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记起
夜间的皇宫看似显得风雨欲来,然而轿子里,于桑之半倚靠在轿子边缘,纤纤细手静静按着半边脸。
在昏黄的晦暗的,几乎照不清楚的烛火灯光下,那张漂亮的脸,逐渐露出一点一点感兴趣的笑容。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还未曾见过如此有趣的场面。
在猫儿挠人的叫春声中,早就去了势的太监挥了挥手,低眉咒骂一声。
轿子行进得越来越快。
对比起来,皇宫的路九转十八弯,越过水桥还有花园,整个如同迷宫一样。
太监们目不斜视,在夜晚行走得如履平地。
得了大人的命令,他们不敢耽搁,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来到了皇帝所处宫殿的暖阁中。
“嘘。”纳兰明珠守在外面,他朝着领头的太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略不怀好意的目光配合着他自带多风流气场,让他整个人显得潇洒不羁。
他越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就是万岁爷要的于姑娘?”
领头的太监自是不敢得罪这位大人,回话也是又急又快:“是,正是皇上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美人。”
虽然宫中众人都未曾见过这位闻名遐迩的于姑娘,但听说过的却不少。
得益于一些或真或假的传闻,一些小宫女小太监都当她是未来的皇妃娘娘,再不济,也能封个主位当当,甚至一些宫里的娘娘了,已经将她看做了自己的假想敌。
纳兰明珠笑了下,在宫殿的灯火照耀下,显得整双眼睛凉薄又风情:“我真是好奇呢,这位于姑娘到底长的如何,能让万岁爷一而再再而三地惦记。”
这话领头的太监便不敢答了。
毕竟是皇上的女人,不是他可以置喙的。
好在纳兰明珠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亲自往那个小轿子里去了。
在走近之前,他笑了一下,那群小太监们还真会揣摩皇帝的心思,宫里没封妃位的主子,哪个是敢在宫里直接坐轿子的?
如此想着,他手搭上轿子的边缘,就要看个清楚。
没想到一双白皙的手从里头伸了出来,按住了他的手。
“嗯?”纳兰明珠略带疑惑地看了那双手一眼。
白皙透明的肌肤下布了一点淡紫色的青筋,显得人有些脆弱,仿佛一捏就要化掉似的。
纳兰明珠本来要掀开帘子的手,不知为何就顿住了。
下一刻,里面传来好听的声音:“你是谁?”
伴随轻轻的疑惑声,一只眼睛从帘子的缝隙处打量着他。
一道视线直接落在了纳兰明珠的身上。
纳兰明珠松了手,看清了那道视线,他难得有些无措,妄图要掀开帘子的手也变得僵硬起来。
纳兰明珠一向风流凉薄的眼睛多了丝错乱,缓了缓神,随即把手背到自己身后。
“皇上身上的药效再次发作,听闻姑娘正在被送入宫中,松了口气,反而晕过去了,太医正在医治。”沉默实在过于让人抓心挠肺,纳兰明珠只好挑了点话题说。
他视线下落,记忆停留在那一道视线下的眼睛里,漂亮澄澈的一双眼,里面有着寒潭,叫人几乎溺毙在里面。
有着这样夺人的美貌,的确需要好好藏起来。
纳兰明珠以为这位于姑娘便要一直藏着,等到皇帝醒过来。
谁知,下一秒,那朦胧的长长的帘子就被那白皙如玉的手直接打开。
纤细漂亮的身影侧身从轿子里下来。
朦胧的纱帐随着动作,缓缓从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滑下。
女子侧过头,清凌凌的眼便望向了纳兰明珠。
使得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便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纳兰明珠的瞳孔。
“他在哪里?”分明是这样的问话,却依旧是很淡的语气。
纳兰明珠回过神来,终于在片刻的愣神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这一瞬的失神,于桑之已经往纳兰明珠多背后而去。
殿门紧闭。
他差点忘记拦住她:“太医正在给皇上医治,你……”
纳兰明珠看她一眼,又忍不住错落视线:“你还不能进去。”
里面的场面十分重要,不光是于桑之不能进去,他,纳兰明珠,还有几位重要大臣,甚至是皇上最为贴心的大总管太监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下了经验丰富的太医以及随着太医的吩咐端茶倒水拧帕子煎药的医童了。
纳兰明珠想说些什么,脸上风流的气场一扫而空,反倒是有些正经:“于姑娘不妨和我一起在偏殿等候,我让宫人一有消息就来通知我们。”
皇帝所处的宫殿,偏殿自然也是大而宽阔。
主位纳兰明珠是不敢坐的,只适当找了把红色的木椅子,在一侧坐了下来。
“请尝尝罢。”他让宫人端来了茶水,在这样的夜间,居然还有暖炉烧的屋子里火旺旺的,几乎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
于桑之看了他一眼,手指落在微烫的茶盏上,尝了一口。
茶是好茶。
入口苦涩而回味甘甜。
“这是今年刚供奉上来的新茶。”作为常年被皇上重用以至于常被工人在此招待的纳兰明珠,他对殿内的摆设,茶的来源了如指掌。
他也喝了一口,眼神却一直没离开过于桑之。
他比其他人要对她了解得更早。
早在得知皇上消息的那一刻,这个名字就时不时从旁人嘴边落到他的耳朵里。
听闻她是从偏僻而贫穷的小村子里出来的,父母不和,亲自开了家店,又救了虎落平阳的皇帝。
又听闻她长相倾国倾城,就连宫里以美貌和才气著称的几位娘娘也比不得。
他自然是不信的。
想来左右不过是三人成虎而落下的谣言罢了。
如此一来,他虽然关注同在皇帝身边的这位女子,但一直不曾有兴趣见她。
今日,是他见她的第一面。
敷衍的风流调笑被那一眼瞬时击穿。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万岁爷为何会如此留恋。
不说倾国倾城,就说这满室的牡丹国色,又有哪个能比的上呢?
便是没有那幅好样貌,就说那股风韵,已经让人难以便宜随意地挑逗戏弄。
纳兰明珠眼睛眨也不眨,就这样望着于桑之,目光灼灼,眼神里盛着殿中的暖意。
于桑之把茶放下了,瞧见纳兰明珠古怪的神色,浅笑倩兮,碰了碰自己的脸,一双眼睛轻轻看过去:“我脸上有东西?”
“不,没有。”纳兰明珠回过神来,一向能言善辩的嘴也变得不怎么顺畅起来。
纳兰明珠低下头去,想克制克制自己新奇的好奇心。
殿内的灯火燃烧闪耀,暖光照在他低头示弱的侧脸上,倒是浅浅浮起了一层红霞。
皇上的失忆来的蹊跷又古怪,受伤的部位又不同寻常。
便是再怎么高明的御医,也不由得满头大汗,整个人冷汗涔涔。
等把了脉,众人商议了之后,几人各自施针,虽然不敢操之过急,但还是不得不尽心竭力,想要第一时间把皇帝医治好。
太医院的医署满头热汗地收回了针,把银针放好,他又打开门,吩咐下人去煎草药,先试试药浴,若是不成,还得再次改换药方。
而玄烨满脸红晕,整个人出了一身薄汗,药效虽然稍退,但头脑昏昏沉沉,仿佛有哪些记忆碎片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纷至沓来,要充斥满他的整个头脑。
在压力之下,他皱紧眉头,虽昏迷着,脸色却不好看。
宫人们听了吩咐,连忙去准备。
好不容易准备了药汤,众人齐心协力,让皇上在药水中浸泡,同时辅以药物。
疲累之下,事情终于有了点成效。
“好了。”老太医收回了手,旁边的小医童连忙取出帕子帮师傅擦了擦满脑门的汗。
即使是这个时候,老太医还是气喘吁吁。
他见着清醒过来的皇帝,顾不得自己,连忙问道:“皇上,感觉如何?”
玄烨慢慢睁开了眼睛,太阳穴隐隐作痛,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人。
只这一眼。
冷冽的目光虽然叫太医害怕,却也激动不已。
“太好了,皇上记起来了。”
看皇帝这表情,哪怕没有记起全部,也记起了起码一大半。
这个消息极为震动。
在场无一人不吃惊。
唯独玄烨捂着额头,冷漠地看着周围激动的人。
真是荒谬,什么叫记起来了?他难道忘记过什么吗?
正殿一时间喜气洋洋。
宫殿门打开,守在外头的太监们心思微动,带着笑意,立马通知人去叫各位大人们。
而于桑之和纳兰明珠正是坐在偏殿,他们离得玄烨所在的宫殿最近,外面的一点小动静,在于桑之的耳朵里,显得极为明显。
她把手中的茶杯一放,施施然起身,微长的袖子拂过干净整洁的桌面,擦过了一声摩擦声。
正低着头反思的纳兰明珠捕捉到这声音,微微抬起头,就见于桑之起身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纳兰明珠惊诧下,也连忙起身,本想问清楚这位于姑娘的去向。
却没想到,于姑娘还没走出侧殿,宫殿的门就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宫人打开。
这位宫人显然还未学习到稳重,满脸惊喜下的急切:“大人,纳兰大人,皇上记起来了!太好了,太医院的太医们真是妙手回春啊。大人快去正殿,皇上正在那里,等着各位大人商议呢。”
其他下人们也各自散去寻找其他大人了,他是由于腿脚好,专门跑来纳兰大人面前说这个消息的。
不仅是朝堂重要的大臣们,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下人们也该找到了太皇太后报喜。这等重要的事儿,哪怕太皇太后刚和皇上别了苗头,也定会激动欣喜的。
纳兰明珠本来想抓着于桑之问问的,但这小太监说的内容让他立刻心里一惊,几乎不受控制地抬眼看了一眼与桑之。
于桑之淡淡的,漂亮的眼睛在烛火下似乎闪着细碎的光,显得不似真人似的。
纳兰明珠心里一咯噔,还是温声招呼于桑之跟上。
一行人往外面走。
侧殿和主殿之间本身并不远,本身就离得很近,但兹事体大,纳兰明珠还是很着急地在路上便问了小太监些许问题。
例如皇上醒了之后的动静,太医如何说等等。
还问了问皇帝的身体状况。
小太监不过一个得知消息来跑腿的,一些浅薄的问题还能答的上来,再细一些的,也就不能够知道了。
只能连连告罪。
在这告罪声中,纳兰明珠的眼神却不知为何偶尔飘到于桑之身上。
看到她依旧面如芙蓉,无论他如何问,小太监如何答,无论听到皇帝的任何消息,她都是那幅样子,连嘴角多弧度都未曾动过一瞬。
纳兰明珠本该心如止水,但实在是心生好奇,暗暗纳闷。
这位分明是与皇上在民间纠缠不休的女子,且不论性格如何,听到皇帝如今醒过来的消息,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呢?
就不怕皇帝清醒过来了,记起来之前的记忆,把那段浅显又短暂的日子当做一场幻梦,一下子抛之脑后了吗?
纳兰明珠明着想,暗着想,也实在想不明白。
为今之计,还是先见到皇上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
二人来到正殿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或儒雅或粗犷或威严的朝臣正满目肃静地站在门口。
偶尔还能从他们肃静的神情中看出些掩饰不住的喜悦。
是了,皇帝还不容易回来,一开始听说皇帝失忆,还让人心惊。
如今听闻皇帝恢复了记忆,那一切都将回复到之前井井有条的日子,有万岁爷的英明引领,还愁大清不兴吗?
朝臣们喜形于色,三三两两各自站着,纳兰明珠抬眼一瞧,居然还能见到与前朝关联甚密的妃子,站在自家的家父或家兄旁,也正在趁着这个机会,装模作样,捏着帕子黯然神伤。
众人或紧张或惊喜,担忧激动都有,反倒把这处门给堵的水塞不通。
纳兰明珠上前,他正是四面逢源之人,挂上了那幅风流凉薄的笑,在众人面前如鱼得水,三言两语便明白了境况。
缘是皇帝想起了大半,已经记起之前的所有事情了。
而现在,太皇太后激动又喜悦,正抱着万岁爷哭呢。
想到这里,纳兰明珠没什么想法,甚至情绪也无动荡。
却是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
让失忆的皇帝心心念念记挂这的,于姑娘,正站在最后面,柔美漂亮的眸子掀起来,朝他露出一个笑。
第82章 反复
纳兰明珠怔了一怔,神色有些莫测。
正思考着,前面传来点动静。
太皇太后终于哭够了,抓着皇帝的手,感慨万分:“哀家还以为你就这样忘了哀家,只顾着和那个妄图做凤凰的山鸡双宿双飞呢,好在,孩子,你记起来了。哀家也能和大清的列祖列宗交代。”
玄烨皱起了眉头。
他才刚刚从脑海中的剧痛缓过神来,当面就迎来太皇太后的哭诉。
又听太皇太后提起这根本毫无印象的“山鸡”,回想之下,只感觉脑颅都被刺痛。
太皇太后见皇帝又皱起眉,还按着太阳穴,以为他的头又鯨木开始疼了,连忙招呼守在一旁压根不敢离去的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皇帝这是怎么了!?”
玄烨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好。
太医们一把脉,只道是皇上刚清醒,找回记忆,身体虚弱,以至于头疼反复。
太皇太后吓得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办?”
太医们商量了一下,只说接下来要好生调养,至于其他方面的问题,并不严重。
这个时候,太皇太后才松下一口气来。
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控制不住,也略有些尴尬。
不过人就是越老越活回去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
知道皇帝和大臣们有话要说,就不想自己耽搁皇帝休息了,嘱咐玄烨处理完了事情早些休息,其他一切不重要的事情都先放一放。
玄烨冷着脸点头应了,又叫身边熟悉的小太监送太皇太后出去。
“不必送了。”太皇太后经过这事,深深觉得还是皇帝的安危最为重要,转而告诫这小太监要照顾好皇上,这才自己走了。
离开的路上,太皇太后见到了后宫中的两三个妃子,三三两两挤在在朝为官的父兄身边,看到太皇太后出来,全都心虚地低下了头,太皇太后看她们这群小家子气的妃子们一眼,狠狠皱了眉,训斥了声:“成何体统。”
训斥过后,看在此刻时机非常,不是立规矩的时候,太皇太后这才狠狠瞪了一眼,自己领着人走了。
被剩下的妃子们心有戚戚,都低下头去。
纳兰明珠站在于桑之的身边,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在于桑之的耳朵旁含笑感慨道:“真凶啊。”
太皇太后虽然老,却依旧积威甚重。
若不是因此,他们也不会让太皇太后出面,把皇帝给请回宫来。
纳兰明珠这样感慨一句,又眼欠地挑眉看于桑之,似乎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花样来。
可惜的是,于桑之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还几乎勾引得纳兰明珠心潮澎湃。
“咳咳咳。”纳兰明珠咳嗽几声。
也不知道是真的冷静还是假的冷静。
单看太皇太后的态度,想必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庇护,她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所以,为什么不慌张呢?
纳兰明珠如此想。
这一边。
伺候万岁爷伺候惯了的梁九功终于有了机会说话,看着万岁爷那张苍白的脸,他颤抖着声音:“皇上,奴才终于再次见到皇上了。”
面对这个一向熟悉的老太监,玄烨便没有对太皇太后的耐心了。
他摆了摆手。
梁九功立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自己勉强拿了袖子擦干净满脸的泪。
他想念万岁爷是真的,盼望着万岁爷归来也是真的。
作为一个从小看着万岁爷长大的宫里老人,他几乎把整颗心都落到了万岁爷的身上。
乍一听闻万岁爷失踪的消息,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奔出去找人。
好在现在万岁爷回来了,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万岁爷在外遇到什么不测了。
梁九功还没擦干自己脸上的泪,便听到万岁爷问起了这个事情的经过。
他看着万岁爷按着头脑,满脸苍白的模样,知道万岁爷的意思,连忙把事情一清二楚告诉了玄烨。
“……事情便是这个样子,不光是太皇太后担心您,奴才也担心您,朝堂更是吵成一锅粥,要不是明面上说万岁爷在宫里养病,还不知道要怎么吵翻天呢。”梁九功红着眼道。
玄烨听完了梁九功的话,感觉到匪夷所思。
他回忆刚刚的几句话,语气中还带着惊疑不定:“你说什么?你说我失踪了三个月?”
“是啊。”梁九功缩着脑袋点了下头。
他也很好奇万岁爷这三个月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又为何不回宫,那些光吃不干的饭桶们又为何找不到人。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探究的时候,只老老实实回答了万岁爷的问题:“算上皇上您南巡的日子,已经有三个多月没回宫了。”
那次南巡万岁爷没带上他,只带了梁九功的一个干儿子过去,不然的话,梁九功就算自己丢了,也不会丢了万岁爷啊。
梁九功这样想着,不免又悲伤起来。
倒是玄烨,他靠坐着偌大的龙榻,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朕何时失踪过三个月了?”
他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玄烨按着眉头,感觉到一丝古怪。
从醒过来开始,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荒谬的闹剧,让他的记忆豆仿佛陷入在了彩色的泡沫里。
他分明记得,前一刻,他还在南巡的路上指点着水患的救助。
而下一刻,他却躺在了这个熟悉的床榻上,看着一群人如同一个个荒谬的木偶,演绎着他看不懂的戏。
戏份之精彩,若他不是主角,也一定会拍手叫好。
玄烨的此句问话非同小可。
皇上本来就记忆出了差错,平白失忆了一遍。
如今被太医医治过,之前的记忆是找回来了,可是……
“爷,您别吓奴才。”梁九功整个人吓得脸色发白,甚至光从脸上看,恐怕和玄烨比,还不知道谁更加白呢。
“您,您在外面失踪了三个月,其间还带来一个女子。这……这……这奴才都帮您记得呢。”
梁九功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清楚了没。
玄烨本就头昏脑胀,此刻听到梁九功的话,倒是轻蔑笑了一声:“荒唐,就算是针失忆了,又怎么会带回来一个女子?”
别人不知道,跟着他跟久了的梁九功还不知道吗?他压根就对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不感兴趣,所有事情多兴趣都放在了政事上。
就连那些被迫入宫的妃子们,他在太皇太后和前朝的压迫下,也从未妥协过。
梁九功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急了。
“是真的,万岁爷,那女子此刻就在宫里呢。还是爷专门让人从宫外接回来的。”
听梁九功这般说,玄烨皱起了眉。
他此刻已经感受到了古怪之处。
难道他真的在没有印象的三个月中,找了一个女子,并把她带入宫里了?
“太皇太后能同意?”玄烨疑虑地问。
他不大相信,自己的祖母,能够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把人从宫外直接接入宫里。
梁九功苦着脸:“这不是您亲自命令的吗?”
皇上亲自要求,谁还敢违抗?
此刻,梁九功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也不管还有一群朝臣被关在宫门外等着觐见万岁爷,直接让人又叫了太医过来。
可怜巴巴的太医们,忙活了一个晚上,还没走到半路,又被抓回了万岁爷所在的宫殿看诊。
“这……”胡子花白的太医院院署胡子颤颤,盯着玄烨和梁九功要杀人的目光,手搭在皇上的脉搏上,抖着身子诊断。
“奇怪。”他看了一眼表情冷冽的玄烨,又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梁九功:“依臣看来,万岁爷的脉象并无不对,瞧着也是正常。不过头挠最是精密,谁也料不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老太医把自己的手从玄烨手腕收了回来,摸着自己的胡子:“结合梁公公所说的情况,可能万岁爷这是在治疗的过程中,一个不甚,把失踪的三个月记忆给忘了。”
“怎么会?”虽然梁九功隐隐有了猜测,但也没能想到,事情会如此戏剧化,陛下才刚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就又把那三个月的记忆给忘了:“这脑袋又不是什么随便的物件,说多了点东西就多了点东西,说少了就少了。”
“是臣学艺不精,臣惶恐,请万岁爷恕罪。”太医也跪了下来。
战战兢兢的,膝盖跪在地上都在抖。
若不是太皇太后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一定要把万岁爷的失忆给治好,他们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没有很大把握的情况下,直接对万岁爷进行医治。
现在好了,万岁爷找回了之前的记忆,倒是又把本来有的记忆给丢了。
他哪怕惭愧,也无可奈何。
太医心里不安稳,梁九功心里也不得劲。
刚刚得知皇帝回宫,得知皇帝寻回记忆的喜悦也少了不少。
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看着万岁爷冷厉多神情,他忽然想死马当做活马医,梁九功胡乱说道:“爷,奴才想了想,说不定您见了熟悉的人便能找回那三个月的记忆呢?还好于姑娘此刻正在宫中,奴才把人找过来,说不定您见着了人,所有记忆就都回来了呢?”
梁九功说的话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事情又怎么会如此轻松?
若如此的话,那些磕坏脑袋的人,烧糊涂的病人,岂不是都能轻轻松松把脑子給治好了?
不过玄烨没有反驳,他眼看着梁九功带着深深的期盼,连出去寻人的脚步都显得急迫。
他在心里暗自琢磨着梁九功刚刚说的话。
其中有一个词让他分外在意。
“于姑娘。”
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有一点耳熟呢?
第83章 祸害
门外熙熙攘攘,还有一众重臣等着皇帝召见。
纳兰明珠也混在里头,由于他的地位和身份,得以站在稍前一点的位置,往右边就是看他不大顺眼的索额图,
于桑之因为纳兰明珠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站在了靠近门口的一侧。
纳兰明珠略过瞪他的索额图,悄悄往旁边看去。
也许是时辰实在晚了,他看出了于姑娘眼里的一点点困倦,微亮的水光蒙在漂亮透彻的眼珠上,泪光点点,显得娇俏可爱,便是那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也少了大半。
“你看什么呢?”索额图一边狐疑地问着话,一边往纳兰明珠视线所落的地方看。
他不大关注皇帝的后宫和妃子,更没有亲眼见过于桑之的面容,乍一看到个美丽的女子,只当她是后宫之人:“这是哪个妃子?我怎么没见过?”
他摸着自己粗犷的胡子:“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我怕要是见过,不会不记得。”
索额图早就有了家室,不过他继承了草原男人一贯的霸道,不光有一个妻子,更有几个貌美的妾室,甚至还有几个清秀的洗脚婢。
按照他的话,他的欲.望就如春天蓬发的野草,得要好几个女子才能发泄。
纳兰明珠没说话,他风流的面容多了一丝凉薄的冷意,没叫索额图发现。
屋里传来一些动静,很快,索额图也没心思问纳兰明珠了。
他作为被皇帝深深信任的臣子,更是把忠心写在了脸上。
别的臣子都安安分分地站着,唯独他焦急地转圈:“也不知道如何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太医出来了又进去,想来又出了一点意外。
而满头大汗的梁九功终于打开了寝殿的门。
视线落在拥挤的人群中,梁公公眯起了眼。
眼前站着几个位高权重的重臣,而身后,则是大片不知所措的小太监,和守卫宫廷的侍卫。
梁公公收回了视线,先和索额图对上了眼。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流的,只见梁九功对着索额图点了点头,最后又把视线落在这处最为貌美的女子身上。
不等他问出口,早有机灵点小太监察言观色,靠在了梁公公的耳朵旁,道:“梁公公,这位便是那位于姑娘。”
梁九功扫视了一眼,伫立在殿门前的女人安安静静站着,眉眼半垂,风一吹,衣衫如梨花般簌簌飘动,配上那张脸,娇媚漂亮得宛若夜间的鬼魅和精怪。
梁九功咽了咽唾沫,到底是回过神来了。
这世上哪有现于人前的鬼魅和精怪呢?
这样想着,他还是提了小徒弟的灯笼壮胆。
“这位姑娘。”梁公公停留在于桑之面前,不知应该拿什么态度对待她。
按理来说,自己是德高望重的太监总管,哪怕再大的管,在他面前也得毕恭毕敬。
但他又并不能琢磨清楚这位姑娘在万岁爷心中的态度。
因此,梁九功思虑了好一会儿,方简明扼要道:“万岁爷宣您进去呢。”
梁九功知道于桑之的身份,所以对她相对客气,也因为心系皇帝,从而急切地想让于姑娘进去。
可周围等候的人可不知道。
梁公公一反常态的客气,甚至于皇上醒了之后居然没宣见其他肱骨大臣,反而叫了这样一位貌美的女子。
几乎立马,就在原地,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臣们心思稳重,又男女有别,看于桑之的视线还算含蓄。
那些依在家族兄长身边的妃子们,却没有了那个顾忌,警惕地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几乎是打量了两眼之后,她们立刻就想到了,那位从民间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把皇帝迷的五迷三道的女子。
莫不是就是她?
嫉妒和愤怒一下子燃起,熊熊燃烧在她们心间。
打量着于桑之的妃子们,几乎每一个都不约而同地,刻意忽略了于桑之的容貌,愤恨地想着,她凭什么?
就因为万岁爷失忆落在乡下,让这个低贱的女子得以有幸接触,这个女子就以为她能入宫和她们平起平坐吗?
妃子们咬牙切齿,暗地里的嫉妒如附骨之蛆,一点点攀爬到于桑之身上。
梁九功倒是没有什么偏见。
他自身便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和这些靠着争宠手段的妃子可不一样,他可是要忧皇帝之忧,乐皇帝之乐的。
若是这位柔弱漂亮的美人,能让万岁爷的失忆之症痊愈,便是要自个儿感恩戴德,他也是会做的。
“别耽误了,请随咱家来吧。”梁九功没管周围的口舌,只顾着让这位万岁爷的心心念念的姑娘进去嚷万岁爷瞧瞧。
都说触景生情,接触了熟悉的人,不也是想起些什么吗?
梁九功怀揣着这样的期望,很急迫地领着人往里走。
就连自家的小徒弟小太监都被他落在了原地。
于桑之跟着梁九功穿过殿门,又走过一扇偌大的屏风,这才看清了主殿真正的摆设。
古朴而华丽的雕刻和建筑让这里的一切都是充斥着奢华和靡丽,不管是大气的建筑,还是细节的雕刻,仿佛都在与闯入者诉说着格格不入。
于桑之身上穿的,还是玄烨专门给她买的衣服,在民间一金难求的衣物,在这样奢华的压制下,也变得低廉而脆弱。
梁九功领着人进来之后,便期待地看向皇帝的表情。
他渴望见着万岁爷能够立马记起弥补失去的记忆。
毕竟这位在两个时辰之前,还是万岁爷放在心上的心尖尖。
然而让梁九功失望的是,玄烨并没有想起来。
他头靠着硬枕,眯着眼睛,静静地打量着。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玄烨在听闻梁九功说的他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江山社稷的时候,就隐隐有些不相信。
可是梁九功信誓旦旦的目光触动了他,从未有过好奇心的少年帝王生起了一些兴趣。
于是,他没拦着梁九功出去找人。
梁九功是个老人,曾跟在玄烨身边,伺候得尽心尽力,玄烨愿意相信一部分真相,或许只是梁九功的表述夸张了点罢了。
毕竟他身为皇帝,怎么样的红颜没有见过,岂会被女色迷了眼?
此刻玄烨坐在榻上,正揉着太阳穴,于桑之站在他的十尺之外,正低着头被梁九功的身影挡了一半。
玄烨看不清于桑之的脸,只看到了素白的衣衫,和纤细的腰骨。
盈盈一握。
玄烨忽略自己奇怪的情绪,把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这样看着,他便觉得有些荒唐。
这位女子并不在京城的几大姓里面,也不曾有威名赫赫的八旗子弟为她作倚靠。
如此一个衣着朴素,想来家世也不怎么样的女子,他当时怎么会如此上心?
一贯野望极强,内心冷漠的少年帝王狠狠皱了眉头。
权势,地位,助益。
她都没有。
忽略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感受,她,也不过是个长的有些清秀的女子罢了。
果然是那群胡乱嚼舌根的奴才们夸大其词了。
想到这里,玄烨冷静了片刻,冷冷道:“抬起头来。”
光是一个低头的动作,他完全看不到她的特殊,倒是要让他好好看看,她长的能有多么别致,能让他背离自己的原则和本性,叫别人都说“”色令智昏”。
眼前的女子似乎被他的冷漠给吓到了,缓缓地抬起头。
玄烨已经懒得再看下去了。
他早就准备好了下一句说辞:“荒唐,朕怎么可能喜欢上——”
声音戛然而止。
玄烨看到了一张芙蓉面。
“天然元不作,清水照芙蓉”。
玄烨愣愣的,直到那芙蓉被颤抖的花叶捻湿,他这才看清了,距离他三尺远,那双眼睛都带着勾人的弧度,带动着她眼前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倒好似他内心不正常的跳动弧度。
玄烨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后面半句话不知道怎么,就噎在了喉咙里。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作,只是静静地想,这样勾人的女子,即使是不看人,就是一颦一笑,都沾着诱人的风情,难怪能让祖母说出狐狸精一词,果然不能小觑。
就连每一处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玄烨喉结滚动了下。
他不当他是喜欢她,他只是下意识地归结到了这个女子过于妩媚风情,也过于勾人。
在他的眼前就如此,在其他人面前,那不是更不安分?
光是想到那个可能,玄烨的呼吸便急促了一点,带了点隐晦的愤怒。
梁九功没能注意到万岁爷这小小一段时间剧烈的情绪变化,他只是好奇万岁爷没说出的那句话。
“爷,您记起来了吗?”
梁九功堪称小心翼翼。
“没——”玄烨的话刚说出个开头,便硬生生转了个弯:“想起了一点。”
他又控制不住看了一眼。
眼前的女子依旧是朴素的衣衫,玄烨只要一低头,便能看到白皙如玉的下巴,就连那一点圆润的弧度都是那样细腻和柔软,仿佛一捏上去,就陷入一个白腻的羊脂玉里一般。
让玄烨的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他冷静地想,这样会勾人的女子,还是要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为安全。
“滚过来,带人找个宫殿。”玄烨深呼吸了一口气:“朕要把人先放着,等朕全部记起来了为止。”
开玩笑,他虽然没能记起记忆,但这样祸国祸民,殃国殃民的女子一旦放出去,岂不是会惹得社稷动荡不安?
玄烨深沉地想,他是江山之主,万人之首。
都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个祸害,还是他来受着吧。
第84章 燥热
梁九功诚惶诚恐硬了一声,略有些惊奇地看着于桑之。
哪怕万岁爷没有因为她而想起来什么,他现在也不可能小看她。
多稀罕呐,一贯不近女色的万岁爷,居然能说出把人收入宫里这句话。
果然不愧是曾经让万岁爷魂牵梦绕的女子吗?
于桑之站在玄烨面前,静静地看着,光是这两三句话,她便明白了事情的结果。
那可怜的男人,又失忆了。
虽然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的脑壳为何会如此脆弱,但以于桑之的性情,实在很难做出极度激烈的情绪和反应。
她静静地看着玄烨,似乎在谴责什么,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让玄烨感到一阵心虚。
不过很快,向后仰所碰到的龙床让他的心再次定了下来。
他一个皇帝,不可能有事让他能够感到心虚。
即使心中充满要低头示弱的冲动,然而理智让他面无表情地回望了过去。
或许在外人眼里看来,更像是对于桑之不满。
一直在观察两人的梁九功心里一个咯噔,就怕万岁爷又因为这事生了气。
他连忙拉住于桑之,嘴上道:“万岁爷,奴才这就让人下去。”
梁九功想先把于桑之随便找个宫殿安置了,万岁爷并未说什么位分,他不敢擅自主张。
但没想到,还没等他动作,万岁爷却突然皱着眉头看他拉着于姑娘的手。
梁九功一惊,差点感到惶恐,连忙把自己的手放下,证明自己的清白:“万岁爷明鉴,奴才没有碰到于姑娘。”
玄烨冷冷哼了一声,嘴上说:“朕又不在意。”
然而实际上,眼睛却还盯着梁九功和于桑之不放。
梁九功被盯得浑身发怵,只想快速解决这件事。
却没想到,于桑之却上前一步,靠近了玄烨。
玄烨漆黑的瞳孔看着于桑之,察觉到她凑近了之后放大的脸,还有靠近了之后随风飘来的香气,仿佛勾勒起了他数次的感觉。
他别过眼睛,没看于桑之。
说的话却很冷:“放肆,你过来干什么?”
放在以前,若是有人不守规矩这般靠近他,玄烨不用多说,立马就会打手势让暗卫把人拖下去处置掉。
然而面对这个看似陌生的女人,他却没有那股要杀人的冲动,手指在指腹摩挲,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于桑之靠近了玄烨,盯着他的眼睛。
玄烨虽然别过眼去了,不过眼角余光还是能察觉到她的表情和动作。
她的吐息仿佛是勾人的香调,宛若御花园里缠人的枝络,勾勾缠缠,温温软软,让玄烨感受到一股从心底往上的冲动。
放肆。
玄烨拧着眉头想着,这个女人,莫不是抹了什么勾引人的香水,不然怎么这么香?
香味勾勾缠缠,尤其扰人。
玄烨浑身燥热起来,身体往后,皱着眉头,看到这个勾人的妖精一点一点弯下腰。
“皇上。”于桑之的吐息温温热热地洒到玄烨的耳畔边,潮湿的气息仿佛灼热的火焰,一把将玄烨燃烧起来了:“您在回来之前,可曾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轰隆。
玄烨脑子一片空白,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潮湿的吐息仿佛蛇吐着信子在他心头狂舞,不觉僵冷,反而热的让他心头着火。
玄烨浑身僵硬,半句话也没听进去。
反而猝不及防之下,失手推开了于桑之:“放肆,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玄烨的声音都是僵硬的,他把人往后推了下,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下意识又要拉人回来。
好在玄烨硬生生压下了那般冲动,把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给压住了。
他冷着脸:“真是不知廉耻。”
说着,他欲盖弥彰地将搭在一边的被子扯到腿上,诡异地换了一个姿势。
等一些波涛汹涌被被子盖住了,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于桑之在没有准备之下,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她很快就轻飘飘站定了。
她感觉到一点疑惑,她不过就是凑近了说话,怎么就是勾搭了?
往日他都是想方设法诱哄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于桑之眨眨眼。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和她轻飘飘的态度不同,玄烨的反应堪称诡异。
不光是浑身都僵硬,甚至后面两只耳朵都染上绯红。
好在此刻殿内没人,无人能看出权倾天下的少年皇帝,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万岁爷不近女色,后宫简直就是摆设,这是前朝后宫全都知道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此刻,看到万岁爷在于姑娘面前的各种反应,梁九功又不确定了。
这真的是曾经那个,让太皇太后叹气,让朝堂心怀不轨之人无缝可叮的少年帝王吗?
梁九功也算是跟了玄烨比较久的,还从未见过自家爷这般模样。
他疑惑地抬眼去看,却是不经意间,又对上万岁爷突然看过来的冷厉视线,一下子就吓得又低下了头去。
梁九功心间颤抖,两股战战,他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玄烨收回视线,喘息了好几下,才总算把那心间的燥热给压下去。
腿间的反应暂时还无法消弭,他便只能欲盖弥彰地冷脸。
在冰冷的面孔下,玄烨狠狠反思,殿内的炭火确实燃得太多了,才让他这样燥热难安。
等喘过气来,他想起刚刚于桑之的问题,思考了一会儿,拧着眉头:“朕答应了你什么?”
他失忆的时候,被这心思叵测的女子给逼着,答应了什么?
玄烨的视线晦涩地扫过于桑之的身周,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软了下来。
如果……如果她说自己曾经答应过她给她一个名分。
那么,一个名分而已,给了也不是不行。
玄烨如此想着,已经在思考自己给个什么位份比较好了。
“皇上曾经答应过……”于桑之的声音潺潺的,如同山涧里的清泉,咕咚清澈,悦耳动听:“要为我找一座岛。”
“既然朕答应你了……”玄烨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眼睛瞪大了一点。
她说什么?
玄烨皱着眉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你不是要求朕给你位份?”
难道还是他上赶着了不成?
于桑之有点疑惑,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是。”
这过于果断的两个字,让玄烨即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是说爷不是,不说也不是。
梁九功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能插口的地方:“于姑娘,您三思三思,这深宫里,若没有位份,便算不得什么,深宫等级森严,遇到位份高的人,是要把你搓扁揉圆的。”
于桑之曾经生活在礼崩乐坏的末世,哪里一切都遵循强者为尊的道理,哪怕是弱者,在饿极了的时候,也不会将自己看上的食物拱手让人的,更何况森严的等级制度了。
乍然一听,她还是蛮感兴趣的。
只不过……
“不,我更想找到那座岛。”漆黑的眼睛上生长着极为长的睫毛。
浓密蓬松的睫毛下,于桑之殷红的唇瓣张合着,声音幽幽,仿佛夜间充满威胁与诡异地鬼魅。
极其危险,却也极尽魅惑。
玄烨的眼睛盯着她,差点被这副神态重新迷了眼。
他眯了眯眼睛,把丢失的魂重新拽回来。
赏赐被踩在脚底下,让从未有他人违背的帝王感到一丝凉薄的不喜。
自己的心思被如此果断地抛弃,也让他的声音冷冷。
“真不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玄烨的话隐含威胁。
梁九功都不由得担忧看向于桑之。
伴君如伴虎,君王给的无论是惩罚还是赏赐,从来没有其他人置喙的份。
然而出乎梁九功意料的是,于桑之白皙精致的下巴点了点,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梁九功一下子揪紧了自己的心脏。
他猜测,凭借他地多年伺候万岁爷的经验来说,此刻万岁爷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一时之间,梁九功一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隐晦地带了一点对眼前女子的担忧。
这一紧绷的氛围,无论是谁,身处其中都能感受到极致的压迫。
却不知道于姑娘到底是真的懵懂,还是当真不在意,连表情都未曾变上一变。
十分平稳。
叫梁九功也: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
果然,和梁九功意料的一样。
玄烨冷冷笑了声不知道是在嘲讽于桑之不知好歹,还是在冷嘲自己的多情。
他语气冰冷地说:“既然如此,梁九功,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下去?”
玄烨本想给于桑之一个教训,打定了注意要让她好好看看什么叫皇权至尊。
但在于桑之悄悄抬头看他的时候,话语一转,情不自禁地又心软了些。
话语似乎不受控制地蹦出来,有些僵硬:“那个岛的话,朕说到做到,朕会叫人去你那里,你转述给他,朕会派人去找的。”
话音一落,玄烨有些懊恼,却也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不打算把话重新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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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玄烨感到有些疲累了。
刚醒来,就折腾这么多事,哪怕是铁打的人,到了现在,也难以继续精力充沛地解决问题。
“至于其他……”玄烨看向梁九功,目光隐约含着压迫。
“是。奴才知道。”梁九功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水。知道万岁爷的意思。
无非就是让他安抚朝臣的同时,把那些心里不知道多少小九九的嫔妃同时给打发了。
那些嫔妃平日里见不到皇帝的面,没道理现在皇帝生病了,还得撑着精力去应付他们。
“爷,您放心。”梁九功承诺道:“奴才会把事情办好的。”
无论是打发那些妃嫔,还是给于姑娘找个宫殿安置。
第85章 宫女
第二天,哪怕还是头痛难忍,玄烨还是爬了起来。
昨夜本就该和朝臣秉烛夜谈的,可惜问了于桑之后,玄烨起了不该起的反应,尴尬之下,被梁九功劝动,索性就借机休息,顺便理理清楚自己脑子里的记忆。
朝臣被分为几派,每一派都有各自所代表的利益,但好在大部分朝臣在皇帝这件事的态度上出奇一致,没有叫朝堂因为皇帝的一时失踪而改弦更张,反而强自稳固了下来。
这也让玄烨初初回来,没有大操大办整顿的原因。
梁九功正在伺候着皇帝上朝着装,这衣着是个精细的活,是一丝褶皱也不能有的。因此梁九功靠的极近,反而想起来昨晚上皇帝的“威武”。
不由得,他又忍不住操心起来了:“爷现在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正该操心皇嗣。这些年,爷一直不入后宫,便是太皇太后也一直在问奴才,什么时候能翻后宫的绿头牌呢?”
玄烨眉头一皱,不曾想居然牵扯到那里去了。
他冷嗤道:“那些后宫妃嫔,脑子里想着就算了,你一个奴才作何要操心?”
他冷冷瞥了一眼梁九功,似笑非笑:“莫非有人把手伸到你这儿来了。”
“万岁爷明鉴。”梁九功正在整理腰带,不曾想这么一个帽子扣下来,连忙跪地澄清:“奴才不敢替后宫的娘娘们说话,只是昨夜……”
梁九功沉默了下,看了看万岁爷面色,还是说了:“昨夜是我大清之福,万岁爷精力充沛,一柱擎天,当是社稷之福,只是,太医也说了,万岁爷得适时疏解,方能不伤身体。”
梁九功不说就罢。
说了,玄烨反而一阵尴尬。
昨天的事情,就仿佛一个他不想让人知道的黑历史,偏偏梁九功这时候不懂得看他眼色,偏偏要把这事拿出来说道。
玄烨面色不改,似是毫无触动:“朕龙体好着呢。”
完全不需要。
梁九功知道自家爷的心思,也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只是借此提及,但朝臣和太皇太后操心皇嗣的心不是假的。
依他看,既然自家皇帝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喜欢的女子,那么,无妨多宠幸宠幸。
他身为皇帝身边的人,吃食和休息本就是他要管的。
大大小小的有关万岁爷的事。
包括万岁爷早上起来的情况,那遗留下来的战况,螚让梁九功倒吸一口冷气。
玄烨虽然是皇帝,但也要三更天爬起来上早朝。
皇宫内的轿撵唯独皇帝这座十分华贵,哪怕是隔着老远,都能看清来的是谁。
上早朝的路上,大片的宫女和太监跪在宫道两旁,不敢抬头看,有几个胆子大的,倒是偷偷抬眼睛,也只敢看一眼那明黄色的轿撵。
他们都在宫中伺候,自然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之前风声传的紧,他们只知道皇帝病了,已经许久没露面,早朝都是太皇太后代理,而重大的折子,也是由重臣处理。
谁知,自昨天开始,他们方才知道,之前哪里是皇帝病了,而是皇帝失踪,现在才找回来。
“好在皇上回来了。”一个宫女跪过了,见轿撵远去,压不住性子,一边爬起来,一边低声嘀咕:“不然宫里岂不是要乱了。”
“是啊,皇上现在连皇子都没有,真的落在外面了,恐怕不仅朝堂乱,哪里都要乱了。”一个成熟一点多宫娥拉住这个口无遮拦的宫女,倒是没有斥责她,反而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她们拐进一个宫殿。
反正这处宫殿平日并无妃嫔在住,虽然离皇上住的地方比较近,但因为修的大,又无人住而显得冷清,她们不怕有人把她们的话听去。
何况她们有特意把自己的声音偷偷压低。
稚嫩一点的宫娥长了一张清秀的脸蛋,平日里在宫女间还算漂亮。
本以为可能会遭到训斥,但没有想到,平日里一贯严肃的宫女姊妹也应同她的话,顿时就高兴起来了。
她低声说:“可不是?”
又眼波流转,看了一眼成熟的宫娥姐姐,带了一点自得:“不过,没有皇子,这意味者万岁爷对后宫的妃嫔不感兴趣,若是我们一朝得了势……”
这宫女忍不住畅想:“若是能得个小皇子,那直接就一步登天了。”
说一步登天都显得过于轻了,皇帝现在还没有皇子,若是她们被皇帝临幸,得了皇子,那就是大清这一代的皇长子,占了个长的名头,就算是以后,都能多一分面子,若再添加些气运,说不定…!
年轻的宫女畅想将来,惹得成熟一些的宫娥频频看她,打趣道:“不若你今日便去御花园跳舞吧,或许能偶遇皇上呢?”
就是这寒冬腊月,可能有些难熬。
年轻的宫女被她一羞,顿时红了脸,她颤着嗓子叫宫女姐姐莫要打趣。
一边两个人同时进了内殿。
这才进来,二人便觉得不对。
她们是平日里派遣来此处扫洒的宫女,内殿的摆设和物件全部一清二楚。
论起对这地方的熟悉度,她们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是哪道门。
可是,不知为何。
今日,却多出来了一些东西。
“真是奇怪。”年轻些的宫女忍不住上前,去看了看自己擦洗无数遍的内殿。
里面的摆设便是她用手都摸过三五十遍,多了道铜锈少了道铜锈都能察觉出来,更何况如今这么明显的变化。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被替换掉的屏风和木柜,乃至一些大件小件的摆设。
嗓音都带着惊颤:“这是哪位嫔妃得了恩准,搬过来了吗?”
这地曾经是上一代宸妃的居住地,品级很高,更别说就是一砖一瓦都是镶金镶玉的,不是一般的妃子能住进来的。
曾经后宫里的妃子仗着自己貌美,妄图想让皇帝松口,特意扯着皇帝的袖口闹着要过,可皇帝一直没答应。
这处宫殿便一直空着,由她们这些宫女时不时打理。
谁知道,今日居然有人住进来了吗?
两个宫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办才好,杵在外间,不知该不该进去。
年幼的推了推年长的,年长的推了推年幼的。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年长的先说了话:“你不是立志要勾引万岁爷吗?不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妃嫔又得了万岁爷恩宠吗?”
是的。
在她们看来,万岁爷能赐下这座宫殿,便已经代表了独一无二的恩宠,能叫人羡慕的那种。
年幼的宫女耳根通红:“你胡说什么?”
这话私底下说说就好了,谁还没个这样的想法了?
正当两个宫女咬着唇犹豫时,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那声音清澈幽灵,像是昙花在她们身后一现,伴随着木质的馨香:“你要勾引谁?”
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年幼的那个更是心脏鼓动,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她们战战兢兢转过头,看见了一道漂亮的人影。
几乎是立刻,那年长些的宫女便拉着年幼的宫女低下头,声音颤颤:“还请娘娘恕罪,我们不是故意的。”
于桑之走过来,看了看他们。
昨夜,梁公公把她安排到这里,又吩咐下人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让她先住在这里。
被派来照顾她的宫女去御膳房拿早膳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却听到了两个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于桑之没有应下那声娘娘:“啊……我并不是宫中的妃嫔。”
她昨晚貌似把玄烨给气着了,他想必不会想着要给她位份。
一边回忆和思考着,于桑之一边低下脑袋去看那位年轻些的宫女的面容。
“你们还没回答我呢?你们打算勾引谁?”
“我我……”年轻些的宫女说不出话,反而结巴了。
于桑之低着的眼睛看到了一张看似清秀的脸,那双细细的眉毛还似害怕似的,一直颤抖着,嘴唇也苍白极了。
不用这个宫女说完整句话,于桑之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是皇帝吧?”
换来年轻些的宫女再次红了耳朵。
于桑之猜测过了,觉得自己应该猜对了,她的眼神描摹过这个宫女的脸蛋,似乎无聊之际正在判断这个宫女能否勾引到玄烨。
依照她当初对玄烨的了解,这样的显然不行。
可惜的是,玄烨现在找回了记忆,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判断也不一定准。
于桑之摇摇头,不做无所谓的判断,反而招呼两个宫女:“你们进去吧。”
“噢噢。”两个被吓到的宫女心惊胆战的,愣了一拍,回过神来。
拿红红的眼眶看了一眼这位奇怪的美貌女子,诺诺应了一声。
她们的手里还捧着要擦洗所需要的盆和水,这会儿才发现捧着盆的手酸痛的发麻。
连忙蹲下身子行了礼,咬咬牙:“是,……贵人,我们进去了。”
这话说完,年幼的宫女连忙扯扯年长的宫女,两个人一起进去,慌慌张张地逃离于桑之面前。
于桑之收回打量,再次盘算起自己要是再建造一个船队的话要多少银子。
她有些摸不准,救了一国的皇帝,要个一千金不算多吧?
殿内,两个宫女各自为政,一个擦着红色银鹮的花瓶,一个擦着乌黑亮近的花盆。
虽然如此,却也不影响她们聊天。
吃过了被人知道的教训,她们压低了声音。
却听那位年幼些的宫女在赞叹:“新住进来的娘娘这么好看,难怪皇上会把这座宫殿赏赐给她。”
便是自己,也会因为那张脸神魂颠倒。
刚刚那位娘娘凑近了的气息,如今还似喷洒在她脖子后颈处,麻麻的痒痒的,混着木质的清香。
年长些的宫女指尖被湿布冰得通红:“那位娘娘说她不是妃嫔。”
那就算不得后宫的主子了,也称不起一声娘娘。
第86章 是梦吗?
年幼些的宫女虽然心怀大志,但并非是个眼睛有问题的。
她摇了摇头:“不,依她样貌,以后必然是个主子。”
便是万岁爷再不近女色又如何?这几乎能称的上是倾国之姿。
谁会抵挡得住这样的美貌呢?
年长的动了下嘴唇,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却见那年幼的宫女撇下嘴,嘀咕道:“要是我也有这么好看就好了。”
年长的宫女好笑地看她一眼。
两个人低着头嘀嘀咕咕,显然很不用心。
给于桑之取回来膳食的宫女伺候着于姑娘用了饭,恰好这个时候路过。
她眉头一拧:“你们两个,凑在那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还不快干活。”
这个宫女是梁公公专门找来的管事宫女,厉害的很。
不光能力足,而且嗓门也洪亮。
本就心虚的两个人被突然一吼,差点没背过气去。
一转头瞧见是宫里颇有手腕,又身份较高的洪姑姑,立马低了头请罪道:“是,奴婢立刻干活,请姑姑恕罪。”
见两个人认了错,洪姑姑也不是狭隘之辈,又训斥了两句,叫二人去干活。
二人躲过了一劫,互相对视一眼。
都在暗自唾骂自己的多嘴。
年长的狠狠松了一口气。
年轻些的宫女在洪姑姑走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低声喃喃道:“吓死我了。”
洪姑姑那冷着脸的模样,还是很吓人的。
不光是她们这些没有地位的小宫女,就是一些背景单薄的其他姑姑们,也被洪姑姑吓过。
在动作间,不太稳重的年轻宫女一个没留神也没注意,居然一个不小心,手肘碰到了那高大的瓷器。
瓷器脆弱,被碰到后,往力道的背面倾斜。
哪处正有个阴影处的尖锐高角。
若是砸上去,定会被摔得粉碎。
年轻宫女瞳孔一缩,几乎脑中立刻浮现若是这瓷器一倒,自己将来多悲惨日子。
紧急之下,她扑上前去,好险地抓住了瓷器,垫在了瓷器下面。
冰冷的瓷器闪着银色的光,年轻些的宫女心还在跳动。
突然,她瞳孔放大,整张脸惨白。
眼前,黑黢黢的阴影里,躲藏了一小片阴影。
那片阴影丑陋而恶心,正如鬼祟的老鼠一般在角落里躲藏跳动,藏在屋子印出的影子里,反倒更加难看。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被发现了。
那小片阴影似乎僵了下,犹豫地伸缩又舒张,仿佛在斟酌要不要给眼前这个脆弱的人类致命一击,又或者还是找个其他隐蔽的角落里重新躲藏起来。
许久之后,阴影浑身泛开血色,一个丑陋又硕大的白色眼珠正缓缓从阴影上升起,那眼珠没有瞳孔,也没有眼膜,唯独一个混藏着血丝的白色眼珠,仿佛一个大大的球体,正转动着,足足转动了半个圈,才把眼球最中央是位置对准了年轻宫女。
“啊——”;年轻些的宫女再也控制不住,嘴巴还没张开,尖锐的尖叫声就刺破云霄,把阴影都激得更加尖锐。
黑色的阴影迅速膨胀,换成尖锐又恶臭的獠牙,猛地朝年轻宫女扑来。
“啊啊啊啊啊——”年轻宫女眼睛一闭,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丧门于此。
与此同时,整座宫殿都笼罩了血色,半片阴影开始渗开血水,弄脏了洁净明亮的地板。
“怎么了!?”正巧在另一边打扫的年长宫女被这一声尖叫吓得不轻。
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她小声道:“别叫了,你不是把瓷器给护住了吗?还不快把东西放回去,再叫下去,你难道要把人全都引来吗?”
年长的宫女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听不得这一惊一乍的,正要叫她小声点。
就听到年幼宫女一声不停一声的尖叫,叫的人不光耳膜疼,更是叫的人瘆得慌。
此时,正面对准可怕恐怖阴影的年轻宫女已经听不见年长宫女在说什么了,她瞪大了眼睛,正满面惊恐,全身颤抖,恐慌恰如一阵飙风,立刻席卷了她。
恐怖的阴影蓄势待发,似乎正要将她拦腰折断。
正在这时,一声很轻微的门扉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门口踏入一个精致的绣花鞋,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幽影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一丝动静,踏入了这片即将发生惨案的宫殿。
蓄势待发的阴影骤然一僵,不知它哪块是“头”,正惊恐地晃了晃,把自己身上沾染的一点血腥和苔青都晃到了地面上。
它的“尾巴”僵硬无力,正是被惊吓到了。
即将要将人物理上的“拦腰折断”的尖锐锋面,也宛如一下子融化了一般,犹如坚硬冰冷的刀片,在无可比拟的更加恐怖存在下,迫不得已化成一个软绵绵毫无杀伤力的小可怜。
就连那白色恶心多眼珠子,都一下子被吓得脱落,咚咚咚滚在地板上,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给拦住。
那只手有多漂亮阴影暂时无法察觉,只感觉到震慑灵魂的存在正停留在不远之外,正叫它瑟瑟发抖。
年轻些的宫女毫无所觉,还在恐惧而惊恐地尖叫着。
她有些一个好嗓子,去宫中乐司偷学的时候,总能唱出极为好听激动的强调。
不然也不会自视甚高,要去勾引皇帝。
而在此时,这样的一把好嗓子,更是发挥了它不应该发挥的作用,让这处宫殿都挤满了她尖锐的声音。
年长些的宫女被震得耳聋,几乎要捂住双耳。
而这个时候,还未察觉发生了什么的年长宫女也见到了来人——正是一个时辰前,她们见到的那个惊艳的女子。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行了礼。
却也不知道喊什么。
喊娘娘不合适,却又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若是无视,更是不合适。
不见得那洪姑姑都在这女子前鞍前马后,为首是瞻吗?
她还没练出更加厉害的胆量。
而此刻,于桑之的注意也没放在她的身上。
她正徐徐缓缓,走近年轻些的宫女所匍匐在地的位置。
那手上拿着的白色眼珠,也在她白皙如玉的手心十分显眼。
年长些的宫女没得到回应也不敢无礼,她不敢看眼前如斯美貌的女子面孔,生怕自己的眼神会亵渎了女子。
视线变得只能往下,然后落在女子白皙美丽的手上。
咦?
她在心底暗暗思忖,那是一颗大大的白玉珠子吗?
看起来有点怪异。
并不像是纯白的白玉珠子,反倒像是有裂痕似的,一道道红色的裂痕布在这颗白玉珠子上。
她奇怪,真的会有正常的白玉丑成这样吗?
她只能又多看了一眼,在心中感慨,自家的万岁爷也过于吝啬了,这样美貌的女子在手上,也不送些更加漂亮更加价值连城的珠宝。
便是这颗白玉珠子再大,可它丑呀,怎么能行拿来送给美人呢?
换作是她,平日里看着这颗珠子都要瘆得慌。
然而这些并非是她一个宫女能置喙的。
她也便只能在心里暗暗说几声,道几句,真要她去万岁爷面前说,那是不敢的。
而正僵硬到即将要融化的阴影也在敏感地察觉着外面的动静。
它在心底害怕。
一步,两步,三步。
更近了……
阴影再不复之前的嚣张和狠戾,把全部黑色的“身体”软成一团,连那维持形状的可怕恐怖身形都散了。
它退缩到自己几分钟前所蜷缩的影子里,“屁股”一撅,努力把自己的“头”往里面塞。
一噘一噘的。
若不是这样紧张的时刻,它绝对不会这样狼狈的。
它很紧张。
它想要通过影子,逃出去。
等到于桑之正式靠近的时候,宫女已经软瘫在地上,连喘气似乎都不会喘了。
她的嗓子喊得劈裂了,正一缩一缩得疼。
手脚瘫软,浑身发怵,瓷器被她挡在地面和她身体之外,也跟着她一起颤。
年长些的宫女恍然回魂,连忙上前,m帮忙把瓷器从她身上拿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才去一把拉起那年轻些的宫女。
谁知,那年轻些的宫女似乎被吓坏了似的,面色惨白,两眼发直,一声不吭。
年长些的宫女怕于桑之怪罪,连忙晃了晃她的身子,小心地说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快清醒下。”
她可不想再次被洪姑姑训了,宫廷里管理严苛,真要犯了错,被罚入慎刑司,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被吓坏了的年轻宫女本一脸离魂了的状态,被晃了不知道多久,才算是清醒了些。
发直的眼珠子也不再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看,脸上的惊恐却怎么也下不来。
年长些的宫女问她:“你刚刚怎么了?”
怎么叫的这么厉害。
年轻些的宫女被她一问,浑身一抖,显然又想起了刚刚的恐怖情形,整个人激动地一颤。
她小心地往自己刚刚躺倒的地方看去。
那里洁白如新,无论是丑陋可怕的阴影,还是渗出来的血迹,或者是那遍布苔藓和泥巴的恶臭味,也全都消失不见。
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她瞪了瞪眼,仿佛身在梦中。
一边年长些的宫女又在问:“说呀,你到底怎么了?还是看见了什么?”
年轻些的宫女动了动嗓子,仿佛一把刀在喉咙里刮一样,叫她本清亮的声音都显得嘶哑难听:“没……没什么。”
原先她遇险的地方,此刻一片洁净,仿佛真是一场梦似的,若不是她现在还隐隐作痛的喉咙,还有那残留在瞳膜和惊惧记忆里的画面,还有那些可怕恐怖的东西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出的,恐怕真的以为,那是一场梦。
第87章 原住民
宫廷中经过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全然干净的。
大清的王朝是从明朝手里抢来的,它的都城紫禁城历数到今天,也有六百年的历史,其往上溯源的瓜葛,甚至可以纠缠到明朝燕王朱棣一代,其间经历了千百年,无数的宫人和太监在宫廷里生生死死,又或者泯灭在宫廷里隐晦的“大戏”上。
因此,也有不少宫人们耳熟能详的,不能去探知的地方。
譬如说冷宫的水井,譬如说夜晚里被风吹得呼啸的老树。
往往夜晚的时候,冷宫中传来的呼呼呼的声音,并没有人知道那是冤魂的哭声还是被风吹动的树叶声。
冷风中。
两个宫女被于桑之放出来,年长些的宫女扶了年轻些的宫女回屋,眼睁睁看着年轻些的宫女宛若脱力一般,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
她摇了摇头,又叹口气。
没想到,平日里胆大包天,把要勾引万岁爷这件事挂在嘴边的妹妹,居然也有这样胆怯的时候。
不过是差点打翻了瓷器,那位即将可能成为娘娘的美人都没说什么,更何况瓷器现在也好端端的,何至于怕到软的直不起身。
年长些的宫女觉得她有些小题大作了,不过见说了几声,年轻些的宫女都没有&回应,还是摇了摇头,放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她想着,毕竟是被吓到了,让她休息一下也行。
打水的活还是自己干吧。
两个宫女同处于一个住处,平日里虽然互帮互助,但也分工明确。
譬如今日,本该是年轻些的宫女去打水的,可年轻些的宫女被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子里冷颤,这打水的活儿,就落到了年长些的宫女身上。
本着早点打完水以免天黑看不清录的想法,年长些的宫女去门后提了水,打算早去早回。
她提着水桶,走了往日惯常走的那一条路。
宫里有好些水井,年长些的宫女一路直走,来到自己离自己住处最近的西阁水井边。
那里,本来应该满是井水的大口水井,今日不知为何,居然提不起水来。
年长些的宫女一时迷惑,低头往水井望去,只见薄薄的一层水,覆盖在水井底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算了。
年长些的宫女没有办法,重新提起水桶,打算换个远些的。
远些的水井离她们住处稍远些,也偏僻些,那条路七拐八拐的,年长些的宫女很少走过,行走得慢了一些。
在走的途中,她发觉自己经过了冷宫。
那冷宫的铁门不知道是怎么了,被风吹的哐当哐当响。
生了锈的铁锁锈斑点点,红褐色点缀在粗粗的铁链子上,看起来很诡异。
年长些的宫女慢慢停下了脚步,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有些冷。
一阵风吹过,本就不牢靠的铁门更加迅猛地哐当哐当响,发出一阵可怕的响声。
年长些的宫女本来没想什么,在这样可怕的伴奏下,却徒然升起了些退缩之意。
想了想,她面带犹豫,手中提着木桶,思索片刻,还是打算走得快些,快点离开这里去打水。
等她打完水,一定另外找条路,再也不经过这里了。
如此想着,年长些的宫女又要离开。
一片枯黄的树叶却从她头顶上掉了下来,落在她的发髻上。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棵老树。
这棵老树有些年头了,是从冷宫墙内生长出来的,高高大大,枝桠粗壮。
可是不难想象,像这样一棵粗壮的老树,又生长在冷宫里,一定有不少冷宫里活不下去的奴婢和嫔妃,借着两三尺白绫,就这么吊死在这棵树上。
年长些的宫女摸着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有点紧,还有点勒。
好在这都是错觉。
年长些的宫女手碰到自己的脖子,明确了自己的脖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感觉到勒和紧的。
一定是她今日过的太过跌宕起伏,所以产生了错觉。
手里的的水桶还需要打水。
年长些的宫女没时间耗费在这里,她掀下那片奇怪掉落在自己头顶的树叶,把它往地下一掷,就要抬脚。
可就在这时,被丢在地面的树叶却慢慢融化成小片黑影,圈上年长些的宫女的脚。
“唉?”年长些的宫女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她低头去看——
片刻后,一片沾满了青苔和泥泞的黑影在冷宫中的水井旁啃食一块骨头。
旁边是一个掀倒的水桶。
它身上沾了点血色,在青苔和泥巴的臭味中,那点血腥气显得无比不显眼。
和冬天洁白的冰雪融化成的清冽雪水不同。
浓烈的恶臭充斥黑影全部。
它本身就藏身在冷宫离的水井底下,一藏就是一百余年,丑和臭都是寻常。
逐渐消失的白骨在黑影的啃食下慢慢消磨。
黑影啃完了自己的战利品,逐渐打了个嗝。
往日,它都到处溜达,藏身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隐晦地拖人啃食。
可今日不知为何,那无人的宫殿来了个极为危险的东西,让它也心生彷徨。
一向厌恶自己百年来的栖息地的黑影,也不得不在危机时刻逃回到自己的老家,重新隐蔽于冷宫中的水井。
水井恶臭又肮脏,很少有人过来。
这骤然来了一个,立马被它发觉,踩着被风吹动的树枝,它立马开始了捕杀。
黑影咯吱咯吱嚼着骨头,显然很享受。
就在它“头”一昂,想要把骨头全部咽下去的时候,有个“不速之客”立刻来访。
和黑影不一样。
“不速之客”虽然也全身都是黑的,但面积要大得多,全身上下也少了点青苔和泥泞的污水臭味,多了点血腥味和树皮的味道。
“不速之客”一过来,就见到了“黑影”夸张而大胆的行为。
“你胆子真大。”“不速之客”游到黑影面前,它体积能是黑影的三倍大,两个都是黑色的,埋藏在阴影里,能全然不被发现。
“不速之客”对着“黑影”指指点点,化出来的指头有棱有角,就是不怎么像人:“你这么猖獗,要是被新来的发现了怎么办?”
“不速之客”算的上是黑影的大哥,不光体积比“黑影”要大,智商也比黑影要高的多,比起没有开窍的黑影,它能够察觉到新来的“东西”的危险,那是它们远不能及的。
“黑影”背对着“不速之客”,屁股一撅,把骨头全部咽下去了,才扭扭捏捏地转过来一半的身子,无辜地在地面上画几个圈。
意思是它不会被发现的。
黑影此刻过于胆大的源头不是因为它实在胆子很大,而是今日从那新来的“东西”手上逃脱,让它元气大伤,迫不及待要补充一点能量。
而对它们这些蛰伏在宫廷多年的邪物来说,还有什么比血肉更补的呢?
“黑影”摇了摇屁股,扭了扭尾巴,意在撒娇和认错。
不过黑影的认错往往不怎么具备参考性,要真的它待会遇见一个人,是还会扑上去啃食的。
“不速之客”甩起“尾巴”,在黑影头上砰砰砰敲了好几下。
似乎是觉得黑影无可救药,它甩得很用力。
甩完了之后,它游到黑影所处的冷宫水井下,把自己埋了进去,不再管黑影的事儿了。
是的,这个小小的冷宫,藏着两个邪物。
夜晚。
年轻些的宫女躺在床上发起了烧,今天实在是太过惊悚,过于可怕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仿若是噩梦来袭,让她的神经不得安宁。
她被吓坏了。
若是宫里的娘娘们,一旦被吓到了,自然有宫人为她们点起安神的熏香,自然会有太医给她们把脉开药。
可是年轻些的宫女只是一个宫女,并非是金尊玉贵的后妃,宫女的命,要比陛下养的那只鹦鹉的命还贱,是请不来太医也点不起熏香的。
这样金贵的病,是要靠她们自己熬过去。
年轻些的宫女烧得冷汗涔涔,眼前一会儿是那个拳头大的白色眼珠,一会儿是能一口把她整张脸都给咬烂的尖锐牙齿,一会儿是臭的熏人的青苔臭泥,一会儿是腥得发慌的血腥气。
这些场面轮流在她脑子里播放,仿佛不会停歇似的,最后定格在一个漂亮惊艳的面容上。
年轻些的宫女狠狠喘了一口气。
从最后漂亮的面容出现的那一刻,被丑陋到的心脏才有一丝安心的抚慰。
她的额头烧的滚烫,梦也最终终于破碎。
她烧醒了。
一摸额头,烫的惊人。
年轻些的宫女一惊,为了不让自己被烧的命丧于此,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发软的身体,才找到了一块厚实的帕子。
她瘫软到自己住处的桌案边,找到一壶早就凉透了的茶水,掀开茶水盖子,什么也不顾得想,把冷透了的水往帕子上倒。
当然,她如今烧成这副模样,也无法动脑子就是了。
很快,厚实的帕子就汲取了冰冷的茶水,变得冰凉起来。
年轻些的宫女顾不得其他,把那帕子给自己放到额头上,烧的红透了的脸则靠着冰冰的茶壶,被冰的呼出一口热气。
找回了点魂,年轻些的宫女方才能正式睁开眼睛动动脑子。
她趴在桌子上,透过住处的窗看外面。
她就说怎么会这么冷,烧的这么厉害。
本该严实关上的窗户正打开着,冬日里半夜的凉意,绝对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熬的住的。
这样大敞的窗户,既挡不住冷风,也挡不住冰雪,她不发烧才是怪了。
年轻些的宫女升起了点埋怨。
正打算埋怨两句,却发现,和她同处一屋的,另一个宫女,今晚没回来。
第88章 能有朕重要?
年长些的宫女失踪之事,并未掀起多少波澜。
正如深宫中,每日无缘无故消失的宫女太监,细数起来,不计其数,这压根算不上什么。
自然也没有人意识到冷宫水井里的古怪。
唯独烧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浑浑噩噩退了烧的年轻些的宫女,一觉醒来,察觉到些许不对。
昨日已是深夜,她发着高烧,也全然没什么力气,但也察觉到了年长些的宫女姐姐没回来。
今日一早,她本以为,就算是宫女姐姐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或者留宿其他地方,但也不该今早还没回。
如今已经是太阳高照的时辰,日头都烈得发红,照理来说,这个时候,年长些的宫女应该和年轻些的宫女一起,去掌事姑姑面前领事务干活,可现在,宫女姐姐连个人影儿都没。
年轻些的宫女支撑了许久,方从木板床上爬起来。
她的烧刚退,浑身上下全是刚浸出来的冷汗。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屋子里的另一张床空空荡荡,压根没有人回来睡过的痕迹。
那么,人呢?
此刻,冷宫的水井底下又多了一层白骨。
不过这次并非是哪个运气差的宫女。
而是一只宫里嫔妃养起来的猫,也不知道这个有着蓝眼睛的漂亮狸奴,是怎么突破冷宫的硬墙,被那团乌漆麻黑的黑雾发现,沦落为水井里的泥泞的。
黑影在旁边吮着手指,眼中还满布贪婪和饥饿。
对于它们来说,不可教化的本性让它们极度危险和不可控,当它们饿的时候,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出去捕猎,当它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会止不住地瑟缩颤抖求饶,第一时间想要通过各种方式逃出生天。
上回在宫殿里就是如此,黑影面对比自己强大千倍万倍的存在,不仅没能生出要勇于反抗的心理,反而从心得一匹,立马就下定了决定逃。
生物敏锐的感知对它们来说是恩赐,也是一种剥夺。
水井老旧的提绳被人拉动,上分传来一点声响。
黑影眼睛一亮,露出了一点贪婪的神色。
它几乎迫不及待要看到新的血肉,去填补自己破烂的身体。
——
年轻些的宫女虽然腿还软着但不敢怠慢。
生病了就能到休息这种特殊待遇她是没有的。
这不是她们这等在宫里底层的人所能幻想的事。
果然,这次嬷嬷清点人数的时候,便轻易发现了不对劲。
她询问年轻些的宫女:“和你一起的那个死哪去了?”
年轻些的宫女心里一跳,她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正打算今日干完活在宫里找找。
这会儿却也不想让年长些的宫女姐姐被嬷嬷训斥和责骂,只能绞尽脑汁给她找了个人借口:“今日一早,贵嫔宫里的来寻姐姐,兴许是找姐姐有什么事吧。”
年长些的宫女还负责贵嫔院门前那小片地方的洒扫,和贵嫔宫里的宫女太监有些往来。
果然,一提到贵嫔,嬷嬷也没了话,她不敢得罪贵嫔,也不敢去贵嫔面前求证,只能当着她们的面偃旗息鼓,又让年轻些的宫女转告她今天布置的任务。
年轻些的宫女即使是胆子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免心虚和脸红。
生怕谎言被戳穿了。
此刻听到嬷嬷揭过了这茬,立马就应下来了,就怕嬷嬷反悔。
提点了一下任务,又例行施威了一通,嬷嬷很快就结束了对她们的训话。
只不过在快要结束的时候,还重重提点了她们一声:“最近宫里莫名失踪了很多宫女,平日里别乱跑,都安分一点,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别到处胡走,真要冲撞了哪个贵人,拖下去打死都是轻的,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一群宫女应声,声音都是整整齐齐的。
年轻些的宫女心里一咯噔,第一个反应不是昨晚莫名没回来的年长些的宫女姐姐,而是觉得这嬷嬷在隐晦地讽刺她。
让她不要想着爬龙床。
然而,等到下午还不见了人,她就不这样想了。
“姊姊,你在吗?”
在各条宫道上。
年轻些的宫女小声喊了几遍年长些的宫女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宫里不准大声喧哗,她便只能小心寻找,路上遇到带着宫女逛花园的贵人,也不敢多说话,装作正在工作的样子,若无其事的。
但心底却已经开始慌了。
她敢确信,平日里宫女姐姐没有其他亲密的朋友,也从不敢故意偷懒,不干自己的活。
这显得很不正常。
本来今天下午也是年轻些的宫女和年长些的宫女要去昨日的宫殿里打扫的。
但年轻些的宫女昨天被狠狠吓过,到现在还手指发抖。
甚至于因为惊吓而发起的烧都还没完全痊愈。
年长些的宫女姐姐又不见了。
这样一想,年轻些的宫女简直要哭出来,心里胆颤得厉害。既不敢不去,又被吓得够呛。
简直两难。
想了几个办法,都没有好的对策。
无奈,她只能又一个人去了。
在漂亮的宫殿里,年轻些的宫女又见到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于桑之看她。
目光虽然很淡,但年轻些的宫女还是受不住,控制不住低下头。
她感觉自己被看穿了,连虚弱的因为发烧而疲惫的身体,都清清楚楚放在这位美人的眼皮子底下。
几乎完全没有秘密。
可美人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让年轻些的宫女松了一口气。
等到打扫到昨日那个宫殿的时候,她特意避开了那个角落,心里还砰砰直跳的。
路过的管事洪姑姑见了她,心生怜悯,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走过,嘱咐她早点回去:“万岁爷过会儿可能会来,你洒扫过了就早点走,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年轻些的宫女应了一声,发烧发的红彤彤的脸颊上全是汗水。
她含糊应了,看着管事的洪姑姑走远,心里很乱,杂七杂八擦了一遍就谨遵管事姑姑的教诲,打算去寻人。
此刻,她也没心思去勾搭万岁爷了。
荣华富贵又哪有性命重要。
玄烨来的时候,还冷着张脸,挺拔的眉眼上,全是不耐烦。
梁九功走在万岁爷的身侧,小心翼翼地把一些折子报给万岁爷听,说到朝臣请愿让万岁爷入后宫的时候,果不其然直面了万岁爷的一场怒火。
“他们的本事倒是大得很哪,连朕的家事也要管,明天岂不是都要管到朕的床上去了。”
万岁爷的话含着怒火,跟着走的一众宫人跪了满地,就连梁九功都有点两股战战。
和刚回来的万岁爷很不一样,此刻的万岁爷才是真正立于朝堂多年不倒,在多个老臣面前依旧威严独断的帝王。
断然没有被人冒犯的道理。
“不敢。”梁九功擦了擦满脑门的汗:“依奴看,他们都是猪油蒙了心,万岁爷息怒。”
梁九功这话说的有点偏颇了,是否猪油蒙了心不知道,反正这样的折子是一年又一年往上呈,从未间断过。
就连太皇太后,偶尔寻万岁爷去她那里喝茶的时候,都会隐晦提点两句,若是万岁爷不应声,也会摆在明面上念叨。
不过此刻自然没有人敢撞在万岁爷的枪口上,反倒是玄烨发了火之后,骤然想起了一个身影,暗自心虚了下。
他问梁九功:“她这两日如何了?”
“啊?”话题跳跃太快,梁九功都没反应过来,好这他伺候了万岁爷多年,稍微一想也便得出了答案,顿时嘴角都往上了些:“万岁爷说的是于姑娘吧?奴才把她放到东面宫殿的关雎宫去了,派了洪姑姑照顾着呢。”
这几天梁九功磨拳擦肘,就是想要借于姑娘,让自家万岁爷开开窍,好不容易万岁爷问起来了,细节上都能答得出来。
玄烨皱了眉:“只有一个宫女吗?能顶什么用?”
梁九功扬起了浮尘:“洪姑姑做事稳妥,手下还有宫女能使唤,于姑娘说她喜欢清静,奴就把洪姑姑派了过去。”
这还差不多。
玄烨眉眼松了一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后呢?她平日里都在做什么?”玄烨不动声色。
面上不屑一顾的样子,却站近了点,竖起了耳朵。
“然后……”梁九功不知道万岁爷想要听什么,只能斟酌道:“于姑娘平日里也没心思做什么,就喝喝茶,看看花。”
玄烨拧起了眉头:“没了吗?”
梁九功继续斟酌着补充:“或许于姑娘不怎么喜欢热闹,一直待在宫里没出去。”
梁九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于姑娘安安分分待着,挺好呀。
不像后宫里某些闲着没事干的高位嫔妃,互相扯头花不说,还时不时闹点事出来,芝麻大小的一点事都能变得和天塌下来一样大。
“没了?”玄烨再问道。
“没了。”梁九功犹犹豫豫道。
他也怕自己漏了点什么,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
玄烨这次是狠狠皱了眉:“她便没有想朕?没叫人让朕过去?”
梁九功:“……没有。”
自从上次没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玄烨就打定了主意要冷她一冷。
还专门嘱咐了梁九功,若是于姑娘想要见他,一律拦在外面。
本以为这一日半已经让她吃到了教训,想着自己也该消气了。
方才“不经意”间问起。
结果倒好,居然一点没问起他来,简直把他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玄烨冷哼了一声:“朕倒是要去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那些花花草草能有朕重要?”
第89章 对抗
玄烨来的时候来势汹汹。
走的时候,却是脚步飘飘。
他在关雎宫没有久留,几乎是几句话就被哄的轻飘飘的。
梁九功跟着万岁爷从关雎宫出来的时候还是懵的。
他以为万岁爷专门改道过来寻于姑娘,是真的对之前对万岁爷不闻不问的事情不满。
结果是没想到,万岁爷见了于姑娘一面,都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拿下了。
梁九功摇摇头。
虽然万岁爷依旧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照顾万岁爷多年,谁能比梁九功清楚,万岁爷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爷,您慢点。”
从关雎宫出来,梁九功小心翼翼觑着万岁爷的表情。
“那今后,可要给于姑娘一个位份?”
玄烨矜持道:“我想一想。”
表情看上去依旧很冷,但嘴角的弧度却不自觉上扬了两个度。
梁九功这便清楚了。
绝对是上心了啊。
方才于姑娘不过三言两语就让万岁爷放下了防备,又被哄的摸不着南北。
他伺候万岁爷多年,还从未见过万岁爷如今这副样子呢。
于姑娘恐怕真的不容小觑啊。
梁九功一开始还想着要教教于姑娘宫里的规矩。
皇家其他的不多,但规矩是最多的,光是宫规,就写了厚厚的一叠。
可是现在,他有点犹豫了。
或许万岁爷就是喜欢这样的于姑娘呢。
他还是不要弄巧成拙了。
玄烨走出关雎宫的时候,差点没左脚绊右脚。
好在他年少习武,功底深厚,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几乎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
忘记了自己来之前想着,自己势必要让她好好反思一下,将功补过。
而是念起了刚刚于桑之说的事情,嘴角的弧度还没下去,真的思考起于桑之嘱咐的事情来。
他询问梁九功,最近的皇商都到哪儿了,有没有发现什么陌生的海域。
又让管理此事的官员前来见他。
看这不值钱的样子,梁九功暗戳戳想,不如自己去于姑娘面前卖个好。
反正看起来这后宫的天就要变了——
年轻些的宫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赶在万岁爷来之前离开关雎宫。
她心中颤颤,想起自己走之前,于姑娘又望过来的那个不一样的眼神。
似乎不太简单。
难道于姑娘发现了什么?
年轻些的宫女咬着下嘴唇。
她现在正走在去贵嫔宫里的路上。
她一路张望一路寻找,是半分也没看到宫女姐姐的身影。
不光是没看到,甚至问了好多人,没有人知道宫女姐姐今天去了哪。
偏偏是越问越心惊。
从前她的心思全都在如何勾引万岁爷的身上,就连身边发生的事都能少有在意。
现在一打听,就发现不得了了。
这几年,在宫里失踪的宫女,没有一百也有几时。
除去被人真真切切看到捂住嘴丟井里的,还有更多无声无息就消失的人。
老嬷嬷在她询问中都显得不耐烦:“大概是被哪个贵人抓住来丟井里了吧,或者直接杖杀了都有可能。”
老嬷嬷一双吊梢眼:“你还要找她啊?你们这低贱的身份,找不到了就是死了,有什么好找的?”
说着,老嬷嬷在她眼前关上了门,把郁郁的年轻宫女关在了门外。
“唉,嬷嬷。”年轻宫女忍不住拍了拍几乎要砸到鼻子前的木门。
里面传来一道声音:“快滚。”
这是年轻宫女唯一一个能接触道的人脉多又资历老的嬷嬷了,连嬷嬷都这么说……
年轻的宫女蹲下来,有点伤心,又有点难过。
不过找还是要找的。
只有宫女姐姐会不笑话她天真的想法,反而赞同她,给她出主意。
徒然放弃是不可能的。
年轻的宫女打起精神来,打算溜去贵嫔的内院看看。
冷宫院子的水井里。
黑影打着牙祭,小小地打了个嗝。
这几天,它一刻也没有闲着,正如一个猎人一样,警惕又小心地观察着路过的人或物,寻找合适的时机。
一旦被它找到机会,它就会立刻扑上去啃咬吞噬,让猎物怎么也不能逃出生天。
上两回的无往不利让它的信心空前膨胀。
如今的它,很难克制自己的贪婪,反而急切地想要寻求力量去填补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
是的。
上回的对峙它看似完好地逃出了生天,但实际上,那恐怖的压力让它积蓄多年的身体变得又破又烂。
黑影藏匿着,纯熟地运用着自然界残酷的捕猎技巧。
视线贪婪,一点也不离井口的动静。
它察觉到什么。
屏息凝神,全身绷紧,背后的黑影急剧膨大。
在井口望下去,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
从井底望上去,更是遮天蔽日。
很快,井口的绳索动了。
生了锈的铁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黑影很期待。
眼神紧紧盯着,马上,等那毫无防备的人凑到井口之上,它就能一口咬住,把人拖下来,继续“饱餐一顿”。
黑影弓起背,弯下腰,塌下脑袋,蓄势待发。
力量积蓄之下,它眼神凶狠,森白的牙齿显露了出来。
“啪嗒。”
“啪嗒。”
黑影愣了。
它没看到一张脸,反而是一个白色的球啪嗒啪嗒落下来。
球很有弹性,比之它从前藏身的宫殿里最好的夜明珠还要显眼。
啪嗒啪嗒,正顺着井口往下落。
“咦?”
黑影停滞了片刻,难得有些愣神。
它呆呆的。
面前的白色球体从井口下来,在它眼前一跳一跳。
这色泽,这形状。
不用说。
十分熟悉,或者说没人能比他更加熟悉了。
白色球体不辞辛苦地落地反弹,反弹后再次落地,再继续反弹。
这样反复三次后,黑影彩猛然惊觉。
它屁股一撅,又想跑。
“不在吗?”声音低低的,清冽如泉水潺潺,似乎在好奇,又似乎在问询。
黑影一惊。
下一秒,它刚长出来的两个白色眼珠子也瞪大了。
井口的于桑之靠近了水井。
波光粼粼的眼睛,出现在黑影面前。
“吱。”黑影吓得,岔了气,发出一声扭曲的尖叫。
它妄图逃跑,却在下一秒就被抓在了手心里。
“吱吱吱。”黑影奋力扭动。
然而抓着它的手牢牢的,死死把着它致命的地方。
全然不能挣脱。
呜呜呜。
黑影在心里尖叫,摇头摆尾,忽然瞳孔一缩。
使劲尖叫。
快来救我。
它看到了回来的“不速之客”,正以庞大的黑影,让这处冷宫都处在阴暗潮湿之下。
于桑之似乎还没有察觉。
站在原地,手里抓着黑影。
快救我。
黑影使劲瞪眼,心里却嘎嘎咧开了嘴。
它有救了。
“不速之客”的面积要比黑影大的多,在某些时刻,甚至能把整个冷宫都包裹住,让外面的太阳都不能照射进来。
特别是此刻,遮天蔽日的黑,平铺在身后,顺着人毫无察觉的间隙,猛然上前扑去。
黑影融化了半边。
露出于桑之侧过来的半只眼
眼前一切都很黑。
像是在井洞里似的。
不过很快,于桑之眼前出现了一点黄豆大的烛光。
烛光变大,印出来人的一张脸。
来人面色青黑,头发发髻一丝不苟梳在脑后,耷拉的眼皮子冷冷的,看着于桑之。
来人脸拉长的和驴子一样长。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于桑之眨了眨眼,眼前朦胧的一片因为她适应了黑暗而显得清晰了一些。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阴森森的,半张脸埋在黑暗里,半张脸吊着眼睛,耷拉下来的眼袋占了大半地方,低头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她伸出手,手上青青紫紫的,有一种放久了的腥臭味。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语气四平八稳,很平,很淡,没有一丝起伏,就是不怎么像是一个人说出来的话。
一丝不苟的老嬷嬷阴森森盯着她。
不像是要她走,反倒是要她“上路”。
于桑之忽略她青紫的一张脸,问:“我要上哪里去?”
老嬷嬷卡顿了一下。
然而她并不回答,反而反反复复重复那几句话。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冷,叫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在她并不只是重复这几句话。
半刻钟后,一顶牡丹红色轿子落在于桑之面前。
老嬷嬷喀喀尖叫两声,用指甲在上面划,发出刺耳粗糙的刺啦声。
刺啦。
刺啦。
她拉长舌头,语调古怪:“好轿子,好轿子。”
旁侧仿佛多了什么,几个白色的阴影在飘荡交谈。
偶尔飘过来两句同样阴森森的话,似乎有别的想法。
“绣金线的轿子,喀喀,她也配坐?”
“她……她不许坐。”
“她不能坐,让我坐。”
白色阴影争执起来。
趁着它们即将打起来,一个白色骷髅头突然出现,咔嚓咔嚓,扭动不灵活的关节,似乎要掀开轿子。
它发出刺耳的叫声。
“喀喀,让我坐,让我坐。”
等它坐上去,却很快被动起来的轿子掀飞。
扑通掉在地上。
老嬷嬷还在用指甲盖划拉轿子上的木头,发出刺耳的难听的声音。
她看着趴在地上的白色骷髅头,嘴角扯了一下,发出同样古怪的声音:“不行,你不能坐,只能她坐。”
她手指了下,指到了于桑之。
于桑之重点看了下她的指甲,指甲很长,占了半个手掌。
很快就出来两个人,也铁青着脸,但是脸上的弧度又大又奇怪。
他们把于桑之抬到轿子上。
“走。”
老嬷嬷发出刺耳的声音。
第90章 动静
轿子嘎吱嘎吱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
但走了一路,除了响了一路,也没发生轿破人亡的惨案。
老嬷嬷的面孔青黑,死死盯着前面的路:“到了。”
她发出高亢的尖叫。
轿子顿时急刹车。
咔嚓一声。
轿子两个架子被掰断,紧急刹了下来。
于桑之没掀开轿子上挂着的帘子。
很多影影绰绰的影子印在帘子上,仿佛一群人正在无声地走动。
等了半柱香之后,一个蒜头鼻的太监顿在了轿子前,探进一颗脑袋进来。
“让我看看是不是。”一声古怪的公鸭嗓。
像是一口痰含在口里,卡在喉咙里似的。
那颗脑袋似乎会转弯,擦的油墨重彩的一张脸,脖子转动了一圈,似乎要看清楚她的样子。
咕噜噜。
咕噜噜。
有大半眼白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那个太监似乎确认了人身份似的。
又从轿子前的帘子里转出去了。
那声古怪的公鸭嗓再次响起:“是这个人。带进去吧。”
于是越过那两个被掰断的架子,轿子又被抬起,漂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仿佛不是被抬着,而是漂在黄泉的枯骨河水上似的。
老嬷嬷砸吧着嘴,发出牙齿摩擦的声音,像是在嚼骨头,钝钝的,听起来很不好听。
等他们又走过一条路,迎面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阴影印在帘子上,像颗球一样,又大又圆,比之前的那些都要大的多。
开口却还是公鸭嗓:“杨选侍来了?”
那油墨重彩的小太监连忙笑了几声并不好听的笑声:“来了来了,奴才亲自看过的人。”
那人也不知道满不满意,手中扯着浮尘,拉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高昂着头,不知道脖子去哪了,鼻子朝天地往这边过来:“让咱家瞧瞧,哟,杨选侍,还不下来?还得咱家请你吗?”
于桑之没反应。
那颗球嘎嘎笑了两声,似乎在嘲笑轿子里的人自不量力,也不打算客气,一把掀开了轿子上的帘子。
眼前一个硕大的骷髅头顿时出现。
骷髅头团成个又大又乱的球状,眼眶在最前端,鼻腔却在最上面。
喷出混着恶臭的白雾。
“杨选侍。”气息恶臭,还有点轻蔑。
眼眶转了一圈,直直往于桑之面前盯。
于桑之都一哽,侧头不看蛆虫在骷髅头的眼眶里使劲往里钻的场面。
骷髅头很没有耐心,虽然不敢亲自上手抓,却忽地凑近,眼眶就在于桑之眼前,拿那白色蛆虫怼着于桑之直看:“怎么不看咱家?咱家不好看吗?你敢看不起咱家?”
眼看这骷髅头也要和那老嬷嬷一样变成大清的打更声,咚咚咚说个没完。
于桑之抬起纤细的脚,柔弱漂亮。
青筋绷紧。
骷髅头注意到动静,没有防备,低头一看,那双漂亮的脚就穿着绣花鞋,直冲脑门。
砰一声。
“噢。”骷髅头发出一声惨叫。
真的和颗球一样,捂着眼眶被踢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半圈,噼啪噼啪爬不起来了。
于桑之收回脚。
小眉头一皱。
少了骷髅头挡住的半面视线,眼前才清楚地看清了。
眼前是一处宫殿的主殿。
挂着镶金的灯笼,描着五爪的金龙。
富丽堂皇,如果不是阴森森的话,很有金碧辉煌的美感。
原来刚刚第一次停轿,才到了小门,此时才算是到了真正的门口。
骷髅头捂着眼睛,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老嬷嬷一阵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尖叫声比之前还要刺耳,比之她指甲刮擦的声音,还要刺耳上百倍不止。
她低下头,突然抬眼,青黑的面孔上出现一双只剩眼白的眼睛。
她吊着眼,死死盯着于桑之,念叨着:“造反了,造反了,杨选侍造反了。”
她嗷呜一声扑上来,那张脸就凑到于桑之的脚丫边,也被一脚踢飞了出去。
老嬷嬷捂着鼻子,和骷髅头一起。
两个一起趴在石阶上哀嚎。
哭声骂声一起出来。
这处的动静似乎真的传到了宫殿里。
嘎吱一声。
佩戴着刀剑的骷髅从里面一卡一卡走出来,唰一声拔出剑,对准了外头:“何人在此喧哗?”
没有听到回应。
骷髅头提着剑,脚步重重地往下。
它举着闪着寒光的剑柄,对准了唯一坐着的于桑之。
剑尖锋利。
它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是你。”
说着,后面的球形骷髅头突然叫起来:“御前侍卫,快杀了她。”
气死他了,居然敢踢他。
骷髅头居然还有职位。
于桑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那提剑的骷髅卡顿了一下,剑横在于桑之的脖子上:“不准动,跟我走。”
说着,他轻而易举抓住了于桑之的手腕,把她带到了殿内。
此刻,于桑之才看清了殿内的装潢。
里面熏着熏香,散发出来的却并不是详聊的味道,反而是烂久了的泥混着苔藓的臭味。
一个酒臭味的黑影摇摇晃晃飘了过来,那黑影给自己安装了一个大大的眼珠子,此刻正眯着,朦胧地看着被抓进来的美人:“让朕瞧瞧,是哪个美人?”
说着,那黑影逐渐飘进,距离于桑之仅仅只有一丈远的时候,打了个酒嗝,还伸出手,想摸下那滑嫩的小脸:“是杨选侍呀。”
黑影淫邪地笑了两声,把手里举着多酒一饮而尽,没得逞的手也要再度不怀好意地凑上来,目标正是于桑之漂亮的肩膀:“让朕瞧一瞧,这么久没见,杨选侍有没有变化。”
这黑影喝的醉醺醺的,酒从它的眼珠下面一点一直倒到了脚,让它身上全是酒臭味。
然而它却一无所觉,还在试图施展自己的双手。
于桑之轻飘飘一躲,就躲过了那双即将揩油的手。
黑影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喝醉了没有准头,又嘿嘿笑了两声。
那两声的声音不怎么好听。
比那圆形的骷髅头还叫人难受。
黑影摸了下于桑之附近的屏风,说话都是飘着的:“别怕,春宵苦短,让朕好好疼你。”
说着就扑了上来。
此刻持剑的骷髅早就退下了。
于桑之侧身一躲,顺便脚往前一踢。
砰一声。
黑影就被绊倒了。
黑影捂着额头,酒还没醒,似乎觉得奇怪:“朕怎么会摔在地上?”
没等他思考出来,就被侧面于桑之垂着的手吸引了目光。
好白好嫩。
嘿嘿嘿。
黑影心里笑着,也顾不上探究自己怎么就摔在地上了,立马站起身往前扑:“嘿,小美人。”
啪。
清脆的一声。
黑影直接被扇晕了过去。
于桑之收回震得发麻的手,随脚把黑影踢到一边。
黑影不觉人事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和死了一样。
殿内静了下来。
殿外也没了动静。
于桑之歪下脑袋,低头踢了踢晕在地上的黑影。
只见黑影被踢的凹陷下去,闷哼了一声,依旧没有动静。
于桑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额外的动静,把人搬到脚踏处,自己躺在了一侧的美人榻上,皱了皱眉头,把除了被褥以外的东西都扫到地面上去。
她躺了一会儿,打算等这里的黑夜过去。
小憩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拍打木门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
于桑之被吵醒了,低头看了一眼宫殿的主人。
那黑影正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还发出几声呓语。
这样了都还没醒。
外面的拍打声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是用手在砸了。
门被砸得咚咚响。
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敢在半夜敲皇帝的门,外面的骷髅头们又为什么没有动静。
于桑之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起身。
她来到了拍打最激烈的地方,到了此刻,外面的人似乎越来越激动,已经演变成用头在磕了,发出更深更重的响声。
于桑之先注意了一下被拍的木门,忽然眼神一凝。
木门是有门缝的,此刻正有一片血色从门缝里透露出来,不知道是染上的,还是敲门的人真的拿血糊在了门缝上。
似乎意识到有人接近,那敲门撞击的声音顿了下,下一秒,更猛烈更频繁的撞击响起。
似乎知道有人在这扇门的后面。
门被砸的东倒西歪,好在这是一扇丝毫没有偷工减料的木门,不然怕是没有几下就得轰然倒塌。
于桑之手触上门栓,正要打开门的时候。
忽然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惨叫了一声,血色更加浓厚,敲击的声音变轻,靠在门上的血手也逐渐滑下来。
啪嗒,血手沾着血迹,落在地面上,发出对比起来并不怎么明显的轻响。
于桑之就站在这堵门后面,门还没打开,她手还放在门栓上,门栓冰凉,透着一点湿润。
随后,外面传来一点拖拽尸体的声音。
于桑之等了一会儿,确认不会有第二个人来敲这扇门了,才放开门栓,也不去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擦了擦手。
白净的小脸路过晕死在地上的黑影时,更是皱了皱眉。
这处的白天亮的比之前快些。
于桑之也才躺回去没多久,就又一缕破晓的光越过纸糊的窗户,散发着荧荧星光,落在她顺滑的青丝上。
咔嚓。
地上传来一声脆响,然后就是黑影骤然发出的大骂声:“放肆,朕为何躺在地上?”
黑影刚醒来就发现自己无缘无故躺在了地上,周边冰凉凉的,冻死他了,看样子他还不是刚躺了没一会儿,还是躺了很久了。
这让黑影排除了自己睡着睡着滚下来的可能,转而把嫌疑放在了周围人的身上。
他坐看右看,前看后看,发现自己周围没有其他人,唯独一个杨选侍:“杨选侍,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