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阻
玄烨无声的拒绝这一场对话。
为此,在于桑之抽出书本里的那个黑色图案时,他不仅把脸撇过去了,便是身子,也侧向一边。
她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于桑之点点他的胳膊。
玄烨撇了她一眼。
不吭声。
于桑之便又点了点。
玄烨深吸一口气。
“这是什么?”玄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正常,然而,语气间还是泄露了丝丝怨气。
他都打定主意要避着她了,她却把这些东西直接往他面前放。
分明是不给他选择的余地。
玄烨睨着她,希望她能看出自己的意思,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其实书房重地,他们哪怕不聊聊诗词歌赋,也可以聊聊花草树叶。
总之,他不要看这劳子的什么“钥匙”或者“符棣”。
于桑之本想为玄烨仔细讲解一下这个图案,并请他留意与之相关的钥匙,却没想到玄烨反应这么大。
她有些吃惊,把黑色图纸收了起来。
“你怎么了?”
于桑之发觉这几日气氛确实有些古怪,往常她从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但今却也不得不在意起来。
玄烨冷哼一声,带着丝怨气,略有些倨傲道:“没什么。”
反正他出了什么事,他心里想什么,她从来不会在意。
又何必来问他呢?
玄烨倔强地仰着头,眼底舒淡,脸稍稍侧向一方,不去看于桑之的眼睛。
于桑之确实不知道,若是她知道,还能后知后觉的来问他?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于桑之猜测道:“国事烦忧?”
玄烨也顿时不屑又嫌弃的看了一眼她:“怎么可能。”
他回来了,一切宵小都无所遁形。
他处理政务,也得心应手。
于桑之只能勉强转了两圈脑子,从记忆里剥蚕抽丝地想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
哦,这几日啊,除了方士被她敲打,贵宾被关进冷宫,还有什么大事吗?
可要说玄烨因为小事别扭,那她自然是不信的。
玄烨一直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就是成熟稳重的形象,偶尔泄露出一丝气急败坏,那也只是极小的概率。
平日里不是冷着脸教训人,就是皱着眉头将人骂的狗血淋头。
按理来说,像这样的人已经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够牵动他的情绪,更别说让他如此明显的展露出来。
既然国事被玄烨所否定,那么想必就和她有关。
玄烨一边仿若不在意的偷偷侧眼看于桑之,一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底一片幽深。
他捏着龙案一角,视线撇过来看于桑之一眼,又移开。又撇过来看一眼,又移开。
像是在等着她说话,又像是什么也没等。
连续几回后,于桑之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那个被收起的黑色图案上,心底渐渐浮起一个猜测。
莫非……
于桑之浮起一抹笑:“莫非万岁爷知道我找到了钥匙的事?”
“什么?”玄烨差点打翻了案几。
玄烨的瞳孔猛颤,他明明已经明令叫人将方士关到了地牢了。
还特地嘱咐了不许让于桑之和方士见面。
为什么这样,钥匙还能“流”出来?
玄烨有点不甘心。
于桑之见到玄烨的表现,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肯定是她要回去的事,被玄烨知道了。
于桑之一时也静寂无声。
她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反倒是玄烨,反应大的离谱。
他目光赤红,不敢置信地盯着于桑之,眸光猛颤,就连手背的青筋都凸现出来了。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玄烨的呼吸更加粗重。
在玄烨忍不住即将要上手抓住于桑之胳膊的时候。
于桑之动了。
她安抚玄烨,轻轻道:“我诈你的。”
玄烨粗重的呼吸霎时停了一下,他狼狈地垂下眸子,掩饰眼底的血红色。
那突然暴起的青筋还浮现在他的手臂上,显得他整个人既危险又可怕,如同被抓住致命之地的猛兽,正在朝着世界展现他低低的愤怒,隐藏的獠牙尖锐又锋利,展现着一个猛兽所隐藏的全部实力。
猛兽粗重的呼吸喷洒在于桑之的身上。
玄烨缓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头转向一边,不敢看于桑之的眼睛。
他怕看到明目张胆的抛弃和疏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于桑之轻声地问。
玄烨没有立刻回答。
等了两息,于桑之还以为玄烨并不打算回答了。
她正要开口。
就听见玄烨说:“在你和方士谈话的时候。”
于桑之回忆了一下,在那个晚上,她抓到了方士的本命,本着要带回去的原则,她提着那东西一路缓步回到了关雎宫。
却没想到回去的途中会遇到等在殿门前的方士,也许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被玄烨听到了。
从而引出今天或者说这段时间的问题。
于桑之不知道该怎么说。
反倒是玄烨自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如果真见到了,朕会帮你找的。”
才怪。
玄烨面不改色的撒谎,脸上甚至没有红一下。
他才不会帮她找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就应该关一辈子或者一直让人找不到才好。
于桑之似乎是信了,点点头。
玄烨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展开双臂,将于桑之拥入怀里:“瘦了。”
明明是这段时间他不去见她的,此刻却又开始黏糊起来。
于桑之不知道她哪里瘦了,这段时间分明一日五餐地补。
她捏了捏玄烨身上的肌肉,引得玄烨一颤,手按住她的手掌,眼眸危险地看着她。
内里灼烧着火焰。
里面的缠绵和挽留,任谁看都能清晰的看出来。
于桑之把话还回去:“分明是你。”
这些时日,玄烨确实憔悴了许多,不光是人,还有精神。
玄烨抱着于桑之的腰,吸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很难说他此刻有多么满足。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深夜呼吸着带着木质冷香的空气,眼前是于桑之披散着的如绸缎般的乌发。
换作是一年前,他就连做梦也不会梦到,自己居然会栽在一个女子身上。
从前面看,玄烨和于桑之一片静好。
然而,谁也不知道于桑之背后,玄烨揽着于桑之的腰,从于桑之背后轻轻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很明显。
是在告诉暗卫。
加强对地牢的防护,加派人手,一定不要让于桑之和方士见面。
而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对方士动手。
一阵微风飘过,玄烨收回了手。
雁过无痕。
安静的书房内,龙延袅袅,仿若他从未做过这个手势。
第112章 毒虫
方士在牢里呆了三十天。
这三十天,前半段日子,他还拿自己当回事,不光对着暗卫冷言冷语,甚至还发脾气不碰食物。
或许是后来在暗卫毫不动摇的态度下,发现为背后的主人压根不关心他这条命,才算老实了,又憋屈又烦闷地抓起碗里的饭。
看了两眼又忍不住想要把这些吃的扔出去,干瘪的五谷,泛着油花的汤,不光清汤寡水,而且毫无味道。
偶尔暗卫来迟了,手里的饭都已经冷了。
第十五天的时候,他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变得安静下来。
暗卫在又一次送食的时候,被对方叫住。
“喂。”方士的脸遮挡在披散的头发下,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洗漱过了,头发上粘了稻草,手脚也沾上了灰尘。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阴狠的眸子此时闭上:“第几天了?”
暗卫答:“半个月。”
方式仰着头,颇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已经半个月了啊。”
他侧过头,看着摆放餐具的暗卫:“你们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暗卫没有说话。
方士伸出两根手指,掐算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极善卜卦之术。”
暗卫顿了一下。
本该果断离开的脚步停滞了片刻。
方式抓住了他的破绽,亲自闭上眼睛掐算:“你的主子虽然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但是,北面离火,从卦象上来看,你的主子最后不会如愿的。”
暗卫不敢多言。
方士笑了一下,他仿佛看出了暗卫背后之人的懦弱。
“你做不了主。”方士缓慢的说:“你为什么不让你的主人亲自和我谈一谈呢?或许我能帮他也说不一定。”
方士在牢里被关了那么久,虽然狼狈,但也没有丧失基本的理智:“一直把我关在这里,或许反而是适得其反呢?”
暗卫动摇了一下。
外面传来轻微的两声击掌声。
暗卫转过头。
他看到这位被万岁爷严阵以待的方士,轻轻笑了出来:“反正我现在在你们的手里。”
反正也逃不走,不是吗?
暗卫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柱香。
方士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些天来,终于再次碰到热水。
暗卫把打好的一桶热水浇到木桶里,简单给了方士胰子和澡巾。
暗卫面无表情:“就在这洗。”
地牢昏暗而没有天光,冰冷的寒气无时无刻不从地下冒上来。
方士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寒气,力图不牵动旧伤。
此刻看到热水,那口紧绷的气松了,瞬间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你先离开。”方士惨白着脸。
暗卫冷着脸,仿佛没有听到方士的话。
显然,他是不打算出去了。
刺眼的目光落在方士身上,方士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
他能感受到,黑暗中,更有无数目光藏在暗处,正冰冷且不加留情地打量着他。
他当然可以一把掀翻这场交易,或许也可以大声咒骂暗卫让他滚。
但是……
方士顿了顿,还是屈服了。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重新回到从前脱俗的模样。
他看向暗卫:“你的主子在哪?”
暗卫没有说话,反而从袖子取出一条黑布。
“给。”暗卫的声音沉闷,仿佛落进石头也砸不出一声响的深渊。
方士想要去拿,结果却被人隔着手挡住了,一声更尖锐的声音响起:“咱家来带。”
暗卫退到一边。
黑色的沉闷的带着湿沉沉的的布条,遮住了方士的眼睛。
方士感觉到了一点点憋闷。
不,不光光是一点点,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正冒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好了吧?”方士咬牙切齿。
没有人回答他,反而是他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跟紧了。”
他跟着暗卫往前走,眼前是完全看不见的黑色。
方士努力睁着眼。
可惜他如今虽然略有神通,却也无法突破人类的限制,让自己透过这样厚重的黑布,看到眼前的一切。
那尖锐声音的主人仿佛清楚他的境况,刻意放慢了脚步,既让他可以跟上,却又让他一直落在后面。
“磕嗒”。
方士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发觉那是脚磕在石头上的声音。
这段路略显凹凸不平。
有细碎的石子磕碰声从脚下袭来,增加一丝看不见的恐惧。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
眼前才终于有了亮光。
方士被人往前面一扯,落入了一片明亮的大殿里。
淡淡的龙延香从四周蔓延开来,散发着古老而又高贵的气息。
玄烨端坐在虎皮龙椅上,闭着双目。
方士便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掳走的,必然是这皇城最尊贵的存在之一。
毕竟除了皇帝,没有人能够突破禁卫军,和皇宫所有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带走,同时不引起一丝波澜。
方士被踹倒在地,他手撑着地毯,缓缓抬起眼。
皇帝已经从龙椅上下来。
此刻正站在离他半个身位的地方,居高临下,淡淡地看着他。
这种高处往低处看的轻蔑目光,一度刺痛了方士的心脏。
同时,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之前,之所以他能够获得那些威望,能够在朝堂和后宫里得到一些声名,无非是眼前人纵容的结果。
而侧面表明了,他以为自己是暗中的主导者,怀揣着不知名的目的而来,企图搅动风雨。
实际上,他的所有目标和动作都被人静静望在眼中,当做那梁上的小丑,做出无比令人发笑的戏剧来逗弄人开心。
而一旦这个小丑超出了作为一个工具应该有的约束,那么就会被人毫无留恋的抛弃乃至囚禁。
站在方士身前的玄烨,看到方士眼中闪过一抹隐痛。
便终于知道方士从那个人上人的梦境中终于清醒。
“我知道您为什么抓我。”方士缓缓说道。
他缓缓笑了起来,这些天过去,他一直不敢面对并承认的就是,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帝王居然真有一颗真心。
且这颗真心,落在了他的敌人——于桑之身上。
“呵呵。”他在心里想,我算是什么?为他们做嫁衣吗?
玄烨没什么反应,淡淡颔首。
若到现在方士还不清楚他的目标,那么方士就没必要见到他了。
“所以,”玄烨冷淡看向方士:“钥匙是什么?”
方士的话很多都匪夷所思,让人不敢深想。
哪怕是敢自称是真龙天子,君权神授的玄烨,也不能完全揣摩当晚那二人所有的话所有的细节。
什么换个世界,什么专门把她弄进来……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的所有认知相饽。
但是,他不敢去赌。
“钥匙,呵呵,钥匙不在我身上。”方士终于发出今日所见到的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我是骗她的,我手里哪有钥匙?只不过如果不拿这个借口作为托延,那她就会立马弄死我,呵呵,皇帝,你恐怕不知道你的枕边人有多狠,你以为她是什么清纯无害小白花吗?”
玄烨无动于衷,冷眼看着方士怨怼。
“呵呵,我就这么一说,她就信了,你说她是不是傻?”方士喘气,脖子也因为激动红了:“我压根没有钥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能找得到。她永远都回不去了,哈哈。她就是一个蠢货,贱人。”
本一直冷眼看着方士发疯的皇帝终于皱眉,在听到方士骂贱人的时候,猛然踹出一脚。
“噗。”玄烨这一脚可不是好挨的,方士立马就倒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
越来越多都血从他身体各处出现。
乍一看没有伤口,然而血却越来越多,触目惊心。
方士原先一直用药来压制着身体的损伤,而在牢里,别说药了,连自由都没有。方士的身体一直承受着破坏又复原的痛苦,而如今这一踹,彻底将他的身体踹出了一个突破口,内脏的损伤,身体内部的损伤全都再也压抑不住。
到血染红了方士的衣衫,把这一块小小的地方变成了类似血谭。
方士趴在地上,类似于一个血人,然而他却还在笑。
他的笑夸张而诡异,倒真像是那梁上的小丑画着夸张的油彩,咧着嘴,哪怕痛极了,也要呈现给别人欢快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
血液从方士的嘴角缓缓流下。
“你生气了?”方士仿佛看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事情,那眼中的惊讶是那么真实,相比之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身上的痛苦,反而被他忽略了。
“呵呵。”方士不知道说什么好,倒真是一对痴情人,没想到啊,在古代,在这个三宫六院的皇宫,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咳咳。”方士终于笑够了,内里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剧烈的咳嗽把他的内脏撕扯得更加疼痛。
也好,也好。
既然他不能凭借他之前设想的剧本去重创于桑之,那他就在他们的关系中搅混水。
一个不是要走吗?
一个不是不让人走吗?
两人之间的情谊看似坚不可摧,毫无动摇。
但是实际上,却已经充满了裂缝,谁说裂缝不能挖开墙角,谁说蚍蜉不能撼动大树?
方士终于不再咳嗽,他趴在地上,如同丧家败犬,却也像是酝酿阴谋的毒虫。
哈哈哈哈。
“但是。”方士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那是他眼中泛起的毒汁,是他内心想好的毒计:“她会不会找到,谁都不知道。不过,我能帮你,让她永远找不到!”
第113章 男孩
玄烨抿紧唇,默默看着方士在地上匍匐。
不可否认,方士的提议,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诱惑。
若光他一个人,那么必然无法严防死守,让于桑之永远留在这里。
但是方士却说,他可以帮他。
“好。”
经过深思熟虑,玄烨终于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那朕便信你一次。”——
“当啷。”
重物掉落在地的声音。
自方士几近一个月未曾出现,于桑之便明白了方士的无用。
她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情绪波动,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把希望放在方士身上似的。
纤细的小脚伸出茂盛的树冠外,在透亮的阳光下,白嫩肌肤布满光泽,仿佛涂了一层桐油的白玉,摇曳生姿。
于桑之此时就坐在树上半垂着头,望向树底那掉落的东西。
或者,那几乎不能称作是“东西”。
穿着破烂麻衣的男孩从树下爬了起来,他用布满灰尘的手擦了擦自己泥泞的小脸,哪怕于桑之的力气不大,他的手也有几处火辣辣的擦伤。
黑白分明的双瞳狡黠地望着坐在树上的人,同时又满是警惕:“你要干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右手却继续不动声色的把偷来的钱包往自己身后塞。
男孩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往两边看,走在寻找逃跑的方向。
男孩没有想到,他随便在大街上挑选的一个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但腰上挎着的钱包里,却鼓鼓囊囊的。
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被这个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力气的女人给扔了出来。
此刻四面八方都没有人,男孩难得有些紧张。
平日里,他总是手脚最快的那一个,抢到了钱包就跑的没影了。
还是他第一次折戟沉沙,被扔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哪怕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并没有让他害怕的坚实肌肉,也没有值得让人敬畏的硕大的块头,但男孩还是感觉一阵紧张。
这种紧张好像是他八岁的时候,因为没有地方住,城外的寺庙被老乞丐抢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只能拖着细细小小的腿,捡几片叶子,在城外的树林里休息上一夜。
那会儿半夜的时候,他听到有类似毒蛇经过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和这种给他背后发凉的感觉很像。
男孩很不想承认,他在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面前退缩了。
“你……”眼看眼前没有路让他逃跑,男孩只能咬舌头,问面前的女人:“如果……如果我把它还给你,不…你……你能放了我吗?”
也许因为长时间都没开口,也许是因为没有经过系统的教育,男孩的话说的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语句也有点颠三倒四。
但是于桑之听懂了。
是的,此刻坐在树上,正盯着男孩看的,正是从宫里跑出来的于桑之。
和市面上流行的话本里,无聊的格格因为厌恶了高墙大院,使劲浑身解数贿赂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以及或是带刀侍卫,或是因为一面之缘而产生渊源的少将军从而经历重重艰险,满脸狼狈从宫里爬狗洞逃出来等等艳俗小说不同。
对于桑之来说,离开宫里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甚至于如果她不想让宫里其他人知道她离开过,那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于桑之只垂下眼思考了片刻:“可以。”
很难想象,皇城之下,偷盗居然还如此猖獗。
那狼狈的小男孩仿佛一只被惊吓到了的小仓鼠,可怜兮兮地探头看了于桑之一眼。
“咚。”钱袋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小男孩一手放钱袋,一边半张脸警惕地看着于桑之的动作。
仿佛在质疑于桑之会不会再骗了他之后反悔。
然而,于桑之并没有动作。
小男孩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如同一只真正的鼠类,手脚并用地离开。
望着男孩的背影,很难想象这么小小的一个个子,却有这样的爆发力。
果然和男孩口中说的,如往常一样快,当然这种快并非是无缘无故能锻炼出来的,而是在生与死的界限中不断地激发潜力,最后形成的一种本能。
男孩并不是故意挑中于桑之的,但于桑之遇到男孩,却也并非全是偶然。
男孩身上腐败的味道比所有人身上的都要重,那是一种超脱了尘土、虱子、贫穷的味道。
更像是腐烂而破败的命运的衰退味。
像是神灵要收回对信徒的馈赠,像是眷属即将回归天与地的怀抱。
于桑之从树上跳下去,脚踩实到地面。
男孩已经不见踪影,但是于桑之仿佛没有丝毫急迫的意思,依旧慢吞吞地走着。
甚至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还被拦住了。
“于姑娘?”
坐在马车里,望着马车外那张熟悉的脸,纳兰明珠一时感觉自己眼花了。
否则怎么会看到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呢?
“纳兰大人。”于桑之点点头。
目光越过纳兰明珠,仿佛在看他,又仿佛什么都没被她放在眼里。
纳兰明珠深吸一口气,眼神略微复杂地看向于桑之。
就是这样,越是靠近,越是察觉到自己与她的差距。
越是在意,越是发现自己在她的眼中,看似存在,但实际上从未被入眼过。
有时候,纳兰明珠也会在背后暗暗为皇帝可怜,爱上这样一个人,看似抓住了她,却从未抓住过她不曾停留的灵魂。
纳兰明珠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就嫩如花般的肌肤,白到连日光都黯然失色。
他轻轻笑了一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此处是位于百姓行商的西巷,寻常连他都不会来,更多的王孙贵族是住在东巷,若非他今天有事,特地来西乡拜访一位技术高超的大师,他也不会有幸在这里见到于桑之。
于桑之盯着纳兰明珠看了半晌,只看得纳兰明珠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好久于桑之才收回目光,她回答得言简意赅:“出来逛逛。”
更多的话被纳兰明珠给吞下喉咙,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皇上为什么会放她出来?
她那又为何会来到这寻常权贵不来都西巷。
只是细细想想后,那些疑惑和疑虑都被他重新掩下。
以他的身份和位置,恐怕不应该如此熟稔地问出这样出格的话,否则的话,恐怕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不怀好意。
纳兰明珠只能又笑了笑,忽略于桑之明显敷衍的话语。
他为于桑之介绍起来:“这边是西巷,除了百姓平日里卖的一点吃点和交易粮食,并无其他好玩的地方。不过于姑娘有兴趣,可以去东巷看看。那里的银楼很受大家小姐们的喜爱,格格们也时常光顾。旁边那醉雨轩菜色也不错,偶尔吃腻了宫里的菜,去那里换换口味也不错,今天听说醉雨轩的大厨掌勺,专门为客做了两道硬菜,如果于姑娘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于桑之点头,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
而纳兰明珠看着于桑之的脸,目光不曾移动过:“除此之外,这边西巷虽然处于皇城脚下,但不识眼色者也未必没有,虽然拱卫皇城的军士也尽职尽责,但未必没有漏网之鱼,于姑娘若是逛够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纳兰明珠虽然还在介绍着,但是一句比一句慢,直到最后两句,连他自己都在内心嘲笑着自己的胆怯与懦弱,却越发咬文嚼字,想要拖延时间。
海兰明珠不舍得走,他知道这样的对话,说一句就少一句。但是此刻他不断的想要延长这样的时间,就让他和姑娘一起,安安静静的说上一段话。
直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说无可说,才短暂的停住了话头。
眼前的少女美丽得如天神对他的馈赠,即使触摸不到,但也像是长生天对他长期的忠诚所赋予的恩泽。
“或者。”纳兰明珠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于桑之那极为具备特色的瞳孔:“如若我有幸,能够有幸和于姑娘同乘?”
这是略微出格于礼仪之外的一种邀请。
纳兰明珠想要载于桑之一乘,却无法确定于姑娘是否会答应他的冒昧。
纳兰明珠半盯着天色:“将要下雨了,如果于姑娘受寒,一定是我的无礼。”
诡辩。
然而天仿佛听到了纳兰明珠内心的祈祷,在他说话的下一秒,便飘起了毛毛细雨。
骨节分明的手刚好伸在于桑之面前,是一个礼貌的邀约姿势。
然而于桑之盯着那只半露青筋的手看了一会儿,反而婉拒道:“不用了。”
说完,不等纳兰明珠多说些什么,她转身,不顾纳兰明珠担忧的目光,快步离去。
“于姑娘。”
纳兰明珠深深吸气,空气种还残留着片刻的香气,那是一种格外引人注意的木质香,纳兰明珠曾让人留意过,却在各大商铺都未曾见过类似的香。
一向骄傲的纳兰大人,此刻半撑着头靠在马车窗边,撩起帘子,看向于姑娘离开的背影,不无忧虑。
也稍显落寞。
忧郁的他再次吸了一口口气中残留的气息,一只手缓缓捂住自己伸出去的另一只手,用力:“啊,失败了。”
于桑之绕过纳兰明珠,等目之所及在见不到纳兰明珠的马车时,于桑之几个跳跃和跃迁,来到来一处小庙旁。
树木阴森,庙头破败。
金色的金箔早被人从泥石像里挖抠下来,露出底层斑驳的泥色。
此刻的天雨已经淅淅沥沥落下来,仿佛小庙种即将上演的戏剧。
第114章 玫瑰
传闻庙里供的是座金佛像,后来在朝代变化中,金佛像被人剥去了外面的那层金壳,变成了泥佛像。
再后来泥佛像也变得斑驳,旁边逐渐多了一座土地庙。
香火慢慢分出去,这座庙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旧。
直到后来皇城逐渐繁华,大多数的人都往王城里迁徙,唯独落下几户人家。
再后来,这几户人家也搬走了,几个流浪小儿发现了这处遮风挡雨的好地方,占了这块地头,逐渐形成了一小块聚集的落脚地。
而此刻,庙里。
大多数的流浪者聚集在一块,他们的对面一个,散发着浓浓恶臭的老人,正和刚刚见过于桑之的男孩,互相依偎着靠在一起。
“他在身上都发了脓,前些日子还咳个不停,早该拉出去埋了。”一个小乞丐低低说道,仿佛以为对面听不到。
然而,此刻寺庙里安静极了,哪怕是一只蚂蚁爬过的声音,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更别说他此刻说的这一句话了。
但是没有人训斥他,也没有人反驳他,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对面的老头确实活不久了。
久久流浪,让他们比大户人家的大夫还要眼毒,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生命的极限在哪里。
更别说他们和这个老头的交情也十分的浅,最多也就是一起祈祷,一起流浪,互相说两句话的功夫。
而这样的情分,并不足以让他们在老头生命垂危的时候保留他们的善意。
“要死出去死,要埋快点埋。”略微壮点,只是断了条腿的大汉呸了一口唾沫。
他已经忍受这股恶臭很久了,看来这庙就很小,晚上为了受寒,还要尽量把风挡上,这就更臭了。
听到大汉的话,男孩明显愤愤不平。
大汉的腿被人打断的时候,那条腿也是发脓发臭,不时就有蚊虫在旁边叮咬。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骂过大汉,也没说让大汉拖着那条断腿烂腿滚出去。
老人按住了男孩捏紧的拳头,粗粗喘着气。
其实不用别人说,老人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爷爷。”男孩睁大眼睛:“您醒了?”
“咳咳。”老头咳了两下,却没想到停不下来,只能男孩一边安慰,一边用手顺着老人的背安抚。
“爷爷你别怕,我会给你找到药的。”
其实今天,如果他没有被那个女人抓住,那他偷到的那个钱袋,足以让一个优秀的大夫,为他来到这个城外最为著名的“穷人地”,让大夫为爷爷诊治了。
然而老人却按住了男孩的手:“没有用的,不用乱花钱了。”
老人的病情,已经反复了好几个月,一日比一日严重。
严重到这几日,若不是担心孙子会失去他后被人欺负,老人几乎很难维持着自己的执念清醒过来。
这样的病况,哪怕是大夫来了,也难以把他的命,从阎王的手里勾回来。
“孩子。”老人抚摸着男孩的背脊,他倒是不怕死,但唯独怕的是,这个本就命途坎坷的孩子,会不会在他死后,遭受到命运更加严厉的挫折。
这让老人一度不敢安心睡去,就怕自己真的在睡梦中,一去不复返了。
然而,他的身体却容不得他这样熬着,这些天他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仿佛就连上天都在想着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不。”男孩揪着老人的衣角,发出哽咽的声音。
庙里其他人看着这个场景,明明应该是催泪的,然而他们却无动于衷。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嫌弃这对爷孙。
至少有些人不是。
几个眼神浑浊的瘦子,咧着那张被人打断了好几颗牙的嘴,发出不易让人察觉的笑。
几个呼吸间,他们已经互相对了眼神。
这么小的一个男孩,刚好城东那边的斗兽场有贵族正在招募一些奴隶,本来还想着去外面拐几个回来,这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
此刻,哪怕这对爷孙身上散发着恶臭,在他们眼中也自动变成了金钱的味道。
或许是察觉到了寺庙里有些人的不怀好意,那对爷孙其中的老人吃力地握住男孩的手。
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然而却不敢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沦下去。
“等……等我没了,你就拿着我们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快跑。”老人的眼睛扫过那几个目光不断流转在他们这边的瘦子,察觉到了很深的危机。
“咳咳,到时候不用管我,就让我烂在这里,你……你拿着那些东西快跑。”
男孩说不出话来。
老人死后,他就只能孤身一人。
偌大的一个世界,也不会再有关切他的人了。
男孩的眼泪鼻涕堵住了,发出呜咽声。
但是爷爷展现出了他从所未有的心狠,他抓着男孩的手,直到把男孩的手掐出了一道道红痕:“听到了没有?”
男孩含着眼泪点头。
老人知道男孩跑的很快,但若是有人围堵,男孩不一定能跑的出去。
他们现在所躺的地方,是老人曾精力尚好的时候,从一群小乞丐手中争夺斗殴所留下的。
这几天,他曾经展现的凶狠和不要命的冲劲所制造出来的强撑的威严,已经被他的生病而弥散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一两分,也会在他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把男孩当做泄愤的物品,奖赏给他们恶意的欢乐。
老人抚摸着男孩布满泥泞的脸蛋,揉过男孩因为吃不饱而凹陷下去的脸颊。
他希望这个男孩活下去,活下去。
于桑之走在树林里,眼前的树林漆黑一片,突然有几点星星点点的如同萤火一般光,从远处逐渐汇聚、聚集。
绕过了于桑之的脚踝,绕过了她的手臂,绕过了她的头顶,再越过她的脚步,照亮了于桑之的去路。
如同漆黑一片的夜幕被照亮,萤火一般的光辉在其中像是燃烧着的蜡烛,随着她的脚步,一支支点亮又一支支熄灭。
像是神明在眷顾他的信徒,身前一片光亮,身后一片黑暗。
一步。
男孩的爷爷捏了男孩的脸。
两步。
男孩的爷爷擦了男孩哭肿的鼻子。
三步。
男孩的爷爷暴起青筋。
四步。
男孩的爷爷凸起眼珠。
五步。
男孩的爷爷最后抓紧了男孩的手。
六步。
男孩的爷爷控制不住力道,把男孩的手抓出一片红痕。
七步。
男孩的爷爷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男孩。
八步。
男孩的爷爷瞳孔涣散。
九步。
男孩的爷爷终于坚持不住。
十步。
手逐渐垂落,落在灰尘沾染的大地上。
也是第十步。
男孩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手腕的垂落,意味着这个自小流离颠沛的男孩,将要失去他世界上最后一个羁绊。
身前的萤火,一根根点亮。
身后的萤火,一根根熄灭。
仿佛是夜色下的白蜡烛,随着男孩的哭声涤荡。
男孩哭的意识模糊,甚至没有发觉到几个瘦子按着剩下的地面,正缓慢的起身。
因为悲痛,男孩短暂的忘记了爷爷的叮嘱。
也因为悲痛,然而忽略了角落一闪而过的刀光。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一把刀,那只是他们捡来的农夫丢弃的生锈的一把镰刀。
用来割草尚且觉得慢,但在此刻,用来割破一个男孩娇嫩的肌肤却显得绰绰有余。
伴随着黑暗中隐秘的危险,萤火终于照亮了这座寺庙。
短短四座土墙。
连遮风挡雨都尚且做不到,却成为罪恶的温床,死亡的葬地。
庙里的气氛很悲痛,怎么能这么悲痛?
然而,寺庙里的气氛也很欢快,欢快的人露出尖锐的獠牙。
渴望将等待已久的猎物一吞入腹。
在这样的一瞬间,萤火渐渐从寺庙外踱了进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那个沉浸在悲伤里的男孩。
因为死亡的气息将他淹没,因为过度的泪水让他看不起视线外朦朦胧胧的世界。
寺庙里的人一瞬间全都警惕起来,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下一刻,他们又不自觉的放松了身体。
无他,因为眼前人实在是太无害了,仿佛尖锐一点的树叶都要将她娇嫩的肌肤割破,仿佛灼热一点的太阳都要将她灼伤。
那张面孔仿佛命运的馈赠,透着他们永远也见识不到的精致与柔美,玫瑰花瓣似的唇瓣,仿佛轻轻一咬,就能淌出汁水。
那双精致的眼眸恍若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深深的看过来,让每一个被眼风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尾椎骨酥麻,视线不受控制地流传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几个瘦子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眼神黏腻得像是腥臭的泥巴,带着无数的欲望,黏黏糊糊的粘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对金钱的无限渴求,那是对□□的无限发泄。
在这破庙里,在这被贵人高高在上踩到土里,他们很难见到这样的女子。
无声的交谈又开始了,自以为是的猎人已经在欲望的驱使下,将狩猎的范围扩大。
他们不光要那个手无寸铁的男孩,还要这个引人疯狂的女子。
听说,在那城东的斗兽场上,卖掉一个男孩能得到不菲的佣金,而卖掉一个貌美而柔弱可怜的女子,则能得到无数贵族的欢呼。
纵然那斗兽场遍布鲜血,每一步都踩踏着尸体与血汗的味道,但也飘扬着权势与金钱的气息。
娇弱的玫瑰花有幸在斗兽场上盛开再被撕裂。
……
那是命运的归途,那是幸运的表现。
……谁让这娇嫩的玫瑰,不在奴仆好好精心修剪的花园,反而来到泥泞,和他们这群腐臭的烂人做伴呢?
第115章 钥匙
这个庙外的天气状况很不稳定,明明刚刚还是干燥的天气,却突然下起了小雨。
突如其来的雨水似乎给这场额外的狩猎增加了不少刺激,庙里的有些人眼睛都开始发绿,他们手里的镰刀蠢蠢欲动,似乎在思考从哪个地方下口比较好。
过渡阴暗的氛围滋生了极度的恐惧。
有一两个置身事外的乞丐,脸上已经露出面亡肌瘦的恐惧,那是一种明明知道每日朝不保夕,却依旧对一切怀着惊惧的目光。
那是对事实完全没有选择权,自然也难以发散同情心的家伙。
他们更怕的是,如果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挣扎起来,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哪怕他们作为人性的心中应该有一点怜悯,却在日常的生活中已经变得足够坚硬。
如果镰刀一下子没有制服那个男孩,会连累我的。
他们心中这样想。
手握利器的人从来没有那种不会伤害无辜之人的觉悟,他们只会把戾气越发发散给比他们更加弱小的人群身上。
而不巧,我就是这样的人群中的一员。
乞丐们眼观鼻鼻观心,在明哲保身的同时,已经不自主原离那片空旷的阔地,反而把自己一个挨一个地挨挤在角落里。
这不是他们不喜欢那片空地,不喜欢身体舒展开的感觉。
而是他们知道,就在三日前,就有一个倒霉蛋,因为挡住了别人做事的地方,被狠狠一脚踢到一边,砰地撞上了地,头一歪,死了。
因此,他们很快清楚,自己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时,应该干什么。
几个瘦子笑起来,他们拿着绳索,先往小男孩走去。
另外两个人不出痕迹地对了个眼色,悄悄朝着于桑之包围过来。
也许是忌惮着于桑之的突然出现,他们只是警惕地包围住她,看紧了,并没有第一时间做什么。
反观男孩。
在他们这些天的观察里,已经确定了男孩已经无亲无故,唯独能称作亲人的老头也已经死掉了。
这样一个能卖出价钱的货物,自然是不能让他跑了。
瘦子脸上咧着嘴,黄黄的牙齿露着笑。
他们叉着腰,居高临下的来到男孩面前,似乎并不怕他反抗:“小子,这老头死了,把他扔了,跟哥走吧,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沉浸在悲伤里的男孩这才抬起头来,看哪里不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他们哪里有,香的辣的可以给他吃,他们自己都吃不饱呢,只有可能把他卖了,换来他们的口粮。
男孩倔强的往他们的脸上呸了一口。
瘦子脸上的脸色一变,从青转红又转白,他伸出手,狠狠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等看清了自己手上的唾沫,他的眉头狠狠一拧:“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本来如果男孩安安分分的,他们拿他去卖了也就算了。
但是现在这样,不揍他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是谁做主的。
瘦子抬起手,啪一下打在男孩的脑袋上,男孩被打得头昏眼花,头往下砸,砸在地面上,蜿蜒出一摊血。
瘦子唾了一口:“真是弱。”
这样的小子,还想反抗?简直是天方夜谭。
瘦子这般想着,捏起男孩的脸,看清男孩眼底的不愤和屈辱,冷冷笑了声,给了他两个巴掌。
瘦子力气大,打得男孩的脸红肿充血。
本就干干瘦瘦的脸,此刻更是不能看了。
“还敢这么盯着老子?嗯?”瘦子这样说着,脚往下踩,狠狠踩在男孩控制不住趴下去的背上。
男孩捏着拳头,只可惜他几次想爬起来,但都被暴力再次按压下去。
“小子,你现在知道怕了吧?”
看着眼下这坨几乎被打死的肉,瘦子眼里展现出一丝快意。
这种时候,他本该拿着绳子把男孩绑起来,但是他却特意停留了,嘴巴朝着男孩,眼睛却对准突然进入庙里的于桑之:“这个地方是老子管着的,什么都是老子说了算,里面的人,自然也都是老子的。”
这句话出口,却让人没想到的是,男孩居然还积蓄了一把力气,一口咬在瘦子的腿上。
“啊。”瘦子吃痛,脚不受控制往前一踹。
男孩一下子倒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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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瘦子的脸都涨红了,他招呼他的同伴们:“快给我抓住他,我要他死。”
看来是真的被男孩惹怒了。
而他的同伴也第一时间行动起来,两个人去抓男孩,两个人也终于在确定于桑之背后没有人一起过来,也动起了手。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
没等他们的手碰到那个突入寺庙的女人,他们就一下子倒飞出去。
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呼呻吟,像是和之前男孩的地位掉了个个儿。
男孩本来在挣扎着,想要不被绳子套住,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也是吃惊得惊呆了。
他几乎不可想象,这个前不久才见过一面的女子,居然会这么厉害。
不过一照面的功夫,甚至他都没看到她怎么出手的。
那些仗势欺人的人都已经飞出去了。
男孩反应不过来。
等到他被于桑之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他还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桑之。
如此看来,之前他偷于桑之的钱袋的时候,她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了。
于桑之把男孩从地上拽起来之后,就没有管他。
任由男孩一个人在那里瞪大了眼睛。
她朝着老头死亡的地方走去,也就是男孩原先所在的地方。
老头的尸体散发着一股子死前好久没清洗过的酸臭味。
再加上一些干燥的稻草此刻被雨水淋湿了所发酵散发出的味道。
几种味道杂糅在一起,很不好闻。
然而于桑之像是没有闻到。
她面不改色靠近,细细盯了老头一会儿,把老头翻了个面。
老头似乎是死不瞑目,又或许是放心不下他唯一惦记的人,不光眼睛半睁,手笔也残留着死亡前爆起的青筋。
因为死去的时候不久,尚且还没变成死亡的灰白色。
于桑之逡巡一会儿。
很快,她就在老头身上找到了她的目标。
传说,贫穷过头的人家,生前遭遇了无数的挫折磨难,面对了死亡前的悲伤,灵魂会被黑白无常抛弃,腐烂斑驳,转而化作流淌着的黄泉水,供养地府里艳丽的黄泉花。
而黄泉滑上,会有丛生出一片一片的花序,从最里面,能找到一把黄色的古铜钥匙,能直接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传说没有地府,没有神佛,只有一片虚无。
而这个钥匙,便是死去之人的第七根肋骨。
于桑之握着老头的脊椎骨,一寸寸向下,几乎是片刻后,就找到了那根让她为之而来的第七根肋骨。
那根骨头藏在前后两根之间,于桑之还没想好要怎么取出来,就被男孩屏着气一头撞过来:“你放开他。”
于桑之的下盘很稳。
男孩这样撞过来,于桑之动都没动一下,反而是男孩一头栽到了于桑之身上,很快揉着脑袋,鼻子也冒出了很大的一个鼻涕泡。
本身,男孩就被他人给打得头破血流,脑袋都磕到了地上,糊了一脑门的血。
现在,更是血都擦到了于桑之干净柔软的衣服上,刺啦啦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男孩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身体里居然还能有这么多的血,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能不晕过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对着于桑之滋着牙:“你给我放开,放开,你们都给我滚。”
于桑之转眼把目光投向男孩。
从一开始,她就没正眼看过男孩,如今正式看了一眼,方看到了男孩身上的伤口。
她近乎冷漠地示意男孩看向片刻前爬起来,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瘦子们。
“看到了吗?即使不落在我手里,也要落在他们手里。”
男孩一愣。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很快就萎靡了一下。
于桑之看了一眼男孩,很快道:“五十两,我要一根骨头。”
男孩瞪大了眼睛,嗫嚅着说:“你,你,那也不行。”
自从于桑之的五十两开价之后,庙里就从落针可闻到了极度兴奋的地步。
很快,一个瘦到皮包骨头的男人就拉着他同样皮包骨头的妻子的手,他显得很兴奋。
“贵人,贵人,我给你,五十两,不就是一根骨头吗?我给你,要是一根不够,我妻子这里还有骨头,你看你要几根?一根两根都行,只要五十两。”
那皮包骨的男人瘦的眼巴巴得看着于桑之,那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和贪婪,又有些小心和警惕,他的眼睛一边看着于桑之,一边小心环视着周围,似乎是怕有人跟他抢。
他的妻子也近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还是被那个男人近乎虔诚地献上来:“求求你了,贵人,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的妻子也有三天没吃一口粮食了。你拿我的骨头,或者你拿她的骨头。”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不间断的哭喊声和祈求声落在耳畔。
于桑之一直看着男孩。
耳边是旁人祈求和贪婪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
仿佛是在鄙夷男孩的坚持。
也仿佛在催促男孩做出决定。
“如何?”于桑之问男孩。
五十两,男孩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钱。
或许他曾经摸到过这么大的银锭,但是也很快被官府抓到打了一顿,然后被抢走了偷来的钱袋。
男孩咽了咽口水,然而他还是坚持:“不要。”
谁说男孩不聪明?
他很清醒,如果他现在同意了,哪怕拿到了,等片刻后,也一定会被人盯上,转头这五十两,就成了他孝敬给别人的“贡品”。
第116章 深夜
“很好。”
于桑之点头。
男孩呼出了一口气。
他以为他拒绝了,于桑之就能够放弃。
然而没想到,就在于桑之说出很好的下一秒,让人猝不及防,她就扯下了一根肋骨。
那张柔美惊艳的面孔此刻有一股嚣张的错觉。
然而等听到了她的后一句话,才发觉,那根本不是错觉:“我偏偏喜欢强人所难。”
那根肋骨落在于桑之的手里,仿佛在给男孩诡异的嘲讽。
嘲讽男孩居然如此愚蠢,真的相信了别人会给他选择,让他从五十两银子和他爷爷里选择一个。
而事实证明,当你弱小的时候,你永远,永远,也无法真正拥有公平选择的权利。
“怎么,很难过吗?”
于桑之低着头看男孩潮湿的眼睫毛。
她看到了男孩的委屈,男孩的愤怒,以及那种被欺骗的憋屈感。
但是哪怕男孩捏紧了拳头,也不敢扑上来打她。
以为男孩已经明白了,他的弱小。
他的反抗,在这里所有人的眼里,都显得这么可笑。
真的,真的可笑。
男孩很想笑出声来,然而她只有一滴滴的泪水,顺着他悲伤的面孔,一滴滴往下淌。
他难以自抑地留下眼泪,难以自抑地被悲伤淹没。
他感觉自己成了蚍蜉,感觉自己成了蚂蚁,前者无法感动大树,后者立马就要被更强大的大象一脚踩死。
这种憋屈感,他很多次都感受过,当跑到街上跪了很久求不来一个馒头的时候,当走了很久找不到饥荒地一片树叶的时候,当直面自己的妹妹被易子而食的时候。
哪怕在现在,他的头顶依旧被牢牢的无力感笼罩,那种阴云一天都没有在他头上散去。
自然,也没有在庙中的所有人头上散去。
当贵族在狩猎场上驰骋的时候,他们则跪在他们的脚下,当做马凳,当做可以被随时踩一脚的器具。
也许是男孩太过悲伤。
也许是男孩愤怒的情绪已经感染到了于桑之。
总之,于桑之在临走的时候,看了男孩一眼,给了他一个机会。
她把那些瘦子们和男孩隔开,给了男孩背着他的爷爷逃跑的机会。
“走吧,等到你有一天,想要找我报仇,你就来。”于桑之漫不经心地说。
同时,随着她的话,她身边的萤火虫又一个接着一个地亮起,绕着于桑之盘旋一会儿,顺着男孩的手飞进去,很快就拼成了几个字。
“你可以来这里找我。”于桑之漫不经心。
她很少有同情心,自然也比不得玄烨后宫中那些名号德善的妃嫔们善良。
不过她愿意给男孩一个机会。
男孩咬着牙,红着眼睛,也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还是真的把于桑之的话听进耳朵里。
他郑重道:“好。”
他回去找她报仇的。
男孩的那句好还没落到于桑之的耳朵里于桑之就已经走远了。
望着于桑之的背影,男孩第一次感觉到浓浓的挫败感。
输给那些拿着镰刀的男人,男孩只有愤怒。
输给那些带狗腿子的权贵,男孩也只有不忿。
然而输给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甚至于,自己在不大一会儿之前,还从这个女子手上投走过钱袋,反而让男孩羞耻又心虚。
他一面难受于于桑之的无情,无情无义的女人把他唯一珍重的东西破坏了,一方面又羞耻于于桑之的无视。
他都这么惨了,他都这样了,她却分毫同情都不留给他。
甚至他感觉她的眼睛里,就没有落入过他的影子。
很难说,这一刻,男孩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但是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的战火。
哪怕可能面对的,可能是比那些带着镰刀的男子还麻烦还难对付的古怪的女人,也没能让他浑身的斗志颓废下去。
一瞬间,男孩仿佛又被激起了求生欲。
那点因为老头的死亡而带来的悲痛一下子被他闪着亮光的眼眸给覆盖住了。
他握紧拳头,一面警惕着周围的人,一面拖着老头的身躯,也离开了这个地方。
被掼倒在地的男人们一边不甘心放过男孩这么大一块肥肉,一边却又忌惮于于桑之残留下的权威,不敢轻举妄动。
男孩拖着老头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庙。
天地浩渺,从来没有底层人的容身之处。
不过男孩知道,北面正在招兵。
曾经他害怕抛尸于荒野,恐慌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兵队里被带上沙场。
他不敢直面沙场上飘扬的黄色的泥土,也不敢面对说书人口中血流成河的战场。
人总是怯弱的,会对未知报以恐惧。
但此刻,男孩却默默激起了斗志。
那女人都说了让他功成名就之后来找她报仇。
那么,等自己积累战功,拳打蛮子,脚踢叛军的时候,他就会让那个女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不是曾经那个只能在她面前被无视的孩子了。
于桑之抱着自己的战利品。
来到了宫门。
此时的宫门早已落匙,在夕阳失去绚丽的五彩的光辉之后,那小黄门就会恪尽职守地关上皇宫的大门,把皇宫的一切分成内外两个部分。
内就是内,外就是外。
而于桑之此时,就被不经意地拦在了外面了。
然而于桑之一点也不慌。
她轻飘飘地脚踩墙壁,站在宫墙高处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宫内的地面。
这娴熟的状态,仿佛这并不是从宫里第一次出行,反而像是已经这样干过好几次,反而变得有恃无恐了一般。
“谁?”
本来按照于桑之的技巧和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不惊动宫中守卫的基础上翻进宫里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偏偏今日不巧。
有个要放水的侍卫刚好走在这片地方的树脚下。
这是一片较为偏僻阴凉的地方。
因此,侍卫也没有什么顾忌,裤子一扯,腰带一松,就要给自己放水。
就在他放松的那一刻,头上突然多了片阴影。
如同一片云似得遮在了侍卫的头上,像是一块命运的抹布,盖住了侍卫的整个人。
“是,是谁?”
侍卫被吓得都要软了起来,但偏偏,这会儿他的嗓子不受控制,一突突就把话说出来了。
这句话似乎惊动了站在树枝上的人,站在树枝上翩若惊鸿的人低头一瞥,直瞥得侍卫浑身的热血都冻结了。
却是没想到,这次居然撞上了人。
于桑之想要装傻无视这个侍卫离开。
然而,侍卫却第一时间警醒了起来,手握上他放在一边的刀把。
他裤子都来不及提,已经挡在了于桑之的前面。
“你是谁?深夜闯入皇宫,意欲何图?”侍卫的嗓音听起来沉稳。
细听,却也有一丝慌乱。
在这个哪里都是黑暗的夜晚里,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单打独斗,如果面前是一个心怀不轨的高手,那么,为了他的职责,他一定会放出信号,提醒其他侍卫。
而在这个放信号的过程中,他有可能赢,也有可能输。
有可能人头落地,也有可能立下战功。
侍卫两股战战,一面为即将到来的恶战而咬牙,一面,却又握紧了自己的刀。
于桑之的路就这么被拦住了。
她看着面前的侍卫,也许是尚且稚嫩,脸上还残留一丝天真无邪的责任,满脸自己今天要完了要完了,早知道就不自己偷偷偷懒跑出来解手的窘迫感。
也许是因为对面没有声音,也看不到对面的身形。侍卫显而易见的更加慌。
他更努力的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对面的人影,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只能隐约知道有人在对面,却完全察觉不出对面之人的落脚点。
这让他更加紧张,这肯定是个厉害的高手。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死,听对面一声哗啦的响,是对方要离开的声音。
侍卫再顾不得什么,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左手捏着信号弹,右手举着刀,嘴上还大声喊到:“来人,有刺客。”
这样莽撞的举动,也不顾自己是否能防守。
然而下一秒,刺客两个字仿佛就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嘴里半句话还没出来,仿佛一只嘎住了的鸭子。
“于……姑娘。”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低,头低着,已经是面红耳赤。
他怎么把皇上最为看重的于姑娘当做是刺客了呢?还差点弄出了好大一番动静。
侍卫一阵心虚又心惊,却又隐约察觉出不对:“不过,于姑娘……”
他小心翼翼的,仿佛怕自己没组织好措辞:“这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若换作其他人,哪怕是他们熟悉的,这突然违反宫禁,跑到这里,他也是照抓不误的呀。
于桑之回答得理所当然:“回来休息。”
外面的客栈自然不如皇宫来的舒适方便,更何况。
于桑之低着头望着侍卫。
她来来回回熟稔地翻过宫墙好多次了,只这次出了意外,让这个侍卫突然逮到了。
平时从未被逮到过,自然把皇宫当成是院墙,来来回回惬意得很。
“啊?”侍卫一时目瞪口呆。
仿佛是觉得这个回答很有道理,于姑娘不回皇宫回哪休息呢?却又觉得也并不是十分的有道理。
譬如,他怎么就感觉,于姑娘把皇宫当成了来去自如的客栈,还是不用付银子还能多领一份银子的地方。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也许是错觉。
侍卫直觉自己应该是感觉错了,虽然皇上他没有给于姑娘一个很高的位份,但是皇上对于姑娘的上心,那是大多数人都能感觉得到的。
第117章 混沌
简单应付了一番侍卫,于桑之离开得淡定。
她一路往自己的宫殿走,甚至都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的身形。
刚刚遇见了一个侍卫,想必过不久,玄烨那里就会知道她出宫的消息。
她拿着新得到的钥匙,正要想着怎么开启回去的通道,就见几步前,玄烨侧着脸,站在她宫殿门前的样子。
也许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也许是今天的夜色比较阴郁,玄烨的脸上黑沉沉的,看不出来表情。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又似乎是察觉到了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玄烨缓缓抬起头,过于深过于沉的宫殿的影子,照在他青隽俊美的脸庞上,遮住了一半脸,反而显得神秘而莫测。
看到了于桑之的身影,玄烨没有表情的脸上轻轻松了松,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弧度,他看向她,似乎是关怀,又似乎是疑惑:“你哪里去了?”
想来,那个侍卫还没来得及禀报给他的皇上。
“出去走了走。”于桑之侧过了脸,轻轻忽悠道。
玄烨也似乎只想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质疑的模样。
他松了一口气,来拉于桑之的手:“你……”
他的话顿住了,因为他接触到的于桑之的手,全是血。
一下子玄烨本来放松的神色就紧张起来了,他紧紧拽着于桑之的手,眼睛紧盯着于桑之的眼睛:“你受伤了?还是哪里磕破了?是谁?朕要诛他九族。”
于桑之早就将那根断掉的肋骨藏起来了,此刻的手上,残余的并非是她的鲜血。
玄烨没有把握好力道,或者说他压根没有心思去控制他手上力道。
于桑之的手腕被他的力道握得生疼,直到她皱起眉头,玄烨才发觉到自己力道过重,攥疼了她,又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愧色,放松了力道。
拉开袖子一看,果然有点红了。
“没事。”于桑之解释道:“不是我的血。”
玄烨不信,拉过于桑之的手腕,自己小心翼翼拿了帕子擦了,看到鲜红的血色下露出的细腻雪白的底色,这才有些相信。
他仔仔细细一寸寸看过去,确实没有伤口,甚至连疤痕都无,看来于桑之说的是真的。
玄烨这才真的放松下来。
“下次不要再去危险的地方了。”玄烨惊魂未定。
谁也不知道,他看到那些血的那一刻,脑海里在想什么。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发紧,胸膛发涩发酸,从未有过的惶恐笼罩看他。
玄烨从来没有这样过,哪怕幼时,曾被权臣攥住权柄,小小一个,站在那金黄色的龙椅上,面对着一群看似臣服于他,实际上却各有心思的陌生人时,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这是很难以言喻的,玄烨心想,也许那就是担忧吧。
而于桑之的没有受伤,也让他高兴起来,也有了些许兴致。
“你跟我来。”
玄烨深夜来到于桑之的宫殿,在这里等候良久。
既然等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来看一眼。
他拉着于桑之的手,大步往前。
再前面,是御花园,夜晚的御花园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用红包灯笼一个个串了起来,灯火倒影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就像是给水面也串起了一串串发光的夜明珠,颗颗星辰也落于其上,更是嚷湖面多了一丝热闹而寂寥的美。
湖边,晚风吹拂,带来一丝香气。
于桑之嗅了嗅,发觉了浓重的香料混着鲜美的肉的香味。
仔细环视一圈,果然看到了用三两根树枝而交叉做成的烤架,而烤架上,那滋滋冒着油光的烤鸡,正被包这御花园产出的绿油油的荷叶上,混淆了荷叶的清香和肉质的香气。
“这是?”于桑之迟疑。
玄烨有点紧张:“今日夜色正好。我看圆月当空,你没看到不免可惜。”
于桑之看了一下月亮,果然很圆。
她在外面许久,居然也未曾察觉到。
“朕为你烤鱼。”玄烨有些紧张,他拿着刚穿好的鲜鱼。
特意用自己最完美的侧脸对着于桑之,同时又专门换了姿势,雷厉风行地点起了火。
“这副场景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清凉的夜风中,传来了玄烨低低的声音。
是的。
于桑之还记得,自己刚开始落在那小破院子的时候。
就是玄烨给她做的饭。
刚开始她只是想找一个帮忙给她割猪草的苦力。
谁曾想,对方居然是个没有做过活的皇帝。
玄烨浅笑了下:“许久没有做过,有点手生了。”
那会在小破院子里,他那般殷勤,一方面是因为喜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乐意。
而到了皇宫里之后,吃穿住行都有专人包办,反而许久味噌碰过这些东西了。
玄烨专心致志地撒上调料,浓郁的香料气息从鱼肉上散发出来。
藏在一边的梁九功紧张地握住了拳头。
皇上能不能让于姑娘回心转意,就在此一举了。
梁九功一边担心,一边则小声示意凑近的侍卫别出声。
一会儿要是惊扰到皇上就不好了。
而收到消息的侍卫长则有些纠结。
他一方面想要报告给皇上有关于姑娘出宫的事情,一方面又不敢去打扰。
就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玄烨起身,要将烤好的鱼递给于桑之。
却没有注意到后面的一个石头。
“皇上小心。”眼看到玄烨脚下被绊了一下,梁九功大惊失色。
然而还不等梁九功和侍卫长扑上去。
就听得玄烨和伸手去拉玄烨的于桑之纷纷落水。
水中泛起阵阵波纹。
于桑之藏在腰间的“钥匙”,也顺着倒下的力道,落入湖水中。
逐渐的,湖面泛起了银白,道道浅色的亮光在湖水中绕着圈形成。
“皇上。”等梁九功扑到湖面岸边。
几个侍卫连番救人,哪怕第一时间吧二人救起,也发现,二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当中。
而在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披风,葱地牢里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方士,则口鼻流血地也倒在里面岸边上。
只不过他所处的地方更加隐蔽,全身上下都被树枝阴影挡住了,没有人发现他。
他死前,手还死死往前伸去,眼睛死死瞪大,仿佛眼前有什么可怖的事情发生。
而于桑之,则闭着眼睛,脸颊红润,并无异常,只是深深陷入了昏迷中。
“梁公公,属下无能,只能看出皇上身体康健,并不能叫醒皇上啊。”胡须花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以头抢地。
“同样的,娘娘也和皇上一样,属下压根叫不醒。”
老太医头上汗流了一额头。
他从未看过如此诡异的病情。
两人的身体都完好,甚至因为救治及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小病小痛,然而就是这样,他却叫不醒其中的任何一人。
这样诡异的场景,他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梁九功也记得团团转。
他怎能想到,怎么会出了这种事?
………………
而在另一边。
于桑之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沉沉浮浮,浮浮又沉沉。
在这个过程中,她感知不到自己是谁,也无法分辨出这里是哪里,是何时何地。
等她的意识终于稳定了一些。
她才勉强撑着眼皮睁开眼睛。
才第一眼,她差点以为又是方士搞出的小手段,把她给穿进里另一个世界。
然而很快,她又睡过去,那一点微末的清醒的意识,也很快被覆盖,重新反复。
良良久久,良良久久。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于桑之捂着自己的脑袋,观察四周,有点慌乱:“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于桑之感知到自己胸膛里还残留着恐慌和害怕,还有一点点期待。
她从拔步床上坐起来,一点点挪到了床边,侧头看向黄色的镜子。
好漂亮的一张脸。
于桑之惊叹。
她从自己的眉头一直摸到自己的下巴,又从眼睛摸到鼻子。
她暂时记不起自己是谁了,又为何出现在此处,可显而易见的是,她有一张美人脸。
“花娘。”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摇着扇子擅自开了门,那人头上戴了一朵大大的红花,打扮得夸张而艳俗,手上套了好几个金镯子:“花娘。”
老鸨进了门,就把门锁上了。
她满脸微笑,几乎有些满意地端详着花娘这张脸。
这张脸是她这两年精心培养的,艳而不俗,恰到好处,既能妩媚得让看官们流连忘返,又能够清纯得不染纤尘。
“真不错。”老鸨上手捏了于桑之的下巴,那打量满意商品的眼神,让于桑之有些隐隐厌恶。
然而心脏胸腔馁缺升起了另一抹陌生的情绪,那是带点害怕的恐惧和敬畏。
“这张脸,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端详够了,老鸨放开了手,嘴角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要是那些看客们看了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为你痴为你狂,那银子啊,定是拿到手软。”
老鸨拉着于桑之的衣服转了一圈,看她的胸,看她的身材,嘴上啧啧称奇:“啧啧,这么好的女娃,这么漂亮的妞儿,让多有权有势的老爷付钱,都便宜了他们。”
于桑之潜意识里很想抽出被老鸨攥着的手,但很奇怪,她似乎被控制了,依旧麻木而温顺地站在原地,听着老鸨对她的点评。
而心里则升腾起一些古怪的情绪。
那是对以后的一丝期待,那是对老鸨赞美的松了一口气,还有对自己以后日子的惶惶不安。
那千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于桑之的胸腔也跟着震荡,呈现出一种格外的脆弱来。
“好了。”老鸨看够了,终于松了手。
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大声道:“满月楼新晋的花魁花娘,登台!”
第118章 剑客
于桑之被推到一扇门前。
珠帘微微晃荡。
于桑之从珠帘反射的光影中,看到自己胆怯的一张面孔。
“登台。”龟公唱台的声音大而尖,仿佛一把尖锐的匕首,一下子划开了舞台背后的真实面目。
于桑之隔着一扇若隐若现的帘子,就这么与台前的热闹突然接轨。
“花娘登场。”
于桑之站在原地,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并没有准备好。
但是周围的一切却仿佛默认了她应该出现。
“还不快去?”老鸨瞪了一眼,推了于桑之一把。
于桑之便这么一个踉跄,进入了布满红绸的舞台。
面前是脚下的一簇簇鲜花。
喝着小酒脸上全是酒意的男人们,享受着女子的按摩,一边调笑着接受女子的亲吻,一边眯着眼睛往台上打量。
“哇。”
大家发起喝彩:“这是老鸨从哪里找来的美人儿?”
眼前男子们一个个醉酒又贪婪的笑把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滑稽。
于桑之纷纷感觉到世界在她面前褪色,但没过一会儿,又纷纷抹上色彩。
刚刚变成了黑白的男子此刻面上皮松松的,一看就是美色消耗掉了精神,他的脸重新被抹上酡红,仿佛是世界拿着一支画笔,给他增添了一抹红色。
“小美人儿。”
他的嘴上含糊不清。
便是他膝盖上为他倒酒的美人,也分不清他说的是台上的花娘还是台下的自己。
男子眯起眼睛。
这次膝盖上的女子分清了。因为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的花娘,一副钱不是问题的模样:“美人长的真标志,还刚是个雏儿,宵爷我要了,老鸨,多少银子?小爷买了。”
老鸨就站在台上,她笑得合不拢嘴:“哎呦,魏小爷,这花娘和其他女子可不一样,是我们的新花魁喔,银子可不少的。”
“怕什么?”魏小爷一拍桌子,已经是喝醉得大汗淋漓的模样:“还怕小爷我给不起钱吗?小爷我的银子多的很,你只管报价。”
周围有个吃的肠肥肚圆的老板摇着头,故作高深道:“魏小爷,你这就不对了,哪怕是花楼,可这花娘是个漂亮的女人呐,女人总是需要花言巧语的,不若魏小爷去把这小美人哄过来,可不比砸银子风雅得多?”
“也是。”魏小爷喝醉了,舌头有点大。
他眯着眼睛,略有些迷离地盯着台上的花娘:“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在楼上开了一间房,足以和这花娘一起度过足够快乐的一晚。
于桑之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杀意升腾,但很奇怪的是,这杀意仿佛被什么给按下了,又或者被什么有力的力量给打散了。
她再也升腾不起那杀伐果断的感觉。
取而代之的,是仓皇却无措的感觉。
连那双漂亮含着情谊的眼睛,也像是湿润润得沾了水,变得泫然欲泣起来。
魏小爷的眼睛都看直了。
一双咸湿的手就这样打算摸上花娘的肩膀。
却被老鸨拦下来。
老鸨含着笑,她是很不想得罪魏小爷这个贵客的,魏小爷本身资产雄厚,又是个风流的,这她花楼里扔了不少银子,光是平日里的花用就占了她花楼的三成。
但是此刻老鸨有些不甘心。
她培养花娘这个美人出来,课不光光只是想得到这一点银子的。
老鸨含着笑,略有些调皮地点了下魏小爷的胸膛:“魏小爷急什么,这流程还未走完呢,这鲜花都还没送上来。”
老鸨是想要再等一等,看看有无更有权有势的人,能看上花娘这张脸,舍得花更多的银子把花娘买下。
“送鲜花”是花楼的规矩。
每次出一个花魁,都会有这样一个登台,等到花魁到了台上,就由楼上和楼下的贵客出价。
一朵鲜花就是一百两银子,而往往,最后每位花魁都能收到一捧鲜花作为自己的第一次开场。
平日里,十两银子能够外面的百姓花用一年,而如今,在酒香弥漫的花楼里,这百两银子才堪堪能换上一朵鲜花,参与这花魁的竞争。
旁边捧着鲜花的小花童则站在旁边,挂着大大的笑容。
他等着各位贵客因为花娘的出众面容,来找他用无数两白银购买不值钱的鲜花。
“好吧。”魏小爷倒是很洒脱。
他常年混迹于青楼酒楼之中,对这个流程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看了许多遍。
不过他很欣赏这种“热闹”。
——哪怕这种热闹让他和美人会迟一点见面。
迟一点摸上美人的手,那倒也没什么。
魏小爷这样想。
他含住身边女子给他递过来的酒水,眼眸中有些热闹由有些快乐的样子。
他对这位美人是势在必得的。
少了魏小爷过于强势又或者是过于直白的叫价,场面变得热闹了很多,也隐晦了很多。
不少人开始暗暗塞钱给那个捧着鲜花的小童,以此来换取不少的鲜花,再将那些鲜花扔在于桑之的脚下,便是他们的“报价”。
当然,有些人是单纯出价,因为看上了于桑之的脸,或者是看上了她的身体,觉得漂亮,觉得年轻,又或许只是觉得有趣。
而小半的人只是想凑凑热闹。
毕竟每次花楼选举花魁的日子总是不多的,能碰上,花个不伤大雅的小钱,以此来消遣消遣,也是很不错的
他们便不是指望能抱得美人归,而是单纯地想要热闹热闹。
等到酒过半巡。
小童手里篮子里的花已经被换了大半,而老鸨的笑容则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剑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指着小童里剩下的花,直接道:“我全都要了。”
全都要了?
老鸨不免有些惊愕。
毕竟这篮花的数量不少,而如今过了半巡,方才换了半篮子的鲜花,剩下的鲜花不说太多,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负担得起的。
老鸨以为自己没认出人,仔仔细细将少年打量了一番。
这位男子背着剑,身体挺括,身姿笔直,因为站着,身形挺拔如竹,背后背着的长剑锋利威严,仿佛随时能顺手把一个人也的脑袋如西瓜一样砍下来。
老鸨打量着打量着,有些被自己的想象吓到。
不过她依旧是没想起这张脸是谁。
这证明这位少年并不是她认识的达官贵族家的任何一个子弟。
而事实确实如此,背着剑的少年是一个剑客,他下的山来,是为了历练自己的,并没有足够显赫的出身。
老鸨便笑了:“这位公子,是否是走错了地方,如果是口渴,想要讨碗茶喝,左拐小巷里才是茶馆,要听书得往那里去。
我们花楼啊,只有香香软软的女人。”
哈哈哈。
周围的贵客和老鸨一起笑起来。
“这里可没有免费的茶水给你喝。”
“你知道这一篮子都花有多少钱吗?这可不是外面一文钱能换一大篮子的野花。”
也许是许久没有看到这样惹笑话的人了,他们都笑得很大声。
少年的脸逐渐有些红,不过还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身后背着的剑足以给他安全感,让他在旁人的嘲笑中也能第一时间平静下来。
是的。
他确实不知道这一朵鲜花多少钱。
他只是来捉一个平白惹了一位小娘子的地痞无赖到这里来,而刚进入花楼,那地皮无赖就仿佛是鱼入了水,再寻找不到。
因为口渴,他喝了一杯水。
也因为这杯水,他看到了这位被迫站在台上的女子的仓皇。
因为这点可怜,他站了出来,仅此而已。
“我确实没有太多钱。”年轻的剑客大大方方道:“可是她不愿意,你们也不应该强求人家。”
单纯的剑客一直长在山上,活在山上,刚入世就遇到了这样的场景,难免心存善意,妄图想要帮助这个小娘子。
“要多少钱?我这里有几两银子,都给你。弱还有不够的,我去凑,一定能凑出来。到时候都给你。”少年说:“但是你能不能把这位姑娘先放了?她看起来很不想站在台上让你们看。”
少年单纯,少年心性,又因为足够无知,所以显得直白。
而他直白的话让其他人则更加大声地嘲笑他:“穷鬼,你这点钱,连一朵花的花瓣都买不到,还想买下剩下所有的花?真是好笑。”
少年剑客不知道旁人为什么笑。
不过他却有些忧愁了,他皱起了眉,看着那小童手上的花,很有些想要探究的意思。
明明这花和他山上的花看起来差不多唉,也不是金子做的,怎么就连花瓣都买不起了?
少年剑客有了些想要弄明白的意思。
然而老鸨却不等他弄明白,就要开始轰走他了。
“这位公子,我们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您还是到别处去寻乐子去吧,我们可不能奉陪了。”
老鸨可没有跟着这个少年玩乐的心思。
对于她来说,能拿到银子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个少年的突如其来,则打扰了她的打算。
她的打算是,给这花娘找个有钱有势的贵客,再让花娘好好下下功夫,把贵客们都笼络住,好让这青楼成为他们小巷的招牌,而她则可以每天简简单单地收收银子。
而花娘的第一次登台,是绝对不能被破坏的。
少年剑客有些闷闷不乐,不知道是因为这过于昂贵的鲜花,还是因为老鸨过于阴阳怪气的招呼。
他有些慢吞吞地说:“可是我不是要寻乐子啊,那个姑娘真的很不喜欢站在上面,你看,她都不快乐。”
站在这台上的女人哪有开心的?
少年的话再次引起了哄堂大笑。
也许是这样的乐子不多,也许是这样的热闹一个月也难发生几次,这叫周围的看客们都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既然如此,那你给几两银子,看看这老鸨愿意不愿意?”
第119章 跟我走
老鸨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几乎是含羞带怯地挥了一下帕子:“贵客们说什么呢?我哪里是这样看银子的人?”
老鸨看了台上的花娘一眼。
她告诉少年剑客:“我们青楼是不看银子,这鲜花也只是个彩头,不过,你看花娘可愿意跟你走?”
若换作是寻常人,早听出来了这是委婉的拒绝,冠冕堂皇的话语。
然而剑客不知道啊。
他自山上下来,银钱短缺,世俗规矩也不甚清楚。
他若是清楚,便能看清老鸨那暗暗威胁花娘的眼神。
也能明白花楼不是他这一穷二白的人能进来的。
少年剑客一下子松了眉头,很是欢喜的样子:“那自然是好。”
他抬起头,望向台上茕茕孑立的女子,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你要跟我走吗?”
少年梳着一束长马尾,短打薄衫遮不住粗壮有力的臂膀,少年意气,很是朝气蓬勃的样子。
于桑之看愣了一会儿,感觉不属于自己的心开始变得紧绷。
美丽柔弱的女子眼含春水,如哀如戚,如琢如磨,漂亮的红色长裙让她整个人仿佛开在红色里的雪白花蕊,漂亮而脆弱,清丽而哀婉。
少年剑客的目光往上抬着,越是看,越是心跳揣揣。
二人的对视引起了周围看客的不满,他们拍着桌子,打断了这暧昧的氛围。
他们是来看笑话的,而不是来看英雄救美的。
“老鸨,花娘?你们如何说呀?”有人起哄。
但比起善意,更多的是看热闹看乐子的恶意。
魏小爷也端起酒杯,很有些兴趣的样子。
在他眼里,花娘已经是他的了。
不过在落在他身上之前,看个乐子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于桑之感受到了老鸨的催促。
老鸨的眼里可不是暗含着凶光那么简单,于桑之清楚而明白,此刻她只能说一个答案。
那便是拒绝。
然而,那少年剑客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踌躇,很是有些洒脱而散漫地说:“没关系,姑娘,你想要如何都行。想跟我走行,不想跟我走也行。如果你想跟我走,我有剑,不会让你被拦住的。”
少年很少做下承诺,但一但下了承诺,他便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去执行,总归不会放人鸽子的。
于桑之又感受到各种粘腻的目光带着好笑与恶意落在她身上。
仿佛在等着看这位可怜的女郎是否会被剑客三言两语的海誓山盟打动,从而一举抛弃养大她的青楼,也抛弃这做主的老鸨。
唯独有一束目光,清棱棱的,像是水,含着笑,里面藏着期许和星星,很认真地在等她的话。
或是拒绝,或是同意。
仿佛无论哪个答案,都一样地让人期待。
于桑之感觉自己的胸口压了一块石头。
“我……”
她才刚说出话,就被少年剑客打断了。
“我明白了。”少年很明媚地笑起来,长长的马尾打在他的肩头,快乐得像是一把剑。
他眯着眼睛笑起来,仿佛很满足的样子:“我明白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了答案。”
一双盈盈秋水,便这样愣住了。
少年快乐地上前,想要抓花娘的手。
然而老鸨却很急切地挡在了他面前。
“不行。”她有些急,少了点故作宽容的稳重。
她养了花娘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给这个野小子带走的。
“嗯?”少年剑客疑惑地看了看老鸨挡住他的那双手,歪了下头,露出虎牙:“我知道了。”
他把怀里的碎银子一股脑掏出来,都丢在了老鸨的怀里:“这些,这些,都给你。”
少年剑客一身武艺高强,然而银钱却少,这碎银几两,连这花楼最高的琉璃盏都买不到。
老鸨的脸色有些绿,然而更让她脸绿的是,很快,少年就越过了她拦着他的手臂,往前跳跃两步,翻上了台子,抓握住了于桑之的手臂。
手掌下的触感温润而细腻。
少年也不由得红了脸。
他嘟囔道:“真细。”
随即不顾老鸨的叫喊,一把抓住于桑之的手往下跳。
台阶其实很高,于桑之不知道为什么却反而没有了紧张。
反倒是少年剑客好奇地盯着于桑之的脸,似乎在惊讶她的胆子这番大,随即又轻轻笑起来。
能让他一眼看到了就欢喜的,必定也是个不寻常的。
“呼呼。”
两人的衣衫在空气中翻飞。
黑色的劲装和红色的长裙交缠,有一种夸张的美。
魏小爷也坐不住了。
他本来是想要看个笑话,但是现在却反倒被乐子耍了。
他不乐意地叫嚷:“不行,小爷都订了,花也送了,美人怎么反而跑了?”
老鸨也脸色苍白,连忙叫人来拦,同时大声问花娘。
“花娘,你真的要走吗?你的父母还嘱咐我让你今晚去见见他们呢。”
于桑之感觉风在自己身边穿过,少年剑客在带她跳窗的前一刻,含笑着问她:“走吗?”
闪着星光的眸子很亮。
仿佛很有魔力。
于桑之一下子仿佛被蛊惑了似的,内心也升起一股柔情来,她羞涩又矜持地点点头,雪白温润的脸照映在黄色的焰烛里,很漂亮。
少年剑客便欢快地笑了,他小声说:“抓紧我。”
少年清爽的气息喷在于桑之的耳畔。
在于桑之不知道的时候,耳朵逐渐红了。
“好了。”
到了外面,冷风一吹,于桑之才算是真的从那双亮亮的眸子里清醒过来。
周围是一条寂静的小巷。
往后一看,远处熟悉的地方如今人仰马翻。
可以想象,有很多人正在找藏在这里的两人。
“花娘,我这样叫你吗?”他叫了一声,又感觉不对:“好似怪怪的,不然我叫你花花吧。”
这个少年真的直白。
于桑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剑客欢快的笑脸,这样想。
“花花,你要往哪里去呢?”很快少年剑客的脸上就布了愁绪。
很显然,他真的是一时上头,就把她带了出来。
甚至都没想好把人带出来的下一秒,该怎么办?
“不如这样吧?你跟着我好了。”很快,少年剑客就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叫阿玄,是下来除恶的,你跟我走吧。”
阿玄绕着于桑之转了一圈,很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反正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要跟着我的吧?跟着我吧?”
说到最后,甚至都带了丝委屈巴巴的味道。
阿玄眨眨眼,长长的睫毛仿佛一只蝴蝶似的,很是会捣乱的样子。
于桑之低下头,她其实是有些愿意的,阿玄那双浓密的睫毛像是一只淘气的蝴蝶,在她的心脏里四处扇风。
“但是,我不会武功呀。”于桑之的声音很轻,柔柔的,仿佛一根羽毛刺挠在阿玄的心里。
阿玄的心颤了颤,他有点奇怪地捂住了心脏。
不过很快,他就又松了眉毛,很是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呀,我很厉害的,我保护你呀。”
说着,或许是因为骄傲,他身后的马尾也翘了翘。
于桑之便这样被哄走了。
这里的时间仿佛流逝得很快,又仿佛流逝得很慢,画面慢慢褪色,又很快被赋予了色彩。
于桑之跟着阿玄,两人一直往南走。
阿玄说自己之前一直在山上,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傅教着学武。
他的眼睛亮亮的,很有些得意的颜色:“所以我很厉害的,现在连师傅都打不过我。”
因为快乐,他的头也昂起来,被光照亮,很好看。
于桑之有些痴了。
阿玄又很善良,也很正义。
他总是要路上去帮助一些弱小的人。
于桑之便跟着他,看着他拿着剑阻拦抢劫的马贼,看着他救助被欺负的老妪。
他出手的时候总是很果断并正义的,他接受别人赞美的时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有一次,他路过救助了一个马匹部落的部长小女儿,被那懵懵懂懂开窍的小女儿用爱慕的眼神缠上。
于桑之一边失落,一边又觉得仿佛理应如此。
阿玄却很坚决并果断。
他仿佛比于桑之更敏感似的,总是在那部落小女儿靠近他的时候不着痕迹远离,又在部长借着感谢敬酒的时候避开商讨两人般配的话题。
这个时候,于桑之又会觉得,阿玄似乎不是她想的那般不知事故。
至少,不该招惹两个女人,他是很懂的。
这晚,阿玄喝多了酒,躺在草地上。
他们银钱不够,只开一间客栈住一间房的情况总是有的。不过阿玄总是很客气地把床铺让给她,再自己躺在地上。
偶尔更加贫穷的时候,他会找个安全的破庙,然后把她放在里面,自己守在外面。
草地上于桑之也是坐过,当然,她当花娘的时候没有,离开了之后便很熟悉。
阿玄的眼睛朦朦胧胧的,像是含着迷蒙的酒水。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她,一边咯咯笑起来,一边又有些得意地说:“花花,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的,我都不让别的女人碰的。”
也许是喝了酒,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又有些低,不仔细听,仿佛就要散在空气里:“我从小就听我师傅说,我爹错就错在多招惹了一个女人,所以他被两个女人害惨了……”
他的声音更低了:“我爹是师傅的师弟,他们是同一派的。师傅说,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我爹会想要伤害我娘,去娶一个平凡的农女。”
于桑之悚然一惊。
然而等她再低头,却发现阿玄早就睡熟了。
他砸吧砸吧嘴,手里的酒水倾斜,落了两滴在地上。
夜并不冷。
于是他甚至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第120章 异变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阿玄起来是很有些意外的。
他眉目含春,低下头看了看趴在他胸膛睡着的花娘。
花娘很软,阿玄一面不自觉地摸着花娘的手指,一面迷迷瞪瞪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醒了?”感受到一点动静,本来就没睡熟的花娘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便听到了一个清润又快乐的声音。
阿玄总是很快乐的,他似乎立马把昨夜的对话抛之脑后。
他对花娘说:“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要接着往南走。”
花娘睁大了眼睛。
惹得阿玄笑出声来。
他拨弄着花娘长长的睫毛,有一点似乎像是找到好玩的玩具的样子:“花娘为什么这么吃惊?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我这些天已经四五次看到部落的男子对着你笑了。”
说到后面,阿玄的声音低下去,嘟嘟囔囔的,显得有些哀怨。
花娘哪里记得这些?
这些天她为阿玄和部落小女儿的事伤心都不够,哪里有见到部落的男子对着她笑过?
花娘红了脸:“你别胡说。”
“就是,就是。”阿玄这个时候又有点小孩子气了,仿佛不是之前那个拿着剑斩凶除恶的少年英雄了似的,他不依不饶的:“花娘可别看他们,要看就看我,我可比他们好看多了。”
阿玄很没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觉悟,他把头昂起来,让花娘看清他的脸。
阳光照在这张俊美又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十分漂亮。
花娘有些看得痴了。
于是阿玄便又咯咯咯笑起来,很自然地说:“花娘喜欢我的脸,便不许再看其他人的脸了。”
似乎因为长在山上,从小练武,阿玄没有旁人的委婉,这句话也显得十分理直气壮。
很快部落的族长过来送行。
对于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小伙,要把他放走,族长是很可惜的。
毕竟这世道,说清净很难清净,若是能把他留下来,与他女儿做个配,那是很好的,很合适。
可惜的是,这样的小伙儿,居然没看上他的女儿。说实话,族长不免有些觉得这个小伙子眼睛不好。
他身边那个青楼来的女子,怎么能和她的女儿比肩呢?
但明面上,族长还是很客气的。
他给他们二人带了干粮,还给了他们不少的银两充作路上的花销。
“少侠救了我的女儿,就是我们部落的救命恩人。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真是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些盘缠就当做老夫的谢礼。”族长抱拳,忽视了女儿一个劲给他使眼色让他挽留的眼神。
又换做其他人,肯定是要推辞一番的。
但是阿玄脑中可没有推辞这个词,他想的是,既然是给他的谢礼,那么他收的也理所应当。
正当二人寒暄几句,即将要走时。
那位部落族长的小女儿冲了出来,她没想到她父亲也不站在她这一边。
是了,她知道,她父亲觉得,一个女孩子痴痴缠缠一个男子,仿佛很是廉价似的。
她也不想显得这样廉价,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第一眼见到阿玄,一颗心便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你要走了吗?”部落的小女儿穿了一身鹅黄,站在绿油油的草原上,眼睛里含着泪,抬头望着自己心爱的男郎。
然而注定让人惋惜的是。
哪怕她这样豁出去脸,也没能得到一点挽留。
“是。”阿玄眉眼弯弯。
从山上下来,他一直是很快乐的,每天仿佛笑都笑不够似的,也不知道这笑能招惹多少人。
花娘心中忧愁。
“你,这里不好吗?你不愿意留在这里?”部落小女儿双眼含泪,非要阿玄说出个一二三来。
阿玄略显苦恼地皱了眉:“不行的啊。”
他慢吞吞地说:“师父交代我下山来历练,让我称雄除恶,荡平四野罪恶,我不能一直在这儿的啊。”
部落小女儿更伤心了,她抽抽噎噎地说:“你师父真坏,你才这么年轻呢,就要你到处历练。”
阿玄只笑。
很快,部落小女儿仿佛说服了自己似的:“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我反正也不想一直在这儿,我也想跟着你四处走走,我还可以帮你做饭,我做饭很好吃的。”
部落小女儿只想跟着他,只想,只想。
然而这回部落族长很快就冷了脸,他第一次斥责自己乖巧的女儿:“胡闹。”
外面这么危险,在路上这么辛苦,她还跟着带着一个女人的男子,这真是太胡闹了。
然而部落小女儿听不进去,她央求自己的父亲:“父亲,反正部落里有弟弟,他可以帮衬你,女儿就想出去走走,想四处看看,过段时间还会回来孝敬父亲的。”
部落族长冷着脸不说话。
于是部落小女儿便把一双泪眼看向了阿玄。
阿玄眨眨眼,躲在了花娘背后。
部落族长一见,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训斥道:“真是太胡闹了,也不想会不会麻烦少侠。”
很快,他就叫人把部落小女儿给带了下去,重新关了起来。
他充满歉意的朝着阿玄说:“是我管教不严,今年春天我会给他找一个好郎君的。那便祝少侠路上一路风顺。”
阿玄和花娘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虽然部落小女儿很快就被带走了,但这件事还是横在了花娘心里。
她略有些哀愁地想:“阿玄真是太好了,好到有很多人愿意抛弃自己的身份跟着他。”
这些女孩子都很好。
有好的家室,漂亮的脸蛋。
而她除了一个青楼的身份,悲惨的过去,她什么也没有。
花娘不禁想,阿玄真的愿意一直带着她吗?
一路上,阿玄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思重重,很快便趁早带她进城找了客栈。
花娘有些奇怪,毕竟从前阿玄都是不走到黄昏不作罢,从来都是接近傍晚,才会想起要给自己和花娘找个休息的地方。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休憩呢?”花娘奇怪地问。
阿玄摸摸花娘的头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啊,这几天光忙着救人,我有些累了。”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透露出:“听路上的人说,东城门口有花灯节,要不要去看?”
花娘从进青楼开始,一直到从青楼出来,一直都匆匆忙忙。
在青楼的时候,忙着学技艺,忙着能让老鸨满意。等出了青楼之后,又跟着阿玄到处斩杀坏人。
对于花娘来说,这样的热闹仿佛隔世来的虚幻,是不属于她的,更是很远的。
“嗯?”见到花娘迟疑,阿玄皱眉,难道他哄人的方法错了吗?可是他从书上看到的都是这样子的呀。
花娘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冲着阿玄露出一个小时:“好。”
阿玄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很想要花娘重新快乐起来,为了这个小小的目的,他偷偷偷懒一个晚上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好。”阿玄很认真地跟花娘说:“你握紧我的手,外面太危险了,你抓紧了我,才不会被弄丢。”
阿玄这话实在太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了,花娘红了耳朵,轻轻推阿玄一下。
阿玄还毫无所察,还奇怪为何花娘要推他。
很快,阿玄拉着花娘的手,两人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上。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很多家的百姓都在收拾东西,他们很是热闹地讨论起了晚上的花灯节,一个个略显兴奋的面庞红扑扑的。
花娘左顾右盼,只看到了一些正在搭建的戏台,还有一些小贩正在抢占晚上花灯节的街道两旁的摊位。
“我们似乎来的太早了……”花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拉着,来到一个小贩前。
香喷喷的馄饨在葱油花汤里落隐落现,这高汤熬的很浓,花娘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香味。
“咕咕。”是她的肚子在叫,花娘略显窘迫地捂住了肚子。
阿玄便笑了。
他给了小贩一点银两:“来两碗馄饨。”
见花娘的目光有些惋惜地落在银钱上,阿选一把揽过花娘的肩膀,叫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边很自觉地擦桌子拿筷子。
他和花娘说:“族长给了我们很多银子,我们这些日子可以不用过的和从前那样辛苦了。”
从前没钱,连累花娘一直和他一起风餐露宿。
对于这点,虽然阿玄平时不讲,但都不动声色记在心里。
在他眼里,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他既然把花娘救了出来,他总归是要管她生活的,而让花娘一直跟着他吃苦,他又暗暗觉得难受。
好在现在这些银子可以让他们挨过这段时间。
等过些日子,阿玄打算再去找个悬赏的任务做一做,总归是能养的起花娘的。
花娘便点点点头。
她不是在心疼那些银子,她是在替阿玄惋惜。
他明明可以放弃她,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可是他总是因为她妥协。
例如在乡野里,也有很多老汉会愿意让阿玄住在他家里,度过一晚。
但阿玄总是担忧她,害怕她不适应,宁愿花大价钱去住客栈,自己打地铺,也要保证她的安全。
有时候,花娘也会想,阿玄会不会在某些时候,会觉得当初带她出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在想什么啊?”阿玄笑着拿筷子在花娘眼前挥了挥,他笑靥如花,告诉花娘:“你怎么总是忧心忡忡的。”
花娘一怔。
还没等花娘说话,远处却传来一丝动静。
似乎是有人在喧嚣的声音。
阿玄笑着看花娘,也正打算说什么,就闻到了剧烈的血腥味。
浓烈的血蔓延开,铁锈般的腥味开始逐渐浓烈。
“啊。”有人发出了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