。
这宫殿里哪个地方有什么,哪个东西在哪里,她再清楚不过。
若是主子突如其来说要穿哪件哪件月牙白或者红色狐皮做的袄子,或是薄衫,不用一盏茶的时间,她立马就能找出来。
更何况是那处,这么明显的地方,她昨儿个晚上才帮忙整理过。
今日忽然就蹦出来个丑人娃娃,还被针扎的这么丑这么惨。
想想都不同寻常。
看到贵嫔的笑,贴身宫女一下子福至心灵:“贵嫔娘娘,你……”
“嘘。”贵嫔一根手指竖在了她嘴边:“你可要想好了再说,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污蔑宫妃要定什么大罪吗?”
贴身宫女直愣愣地盯着她。
贵嫔收回手指,转头看向于桑之:“你说呢?于姑娘?”
于桑之终于站了起来。
贵嫔暗暗为自己打破了于桑之的淡定而得意。
心中更是看不起。
就这样的人,也敢勾着皇帝这么久,怕是没吃过什么教训。
今日,就让她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明白,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东西都只靠一张脸就能得到的,多的是光有一张脸却下场凄惨的人。
都说红颜薄命。
她也不能例外。
这样想着,却没想到于桑之离她越来越近。
沉浸在自得里的贵嫔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抬起头来,从于桑之看着她的幽深视线中,忽然感觉到胆怯。
“这……”贵嫔控制不住用自己的手按住身边的雕花木柜,这才忍住不后退。
她终于忍不住这样危险的视线,为了掩盖自己心中的胆怯,她扬起声音:“你要干什么?”
于桑之静静看着贵嫔的反应,像是在看一个小丑在众人面前自娱自乐地做戏。
贵嫔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的伤心起来,她这是什么眼神?
凭什么这么看她?
正在两方都剑拔弩张的时候。
外面传来一点点响动。
贵嫔眉目一动,偷偷高兴起来,一定是她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在皇帝面前戳穿于桑之狐狸精又恶毒的本质,这样的想象让她整个心脏都激动起来。
然而此刻来的并非是贵嫔心心念念的要将于桑之打入冷宫的皇帝。
而是一排冰冷的甲卫。
于桑之身边的贴身宫女派去的笑宫女去得比贵嫔派出的人早得多。
可是去的时机不巧,正好撞到了极为紧要的时刻。
朝堂最忠心的老臣和亲王派的大臣正在因为一大事互相喷得头破血流,两方都不能后退一步。
甚至老臣哭的感天动地,拉着大殿里的盘龙柱就要往上撞。
这样的时刻,就连梁九功也不敢冲进去,打扰几个大臣和陛下。
但梁九功也知道皇上对于姑娘的上心,也明白于姑娘身边的小宫女的紧张。
为了缓解小宫女的压力,也为了避免在皇上顾及不到的时候于姑娘出什么事,两九功一咬牙,擅自叫了一队人去按住事态。
在这队甲卫走之前,梁九功还好好叮嘱了一遍,叫他们一定要护好于姑娘的安全,否则就要唯他们是问。
此刻小宫女好不容易办好了事,却见于姑娘的寝宫里已经闯入了不少人,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力,撇撇嘴就要掉眼泪。
贴身宫女拉过那个可怜的小宫女,支起袖子给小宫女擦了擦小脸蛋,还给她比了个手势:“嘘。”
小宫女静下来,眨了眨眼睛里的水雾,方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于姑娘一个人和贵嫔的一排人形成了两派,两派的气氛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而身为另一派的领头人,贵嫔也被这样的架势给吓到了。
身边的绿衣裳宫妃拉着贵嫔的袖子,和贵嫔咬耳朵说:“怎么办?看样子皇上似乎很看重这小狐媚子。”
她们正在互相对视,那甲卫队的队长则冷着一张脸,那张脸上毫无表情,似乎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和无生命的物件一般:“请娘娘退出关雎宫。”
这队护卫队听命于皇帝,对后宫妃嫔完全不在意,哪怕是贵嫔在他们面前,也不能命令他们。
贵嫔心里心虚了一下,不过立马就又直起了腰:“凭什么要本宫走?本宫也有事要禀告皇上,本宫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贵嫔说完,还瞪了瞪甲卫队的队长,似乎对他偏向于桑之很不满。
哪怕在皇上身边的甲卫队面前,贵嫔也自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要比于桑之要高的,这个不长眼的护卫凭什么这么命令她?
甲卫队的队长蹙眉。
他接到梁公公的请求,让他先来帮忙为于姑娘撑场面。
却没说若是贵嫔胡搅蛮缠不走该怎么办。
一时间,两方都僵持住了。
贵嫔仗着自己地位高贵,家世不错,量他们也不敢对自己动手动脚,所以傲得很,就是不走。
不光不走,还要在这些人面前说于桑之的坏话:“你身为皇上身边的甲卫队队长,怎么敢帮于桑之说话?难道这狐媚子也勾引了你,真是不安分。”
“大胆。”甲卫队队长皱起眉。
严嬷嬷也暗自在背后扯自家贵嫔的袖子,暗地里暗戳戳给眼神,让贵嫔少说两句。
哪怕是讽刺于桑之,也不能侮辱皇上才是。
贵嫔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打算闭嘴待在寝宫丽等皇上过来。
却见对面的小宫女抽泣着咒骂她:“你胡说,你个坏巫婆。”
这等巫婆指的是草原里那些神神叨叨的神职者,虽然地位很高,单把贵嫔类比成那些画着花花绿绿神神叨叨的东西的巫婆,就是在往贵嫔身上踩雷了。
“你说什么?贱蹄子。”贵嫔瞪大了眼。
她从入宫以来,就没见过这么没有规矩的人。
如今倒好,在同一日内,在同一地方,居然让她见着了两个。
“真是有什么主子出什么样的奴才。”贵嫔红唇开合:“有你们这样不遵守宫规的奴才,难怪你们的主子,居然敢光明正大在阖宫内行巫蛊之术。”
说罢,贵嫔似乎是怕于桑之不承认,对严嬷嬷比了个眼色。
严嬷嬷上道地上前,拿起那只诡异的丑娃娃。
她捧起了捡起的丑娃娃,呈在众人面前。
不少宫妃看了一眼都惊呼者移开了视线,似乎怕到不行,唯恐被娃娃直勾勾的眼神摄入了心神,成为那巫蛊之术受害的一员。
其中不少一生都未曾见过此物,只在宫人或者以往的异志中听过这个,对巫蛊二字的印象唯有邪恶,哪怕近距离看都不敢,此刻更是怕的手指颤抖。
唯独几个对巫蛊之术尚且有听闻的,才敢细细地瞧。
就连那队被派过来给于桑之撑场子的甲卫队都惊讶地看过来。
似乎也是对此惊愕非常。
看到他们的表现,分明也是不知情的,恐怕也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个这样恶毒的人吧?
贵嫔扬起了下巴,略带得意地一笑。
所有人的表情和心情都完全不同。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第104章 就是她
两柱香后,那只可怕的娃娃被放在案几上,鲜红的血迹涂染着生辰八字。
玄烨撑着脑袋,看了一眼就仿佛被烫到似的,立刻移了开去。
而玄烨面前,则跪着一个青衣小童。
青衣小童正是方士身边的药童。
此刻他来,是为了将方士所说的话,全都转述给皇上。
“奴不敢隐瞒。”青衣小童跪在地上:“方大师说了,他前几日掐指为大清算了一卦,算到大清头上北边最亮的一颗紫微星,如今隐隐有蒙尘的征兆。”
青衣小童口吻颤抖:“方大师连夜掐算,找到了缘由。”
说罢。
他一指坐在玄烨身后的于桑之,又从左将手指移到右边,一一指到殿内所站多各个妃嫔处:“大师算到,此次祸灾和后宫娘娘们有关,如要维持大清鼎盛,就得消除后宫中混入的一颗灾星。”
玄烨静静地听着青衣小童的话。
没有什么反应。
反而是被指到的一些妃嫔一个个往后瑟缩,后怕得看着青衣小童不断说话的嘴,惊呆了一般看着。
她们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灾星在后宫里。
后妃们左右对望,看谁都像是个灾星。
可眼前更像是灾星的,似乎只有一个。
“是她。”贵嫔站出来,指着于桑之,眼神恨恨,她不相信到了这个时候,于桑之还能够无动于衷。
“一定是她。”贵嫔笃定道:“皇上,你看,只有她才会在后宫耍这些小人,只有她才会巫蛊之术。更何况她来历不明,既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更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或许就是灾星降世,所以才祸乱宫闱。更何况,当初皇上为什么这么巧就在南下时失踪受伤,指不定就是灾星克了皇上。”
贵嫔言辞恳切,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信了。
她跪趴在地:“还请皇上明鉴。”
贵嫔都跪下了,跟着她一起来的姐妹们面面相觑,看着皇上不怒自威的脸色,也各自跪下:“请皇上明鉴。”
贵嫔虽然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嘴角却不自觉慢慢勾起。
皇上本来就是看在这女人救了他一命的份上才格外宽待。
现在知道了这女人是灾星,很可能就是害他受伤的罪魁祸首,总该要惩罚这个女人,为她出口气了吧?
然而,皇上看都没看贵嫔一眼,反而略带深意地问青衣小童:“你说,后宫里,谁才是灾星?”
“额……”青衣小童顿了顿。
似乎没想到皇上会这样直接询问他。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告诉皇上:“方大师说,皇上的后宫三千,每一个人都可能是那颗灾星。”
一直淡定的玄烨背影僵了僵,脊背些许僵硬,偷偷侧目,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于桑之。
发现于桑之没有反应后,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松了一口气:“朕后宫没有三千。”
何况朕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那些人。
“是。”青衣小童改口:“虽然这是夸大的说法,皇上的后宫并无三千妃嫔,但是数量也算不上少,每一个都很有嫌疑。”
青衣小童犹豫地说:“方大师并未告知我灾星的姓名。”
“哦?”玄烨发了怒。
这里是他的后宫,是大清王朝的中心,方士一边说后宫里有灾星,一边又语焉不详,这是什么道理,他皱眉道:“这么说,方大师连这件小事都算不出来了?”
“是,是。”
青衣小童吓了一跳。
皇上自从坐在这儿一直态度淡淡,青衣小童以为皇上心情尚且还好,却没想到立刻就发起火来了。
青衣小童连忙掌嘴道:“不,是奴才没用,奴才并未问过方大师,奴才这就立刻去请教方士。”
眼前面对着皇上的怒火,青衣小童一切想要帮助方士隐瞒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什么方士,什么方大师,都完全没有他的性命重要。
惹怒了方士,最多被下个咒语,而惹怒了皇上,那可就是性命之危啊。
“那还不快去?”玄烨催促。
皇上敛起眉眼的威严格外冷厉,没有人能见了不生憷。
青衣小童自然也是一样,连忙连滚带爬离开:“奴才这就去。”
等青衣小童跑远,贵嫔还不甘心。
这事实就摆在眼前了。
她刚准备了这个计划来打压于桑之,那边方士就派了一个小童告知灾星的事,天时地利,再加上运气,这次说什么都能把于桑之拉下来。
偏偏皇上却偏袒于桑之,不立刻定罪。
这也太过分了。
然而没等贵嫔说话,玄烨就已经闭上了眼。
看样子是不打算和她们多说。
贵嫔恨恨看了一眼坐的淡定的于桑之,一边悄悄揉了揉发麻的膝盖。
等方大师来了,看她还能不能这样淡定地坐着。
等她被皇上厌弃,有她好受的。
几个妃嫔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不过片刻就受不住了。
但是皇上没有叫她们起来。
而青衣小童才刚走,等回来又得遥遥无期。
实在受不住,后面的妃嫔悄悄拿手垫着膝盖,愁眉苦脸。
果然是灾星。
害她们在这里罚跪。
而被各个妃嫔用眼刀子直戳的于桑之则老神在在地捧起桌上的茶。
恰好这会儿玄烨睁开眼,略无奈地看了于桑之一眼。
他清楚她的手段,定然不会留这么个极明显的破绽在这。
那么这个破绽,是谁摆出来的,就很清楚了。
青衣小童才走出一柱香的时间,就带着方士回来了。
方士走在后面,衣衫飘飘,高抬着头,是极为骄傲的姿态。
青衣小童带领着方士走在前面,忍不住擦起了汗珠。
他偷偷瞟了一眼方士,见方大师沉默,忍不住小声道:“方大师,皇上想要知道后宫的灾星是谁,可是奴不敢说。”
方大师教诲他,一旦皇上问起,便说和巫蛊之术扯上关系的,都与妖妃关系匪浅,会对大清不利。
他本来想说多,可是见着一把又一把单良的刀,心里的小胆儿啊,就一颤又一颤的,嘴巴粘糊着,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方大师瞥了一眼青衣小童,轻斥一声道:“哼,你怕什么?现如今,我在这里。定会帮助陛下抓到那个妖妃!”
青衣小童胆子颤来一下,点点头,脚步又加快了几步。
他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方大师为何会和后宫的妃嫔争宠之事扯上关系。
明明方大师是一天到晚都待在药房,无事不出门,就连寻找材料这件大事都要他去找。
这会儿为何会主动掺和到妃嫔的争宠之事里去呢?
难道真的是后宫的下人们说的那样?方大师和贵嫔的关系匪浅,所以……
青衣小童连忙停住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
停停停。
不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了关雎宫的大门,透过那大敞着的殿门,两人已经能看到严肃着脸站立在两侧的侍卫。
青衣小童感到自己的胆子又开始砰砰砰的跳起来。
手心里也渗出了汗。
方大师一进去,首先就是行了一个大礼。
虽然他看不起世俗凡间的帝王,但也不愿意自矜自骄,落人口舌。
玄烨看着他垂在他脚下的脑袋,轻轻点了点食指,随即:“平身。”
方大师抬起头来,第一眼先往玄烨身边坐着的女子看去。
女子一身清丽的衣袍,长发及腰,乌黑又绵密,而那张如清水芙蓉的脸,则更为熟悉。
这还是方大师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于桑之。
方大师死死盯着坐在玄烨身边的于桑之,眼睛里似乎蹿着火苗,眼睛都不会眨了。
是她,就是她,是她让他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想到于桑之所做的那一切,方大师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开始痛起来。
日日夜夜磨炼药丸,品尝丹药的痛苦,都让他此刻狠狠盯着于桑之。
嘴巴里似乎都蔓延出曾经吃药的苦味。
同样跪在地上的还有贵嫔以及她的一众小姐妹。
此刻听着皇上说了平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贵嫔拍了拍自己的衣裙下摆,看到方大师还跪在地上,对着他使眼色:“方大师,还不快起来?”
方大师眼前恍惚。
三四个人开始在他面前说起了事情的缘由。
方大师这才明白,原来要使坏的是贵嫔,而非是于桑之。
他狠狠地笑了一声。
本来还想拖着一群人下水,现在倒好了,已经有其他人做局,他顺水推舟,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皇上,她,就是你要找的人。”方大师指着于桑之,发出了一阵冷笑:“只要有她在,便会危害大清,此刻不除,更待何时?”
方大师激烈高昂的嗓音,带着满满的愤恨。
贵嫔虽然不知道方大师和于桑之之间的龌龊,但也知道此刻就是要落井下石。
她连忙点点头,也向皇帝请愿:“还请皇上为了大清之福,将她赶出宫去。”
方大师铁青着脸,冷冷轻嗤一声:“光是要赶出宫去,恐怕还不能够吧?她做了这样的事情,必得被绑在除妖柱上,当我亲自烧了她的骨灰和残骸,才能消除这宫闱之乱。”
两人一唱一和,已经几乎将于桑之给定了结局。
方大师更是狠辣,想要给于桑之一个全尸都不放过。
玄烨静静看了眼他们。
沉吟着问:“那按照方大师的说法,行了巫蛊之术的,便是后宫的灾星,就是祸乱宫闱的妖妃,就该要火烧除妖柱,留不得全尸?”
“是这样没错。”方大师一口咬定。
“你呢?”玄烨瞥了一眼同样愤恨的贵嫔:“贵嫔,你来说,你也这般觉得?”
贵嫔被玄烨的问话激起了一点心虚,不过在玄烨面前,她自然也不能露出端倪,只能咬牙硬撑:“自然。”
“好。”玄烨鼓掌。
第105章 莫要
方大师和贵嫔的说法都很是感人。
哪怕是玄烨,也颇为赞同。
他拍了一拍手:“请人进来。”
扑通一声,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宫人,跪在了地上。
贵嫔还很疑惑,这到底是哪里的人?
然而定睛一看,她的心脏瞬间就跳出来了。
那张充满褶子的脸,不就是她最为宠幸的嬷嬷之一吗?
除了严嬷嬷之外,她还有一个左膀右臂,姓宽,是她原先府里管事的妻子,冠夫姓之后,极为王宽氏。
对于她,她很是宠幸,毕竟王宽氏的卖身契都握在她的手上,是自己人。
因此她把她当做除了严嬷嬷之外的二把手,什么事情大多都交由她来办。
这次的巫蛊之事,很多主意和细节都还是王宽氏来完善的。
“你,你……”贵嫔左右看了看,给王宽氏打眼色:“你这是出来干什么?为何要打扰皇上和方大师捉拿灾星,还不下去?”
然而,王宽氏似乎是完全没有看到贵嫔的眼色,还是一脸恍惚地跪在地上。
她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罪人王宽氏,有话要讲。”
“你想要说什么,以后再说。”贵嫔已经紧张到无法面上装作王宽氏和她不认识的样子,对着王宽氏狠狠使眼色。
然而,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玄烨笑了笑,点了点手头的扶手。
眼里暗藏着锋芒:“王宽氏,你要说什么,便现在就说吧。”
王宽氏砰砰砰,又是几个响头下来:“奴才做错了事,奴才听从贵嫔娘娘的吩咐,私自定制了几个娃娃,特意扎上针,写上了皇上和贵嫔的生辰八字,塞在了于桑之姑娘的床底下,所以铸就了大错,特来自首。”
“哦?”玄烨似笑非笑:“有这种事?”
“没有。”贵嫔急了,不等别人发问,立马就说:“这婆子一定是喝醉了酒,耍酒疯呢,你们怕是不知道,她以前就常常大白天喝酒,喝了之后说的一些话,醒了都不记得的。”
贵嫔不想把事情拉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分明胜利就在眼前了,无论是方大师还是面前的情景都很有利于她。
可是。
可是。
怎么就突然出来了一个王宽氏呢?
王宽氏没有敢抬头看贵嫔,反而是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膝盖,诺诺的说:“罪人所说的一切句句属实。但凭皇上查证。”
“嗯?”玄烨点了点扶手,袖子一摆,示意下人去查。
王宽氏头磕在地面上:“这个原料是奴才在京都王家店面买的,针线是用的贵嫔宫里特有的金丝线,朱砂也是贵嫔宫里专有的。这一切,皇上都可以去查证。”
贵嫔的手指都在颤抖,指着王宽氏:“你你……”
吃里扒外。
心肝都黑了。
贵嫔连忙跪下,举天发誓:“皇上,皇上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过。”
玄烨闭上眼:“你有没有做过,等下人去查证回来就明白了。”
贵嫔浑身一抖。
显然也心虚。
果然,等两柱香之后。
下人捧着从贵嫔宫里搜出来的朱砂和特有的针线,与那小娃娃进行比对。
“确实是。”大总管梁九功亲自盯着,惊叹不已:“想不到啊,原来是贵嫔宫里的。”
若是没有王宽氏站出来,恐怕这次大家都要被贵嫔给耍了。
其他几个跟着贵嫔一起过来捉拿鹦鹉的妃子们也各自不敢对上视线。
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完全不敢打扰皇上处置。
她们来的时候有多么想看热闹,这个时候,就有多么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事情很清楚,想来贵嫔娘娘是嫉妒于姑娘,所以才会下此狠手,把这样大的罪名给压在于姑娘的头上。
可是贵嫔棋差一招,没想到王宽氏居然良心未泯,愿意站出来为于姑娘证明这娃娃的出处,从而挽回了这场闹剧。
如果不是王宽氏尚且有一点良心在,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被贵嫔给骗了。
而方大师不知道为何,也笃定了于姑娘才是那个行巫蛊之术的人,差点要将于姑娘给绑上除妖柱。
果然。
“方大师。”玄烨侧眸看着捏紧了手心的方士:“你说,后宫里的灾星,就是腥风血雨巫蛊之术的人?”
不是。
方士在心里回答。
是于桑之。
虽然不是灾星,可是心狠手辣。
“是。”方大师咬牙:“皇上说的对。”
“那就好。”玄烨勾起唇角:“免得又伤及无辜。”
方大师的心头在滴血。
明明是大好的形势,他正就要看着自己的对手被打压,被抛弃,为什么就在他眼前,忽然出现了这样神一般的转折?
皇帝真的不知情吗?
方大师一时也无法确定,更无从把握了。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方士闭眼:“皇上英明,居然找到了真凶。想必是贵嫔执着于后宫争斗,方才诬陷了于姑娘,这里,我也给于姑娘赔罪,冤枉了于姑娘,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玄烨点他:“若是被你绑上除妖柱,那世间,可就要少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了。”
“是。”方大师低头认错:“是我考虑不周,请皇上责罚。”
“便如此吧。”玄烨看了一眼方大师,定了论调:“既然是贵嫔想要陷害于姑娘,最后行了大错,便将她褫夺封号,杖责二十,贬入冷宫。而方大师既然是愧对于姑娘,便让于姑娘决定对你的惩处吧。”
“二位可有不满?”
自然是没人敢的。
等贵嫔被拖出去,个个跟着贵嫔前来的妃子们则都受了惊,各自散去,想必要在自己的宫殿里躺上一两个月了。
而那只鹦鹉,则更是被人遗忘得彻底。
被叫来的护卫们也都收刀退下,偌大的一个宫殿,刚才还挨挨挤挤的,现在只剩下冷冷清清的一两个人。
玄烨还坐在凳子上,手按在于桑之的半面袖子上,话却是对着方大师说的:“你曾经治好了太皇太后的顽疾,太皇太后对你的观感不错,但是这也不是你的免死金牌,你若是行差踏错,那么太皇太后也救不了你。”
方大师抖了一下,明白了玄烨的警告。
皇上必然是也看出了至少一点他的目的。
所以才警告他。
方大师咬牙:“是,臣明白了。”
玄烨对方士来说,虽然是凡俗的帝王,但是也具有很大的压力。
毕竟方士只能倚仗一些小手段。
因此,方士咬牙忍了,看向于桑之:“于姑娘若有什么不满,臣都会认罚的。”
方士自然知道于桑之不能太过分。
既然今日的对手两人,他输给了她,那么他就愿赌服输,下一次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一定会一击必杀,切中要害。
绝对不会像贵嫔一样,留那么明显的靶子。
玄烨又看了方士一眼,把地方留给二人。
等看不见玄烨的身影……
方大师缓缓直起腰。
他在于桑之的面前,便不打算再装了。
毕竟两人之间,熟的不能再熟了。
“呵,你倒是过的滋润。”方大师自一进来,便已经看透了整座宫殿的金碧辉煌。
可恶,他是送她过来吃苦的,不是让她来享福的。
于桑之也站起来,缓缓开合红唇:“别来无恙?”
“呵。”方大师冷嗤一声:“我有恙无恙,你不知道?”
于桑之围绕着方大师,转了一圈。
从上打量到下。
她的目光如同机关枪扫射一样,看得方大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你也过的不怎么好。”
身体千疮百孔,各处缝缝补补,自然不会好。
方大师冷眼看着装模作样的于桑之:“拜你所赐。”
于桑之点点头:“这怎么能说是拜我所赐?明明是你自己作孽多端,被自己反噬罢了。”
方大师冷哼一声:“你别装了,难道你就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于桑之清冷的眸子盯着方大师:“我和你不一样,你的心太脏。”
“哼。”方大师不服:“我不过是使些小手段罢了,当初若不是你不乖乖的服从我,现在又怎会到这样的局面?说到底,都是你。”
“把你的无能怪罪到别人身上,怪别人不乖乖配合你被你利用,难道还是我的错吗?”于桑之似笑非笑。
“你别学其他人了。”方大师突然暴怒:“你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哪怕你学的学别人学的再像,你也只是一个怪物而已,你永远不会有自己的感情,驾驭你这样的怪物,我有什么错吗?”
“啪”。
于桑之甩了一巴掌在方士的脸上,看似动作轻飘飘的,但实际上力道却很大。
方大师被打的头往右侧偏过去,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于桑之。
于桑之冷冷乜他:“怎么?不服?”
方大师咽下喉咙里的血沫。
擦掉了嘴角的血。
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于桑之敢往他的脸上甩巴掌。
这真是奇耻大辱。
极致的怒火促使他握起拳头。
然而,他一动作,全身就都开始破碎,疼痛,胃部也开始从里而外的撕裂流血。
方大师捂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恨恨看着她。
于桑之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是无能狂怒。
实际上,此刻他的状态,连只愤怒的鸡撞过来,都能撞碎他表面的身体。
于桑之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连眼睛也不带看他:“这便算是你的惩罚了,滚吧。”
方大师忍下心头的那口气,狠狠一甩袖子,正要出去。
忽闻身后传来轻轻的告诫:“对了,不要让你那恶心肮脏的东西在宫里到处流窜,特别是——别溜到我的眼前来,不然,来一个,我捏碎一个。”
第106章 绿鹦鹉
方大师回到自己的宫殿里。
狠狠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摔了一地。
青衣小童跟在方大师的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一口气都不敢喘。
从方大师从于桑之姑娘的宫殿里出来的时候,青衣小童就已经发现了方大师脸上的那个明显的巴掌印。
这么一个硕大的耻辱,青衣小童自然是不敢提及,唯恐伤了方大师的自尊心,连累着他受到呵斥。
果然,等到方大师独自一人回到宫殿的时候,里面顿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青衣小童躲在殿门外,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方大师只是被甩了一巴掌而已。
不像贵嫔娘娘,本来是如此尊贵又高傲的娘娘。
方才像条狼狈的狗一样被拖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掠夺了尊严。
在烈日下褪去衣衫,不仅被杖责二十,还要背负着这么大一个罪名,被打入冷宫。
想来也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一旦以后没了倚仗。
等待着他们的不是死去,就是毫无尊严的活着。
而跟着贵嫔曾经作威作福的那些下人们,自然也要受到各宫的呵斥和看低。
青衣小童摇摇头,连忙回去躲着。
就怕方大师突如其来又想出什么新点子,让他去办。
那可是要命的差事啊。
而此刻的王宽氏,则唯唯诺诺地领了银子。
关雎宫一个眼熟的侍卫,将一袋银子放在王宽氏的手中,告诫她道:“出了宫之后,这些东西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许和旁人提及,知道了吗?”
“是,是。”王宽氏陪着个笑脸,连连点头。
“您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才都晓得的。”
王宽氏便是再有心机,也被昨天的那个场面给吓得要死。
现在贵嫔娘娘家里肯定也把她当做眼中钉,她要揣着这些银子自己跑路。
她虽是贵嫔娘娘家里管事的妻子不假,但是那个管事时常打骂她,对她从没个好脸色,她早就想脱离他了。
现在好了,不做不休。
她干脆也不要回去了,就拿着这些银子,自己一个人去个陌生的地方,找其他地方安安稳稳生活,再也不掺和到里面去了。
侍卫点头。
王宽氏连忙转身,情不自禁的快步离开。
就连脚步都透露着一股焦急。
侍卫看了一两眼,等到王宽氏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到宫殿中禀告。
“主子,都办妥了。”
“嗯。”玄烨捧着卷书,正在看书中的各种姿势。
别看他最近日日和于姑娘待在一起,但实际上他仍旧是一个求知若渴的人。
在遇到于桑之之前,他对很多知识都是一知半解,只听得猪叫,没见过猪跑。
后面要伺候于桑之,就只能勤能补拙,多多学习知识了。
玄烨侧过书的的方向,不让侍卫看到书的内容,问道:“王宽氏什么反应?”
侍卫想了想:“特别开心?”
“她说还要回去吗?”玄烨又翻了一页。
“臣猜想她肯定不回去了吧?若是臣家里有这么一个母老虎,臣也不回去。”
“哦?”玄烨笑了:“真的?”
侍卫摸摸脑袋,笃定道:“真的。”
……
等到玄烨放下书卷,回去与于桑之安歇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玄烨靠在硬枕上,半湿半干的头发披散在他的身后,他摩挲着于桑之的脊背,问道:“你今日罚他了?”
“嗯。”于桑之应了一声。
“朕听说了,他出去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个很重的巴掌印。”
于桑之抬头看了玄烨一眼。
玄烨叹口气道:“便宜他了。”
于桑之坐起来,静静的看着玄烨片刻。
下床去,取来一个盒子。
是那个玄烨曾经扔给他的黑色锦盒。
曾经,黑色锦盒里装着的是泥土。
现如今……
玄烨摇了摇黑色警盒,发现轻的过分。
“里面是什么?”玄烨问。
“是方士的一部分。”于桑之回答得直白。
玄烨:“……”
玄烨的表情一言难尽。
于桑之看了玄烨一眼,解释道:“不是正常的一部分,是它衍生出来的黑暗所分出来的分身。”
玄烨点了点锦盒。
于桑之打开它。
里面是被压缩连磨成小小一颗的黑色影子。
是被方士遗失的,于桑之钓鱼得来的那一小块。
“这个若是没有被封印压缩,其实是会拥有方士的一部分力量的。”于桑之解释:“方士现在的身体很弱,可能受到了反噬的影响。所以他只能利用一些诡谲的法子,帮他去办一些事情。”
于桑之摇了摇那个锦盒。
锦盒里的黑色影子在瑟瑟发抖。
“如果他完全失去了这些力量,他自己就会成为一个他所看不起的凡人。”
玄烨抱住于桑之的腰:“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会有的。”于桑之很期待那一天,那一天的到来一定不会很慢。
“给你吧。”于桑之把锦盒给他。
“给我?”玄烨挑眉:“你不怕他给偷回去?”
“在你面前,他不会。”于桑之直接道。
于桑之大概能猜出方士是要来干什么。
无非是想来看她的笑话,再给她使使绊子。
现在这个绊子没使成,恐怕就要憋着下一次的坏了。
“这些黑色影子的隐蔽能力很强,有时候它不出现,连我也很难找到。”于桑之皱眉:“不过可以通知宫人们注意,若是有发现异样,便可来通知我。”
“周太公钓鱼”很难抓住全部的黑色影子。
若要彻底抓住所有的黑色影子,还是得要他们亲自动手。
不过也要防备方士将黑色影子重新收回去,这就更加难找了。
“行。”玄烨将盒子收下:“明日一早我就吩咐下去,让宫人一旦看见什么奇怪的地方,就立马汇报上来。”
第二天,玄烨果然信守承诺,将这件事情偷偷颁布下去。
除了方士所在的宫殿,其他宫殿的下人们都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注重起了细节。
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于桑之还没彻底睡醒。
反而是一个关雎宫的宫女,抱着一只小鸟站在殿门前。
殿门打开,关雎宫的洒水宫女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只绿色的鹦鹉。
这只鹦鹉的羽毛华丽,全身上下似乎都被装点清洗过,整只鹦鹉肥肥胖胖的,模样很好。
显然并非随处可见。
洒水浇花的宫女按住这只绿色鹦鹉的脑袋,让这只鹦鹉长长的尾羽翘起来:“于姑娘,奴婢是浇水的时候遇到这只鹦鹉的。这只鹦鹉似乎是像被人追赶似的,一路撞到了奴婢的怀里。奴婢想着可能是某个贵人的鸟,不小心飞到这儿来了,所以昨儿个想着找于姑娘,问问清楚将这鹦鹉送回去。”
“可是……”浇花的宫女抿唇:“没想到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奴婢不敢过来打扰各位娘娘和皇上,所以只能等着。直到现在,奴婢听说各宫在寻找奇怪的事件,奴婢这才第一时间来找姑娘了。”
于桑之伸出手。
浇花的宫女很自觉地把那只绿色鹦鹉放到了于桑之的手上。
于桑之捧着那只绿色鹦鹉看了一眼,没想到那只绿色鹦鹉的气性还挺大,一下子啄到于桑之的手上。
“哎呀,于姑娘。”浇花的宫女惊呼。
显然是没想到这只鹦鹉居然那么大胆!
于桑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抓着鹦鹉看了一会儿,瞳孔倒映着绿色鹦鹉神气嚣张的神情。
“想来,这是贵嫔的鹦鹉。”于桑之慢慢道。
“呀,竟然如此。”浇花的宫女感慨一声:“那这……”
贵嫔昨日在关雎宫里受挫受罚,直至被打入冷宫的传闻,一下子后宫之内全部传遍了。
这该怎么办?
要他们把这鹦鹉送到冷宫去吗?
贵嫔见着了鹦鹉,还有心思养吗?
于桑之的手里捧着鹦鹉,想了想:“还是要还给她的。”
“那……奴婢送过去?”浇花的宫女试探着说。
总不能让于姑娘亲自送过去吧,那贵嫔岂不是会拖着受伤的身体也要爬出来抓烂于姑娘的脸?
“也好。”于桑之按下鹦鹉嚣张的爪子。
由着鹦鹉往浇花宫女的怀里飞。
浇花宫女笑了下:“那奴婢先把鹦鹉送过去。”
“等等。”于桑之叫住了浇花宫女。
她把一包白色粉末状的油纸包裹着的药包交给浇花宫女:“你走在路上的时候,将其撒在道路的两侧。”
这包白色粉末状的药粉,一旦溶于水,则无色无味,碰上早晨花朵和树叶上的露珠,则会附着在水珠上。
这些粉末对一般人来说毫无作用,但是会对血腥味格外敏感。
若是有哪里出现了血味,这白色粉末便会幻化成粉红色。
用来寻找方士的黑色影子极为方便。
当然也有可能会撞上其他妃嫔教训下人的场面。
“是。”浇花宫女接过那包白色粉末,小心翼翼的揣在袖子里。
她也不知道这包白色粉末是用来干什么的。不过这些天和于姑娘相处下来,她觉得于姑娘虽然有点清冷,但是却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
她很乐意帮于姑娘做一些事情。
于桑之并不知道其他人对她的滤镜。
她若有所思。
按照道理来说,黑色影子极有可能跟着熟悉的人。
方士的黑色影子最为熟悉的人必然是方士,但是昨天贵嫔来到她的宫殿时,她也从贵嫔身上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如果没有意外,方士的黑色影子,一定接触过贵嫔,而且并非是短暂的接触。
只有这样才能够留下如此浓郁的气息。
如今,那贵嫔虽然在冷宫,但也难保那黑色影子不会去冷宫转悠。
第107章 抓住
浇花宫女一边哼着歌,一边往沿路洒下白色的粉末。
这白色的粉末体积十分小,质量轻微,风一吹就随之飘散在花丛和草地里了。
果然,等到浇花宫女见到贵嫔的时候。
贵嫔已经冷汗涔涔的趴在破旧发霉的床上。
冷宫到处是蜘蛛网和灰尘。
桂平所躺的地方,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床单四角还留下了蚁虫爬咬过的痕迹。
床帐发黑发黄,显然破旧不堪,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贵嫔发着烧,她脸色通红,手脚发冷地趴在床上。
得益于过去的养尊处优,身体尚且康健,她在生病的情况下也没完全丧失意识。
一束束如同实质的恨意,从贵嫔的眼睛里散发出来。
贵嫔冷冷地问道:“你又是哪个宫里的人?又是谁派你来看我笑话。”
显然,在浇花宫女来此之前,已经有一批打着友善的幌子,实则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人来过了。
“没有人派我来。”浇花宫女道。
贵嫔冷笑一声,也不说信是没信。
浇花宫女把她手上的绿色鹦鹉举起来:“是娘娘的鹦鹉不小心跑到我这里来了,奴婢特意过来归还给娘娘的。”
绿色鹦鹉被养的很好,在被送过来之前浇花宫女还给它细心喂了鸟食和水。
此刻绿色鹦鹉歪着小脑袋,看着趴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贵嫔,乐的嘎嘎笑出了声。
“嘎,嘎。”
贵嫔气极。
“鹦鹉。”浇花宫女安抚地拍了拍绿色鹦鹉的小脑袋,示意它不要捣乱。
“娘娘,这鹦鹉不通灵性,还请您不要怪罪。”
“呵。”桂平忍着疼,额头上渗出冷汗:“你也不用装模作样喊我娘娘了,本宫早就不是了,本宫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让我去养这样一个畜牲?”
浇花宫女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绿色鹦鹉在沉默中自己跳跃着小爪子,爬到了浇花宫女的头顶上,显然是把浇花宫女头上当做自己新的窝了。
“那奴婢先帮娘娘养着。”良久,浇花宫女只好这样说道。
浇花宫女就要退下,没想到身后贵嫔叫住了她。
“等等。”
浇花宫女停下脚步,听到贵嫔娘娘犹豫着说:“你帮本宫传个信。”
……
两刻钟后,梁九功打开熏着熏香的殿门,从里头出来。
“嘘。”梁九功示意身边的人都放轻了声音:“万岁爷正在里头批改奏折,都给我小声着点。”
“你跟我进来。”梁九功示意低头垂眸的宫女。
刚进了温暖的内室。
浇花宫女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梁九功翘起拂尘:“说吧,有什么要事?”
浇花宫女一五一十将贵嫔拜托她的话,全都转告给了梁九功。
梁九功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她这还是不死心哪。”
说着,梁九功让浇花宫女先退下,自己拉开小门,来到了万岁爷批改奏折的地方。
“万岁爷。”梁九功弯腰,将事情告知给了玄烨。
玄烨手上的朱笔一顿。
“她还不死心?”
“是哪。”梁九功感慨道:“平日里奴才看贵嫔也曾是一个聪慧之人,没想到如今也……”
梁九功说不下去了。
玄烨袖子一拂,继续提笔写字:“她觉得她哥哥会因为她而冒死请求?她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朕饶她一命,已经是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法外开恩了。”
至于她以后会不会过的生不如死,就和他无关了。
“是这个道理。”梁九功也说:“这次是她犯蠢了,还抱着希望呐。”
“那奴才这就让人打发她回去?”
玄烨的笔尖蘸了点墨,手腕有一瞬间的悬停:“不用,就按她说的去传话吧。”
“?”梁九功吃惊。
“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玄烨并未理会梁九功,继续下笔。
果然,两日后,别说来劝诫玄烨了,就是传闻中宠贵嫔宠的无法无天的贵嫔父兄,一个个全都绕着玄烨走,生怕被玄烨想起来,牵连了自己。
这件事情虽然被封口,但是仍有少量的传闻从宫里传出,对宫中敏感的贵嫔父兄自然也得到了点消息,这几日战战兢兢,就生怕皇上为自家的孽女而牵连他们。
别说来为贵嫔求情了,平日里见到玄烨就像老鼠见了猫,连头都不敢抬,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怜贵嫔还在冷宫中抱着希望。
于桑之命人撒下的粉末果然有用。
不出三天,就在去冷宫必经的小径上看到了粉红色的粉末。
那粉末攀附在一处青石板上,周围黏着几处肮脏恶臭的泥巴。
仔细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这里匍匐过去的痕迹。
于桑枝点燃火折子。
那粉红色的粉末立刻就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于桑之顺着那残余的痕迹一路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池塘。
这处池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采的,已经有些衰败了,枯黄的莲花残骸漂浮在水上,投下一道道暗色的影子。
于桑之穿过池塘附近的水洼,来到一处杂草丛边,这里有一处被杂草围绕掩盖起来的小块泥潭。
大概三个巴掌一样大,很小。
但是散发着诡异恶臭的味道。
于桑之蹲下来,闻到一股明显的尸油味。
尸油在烈日下很容易燃烧,但是这块地方荫蔽又潮湿,所以不容易被人发现。
再仔细看,还残有一点点发白的血腥。
想来,如果这不是前人残留的,那么,黑色影子没少做坏事。
方士分裂出来的黑色影子虽然没什么脑子,脑容量很小,却还是会遵循本能。
它们的本能就是打猎。
宫里偶尔消失几个人,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打打牙祭一样简单。
于桑之转了一圈,肉眼没有找到黑色影子的踪迹。
原地站了一会儿。
于桑之打了个响指,一只小小的黑色老鼠从地表下面爬上来。
吱吱呀呀地朝着于桑之叫了两下,见于桑枝不理它,只好扒拉着爪子四处嗅嗅。
闻到了一点气味,老鼠往那个地方走了两步。似乎是确定了什么,忽然窜了一下,窜没影了。
于桑之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手上的火烛发出着明明暗暗的光。
噼里啪啦的,在此处,竟然显得有些阴森。
老鼠窜到了一个地方,四周都是黑的。
它四处嗅嗅,正疑惑气味为什么会消失?
这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投放在墙壁上,在老鼠身后逐渐膨胀。
而老鼠尚且并未发觉,而在摸着自己嘴巴旁边的胡须。
老鼠身后的黑色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老鼠整个吞吃到黑色的阴影中。
就在黑色影子蓄势待发的时候。
黑暗中出现了一道烛光。
于桑之冷白的脸印在辉煌的烛光下,显得和冷玉一样。
黑色的影子似乎察觉到不妙,哆嗦了一下。
吱吱吱吱。
老鼠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转过头来。
吱吱吱。
老鼠吓的毛都炸了起来。
黑色影子僵硬了一下,膨胀的大黑影逐渐缩小了一点。
似乎秉承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黑色影子持续缩小,似乎想遁入墙壁的缝隙中逃跑。
然而。
上一次,于桑枝已经被一个鼠辈以这种方式逃跑过,这次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何况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宫中本就残留的阴影,而这次的黑色影子,是方士所带来的。
于桑之手边随手捡起一根木枝。
嗖地一下,定在了黑色影子身上。
黑色影子扭动自己的身躯,妄想逃开。
然而,一切皆是妄想。
这平平无奇的一个木枝条,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下了封印一样,将黑色影子牢牢禁锢在这一墙三寸之间。
黑色影子完全动弹不得,连形态都无法变幻,整个影子只能扭曲着扭动,完全没有刚刚将黑色老鼠视作食物时的嚣张气焰。
此时,猎人和猎物颠倒。
黑色影子在木枝条的封印中挣扎不得。
随着于桑之捧着的蜡烛火光越来越近,黑色影子也渐渐越来越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恶魔是长着怎样一张丑恶的脸。
于桑之蹲下身,细细观察着已经动弹不得的猎物。
仔细一看,果然,这黑色影子身上有分割过的痕迹。
想来,它分割出来的另一半,则是被于桑之装入锦盒中的那一块。
很好。
全都凑齐了。
等到于桑枝提着黑色影子的人头,从小径中慢慢走出的时候,果然看见了方士铁青着脸站在她的宫门外。
他说为什么它的黑色影子不听召唤,原来是到了于桑枝的手上。
“你放开它。”方士怒道。
他完全没有想过,于桑枝才短短几年不到,就可以将他的黑色影子如此随意的抓在手中。
明明在几年之前,他的手段还能和她打个平手。
于桑之抬起眼。
于是方士被迫见到了于桑之那黑黢黢的眼睛。
看的他心发慌,看的他心发颤。
“你……”方士的气不由自觉的就虚了一点,连口吻都减弱了:“你想干什么?”
于桑之看着方士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是欣赏到一副久违的,她所期待的话剧。
那个话剧的小丑终于露出了他胆怯的内心,撕下他强装出来的镇定的面具。
“你猜我想干什么?”于桑之反问道。
“你,你不能动我的东西,你,除非你不想再回去了。”方士胆战心惊,色厉内敛的威胁她。
“哦?”于桑之轻飘飘的哦了一声,掐紧捏在黑色影子脖子上的手。
方士感觉到一阵窒息。
这是他和黑色影子相连的弊端。
黑色影子受伤,他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
方士憋得面红耳赤,感觉到空气正浅薄地离开他。
“住手。”方士顾不得其他,咬牙道。
于桑之欣赏了一下他憋闷难堪的样子,终于轻飘飘的松了手。
空气久违的再度涌入。
方士咳了两声,通红的眼睛充满恨意的看着于桑之:“你想要回到原来的时空,只有我才拥有那把钥匙。”
“你要是杀了我,你就再也不能回去,只能留在这个时空。”方士强调道:“所以,你不能杀我。”
第108章 牢
很难说,玄烨听到那句话的心情是什么。
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高高兴兴的往关雎宫走,想要第一眼见到自己心中喜欢的那个人。
然而,他的高兴还没有维持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被骤然打破。
他想要见的人,手里提着什么,站在不远处,浓重的夜色遮掩住她清冷的眉眼,像是看不真切的神秘的薄纱。
而对面,则站着可恶的方士。
在方士那句话说出口之前,玄烨相信,自己脑海中还没有闪过任何实质性的信息。
没有,任何。
但是方士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就如同一个重重的锤子砸在了玄烨的脑袋上,将他这颗自诩为聪明的脑袋瓜给砸的嗡嗡响。
第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玄烨相信世间有怪力乱神。
虽然他最近有翻一些汉族儒家盛典,里面曾讲过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是若是当真没有,他大清又为何要祭天,又为何年年祭祀,杀那么多头牛羊猪?
但是玄烨的脑洞开的再大,也从未想过,方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甚至连看起来最为正常的于桑之,也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皇上?”
走着走着,突然发觉自家皇上的脚步停下了,梁九功连忙上前疑惑地问。
玄烨挥了挥袖子,止住了梁九功的话头。
他们竟然藏在宫道旁的竹影下,偏暗沉的夜色掩盖住了他们的身影。
玄烨不动声色的听着前面的动静。
梁九功也意识到不对,立刻竖起耳朵静静的听。
里头似乎是于姑娘和方大师正在争吵。
“你知道的,只有我掌控着那个钥匙,哪怕你的进步再快,没有我,你也回不去的。”方士怒盯着于桑之:“若是你聪明的话,就应该讨好我,而不是像这样。”
于桑之偶尔总觉得方士的脸皮很厚,但从未想过会厚到这种地步。
方士见于桑之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终于站回了上风。
“我还不知道你?你这个冷心冷血的怪物,毫无情感,没有正常人的思绪和感情,我看你对皇上也是逢场作戏吧?恐怕那个皇帝还毫无所觉,以为你是真心待他呢!”方士盯着于桑之的那张脸:“你也就是靠着你这张脸才攀附上皇帝,一旦有一天你的脸老了,色衰爱弛,你说皇帝还会不会信你?还会不会偏爱你?”
方士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舒坦了:“所以你要回到自己原来的时空里去,对不对?在这里终究不是你的地方,你得仰人鼻息,你得仰仗别人的恩宠。”
“是这些恩宠都是有时限的,要是被那个皇帝发现你在骗他,恐怕你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远处的竹影动了动。
玄烨折断了一片树叶,梁九功也吃惊地张大了嘴。
方士还在说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的本性,你的情感我都清楚的很,你的手段,我也领教过。”
方士的话似乎含着另一层含义:“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厮杀出来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当然,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我了解你,就像每天照镜子。看着我想什么,就能知道你想什么。”
方士笃定道:“你现在还不能杀我。”
于桑之很不喜欢方士的这幅样子。
她冷淡道:“就是我想回去,那又怎么样?”
“你怎知道,世间就只有一把钥匙?”
方士被她说的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笃定道:“你以为这个钥匙是随处可见的吗?你随便走在路上,随手拿一把就是了?当然不是。这把钥匙,是世界上极为难寻的,我当初要找它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等了整整三年,才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拿到。你要想再寻一把,恐怕不等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连个钥匙的影子都难以见到。”
远处。
竹叶晃动了两下。
玄烨又折断了两片竹叶。
而梁九功则暗自嘀咕:“原来于姑娘真的想回去呀?我还以为,于姑娘对皇上是……”
迎面一对冷冷的眼刀子递来,梁九功立马不敢说了。
他紧紧的把嘴闭上,生怕戳到自家皇帝那颗受伤的心灵。
但远处的两个人,却没有发觉玄烨的存在,也自然无从顾及玄烨的心情。
“没有你,我等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又如何?”于桑之冷淡的瞥了方士一眼:“反正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没有你和我作对。”
方士噎了一下,不吭声了。
而脑容量小小的黑色影子则龟缩在于桑之的手上,完全不敢动。
生怕可怕的恶魔想起它来,又来狠狠伤害它一把。
方士没有办法,只好诱惑于桑之,拖延时间:“这样吧,只要你放过我,我就在三个月后把钥匙给你。”
于桑之斜眼看了他一眼。
方士咬牙:“真的不骗你。骗你就让我以后死无葬身之地。”
于桑之不信他,不过并没有为难他。
她将手上的黑色影子切下一半来扔给方士:“定金。”
方士又受到了一次重创。
看着怀里的那一半黑色影子,方士擦了擦嘴角边的血,狠狠把心底的恨意给压下去。
竹叶声簌簌作响。
玄烨和梁九功把自己藏起来。
他们藏在黑暗里,看着路过的方士,眼神冷冷的。
眼见着方士已经走远了。
梁九功小心地抬头看玄烨,生怕自家皇帝一个冲动,就干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影二。”玄烨从黑暗里走出来。
“在。”一个全身穿着黑色便衣的影卫从树上翻下来,跪在地上。
“去把方士压入大牢,任何人不得进去。”玄烨的声音里仿佛含着冰块。
“是。”影二一个翻身,又不见了。
梁九功捂着嘴,看向自家的皇帝,小心地劝说道:“爷,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玄烨盯着方士离开的方向,冷淡道:“朕很冷静。”
话落下一秒,一根竹枝迎声折断。
梁九功吓了一跳,不敢再劝。
留下满地的竹叶残骸,还象征着它们所受到的摧残。
这一晚上,玄烨并没有去找于桑之,反而原道折返,静静地坐在批阅奏折的书房里。
书房安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烛火整整亮了一夜。
玄烨就在书房里整整坐了一夜。
梁九功苦着脸守在门外。
其他人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显而易见,皇上的心已经落在于姑娘身上了,然而于姑娘却似乎并没有把这份感情看得如何重要。
想到昨天晚上他所听到的,那些方士说的话,梁九功就感觉自己的脑袋上都散发着寒气。
方士可以说自己了解于姑娘,可以向于姑娘求饶。
但怎么能说于姑娘对皇上的感情都是假的呢?
这不是往皇上的心窝里戳刀子吗?
感情的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而旁人都只是过客。
梁九功这些日子把两人相处的日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皇上是怎么珍惜于姑娘的,是怎么为于姑娘而放弃以前的原则,又是怎么为于姑娘做一切他从前从来不会去做的事。
而于姑娘颇显冷淡的态度,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
过去,皇上可能还能自欺欺人,说于姑娘对其他人都是这样冷淡,对皇上反而有点亲近。
皇上满足于这样的感情,所以不会多想。
昨天方士的话,则是把这个表面上温馨的遮羞布狠狠地拉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真实的内里。
真实的情况就是:于姑娘对皇上和对其他人态度并无明显的不同。
这层遮羞布将皇上表面上所幻想的期冀打破。
所以皇上才会一夜无眠,静静坐在书房里,而不愿意去质问于姑娘,彻底掀开这层无法遮蔽的表面和谐。
因为一旦打破,可能面对的就是再也无法回到现在。
噔噔噔。
小太监捧来茶。
梁九功抬头一看,已经到了五更天。
这可不行,好歹皇上要休息一下。
梁九功放下茶盏,推开门进去:“皇上,您别坐着了,这会儿马上就要上朝了,您先休息会儿吧,不然龙体受不住啊。”
因为一晚上的熬夜,玄烨的眼底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他的喉咙动了动,感受到干涩的嗓子。
梁九功连忙捧来热茶。
玄烨闭了闭眼,叫梁九功拿来衣服:“准备一下,一会儿上早朝。”
方士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走在宫道上,就被人一掌打晕,扔到了这个偏僻潮湿的牢房里。
他缓缓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还发疼的脖颈。
四周看了看,全是乌漆麻黑的一片。
方士忍了一会儿,坐起身来。
不小心碰到一旁的稻草,里面钻出一只黑色的蟑螂。
方士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头。
他并不怕蟑螂,毕竟常年与这些东西为伍。
只是不知道是谁将他打晕了带到这里。
“有人吗?”方士扯着嗓子喊。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方士第一时间是怀疑于桑之出尔反尔,欺骗了他。
不过等到下一刻,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判断——若是于桑之想要对付他,不必等到这一刻。
想来是是其他人。
可是是谁呢?
方士深居简出,和很多人都毫无接触,又有谁会专门把他打晕带到这里?
方士按了按胀疼的脑门。
如果是以前,他没有受伤,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人抓住。
四周一片漆黑,黑洞洞的,仿佛就是想要考验他的心理。
方士爬起来。
确实,这里潮湿又阴暗。
如果换作是一个正常人,恐怕待不了两天就要疯。
哪怕是方士,待在这个地方,也感受到有人在暗地里偷偷描摹他的惊悚感。
第109章 背后的谁
玄烨上早朝的时候,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
面无表情,又带着无限威严。
光从表面上看,绝对看不出来皇上曾昨晚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低着头的朝臣离得远,瞧不见玄烨眼底下的青黑。
玄烨自然也是不动声色,训斥痛骂得依旧严厉,全然没有昨日那恍惚破碎的样子。
底下的朝臣被玄烨骂的狗血淋头,只感觉万岁爷今日的脾气比起往日更加暴躁,精力更加充沛。
往日万岁爷顶多只会冷冷的呵斥他们,如今却冷厉中藏着怒意,让他们心惊胆颤,两股战战。
上朝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等到朝臣终于从怒骂中被放过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玄烨回到内殿,梁九功连忙递上去一杯热茶。
“皇上。”影卫从房梁上翻下来:“方大师在地牢里,喊着想要见人。”
皇上昨天只命令了他们把方大师关押到地牢中,并未吩咐后续。
他们便把方大师敲晕了,整个关在地牢里。
哪怕方大师醒了,叫着喊着要见人,他们也不敢出现,只能前来请示万岁爷。
“嗯。”玄烨的眼神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视线也未落在实处。
内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气氛更加显得危险而低沉。
影卫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或许是一柱香,或许是一盏茶的时间。
才听到皇上淡淡道:“看着他,不要让他出去,也不许人进去。”
梁九功刚张了张嘴,想问问皇上的意思。
便听玄烨又道:“特别是于姑娘那边,不许放于桑之进去。平日里也不用管他,只要一日三餐送个饭,让他饿不死就行。”
影卫明白了。
梁九功张开的嘴巴又合上。
他似乎听出来了,皇上这个意思,是不想于姑娘再和方士见面,不想让于姑娘拿到钥匙。
此刻殿内没人,玄烨也不用撑着在朝臣面前维持的气势。
梁九功看着玄烨一下子冷淡下来,整个人低沉沉的。
“皇上又何必这样?”梁九功斟酌着劝说道:“这件事情未必就是真的,不如咱们先查证一番,咱家看着,于姑娘也不像是对万岁爷没有感情的样子。”
在听到于姑娘和方士谈话之前,梁九功就算是做梦也不敢想,人还能有这等本事,此刻再回忆,倒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要是是真的呢?”玄烨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要是是真的……”
玄烨说不下去了。
如果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假设玄烨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做。
难道要等到他们全都消失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吗?
梁九功一下子被问住了。
这可都是什么事儿啊。
被关在地牢里的方大师,喊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人。
然而这人却蒙着脸,所有的皮肤都存在黑布底下。
这个人靠近方士,将一碗饭和一碗水端在方大师的面前。
“吃。”这人言简意赅。
方士皱起了眉头,他自认并没有得罪其他人,唯独结下梁子的于桑之,他们也说好了三个月后才交出钥匙。
方士本打算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差为自己暂且搏一搏,却没有想到一下子被关在了地牢里。
力量被于桑之封印的他暂时没有办法出去。
可他也没想过这个关他的人,高傲至此,关了他连见他都不见。
“我不吃。”方士扯着干涩的嗓音道:“让你背后的主子出来。”
蒙着黑面的影卫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将水和饭食放下。
皇上只吩咐了让他来送水送饭,保持方士不死就行,其他的和他无关。
眼见着黑衣影卫就要走,方士忍耐不住,拉住影卫的袖子:“等等。”
他们难道打算一直把他关在这里吗?
“让你主子出来,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你们能放我出去。”
黑衣影卫看了看自己被扯住的袖子,听到方士的话,无动于衷:“放开。”
方士自然不放。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么一个人。放了,岂不是又要被关在这里很久?
黑衣影卫皱起眉,手上寒光一闪,袖子应声而断。
方士手里拿着那截被斩断的袖子,想要追出去,然而腿上一麻,似乎还被人喂了软筋散。
就这一停顿,黑衣影卫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啪。
那截黑色的袖子被他气得扔在地上。
这三月他是要用来布局的,现在倒好,被人关在了地牢里,什么也做不了,难道他要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方士捶了捶地面,感到极致的憋闷。
明明本该是他占上风的,为什么他现在却被关在这里?
于桑之等了三天,方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动静。
意外之余,她找来了一些书籍。
她自然不会把希望全程寄托在方士的身上,与其说她是被方士的威逼利诱打动,所以才放过了方士,反而不如说她是想要看看方士还能出什么招。
陌生的书籍上,黑色的图案交缠盘绕,神秘中透着一丝诡异,仿佛背后有无数诡异的触手在偷窥着图案外的世界。
只需要一眼,就让人头昏脑胀。
不过于桑之却不受它的影响,一边分解着它内部的图案,一边用毛笔在一边的宣纸上画出改进后的新图案。
黑色的图案缓慢成型。
就是靠近一点都能察觉出背后拥有的诡异强大的力量,图案弯曲盘绕,逐渐形成一个既富有规律和韵味的符。
表面已经完成,却缺少了最中心的“眼”。
于桑之点了点纸面,面色没有波动,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把那张徒有其表的图案藏在了书本的夹缝中,暗自合上。
那个图案乖乖被夹在里面,却依旧有着引人注目的吸引力。
寝殿的门被从外面敲响,传出了贴身宫女的声音。
“进来。”于桑之随手把书籍放在那边的架子上。
贴身宫女端着盘子。
她一边将盘子上的糕点放在于桑之面前的桌面上,一边讲解道:“这是早上小厨房特意用最新鲜的玫瑰花瓣和收集起来的露水所制作的玫瑰饼;这是厨房采了最新的杏子,混了蜂蜜,糖浆做成的杏露;这是牛乳和枣仁煮的甜茶。”
贴身侍女一样又一样的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直到桌子上全都摆满了,才结束了讲解站在一侧。
等于桑之喝上第一口杏露的时候,贴身宫女看着她淡然处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于姑娘。”
于桑之抬眸。
最近万岁爷压根没来。
贴身宫女尽量问得委婉:“于姑娘是和万岁爷闹别扭了吗?”
贴身宫女想起自己偶尔瞧见的万岁爷温柔望着与姑娘的眼神,劝说道:“于姑娘别嫌我多嘴,奴婢虽然年纪不大,资历也浅,但是在这后宫中也算是看的多了。两人之间的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万岁爷自打生下来,权势地位全都唾手可得,唯独这感情一事,尚能牵动他的心神。”
贴身宫女打量着于桑之的神色,话说的又轻又柔:“姑娘虽然独得皇上宠爱,但是皇上坐拥三宫六院,眼前的诱惑数不胜数,而男人都是浅薄的,你颜色好新鲜的时候再怎么喜欢,等到时间涤荡过去,能留下一分半点的感情都是好的,于姑娘要为自己打算,对待皇上得张弛有度,光松弛了不紧着些,皇上便会被其他人给诱惑走,等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于桑之挑眉,听得贴身宫女给她授课:“奴婢的一个姑姑曾经服侍于先帝一宠妃身边。看着先帝对宠妃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将人宠的天上地下独有。不光单独为她升了位分,设了小厨房,免了她的一应虚礼,更是低下头讨好那宠妃。那宠妃自认为自己是先帝的心肝肉心头宝,便娇纵放荡,不光不给当时的皇后娘娘面子,就连先帝……时常不给先帝好脸色也是有的,不过先帝刚开始还敢甘之如饴,到了后来,便觉得厌倦。”
“姑娘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贴身宫女问。
于桑之摇摇头。
她并不了解大清的历史,更不了解先帝曾经有过的皇宫秘闻。
“可怜那宠妃,自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就是一直娇纵下去,先帝也不会给她甩脸子。”贴身宫女摇头:“然而这大错特错,等到先帝腻了她的颜色,便觉得她的可爱娇俏变成了娇纵无理,觉得她的自由散漫成了放浪形骸。太后觉得她不知礼数,皇后嫉妒她的姿态颜色,在一次小小的宫宴中,她因为被指认陷害一位有孕的嫔妃,直接被打入了冷宫,毫无辩驳的余地。”
“于姑娘。”贴身宫女看着这满桌的精致糕点:“那位宠妃因为太过相信皇帝口中的甜言蜜语,并不懂得为自己绸缪,反而得罪了很多人,这些人平时对她忍让,不过是看在背后先帝的面子上,但是一旦失势,那位宠妃得罪的人只会如豺狼一般扑过来落井下石,后面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一个人慢慢的腐烂在冰冷的冷宫中。”
于桑之听出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讨好他们?”
贴身宫女一惊:“当然不是。奴婢只是说让您多去经营和皇上的关系,适当示弱,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张一弛,一松一紧,不是你低头就是我低头。
让皇上低头是不可能了,那么于姑娘不妨低下头示个弱。
在男女关系之间低头示弱又算什么呢?至多不过是皇帝和妃嫔之间的情趣罢了。
于桑之听明白了:“我明白了。”
贴身宫女松了一口气:“您明白便好。”
于桑之继续道:“是你背后的谁,想让我去讨好这段关系?”
贴身宫女悚然一惊。
第110章 别扭
于桑之定定的看着她。
贴身侍女的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不是没有被人这样看过,只是在于姑娘如同利刃般的目光中,她仿佛被彻底剖开来,所有的秘密仿佛都在于姑娘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贴身侍女勉强稳住了心神。
“于……于姑娘。”贴身侍女勉强笑了一下:“您说什么呢?”
于桑之看着贴身侍女,眸光一动:“之前你一直伺候在我的身边,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曾过问过一句,甚至于连我在大冬日去垂钓,你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桑之打量着贴身侍女的穿着。
贴身侍女穿着锦绣锻的袄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腰上挂着略显分量的金牌。
偏偏衣着打扮及其素雅,就连头饰,都是选用的简单纯朴的装饰。
如果旁人不注意,也只会认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罢了,可若是旁人真的注意到了她,细细打量,便发现一切的朴素的外表下,里面是经不起推敲的。
没有任何一个真正没有资历、没有经验、没有地位的宫女,能够掌控着一宫之中所有的花用和宫侍。
也没有哪一个贴身宫女,能够无缘无故地在低位极高的贵嫔面前,不顾自己的安危,硬是要拖着贵嫔,拖到皇帝那边的动作。
更何况她和她的交集极浅,不足以让她豁出性命去维护她。
“于姑娘说笑了。”贴身宫女的眼睛有点泛红,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于姑娘是主子,而奴婢是奴才,自然不敢劝阻。”
是的,从这一逻辑上来说,贴身宫女并无任何不妥。
可是再加上今日她的突如其来的言语,便显得极为突兀。
“既然不敢劝阻,又为何今天突然说这么一番话呢?”于桑之盯着贴身宫女紧张的手指:“你一向安分守己,又识时务,不然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位。但是今天却突然僭越了,很难相信,这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贴身宫女在发抖,她低着眼睛,不敢看于桑之:“奴婢也是看皇上好几天没来,所以有些着急。”
贴身宫女也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但是她的背后是皇上最为忠心的红人梁公公。
她既然投了梁公公的麾下,自然要为梁公公办事。
贴身宫女拽紧了她的裙子:“如果于姑娘不喜欢,那奴婢以后就不说了。”
于桑之似乎看透了贴身宫女的强自镇定。
她转移了话题:“你说的故事是真的吗?”
贴身宫女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成功糊弄过去了:“自然是真的。”
“既然如此,你说,先帝是因为什么厌弃了她呢?”
贴身宫女理所当然的道:“先帝厌弃了她呀。”
“既然如此。”于桑之看着贴身宫女眼中渐渐泛起的疑惑:“我少去见皇帝,皇帝少来找我,他不就可以厌弃我厌弃得晚一些,这不是更好吗?”
这哪里是可以这么算的?
贴身宫女瞪大了眼睛,张张嘴巴想说什么,又没话可说。
她吃惊地望着于桑之,有些把握不住于桑之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故意说出来讽刺她的。
如果真的这么想,那也太没有脑子了。
如果说出来讽刺她,她可知道,就是梁公公让她在她面前这样说的。
梁公公也是用心良苦,想给于姑娘和皇上各自一个台阶下。
贴身宫女习惯性的思考了一下,很快就没有心情多想了。
因为于桑之看着她问:“莫非是玄烨叫你这样说的。”
贴身宫女一边震惊,一边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皇上没有这样吩咐过我。”
给贴身宫女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这样的责任推到皇上身上去。
“噢。”于桑之淡淡道:“那就是皇上身边的人了。”
贴身宫女咬唇,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惊疑不定地望向她。
“让我猜猜。”于桑之点着厚陶瓷做的杯口,漂亮的红唇格外娇嫩:“既然不是皇上,那就是他身边的梁公公,或者是……”
还不等于桑之再猜测,已经被贴身宫女打断:“于姑娘,总之就是这样。啊,我突然想起来,外面的茶还在煮着,我去看看。”
说罢,她提起衣裙,连忙离开。
等到彻底离开了于桑之的视线,贴身宫女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件事办的不容易啊。
让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去劝说主子也就算了,还被主子这样剥蚕抽丝地剖析了她的目的和意图,还要隐瞒梁公公的存在,这个差事并不好做。
好在她临时想了一个借口,逃出来了。
至于接下来于姑娘和皇上之间发生的任何事,她都不敢听也不敢看了。
于桑之看着贴身宫女飞快跑出去的身影,盯着被关紧的大门若有所思。
这几日,玄烨明显在躲着她,她不是察觉不到,只不过并未放在心上。
总归皇上日理万机,龙案上有无数的奏折等着他批阅,江山有无数大事等着他去筹谋。
有事要忙,所以这几日见不到人影,也能说的过去。
只是今日贴身宫女这暴露一般的“劝说”,让于桑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若背后无人授意,贴身宫女绝对不会这般多管闲事,多嘴多舌地给她讲这么一个故事,明显是背后有人在敲打她。
既然贴身宫女听到了梁公公的名字,就慌里慌张的跑走了。那么,这幕后之人,也许就是梁公公。
只是她想不出来,为何一直对她毕恭毕敬的梁公公,如今却要指使贴身宫女来说上这么一嘴。
不像是让为难她,倒像是想让她低头去讨好或者挽救与玄烨的关系一般。
话里话外都在说,让她不要任性,且要抓住机会,不要让自己后悔。
这般无缘无故的劝说,着实怪异。
于桑之又翻开来那本书,里面夹着的黑色符文随风摇曳,四角翻飞在吹起的清风中,格外神秘。
这缺少一把“眼”。
等到于桑之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玄烨所在的殿门外。
梁九功正在费心费力的伺候茶水和点心。
一抬头看见于桑之来了,结结实实是吃了一惊。
不过梁九功也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贴身宫女正是他授意去劝说于姑娘的。
他家皇帝爷还梗着脖子别扭,硬是难受也不低头。
他这个做宫奴的,只好为万岁爷多操操心。
“于姑娘。”梁九功很快扬起笑脸,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他一边将手中的瓜果递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一边迎上前来。
“于姑娘,贵人事忙,鲜少见着您啊。”若说没有怨气,自然是不可能的。
梁九功可是结结实实陪着万岁爷熬了这些日子的夜,眼看着万岁爷越发闷苦。
别说那些时不时被训斥的大臣,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都战战兢兢,每日唯恐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万岁爷大怒。
不过于桑之仿佛就缺少了一根神经般,直接掠过了他那句阴阳怪气的话:“皇上在里面吗?”
“是。”梁九功偷眼瞧她,想知道于桑之是个什么表情,又或者想看清于桑之的意图。
可是于桑之的面上一片冷然,雪白的肌肤透着莹润的光。
显而易见,这些日子睡得很好,和他梁九功完全不一样。
梁九功一边心里发酸,一边正经起来,说道:“是,于姑娘找万岁爷,可是有什么事吗?”
于桑之微微颔首。
梁九功便一边着人往里边通禀,一边亲自为她打开了大门:“万岁爷就在里头,于姑娘可以待久一点。”
虽然梁九功面上看不出来于姑娘找万岁爷有什么事,但他很乐意见着于姑娘和万岁爷重归于好。
嘎吱一声,这厚重的大门,被梁九功亲自又关上。
梁九功站着,闭目感受着暖洋洋的日头。
其实按照规矩和礼制来说,后宫嫔妃并不能随意进入,哪怕是皇后,也得皇上准予了才能进去。
可是,于姑娘难得来这找万岁爷,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或许等到于姑娘出来,他又能看见万岁爷久违的笑容呢?
于桑之顺着宫殿往里走。
她脚步踩在地板上,轻飘飘的,悄无声息。
和寻常后宫妃嫔来看望皇上所带的糖水餐食不同,她手上只拿了一本书。
透过日光一看,俨然是那本泛黄的古书。
玄烨在于桑之踏入殿内的第一步便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不过他不动声色,面上勉强维持着冷静,手持朱笔,就是这笔尖,许久没有再落下。
直到于桑之站在他面前,他才恍若忽然发觉似的,微微抬头,垂着眼问:“你怎么来了?”
此刻,凝在空中的那个朱笔所汇聚的墨汁,才恍然啪嗒一声滴下。
玄烨察觉到了,抿了抿唇,冷静自持地将袖子挽起,将朱笔放回一旁的笔架上。
光从表面上看,倒像是于桑之打搅了他似的。
然而实际上,玄烨的心底,已经开始小鹿乱窜。
玄烨一面感觉自己很冷静,他的灵魂从自己的身躯里飘出来,冷静地,理智地,低头看着于桑之的漆黑的发旋。一面又觉得自己的理智濒临崩溃,他的心脏因为于桑之的靠近又重新跳动起来。
在这种理智与情感的拉扯下,他感觉他的血脉喷张,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散发出侵略性的味道。
然而于桑之比他要显得更为冷静。
她更加清冷、自持地将一本书堆在他面前。
玄烨低头一看。
好嘛,稀里古怪。
又是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玄烨瞥过一眼,撇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