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上京
余正平亲自送出了信,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什么心思,让他开始迫不及待地催促于桑之上京:“于掌柜,我们早些日子去京城,也能早些得到结果。”
在余正平叨叨的劝说下,李二花觉得他啰嗦。
她家于姑娘是什么人?
身娇体弱的,吹不得风,受不得寒,风一吹都能直接吹跑了。
哪里能趁着这个时间去京城呢?
李二花不虞,连带着对余正平也没有第一面见时的好眼色,只是她仍然记得余正平的身份,才把所有的骂声都给吞进肚子里去了。
好在此刻玄烨不在她眼前,不然她一定要阴阳怪气几句,让玄烨知道于姑娘为了他,被迫忍受了多少。
“嗯,余掌柜说的有理。”于桑之葱白的指尖按在茶杯上,抚摸茶杯的动作不紧不慢:“那按照余掌柜的想法,我们该如何动身呢?”
“自然是越早越好。”余正平正要这么说,就见玄烨一步跨进来。
玄烨正是来找于桑之的,只是他一进来,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所有人几近都聚在这儿,而余掌柜和于姑娘凑的很近,两人似乎在商量些什么。
玄烨放轻脚步,不动声色地过去,自己挡在了余正平和于桑之之间。
他状似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不等其他人说话,李二花直接开口:“说什么时候去京城的事儿。”
“?”
玄烨立刻就皱了眉,一双眼睛继续探究地落在余正平身上。
内含的压迫感让余正平坐的浑身不得劲,总想动动身子,却又不敢多动,只能坐立难安地僵硬在那儿。
玄烨转过视线,问李二花:“余掌柜打算什么时候去?”
李二花看向于桑之。
于桑之慵懒地坐在主座上,捧着茶,并未反应。
于是,李二花便把视线收回来,重新回答玄烨说:“余掌柜想让我们尽早过去。”
但没说具体时间。
想也知道,一定不会晚。
玄烨拧了眉,见于桑之没有反驳他的开口,也没有介意他的插入,便慢慢地对余正平说:“现在太赶了,等一早开春去也来得及。”
总归他并不急切,也毫无必须要找到自己记忆的压迫感。
虽然玄烨自己没有想要找到记忆的想法,但余正平却是和尚不急太监急,他虽然顶着玄烨的压力,冷汗都要出来了,却很执着地想要让玄烨上京。
当然,能直接将皇上带走自然也好,但是这样便暴露了。
余正平只能想着先把于掌柜和玄烨一起带到京城,等到了京城之后,自然有其他人头疼。
“于姑娘不必忧心天气。”余正平咬咬牙,把自己刚订制的马车给贡献了出来:“我有一辆专门订制的马车,其内豪华宽敞,哪怕是冬天,也温暖舒适,完全不会被外面的寒风吹到,更兼有改进的车轴和轮子,哪怕是于姑娘这样脆弱的身子,多日赶路,也不会感到辛苦。”
余正平说着,感到一丝肉痛。
这辆马车自他订制以来,虽然一直拉在身边,他自个儿却还没坐过两次,每次进去,哪怕是冬天,里面也能温暖如春。
在里面若再铺上绵绵密密的被褥,简直比天堂还要舒畅。
余正平此番可是出了血了,既然马车都拿出来了,更是不留余力地劝道:“我昨日便与玄兄说过,在京城有个我熟识的妙手回春的大夫,能生死人肉白骨,此番玄兄失忆,他说不定也能有办法,恰好这段日子他在京城,何不趁这段事情去找他呢?”
余正平实在热情得有些过分了。
于桑之看了他一眼,光是这几日的接触,能叫他如此毫无芥蒂地帮忙吗?
实在是匪夷所思。
换做是其他陌生人,余正平自然也不会这样大方,更是不会舍己为人。
他一个生意人,虽然读过些书,但是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一门心思要默默无闻奉献自己的人。
他本身是生意人,其次才是读过书的生意人。
无非也是现在情况特殊罢了。
余正平的话引起了玄烨的深思,他深邃的眼睛看着一脸坦然的余正平,越发觉得蹊跷。
他本身就对余正平心有疑虑,在存心试探。
如今在余正平的毫不掩饰下,这本就不多的信任更是摇摇欲坠。
就是不知道余正平在隐瞒着什么。
哪怕余正平把自己宝贵的马车都献了出来,但玄烨还是觉得,要等天气暖和了一点才好动身。
如今天寒地冷,连一个个穷苦的乞丐都匆匆忙忙地排着队即将冻死在路上,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时间。
玄烨正要婉拒,却没想到,于桑之答应了:“好。”
“……”玄烨转过头去,有些不乐意,声音闷闷的:“外面很冷。”
“不怕不怕。”不等其他人说话,余正平已然接过话头,他不敢直接反对着皇上,好在这位古怪的于姑娘十分善解人意:“不光有马车,沿途也有客栈,我从京城来过一回,对附近的客栈补给了如指掌,晓得怎么样才最方便。”
于桑之点了点头,虽然人懒洋洋的,却显然是定了心思。
玄烨便再没有话好讲,本身就是为了他才奔波去京城,如今两个三个都点头了,他又如何会没有眼色,再提出异议呢?
这样一来,事情便定下了。
余正平在人面前呵呵笑着,儒雅的表情随和又仁慈,叫下人准备东西和马车的动作都极快。
等到人后的时候,却也不免耷拉下脑袋来,思虑让他头脑昏沉,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桑之这边,便由玄烨一手包揽了所有的事项,无论是套马还是整理行囊,又或者是安排仆从护卫,都叫他办的井井有条。
李二花得要待在小城里,无法跟着去京城,拉着于桑之的手万般不舍,连近日从无表现出来的依赖都挂在了眉眼上:“于姑娘,路上一定要小心。”
李二花瞧着于桑之的脸色,本就苍白脆弱的脸蛋在白雪的世界里越发显得晶莹易碎,如细陶瓷烧就的娃娃般,精致漂亮。
她不免在心里想着,于姑娘哪里都好,人美,心善,手段高,就是一点,瞧着病恹恹的,平白让人觉得,但凡冷了热了,这尊瓷娃娃就得碎了似的。
玄烨收拾好了马匹过来,瞧见李二花黏黏糊糊,李二花就罢了,黑黝黝一个,跟个猴儿似的。
可他是舍不得于桑之受冻了,这说两句话的时间,没瞧见寒风都要把于姑娘那张小脸吹白了吗?
他策马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李二花,转过头去面对于桑之的时候,却是情深意切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先上去吧?”
于桑之看了一眼气鼓鼓的李二花,点点头,往前两步,弯腰上了马车。
马车内,因为李二花离不开身,取代了她来伺候于桑之的,是个清秀的小丫头。
小丫头手上有红色的冻疮,人小小的,和李二花不一样,她是饥荒的时候被她表叔卖出去的,从小就被人伢子在高门大户里卖来卖去,如今被卖到了小城,先是在县太爷的府上伺候过一段时间,又因为巧合,转而卖到了于桑之处。
她是做惯了伺候人的活的,李二花虽然大胆却也跳脱,可她却是一见贵人皱眉便能知道冷了热了,一见贵人抬手就知要做什么事。
“姑娘。”小丫头怯怯地点头称呼,手上却毫不含糊,小心地扶着于桑之坐下,又整整马车里的摆设和布置,让这位主子呆的更安心一点。
于桑之靠在柔软的软垫上,车窗被这小丫头关了起来,车帘子也放了下来,想来,这位小丫头是怕她着了凉。
“你叫什么名字?”于桑之没有见过她。
小丫头低下头去:“我是刚被玄爷买回来的,姑娘叫我青梅就好。”
于桑之点点头,不再多问。
虽然名义上,所有的事儿都得她做主,但实际上,她这人懒,把大多的权柄全部下放,和那些生怕旁人篡位的小心谨慎不同,她放的十分大方,一点也看不出提防谁的样子。
也因此,心思多的算房老先生曾在她面前又说过两句。只不过没有下文,老先生就说的少了。
这位名叫青梅的丫头果然是经过训练的,比起李二花地粗手粗脚,不知好了几凡。
她一边小心看于桑之,一边自己自觉地主动捶手捶脚,便连力道,都是轻重有度,哪一块的力道如何,都拿捏得刚刚好。
马车的车轱辘开始辗转转动,是正式启程了。
于桑之闭着眼睛,青梅体贴入微,茶水凉了便热,马车晃了便扶着,完全不需要旁人提点。
像是浑然天成。
马车外,玄烨目不斜视,直直骑着马往前走。
因为要加快路程,他换了厚重的貂皮,骑在马上,因为赶路的运动而热气蒸腾。
余正平本也给自己整了个马车,虽然不及借出去的那个豪华舒适,却也不容小觑,但见万岁爷都骑马在外,他几次相邀无果,本着不敢失礼的念头,也骑了匹快马在万岁爷边上,好叫万岁爷觉得,自己并不是那般奢靡娇贵的人。
更是离着万岁爷才两步远,势必要在万岁爷面前刷刷好感。
余正平的脸被风吹的干巴巴,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他瞧一眼自己身上裹着的两层厚实貂皮,又看看万岁爷身上的一层。
两者相差这么多,他被风吹的脸色发白,万岁爷却面色红润,连座下的马都昂扬激荡,似乎不是在一个冬天。
第72章 才能打开
一行人不过行了半天,余正平就坐不住了,他在马车上扭啊扭,在自己的性命和谄媚之间迟疑了一会儿,背了冷风打个哆嗦。
“玄兄啊,我就不陪你在外面了,我进马车缓缓去。”余正平大着舌头,被冻得嘴巴嘶嘶声直冒。
再如何有心思,总不能把自个儿的性命给冻没了。
余正平下马,脚踏上地就跺了两下,脚踩在几乎结了冰渣子的湿漉漉泥地上,寒气直往他足袋里钻。
他堪称急切地跑了两步,往马车里钻去。
等进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子一放,把所有的一切都隔绝了,余正平估摸着万岁爷大概瞧不见了,才露出扭曲的神色来。
他一个人待着,全然不顾形象了,把自己的鞋子足袋脱了,又团起身子盘起来,偌大一个汤婆子团在中央,手脚并用地抱着。
“嘶。”他儒雅的面色也难得变得凄凄惨惨起来:“真是冻死我了。”
为余正平赶车的仆从本还担心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叫主子宁愿在外面骑马吹冷风,也不坐他的马车。
后来见主子半日便上来了,想来之前并非他的不是,而是大抵主子一时兴起,想去外头骑骑马锻炼锻炼,便又高兴起来了。
他放松下来,鞭子抽打在马上,驾驶得顺畅稳定。
一行人走了又走,一路上沿途能瞧见很多骨瘦如柴的乞丐。
乞丐本不稀奇,可是略微几个形销骨立的灾民凑在其中,就显得十分显眼了。
这些灾民想来是之前治水灾的时候残留下的,水灾虽治好了,自己的土地却被富强豪绅给轻而易举占去了,花了半辈子功夫搭的房屋,也叫一泓洪水给冲走了。
偌大的天,极度的寒冷,让这些乞丐和灾民都冻得手脚发麻,脸色乌青,一个个蜷缩着身子,靠在沿途的大树下,命不久矣的样子。
玄烨沉默着,偶尔挑些午时喂马的时候,亲自去给了这些灾民一些干粮。
灾民谢了又谢,冻红的手几乎捧不住那大饼,却狼吞虎咽地吞下去。
越往北,虽然越是少,但见到的情形却越发严重。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这些人背井离乡,从自己的家乡一路往北,来到陌生的地界。
小歇的时候,余正平啃着自己手里的肉条,儒雅的面上无半分表情,淡淡望向这些人一眼,心中无一丝波动。
他本就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一路上见到的听到的凄惨事比这要厉害得多,若每人他都去可怜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可怜得过来。
等他拍拍手放下肉条的时候,恰能看到万岁爷往这边走,他便又换上一副怜悯的样子,刻意在万岁爷面前“做戏”:“老张,把车厢后面的干粮给他们分一分。”
“哎。”老张是余正平身边的老仆从,跟着余正平不知道多少年了,清楚自己主子的每一个想法,对他的每一丝心思都能揣摩到位。
但这次他却不懂了,主子何时会这样怜悯一些可怜巴巴的贱民呢?
只不过也不需要他懂,作为一个仆从,他只需要把主子吩咐下来的交代做好了就行。
等老张退下,余正平这才像是刚看到玄烨似到,眼睛一亮,招呼他道:“玄兄。”
玄烨沉默地点点头。
余正平便接下来道:“马上要到休息的客栈了,到时候可以修整两天,让马儿吃个草料。”
在冬天赶路,对马匹来说,也能算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玄烨淡定地点头,没有反驳。
等到近乎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见着了余正平说的客栈。
客栈虽然小,但很干净整洁。
专门迎来的小二看着这一大帮人,还当是冬天仍然在行走的商队,就为了去北边边境做生意,好换得千金呢。
没想到一问,居然是去京城求医的。
“客官放心,我一定把这些马儿给你照顾得好好的。”
低着头的的小二引他们去大堂,又去专门找了喂养马匹的草料饼去喂。
他一边帮忙喂着,一边好奇地听着这队人的动静。
大堂里,老掌柜亲自招待了他们,似乎是没在大冬天见过这样的组合,还瞅了他们好几眼。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哪?”
“要最上好的厢房。”余正平和于桑之都富裕,不会吝啬于这一点小小的银子。
“好嘞。”掌柜的转动自己手上的算盘,扒拉了两下,算出一个自己满意的数字。
又赶紧让老板娘带他们去上面住着,他催促道:“快带贵客们上去。”
说着,他自己还叫了自己的儿子,让他儿子给贵客们烧点热水,以方便整顿。
到了客栈里,整个冬天的寒冷便隔了一层,虽然还是冷,但是不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让人觉得浑身麻木。
虽然青梅一直和于桑之待在温暖的马车里,但是还是觉得客栈里更有热气。
她去点了客栈里的碳火,嘟囔几句没有自家的好,又去倒了热茶,捧到于桑之面前。
她一边忙活,一边道:“姑娘等等,等客栈掌柜把热水烧好了,便能泡泡身子,洗漱一下。”
她正说着,外面传来笃笃笃的几声响,像是有人在外敲门。
青梅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于桑之,寻求她的意见和命令。
直到于桑之点头,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东西都放下,去把门打开。
外面的男子一身玄衣,身材高大挺拔,在逼仄的客栈里,更显得压迫感十足。
青梅曾在大人物的府里头待过,对这种压迫感并不陌生,只是觉得,眼前这位比起自己曾经的大人物,也不差上什么。
玄烨垂下眼,轻淡地扫了青梅一眼。
青梅抖了下,立刻就识时务地让开,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见到人影,玄烨的眉目柔和了些,又轻轻敲了敲门板,以示自己将要进来了。
于桑之抬目望去,眸子里闪过一点惊奇的水光。
她还当是烧好水的客栈掌柜送来了水,却没想到是他。
玄烨手里捧着托盘,里面一碟碟的小菜美味精致,看起来格外吸引人。
在马车里啃了这么久的干粮和肉干,此刻这散发着热气的饭菜,便显得格外珍贵。
玄烨进来了,他似乎是匆忙,深邃的眉眼下有些疲惫。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嗓音低低的,又沉又稳:“先吃点热的,垫垫肚子。”
于桑之把目光重新落回到托盘的饭菜里时,便明白了那眼下的疲惫是哪来的。
客栈在大冬天又哪里会开这样的火,更无法预测到这群客人的到来。
而这几样菜都是玄烨的拿手好菜,想来是借了客栈掌柜的厨房,在下榻客栈那一刻,就一刻不停地去厨房烧了水做了饭,才能在此刻恰恰好地热气腾腾送上来。
玄烨倒不觉得自己是做了多难的事,无非就是借了厨房,只是他也一身风尘仆仆,在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还在厨房的烟火气里滚过一回,想来也不不会太过干净整洁。
想到这里,玄烨皱了皱眉头,嘱咐于桑之吃点东西,便迫不及待地去自己房间休整。
等他将要跨出去的时候,却听到小小一声:“等等。”
“嗯?”玄烨转过头回来,见到于桑之捧着个盒子交给他,那盒子很重,看起来重量不少,又雕刻着漂亮的花纹,想来里面也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玄烨顿了顿,轻轻晃动了下,里面的东西磕碰到盒壁上,发出泠泠的响声。
声音清脆。
玄烨略微判断了下,里面大抵是玉质的物件。
因为要收拿盒子,于桑之的手便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玄烨的掌心。
玄烨的掌心粗糙而有薄茧,比之他刚来是时的不同,这段时间,他不仅不避讳粗活,也不避讳任何类似砍柴烧水的体力活,掌心出现了一点变化在所难免。
似乎是刚发现这以薄茧,于桑之的手指停留了下,在玄烨的掌心碰了碰。
带一点酥麻的痒意,像是一只只无害的小虫子在心口磨蹭来磨蹭去,蹭的酸软又麻涨。
被这一丝情绪带动,玄烨猛然半蜷起了手掌,一双漆黑的眸似乎染了火光,亮亮的,正紧紧地盯着她。
也许是角度不对,或许是时机不对,玄烨半蜷缩起来的手掌并没有逃脱于桑之的玩弄,反而因为这受了刺激的动作,恰好把于桑之的半只手给包拢了。
掌心里的手软弱无骨,隔着一点点粗糙的薄茧,都能感受到那细腻如凝脂的肤感。
温温软软的,比玄烨所见过的所有软玉都要柔,都要软。
让玄烨的心,也恰时软了下去。
眼前的手腕纤细无骨,上面的指甲圆润漂亮。被他合拢包围在掌心里,于姑娘似乎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微微长大了眼睛,轻轻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又让玄烨心动,更是把刚刚还触得酸软的心脏泡的更加疼胀。
一种很新奇的感受,再次席卷于他的全身,来的来势汹汹毫不客气,在这澎湃的潮水下,他却只能克制自己的视线,避免因为自己过于灼热的眼光,而让自己显得并不风度,也不体面。
于桑之抽了抽手,没用什么力道。
玄烨意识到了,缓了好几秒,手掌轻轻松动,一点一点的,才放开了。
于桑之退后几步,此刻她与浑身灼热的玄烨不同,她的视线放在玄烨掌心的盒子上。
眉目温润漂亮,蓬松的眼睫一如既往掩住所有的情绪。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靠在她润泽的唇瓣前方:“嘘,等你到京了,才能打开它。”
第73章 劝告
玄烨抱着盒子,站在自己的房间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此时离他从于姑娘的房间里出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但那颗不受他控制的心脏,依旧跳动得猛烈。
澎湃汹涌的潮水,霎时柔了他一颗心肠。
他背后抵着门,手上还傻傻抱着那个盒子。
整个人如同傻子一般,还沉浸在刚刚的回想里不愿意出来。
砰砰砰。
不用手去触摸,他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跳的那样厉害,叫嚣着他的激动与恳切。
他低着头,弓着身,终于把视线落回到自己手上的盒子上。
定了定神,他细致又小心地观察盒子上的花纹,试图透过这厚重的木盒子,能看到盒子底下所藏的东西。
他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于姑娘慎之又慎地,在有旁人在的情况下,把它交到他的手中。
光是盯着木盒子,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哪怕玄烨相当好奇,却也警觉地记住了于姑娘的话,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他们正在京都的路上,也并不急于一时。
这样想着,玄烨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了一处地方,和他贴身的几件衣服放在一起。
等晚间烧开了水,各自洗漱过后,一众让才有了真正的休息的空闲。
三三两两的护卫各自抱着个手吃店家送来的瓜子,而几个仆从则还在清点干粮和物件,一旦有什么缺的东西,此刻也好补充。
于桑之从房内出来的时候,恰好与同样刚出门的余正平遥遥相望。
余正平半只手还碰在门板上,一半余光已经看见了她。
两个人对视一眼。
“余掌柜。”
“于姑娘。”
余正平招呼声顿了下,又看向似乎无知无觉的于桑之,似乎有话要说:“于姑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余正平此刻的面色慎重,透露着一点平日里见不到的凌然,比起他们第一眼见面,不知要凝重多少。
于桑之定定看了他一眼,才点头算作同意。
两个人都背着各自的护卫和仆从,一路来到了这个客栈的后院。
这是一个小客栈,后院自然算不得是大,柴垛占了小半,剩下的便是一些普通又寻常的景物。
“于姑娘。”在前头带路的余正平终于站定。
他转过神来,细细打量这位以美貌出名的女子,无论是在路上口头的听说,还是见了面真真切切的感受。
都毫无疑问地指向一件事。
这是一个足够美貌,足够漂亮的一个人。
或许是对美人的怜惜,或许是自身的善心,在即将到达京城之前,余正平还是很想要对这位美人劝导一番,以免美人陷入了帝王家的无情魔掌。
“于姑娘。”余正平重复道,儒雅的面上去掉了往日到随意温和,变得神色凌然起来:“于姑娘和玄兄的关系如何?”
虽然余正平亲眼见到了万岁爷对于桑之的在意,但是,无论是哪个帝王,从来不会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痴情种,在余正平的心里,万岁爷更是如此,自小的早慧让万岁爷的心肠变得冷硬,哪怕余正平没与万岁爷接触过几回,也能看清那身躯下潜藏的高不可攀。在皇权巍峨的压迫下,他很不忍心让这样一个脆弱可怜的女子,成为命运的牺牲品。
于桑之的眉眼轻轻一抬。
在离京之前,他们和余正平也聊过不少的话,但从没有一刻,余正平是如此清楚地暗示她,玄烨的不同寻常。
终于是不藏了吗?
于桑之轻轻摇了摇头,回答了余正平的问题:“我救了他。”
“除此之外呢?”余正平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双漂亮如琉璃珠的眸子,试图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除了你救了他以外呢?于姑娘和玄兄,是否有更深的纠葛?”
这句话几乎算的上是冒犯了,但余正平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推心置腹,便无法掩藏。
他自身也不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多管闲事,只是一想到这样一个柔弱又单纯的女子,可能因为一时的善心大发,而落入宫廷的腌臜,便觉得于心不忍。
余正平想,也许他内心也是个好人。
余正平的语气和神情都透着严肃,看于桑之的目光,犹如在看此刻他们左侧瑟瑟在寒风中发抖发颤的树叶,语气坚定,目光复杂。
于桑之抬头,看清了余正平眼底的劝阻。
余正平站在于桑之的对面,不用于桑之的回答,他就能够猜测出答案。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于姑娘,救命之恩,可不一定是以身相许这一种方式。”
若是于姑娘家世雄厚,救的人不是万岁爷,那么,以身相许说不定能成一段入赘的佳话,可惜的是,万岁爷坐拥的是天下山河,而于姑娘又是一届弱女子,救了之后,到底是谁以身相许谁都不好说。
总而言之,万岁爷即将回京,他不希望看到于姑娘入了宫门,懊悔无门。
于桑之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奇怪余正平为何会如此想:“我知道。”
于桑之没在意余正平的冒犯。
余正平轻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这次劝万岁爷回京,也是利用了于姑娘的借口,他也为自己寻了无辜之人做筏子而不好受。只是任务重大,他才出此下策。
想到这里,一片愧疚的潮水就如同奔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
余正平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劣,只是他迫不得已。
虽然不能透露出万岁爷的身份,但委婉的提点仍然是可以的,余正平压低了声音,用小小的声音说道:“我只看玄兄一眼,就知道玄兄不是个寻常人物,他这样的人,入了京,求了医,一旦病好了,一定是会回归正常的高贵的生活,对于失忆的一切事宜,恐怕都不会在意了。”
余正平的话似乎是点里点玄烨尊贵的身份,细细纠察之下,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
于桑之却很轻易地听懂了,她问余正平:“你觉得,他会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
余正平一愣,这又从何说起。
他有点急,又突兀地平静了下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但换做是于姑娘您,您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人,是把真实又漫长的二十年直接忘记,还是把那失忆的两个月当做是一场梦?”
他几乎能预见,一旦万岁爷觉醒了自己的记忆,恐怕只会把这两个月的自己深埋,重新掌握从前的杀伐果断。
而这位失忆时便显得过于亲密的救命恩人,到时候又如何自处?
这几句话下来,于桑之已经明白了余正平的意思。
余正平本可以言尽于此,他却继续说道:“玄兄一旦找到了自己的兄弟父母,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寻回了自己从小陪伴的伙伴好友,岂还是现在的玄兄?”
余正平越说越激亢,甚至脱口而出:“到时候,于姑娘又以什么身份站在他身边?”
几乎是一说出口,余正平便知道自己的话说过了。
他懊恼地垂下那张儒雅的脸,深深地体会到了嘴上把门的重要性。
余正平以为于姑娘会生气,或者至少有点情绪波动,但于桑之只是淡淡地抬眉看了余正平好一会儿,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和冷静:“我知道了。”
于桑之清楚了,原来是这位余掌柜,可能是看她可怜,所以冒着身份的大不韪,来劝阻和劝告于她。
可惜的是,她并非是这位余掌柜心中无辜又单纯的可怜人,只是因为阴差阳错,而错误地陷入了这段纠葛中。
而是本就心有算计,自然也算不得无辜。
而她也没想过什么以如何的身份地位站在玄烨的身边,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此次上京,也只是在本身她的规划算计之内。
于桑之听明白了,听了一通肺腑之言,颇觉无趣,眼见没什么更加重要的事,她没再多说什么,不欲与余正平多谈。
她转身,绣着牡丹花的艳丽刺绣勾勒在拖地的裙摆上,转身和走动间发出簌簌的轻响:“余掌柜,我先回去了。”
余正平望着那渐渐走远的身影,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很想说,他不是也不敢做阻隔他们二人的绊脚石,而是提前给这位可怜的女子打个心里的准备。
若到了京城,若万岁爷恢复了记忆,若万岁爷对失忆这段日子不喜……进而牵连到这位无辜的女子。
余正平呼吸急促,不得不打算这样的幻想。
虽然并没有真实看到,而只是简单的脑海中勾勒模拟,但他还是会为可能预见的,那位如美丽昙花一般的女子而心生怜惜。
余正平想着,一时连自己站在那里,将要做些什么都忘了。
直到一位经过后院的护卫路过这里,很惊讶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这才从古怪而荒诞的幻想中回过神来。
后院的冷风吹的余正平脸颊上都冒了红,细小的鸡皮疙瘩也冒了上来。
那护卫上前两步,停留在余掌柜身侧两步的距离停下,鞠了个躬,既而看到与正平的样子,关心道:“余掌柜,你还好吗?这里后院风大,您怎么不进去?”
余正平此时才感受到逐渐加大到了冷风。
侍卫连忙要将自己手上的披风递给余正平,却被余正平拦住。
侍卫愣了下。
就见余正平摆摆手,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我自己回去。”
余正平往客栈的大厅里走,徒留下抱着披风的护卫站在原地。
他二丈摸不着头脑,看着余掌柜慢慢的身影,只觉得奇怪。
来的路上,明明他见着余掌柜很怕冷啊,刚下车骑马几分钟就缩回车上了,怎么不要他的披风呢?
第74章 意外
大堂里,还无人发现这一小处后院发出的动静。
此刻无论是仆从,还是侍卫,都在抓紧时间汲取冬天客栈里碳火的暖意。
一旦他们再次启程,恐怕陪伴他们的,只能是漫天冰天雪地的冰雪了。
也许是放松了下来,几个护卫趁着此刻主子们不在,拿出了柳叶牌,又寻掌柜的上了几坛烈酒。
“好酒配好牌才行。”光吃酒取暖没什么意思。
侍卫们各自为营,还取了自己的月俸,大串的铜钱就摆在桌子上,作为赌注。
侍卫甲摸了一把牌,偷摸着捂着眼睛瞧了一眼,立马露出悲痛的表情,肉疼地看了一眼自己出的那串铜钱。
那串铜钱此刻明晃晃在桌子上,即将进入别人的口袋。
怎么运气如此不好,今天他的口袋怕是危矣。
与之相反,另一个侍卫则眉开眼笑,甚至喜戳戳地摸了一把自己面前的那一堆铜钱,简直把面前的这些都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侍卫们耍起了牌,仆从们不甘示弱,也凑过去,一双双眼睛瞪大,就盯着他们打牌。
余正平刚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群不知事的躲在角落里做些什么。
直到一凑近,发现他们如此玩忽职守,气的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玩的正嗨的护卫们还当是谁,一转头瞧见了面色气的发情的余掌柜,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仆从们成鸟雀散,唯独手上还拿着柳叶牌的护卫们没法直接散了,他们一脸惶恐地低着头,妄图让余掌柜看在他们可怜的面子上,就放他们一马。
但余正平是谁?他能在京城生意做的这么大,说没点脾气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刚刚才焦躁过,得了个不甚满意的结果,更是憋着气。
他脸色发青,面色黑沉,惯常儒雅的面容也显得极为可怖。
护卫们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又被吓得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下的鞋子看花一样。
余正平虽然气的发抖,但是仍然深呼吸恢复了理智。
情感上,他也能理解这些护卫们在冰天雪地里走了这么一遭,并不好受,因此,喝坛烈酒,打个吊牌都无甚大事。
但是理智上,他深觉得自己是应该要好好惩戒这群人一番,恩威并施。
最后,余正平压下了怒火,按下了自己翻涌的心绪,叫管家过来,罚了各自半个月的月钱。
等余正平回防的时候,还是气的自己的胸口疼。
然而没想到,他尚且还未进房门,却遇见了玄烨。
余正平浑身一僵。
在极致的紧张下,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喊一声“万岁爷”,好在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寻回了自己的理智,把那三个字吞了下去,道:“玄兄。”
余正平勉力装着寻常的样子,内里却心虚不已,毕竟他刚刚还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搞了小动作,劝说万岁爷珍视的女子离开。
“嗯。”玄烨随意点点头。
他长发披散,从来被好生养着的长发乌黑,发顶潮湿,发尾处沾着几滴水珠。
显而易见,是刚梳洗完出来的。
余正平从未见过万岁爷这幅样子,从来尊贵无比让人不敢直视圣颜的人,此刻没有从前的一丝不苟,反而多了一丝平易近人。
心中这个词一出来,余正平又觉冒犯。
他怎能将这个词和万岁爷扯上关联呢?分明那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是九五之尊。
是天子。
玄烨显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余正平发火的动静虽然不大,但因为客栈过小,还是会控制不住传播一点声音到他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玄烨严肃起来,脸色一冷,又恢复了以往高不可攀的样子。
余正平这才觉得正常,他擦了擦汗,简单把事情给交代了一下。
果然,玄烨立马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积年累月的威压此刻锋芒毕露。
“此刻不可松懈。”
他皱着眉头,从里往外走,同时还与余正平吩咐道:“还劳余兄多加照看。”
余正平下意识地低头敛眉:“这是自然。”
等到眼前没了玄烨的身影,余正平这才有点反应过来,把下意识露出的卑谦给憋了回去。
他摸摸脑袋,为自己的条件反射而心惊,又为自己的错漏而懊恼。
果然,不仅仅是那些护卫在看似温暖安全的环境里要绷紧皮,他更是不应该松懈。
如此想着,余正平还是找了管家,多嘱咐了两句要注意的事项。
比起平时,此刻多了一个千尊万贵的万岁爷,更是应该仔细小心地对待,容不得一点差错。
“是。”管家一边应声,一边从自己的袖口处取出一封信。
“这是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奴不敢多瞧。”管家低声下气道。
余正平愣了一会儿,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书信,先仔细检查了遍封口,见信件上面还留有用来封口的火漆,这才安心地拆开信件。
他一目十行,两眼就望尽了里面的内容。
看到某处,他不由得心惊,又返回去细细品读一番。
管家是没见到这封信里面的内容的,面对自己主子如此神色,不由得猜测莫非是什么棘手的东西。
是在京城往北方鞑靼那边的货出了问题,还是京城中的店面被人烧了砸了?
好不容易见余正平一脸思索地把信件放下。
“主子,是出了什么事?”管家迫不及待问。
“没事。”余正平消化完了信件的内容,反手一扣,把信件里的文字全部盖住了,又拧着眉头想了想,吩咐管家:“之后的路上机灵些。”
“是。”管家神色一禀,猜到了余正平的意思。
他道:“老奴一定仔细注意。”
经过在客栈里的修整之后,马儿重新变得毛光水滑,一箱箱的箱笼重新被装上车。
被多方教训郭的护卫垂着脑袋,笔直地站在一旁,余光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于桑之从客栈里袅袅而来,木质的冷香伴随着客栈里炭火余留的温度,一点点缠绕到马车周围。
“主子小心。”青梅很是有眼色地上前,把马车的帘子掀起,又扶着于桑之上马车。
于桑之纤细的手覆在青梅的掌心上,在雪白的冬天,也显得白皙清透。
余正平驻足,不由自主地忘了将要干什么,等到一抹让人熟悉和惊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余掌柜。”玄烨上前,站在余正平面前,眉头皱得死紧。
他并不希望有人死死盯着于姑娘。
内里的烦躁因为余正平这一眼而涌动。
余正平回过神来,骤然一惊。
他不知道刚刚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窍,居然在余万岁爷面前越过了界限。
他退后一步,表明自己并无二心:“我只是想到了有个暖炉还未拿过来,我现在去拿。”
余正平匆匆走开,玄烨盯着余正平略显得慌乱的脚步,眸色略深。
等启程过后,果然,路上并不平静。
沿途的土匪看着他们人多,并没有来找他们麻烦,反倒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跟上了他们,只是人藏在暗处,那让人不安的情绪蔓延。
“劳管家去寻余掌柜。”玄烨抬头看了一眼后方,面色凝重。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发现了鬼鬼祟祟之人的踪迹,虽然这些人并没立即露面,撕破脸皮,但暗藏在他们车队身后,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老管家往玄烨看向的地方看了一眼,察觉到微末的不寻常,他立刻道:“我这就去找主子。”
余正平正走在车队的最前方,老管家身轻如燕,立刻就往前蹿了一步。
光看老管家那老胳膊老腿,恐怕没人知道他是个习武之人。
玄烨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就守在于桑之的身边。
于桑稚的马车恰好处在车队的正中央,往前是余正平的马车,往后是装了东西的车队,夹在两者中间,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玄烨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感觉到一丝风雨欲来的错觉。
余正平显然也注意到了什么,只是没有玄烨这般敏锐,他一路行来,没有遇见什么鬼祟的人,自然先想到了最为可怕的地方。
恐怕这些人是针对万岁爷来的。
余正平不敢耽搁,一边让管家去嘱咐护卫和仆从加强注意,一边起身往马车下赶。
玄烨正紧皱着眉,端坐在马背上,那张被寒风吹着的脸格外冷肃。
风雪中隐含着簌簌的细微声音。
余正平一边屏息凝神,一边小跑,来到了玄烨的身边。
玄烨见到了余正平,背脊往下微微一低,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他耳尖一动,不光自己策马翻了个身,更是夹着余正平往左侧退后了两步。
“唔。”余正平被那股霸道的力道给带偏了两步,心脏骤跳。
没等到他瞪大眼睛,把心神从中拉扯回来,就被玄烨放开,他喘着粗气,回头一看,顿时惊骇如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只见之前他们刚刚站着的位置,正被狠狠插了三根箭宇。
在他面前,三根箭宇还在微微晃动,尾端的羽毛,在冬日的冷光下泛着残酷的冷色。
“这……”余正平说不出话来,一旦刚刚玄烨的动作晚上一步,这一根箭宇就即将插入他的胸膛,而另一根则将穿破万岁爷的脖子,而最后一根,则正是对着他们二人的脑袋而来。
“呕。”晃荡之下,余正平胸膛翻滚,早上刚吃的东西,几乎要忍不住呕出来。
“主子。”老管家察觉到了情况,立马往这边赶来。
而与此同时,他们带来的护卫也举起了手上的刀刃。
似乎是对这三根箭宇的落地位置感到不满,很快,周围突兀冒出来很多穿着黑衣的黑衣人他们用黑布捂着脸,半张脸深埋在布巾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格外残忍嗜血。
第75章 挖掘真相
这突发的意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好在玄烨已经让人通知过一声,众人好歹有了防备。
走南闯北多年的老管家也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把带上的护卫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应了主子的要求,去保护玄烨,一部分则看守车队,另一部分则警惕周围,随时准备和那些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战在一块儿。
老管家也就迟疑了两步,一转头就见到如此惊骇的场景,差点吓得浑身发麻。
好在玄烨把余正平拎开,这才没让老管家当场吓晕过去。
“主子。”老管家身影如梭,连忙冲在了余正平的前面,面色难看。
一边紧张又惶恐地盯着周围,一边仔细得检查余正平的周身,见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却没想到,余正平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招呼老管家:“保护好玄公子。”
周围的黑衣人可不给他们情深意切的时间,手腕一拧,腰身一转,就往他们这方席卷而来。
他们手上拿着细剑,面目被黑色的面巾覆盖,手脚灵活到了一种境界,手段凌厉凶狠,直奔他们而来。
显然并不是一半的恶徒。
侍卫们虽然有所准备,在这凌厉的攻势下,还是节节败退。
玄烨后背靠着于桑之所在的马车,思绪斗转,一瞬间已经转过了万千念头。
这些人手段狠辣,完全是朝着他来的。
黑衣人死死盯着自己的目标,见到了一身玄色的男人身影,目光一凌,旋身而来。
凌厉的剑尖直直对着玄烨的脖子。
玄烨腰身一拧,手腕徒然翻转,上半身在马匹上转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手掌下压,手上暗藏的剑猛然戳入黑衣人的肚子。
“噗呲……”锋利的剑穿透血肉,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同时玄烨的半身一侧,躲过了黑衣人刺过来的剑。
“呃……”黑衣人吐了一口血,瞳孔涣散,痛苦地盯着前方。
手腕脱力,剑柄落下,砸在灰黄的土地上。
玄烨转过半身,悬停在空中的腰腹一扭,再次转回马背。
而前面的黑衣人刚倒下,后面的黑衣人看准了时机,猛然上前。
黑衣人往前凌空飞起,后腿直扫马匹,用时用剑直对玄烨。
马匹嘶嘶鸣叫一声,前蹄扬起,后蹄蓄力。马首也高高昂起。显然是被刀光剑影给吓到了,慌乱地即将乱窜。
玄烨眼睛一暗,手掌下压,双腿一夹,马匹在极致的力量下被迫安静下来,在缰绳的指引下纵身一跳。
玄烨恰时凌身飞起,正在半空中对上那黑衣人。
他手上带着锋利的剑,而黑衣人也不逞多让,手上持的剑还残留红色的血丝,闪着森寒的光芒。
“砰。”
剑与剑对上,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手腕被震得发麻。
而玄烨也差不多,虎口处被擦出了一点点辣痛感。
他们同时对视一眼,同时改变招式。
黑衣人胳膊抬起,剑光一闪,直对玄烨的胸腹。
而玄烨抬手去挡,一边前踢,直往黑衣人下盘脆弱处而去。
黑衣人骤然一惊,反身躲过,再次弯腰,直扫玄烨的下盘。
玄烨和黑衣人在空中对上了四五招,每一招都处处往致命处而去。
正在他们动手的时候,马车里传出一点动静。
“唔。”青梅捂着自己的嘴巴,整个人瘫坐整地,外面刀剑声动荡,到处伴随着血腥和硝烟味。
而马车也动荡不安,马匹嘶吼着不安踏步。
青梅转过头去,她目光惊慌,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同样惊慌的美人脸。
却未想到,那如仙子般圣洁的美人,却端坐在马车里,一张白净柔美的脸安静祥和,一半乌黑的墨发披散在肩颈之间,微微抬起的眼眸如含着渺渺春水,正波澜不惊地提起一半的帘子,一双美目透过着细小的缝隙,直望着窗外。
“主子。”青梅忍受不住出声,细碎的低泣让她的声音变得又软又害怕。
她虽然到过大人物多府里伺候过一阵,却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战场。
“嘘。”一根瓷白的手指竖了过来,抵住青梅即将被自己咬破的下唇。
青梅怔怔看着,愣愣点头。
外面的刀剑霹雳声已经到了白热化,玄烨一脚踢开了被他刺中的黑衣人,随着黑衣人的下跌,更多人朝着他这边扑涌而来。
“来不及了。”余正平大喊一声,那一贯儒雅温和的嗓门因为惊溃而破音:“快走。”
余下的人瞬间挡住黑衣人,留下一小处能通过的缝隙。
那处正向北方,本来他们再往那处行上三两天,就能直入京城。
玄烨喘着粗气,黑衣人的招式和手段都不低,他应付起来也并不轻松。
他看了一眼余正平,想到了余正平往日的奇怪之处,也不多话,直接转身飞到马车的驾驶处。
他一拉缰绳,粗粝的绳摩擦过他的手,划拉出一股火辣辣的痛感。
“走。”马蹄扬起,带动着飞沙滚石,马车车轴簌簌启动,里面的青梅本蹲在马车上,一下子也被踉跄得头着了地。
马车摇晃。
青梅不敢和主子一样,掀开帘子直接观察战局,便一直蹲在地上。
可此刻,似乎他们的马车被拉动,正在远离车队。
“主子?”青梅直直睁着眼,惊慌失措的表情跃然脸上,闪着泪光的眼睛望向她现在的主子。
那双含泪的眼睛,似乎在问该怎么办。
于桑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摸了摸青梅的头顶,如同在摸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宠物:“别怕。”
马车一直在往前走。
被拦住的黑衣人似乎没想到玄烨居然会一个人逃离车队,尚且未做防卫,直接让玄烨脱离了他们的包围圈。
有人正要追上去,又立马被那些难缠的护卫给拉车住,没能第一时间拦到人。
“该死。”黑衣人重重骂了一声,他们出刀更加利索,势必要把所有的耻辱给斩于剑下。
马车在飒飒风声中穿过激烈的战场,又穿过那一小片土匪横出的山脉,直直到了临近的草地。
他们脱离了步步紧逼的刀锋,周围的风声才缓过来。
等他们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前方的城门大开,从里面奔出一大片穿着重甲的士兵。
他们大多身下骑着凶悍的黑马,身材高大,纪律严明,整往他们这里直奔而来。
本以为好不容易脱逃了困境的青梅正偷偷抬起帘子往外看去一眼,只一眼,又差点被这不打招呼就奔袭而来的士兵給吓得魂飞魄散。
她一个小小的婢女,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场面。
一抹雪白覆盖住了她的手,于桑之声音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雾:“没事的。”
这怎么会没事呢?
青梅正打算这样说,却不知道为何,又把这句话给吞进了肚子里去。
哒哒的马蹄声一旦牵连成一片,便能映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震慑效果。
那一声声盔甲的碰撞声,马蹄踏过沙地的踏踏声,都让人毛骨悚然。
身着盔甲的士兵面无表情,所有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在古铜色的肌肤上,在闪着刀芒的刀剑上,严格遵循着严明的规矩。
他们纵起了层层沙土,终于在玄烨面前百步远的地方停下。
缺少了马蹄踢踏的声音,万籁俱寂,所有人寂静无声。
如同一幕盛大又恢宏的画像,头戴盔甲的高大士兵,在痛一时刻低下头颅。
这些在敌人面前永远高傲的骑兵,z在自己的帝面前,低下了永远高昂的头颅。
飒飒风声吹过。
硕大如同黑色方阵的骑兵中央,如同利刃凸起,从中凹凸起了一个小点。
原来是一个骑着乌马的将军。
这位将军面容严肃,表情卑谦,望向玄烨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与爱戴。
从第一眼见到开始,他就认出来了,这是让他爱戴已久的少年天子。
年少夺权,雷厉风行,整顿朝纲,于万世中重整山河。
自从收到消息开始,他就自告奋勇,前往南方接他的帝王回京。
此刻,望着他的帝王,将军第一次红了眼。
他看着,帝王瘦了一点,黑了一点,除此之外,精神饱满,面容冷峻,毫无容颜的折损。
“万岁。”将军热泪盈眶,几乎就要下拜,却被玄烨那颇为警惕的目光给刺到了。
玄烨的声音平静:“你是谁?”
将军大惊失色,黝黑发红的脸一霎时惨白:“您不记得我了?”
他还记得,一年前,万岁爷还在御书房里叫了他,拍着他的肩膀,夸赞他的忠心。
如今一看,万岁爷一趟归来,却忘记了他。
将军大惊失色,几乎就要泪目。
玄烨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偏过脸,侧身转过,露出自己来时的方向:“他们还在打斗。”
将军接收到了这一句讯息,顿时重整了情绪,把所有的脆弱情绪都收拾的一干二净,又恢复成了那个让人尊敬惧怕的他。
“万岁爷放心,我一定把人都给逮住,找出幕后黑手。”
将军立下了军令状,转头就招呼了一队精兵跟他走。
等到了地方,黑衣人和护卫还在缠斗,双方都气喘吁吁,几乎分不清彼此。
黑衣人感觉到不安的预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居然会带这么一队伍厉害的护卫。
果然,下一瞬,大地震颤,激起飞沙走石。
黑衣人们脸色一变,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动静。
他们齐齐望向北方,震惊的脸被挡在了黑布巾后面,看不真切。
马蹄阵阵扬起。
一声突兀的摩擦声,缘是马蹄骤然婷住,骑在马背上的将军朝着众人大喊:“老子来了。”
第76章 不是
将军骑着乌马,坚硬冰冷的盔甲把风声都割裂得凌乱。
风声混着马蹄声,集合成了巨大而又无情的死亡镰刀,正窥探这敌人,等待着一瞬间狠狠刺下。
黑衣人们瞳孔紧缩,他们望向这几乎遮天蔽日的精兵,如同一个被巨大的蚂蚁军团所包围的虫子尸体,正苟延残喘地瑟缩着。
黑衣人的情绪显而易见开始低沉,没有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会毫无反应。
他们一边往后撤退着,一边看向那可怕的军队。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他们丝毫想不通。
然而并不需要他们思考清晰,只一瞬间,精兵就把这群低迷的黑衣人重重包围。
恐怕没有黑衣人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所有黑衣人骤然失去来目标和定力,开始四处逃窜。
然而,这个时候,又哪里会让黑衣人从他手上逃脱?
高大的将军势必要让皇上重新记起他的名字。
他扯着沙哑又洪亮的大嗓门,大声道:“冲啊,谁能斩获枭首,赏银百两。”
他身后的精兵如同一股股洪流,从庞大的队伍中脱离出来,直奔后撤的黑衣人而去,而且死死咬着,毫不松懈。
黑衣人使尽了浑身的懈数,依旧无法摆脱。
在这支骑兵的加入之下,战局摧枯拉朽往一边倾倒而去,唯独留下黑衣人几句凄惨的嚎叫。
终于到了安全的时候,余正平从将军的身后缓缓而来。
他喘着粗气,一边平复着自己激烈又猛迅的心脏,一边抬头望向这位高大的将军。
他礼数做得很足,行了大礼,又鞠躬问道:“您可是纳兰大人口中所说的,来迎接万岁爷的将军?”
骑在马上,高大的将军哈哈大笑:“不错,就是老子。”
他笑够了,又低头去看余正平:“你倒是看着眼熟,咱们在京城见过吧!”
余正平未曾料到这位将军的记忆如此好…只是一面之缘,他居然还记得他。
余正平略有点兴奋:“是,我曾和纳兰大人一起,拜见过您一回。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
“我也是没想到啊,能在此地遇见熟人。”将军手摸着胡子,大笑着道。
他又说:“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居然能就这样误打误撞遇见了皇上,哈,想必以后论功行赏,定不会少了你的。”
谈到这里,余正平又有点羞涩,他抿着唇,内心希望,万岁爷若能赞上他一句,他便死而无憾了。
众人重新整顿车队,而将军则把预留的活口给带回去。
等手上已经抓了两三个活口,将军一手卸掉了他们的下颚,阻止他们咬舌自尽。
一边朝着余正平哈哈笑道:“万岁爷还在前面,我就不和你一起了,老子先走一步。”
不等余正平摆出个礼仪姿态说话,暴躁又心急的将军早就提着敌人的头颅一扯缰绳走远了。
老管家咬牙拔下自己肩膀上的箭矢,一边为自己抱扎和撒药,一边震惊地望向余正平。
难怪余掌柜说一定要保护好玄兄,他还以为二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没有想到,让自家主子舍身忘死的,居然是唯我独尊的皇上。
老管家一方觉得情理之外,一方又觉得意料之中,很多细节也就能对上了。
等到将军提着俘虏回来的时候,副将早就带了人,正在浩浩荡荡送皇上回京。
将军蹭到副将身边,见到了一座十分奢华昂贵的马车,那马车规制极高,每一处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工匠精心制作而成,每一处用材,都是各地最为难得之物所制。
他凑到副将的身边:“你居然把万岁爷的马车都给带出来了。”
他一个糙老爷们就想不到这个,领了任务一匹快马,一把大刀,一队精兵就往前冲。
副将撇了将军一眼,丝毫没有意外:“是纳兰大人叫我带出来的。”
将军啧啧两声,提着嘴角的笑望着副将,胳膊碰了碰他的胳膊:“哎,皇上在里面吗?”
“在。”副将言简意赅。
将军正要往马车里窜,就见副将一把拉住了他。
“你干什么?”副将察觉到了将军的动作,一把拉住。
将军有点莫名其妙。
他手头还有两三个俘虏,这等大事,自然要和皇上汇报啊。
“我去找皇上商议啊。”将军一脸疑惑望着副将,觉得他很奇怪。
副将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将军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抓的更紧了:“别去,里面不仅仅有皇上。”
“?”将军一脸疑惑。
“里面除了皇上还能有谁?”他不以为意:“是其他大人吗?这件事比较重要,想必皇上和大人能理解的。”
将军本以为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副将总该放开他了。
却没想到,副将虽然放开了他,却用一种怜悯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说:“里面不仅有皇上,还有皇上的小美人。”
“小美人?什么小美人……”将军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自己的大刀,走了半步,突然警觉:“什么?美人?”
他终于明白副将欲言又止下是什么意思了。
他想了想,当初他见到万岁爷的时候,都光顾着激动了,都没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没注意到皇上的美人也是情有可原。
而马车里,过分宽敞的马车内部却是沉默一片。
青梅站在一旁,在诡异的气氛中不敢说话。
她一下子往左,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玄烨,一下子又往右,看了一眼依旧清新脱俗的于姑娘。
最后,她低下了头,一眼都不敢看。
虽然她内心觉得,玄烨确实气势非凡,当初买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寻常的富绅,反而有种特别的气质
但是给她哪怕十个脑子,她也想不到居然会是皇帝啊。
青梅头低低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跪,要不要立马跪下来山呼万岁。
而坐着的两个人就更加诡异。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自从玄烨和于桑之换到了这辆马车,他们二人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而一旦谁说话,谁就输了似的。
马车里诡异的沉默。
良久,玄烨手肘支撑在桌案上,半撑着脑袋,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桌案上,盛极的梅花娇艳欲滴,嫩粉色的花蕊点缀着白色的层层花瓣,酥脆的点心泛着香甜的气息,烤的金黄的边卷层层叠叠。
这都是早就精心准备好的好花和点心。
是任何卑贱之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
玄烨对于刚刚一群人喊自己皇上感到片刻的惊诧。
虽然他曾想过自己的身份不同寻常,却没想过自己会是那无数人仰头,碰都碰不到的天子。
那也是他不曾设想过的。
在失去的记忆里,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周围的环境又是如何,他接触到的又是怎样的勾心斗角。
如今单纯而又朴素的他一无所知,甚至在某一刻,他觉得难以接受。
副将和他说的那些,将他塑造得过于圆,过于满,甚至于他都难以想象他曾经是这么一个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是,他和过去是割裂开的,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所有的心酸和心计,丝毫没有在现在的他心中留下多少波澜。
副将说他年少就聪慧自持,手段高超,能从权臣手里夺下权柄,说他在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天下太平。
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印象,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他看不清,摸不透,唯独只有此刻的自己是真实的。
良久,他说道:“不,我不是皇帝。”
他念了两遍,似乎在坚定自己的思想,在第四遍的时候,他抓住了于桑之的手,那手又冰又凉,却是真实的,他能知道这支手的每一寸骨节在哪里,能清楚知道每个指甲的长度和弧度,甚至能知道,在哪个地方用哪个力道能留下一道浅显的红痕。
唯独这是真实的,如同他清晰记得的他自己。
他抬头,像是在说给于桑之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是玄烨,我不是皇帝。”
玄烨飘然一生,哪怕没有无上的权柄,却能说爱就爱,说走就走。
而皇帝却囚于宫中,表面风光无限,却是很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便掀开睫毛看于桑之。
那个让他一霎时心动的人,此时正悄无声息地看他,黝黑的眼珠子含着寒潭,似乎能看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似乎是知道他的纠结,她纤细柔嫩的手指在他的手掌中勾勒几下,掀起一阵瘙痒的痒意。
玄烨被她勾动,抬起头来看。
却见她凑近了他的侧脸,那白皙漂亮到一掐似乎就能淌出水来的下颌就近在咫尺。
玄烨想绷住自己的,可是他没能忍住心中的动荡和清潮,阵阵掀起的涟漪让他难以抵抗这样心动的本能。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玄烨的耳畔,让玄烨的耳朵也泛起一阵红。
如珠如玉的声音响在耳中:“那你就是玄烨,你不是其他人。”
玄烨迷迷糊糊,等到他再次从朦胧的状态里逃脱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
将军思考着终于有了自己表现的机会,兴致冲冲地冲上前来。
他兴高采烈,连副将都拉不住他。
他来到马车前,车队的正前方就是这座城里最好的一座停脚的客栈。
“皇上。”将军声如洪钟,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自觉:“到了,您请。”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传来,将军搓着自己的手,激动地舔舔下唇,眼睛里的光跃然。
玄烨下了马车,不登将军激动又恭敬地朝他行礼,也不等将军悄悄地偷瞧一眼皇上偷偷带回来的小美人。
就听一句话石破天惊:“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皇帝。”
第77章 准备
将军眼神发虚,胡子也翘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向口出惊言之人。
他很不能明白,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找错了呢?
这完全没有变化的面容,这样威武的气势,还有他对万岁爷的熟悉,怎么也不可能会弄错。
若不是尊卑有别,恐怕将军就要上前,捂住万岁爷的嘴,让他消停消停了。
他笑了两声,想缓解这种尴尬:“哈哈,万岁爷您说什么呢?您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皇帝?纳兰大人和朝中众多大人都等了您许久呢,都指望着您回去。”
玄烨面色冷凝。
提到这里,将军又有了话说:“您现在记不起来没关系,到了宫里,让宫里的御医一瞧,保准您能记起来。”
想来,皇上在外,一定是受苦了。
将军有些愧疚,为自己没螚第一时间为皇上分忧解难,反而让皇上萌生出了自己不是皇帝的想法。
将军兀自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想拉着皇上先进去:“外面风大,皇上本就身体有恙,莫要在外面吹风了吧。”
跟在他们后面的副将嘴角一抽,觉得将军这张嘴也是实在是有些多长了。
分明是关心皇上的话,却硬是给扯成了皇上脑袋抱恙。
换做是任何一个上位者,恐怕现面不改色,背后里都要给他穿小鞋。
如此想着,副将也一脚踏了进去。
着座城里的客栈别有洞天,是按照京城里最时兴风流的物件所置办的,当初为了做这城中最大的客栈生意,客栈的老板甚至亲自带领着车队运送从荒芜之海所寻到的红珊瑚,端的就是一个新奇又奢华的名头。
将军一路把皇上送到了这客栈最好的上房,这里最好的上房是一处院子规制,层层叠叠的竹叶花丛点缀其中,富丽漂亮,很有一番风气,同时,又十分清净。
将军和副将当仁不让,将这处最好的院子,留给了皇上。
而那位随着皇上一起来的女子,他们便不知怎么安排了。
只能看着那个女子,穿着毛茸茸的厚实皮裘,戴着兜帽和软趴趴的毛领,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巴,被万岁爷拽着手腕也一起带过来了。
一看到这客栈的物件,玄烨就记起一些朦胧的记忆。
譬如那些极带北方特色的物件,譬如那些北方常种的植物。
但是除此之外,他一旦细切地想,头脑又再次被那些尖锐的刺痛所激起防护,让他不能再深入地去想。
将军看皇上皱起了眉头,还当他是对此处的环境不满意。
“哈哈。”将军搓着手,有些许惶恐:“臣只能找到这样的客栈,委屈了皇上龙体,还望陛下恕罪。”
将军的神色和话语,都又让玄烨找到了点熟悉。
不过他并非是嫌弃此地,也并非强求奢侈,本就不是将军的错,他只能摆摆手。
不过他再一次强调:“我不一定是你们的皇帝,也许是你们找错了也未可知。”
将军一听这话,脸就再次如苦瓜一样皱起来。
当皇帝有什么不好呢?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皇帝?
若不是他不敢以下犯上,他也想穿穿龙袍呢。
将军心知这话不能说,更得烂在肚子里,转头就拉了副将躲在小角落里嘀咕:“你说,万岁爷,是不是这里碰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副将撇他一眼,眼里明晃晃是对弱智的担忧:“不然呢?”
将军知道副将误会了,他不是说的万岁爷失忆,而是万岁爷看起来梗像是头昏脑涨被女色迷了眼,居然连皇帝都不想做了。
将军挠了挠自己的头,忽然对副将说:“还别说,这民间的女子真是清水出芙蓉,比京城里娇养的大家闺秀都来的好看,也难怪万岁爷会喜欢了。”
万岁爷喜不喜欢副将不知道,但他拉着自己主将的手,拖着他离开:“至少你不该多想。”
再漂亮,又是他们能多说多道的吗?
繁花锦簇的小院里,玄烨闭了闭眼,缓解那种因为试图冲破记忆封束而恍惚的钝痛。
那种稀奇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脑海似乎被两只手拉扯着,不断往左右开始撕裂,一旦他试图去抗拒,便撕裂得更加猛烈。
“唔。”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脑袋两侧,穴位一下子被抚慰了,变得镇静下来。
玄烨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又舍不得离开那双手,剩下的半张脸无意识地在于桑之手上磨蹭。
本锐利冰冷的的眼睛,也因此眼角往下低了低,透露出些许委屈和可怜来。
叫人想起那些因为有主人可以依靠的大型犬,在大多数时候会张开锋利的爪牙,而在某些时候,则会收敛起身上所有锐利的地方,变得柔和而无害。
青梅捧着食物,站着的门口为两个主子守着,一眼也不敢看。
更怕谁回来突然闯进来,见到这副荒唐的场面。
玄烨下巴抵着于桑之的手掌,刀削骨刻的线条凌厉,表情却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慢慢地张口,因为两人的位置实在靠的太近,以至于他的吐息都喷洒在于桑之的手掌上,可等于桑之要收回手的时候,玄烨却忍不住握紧了于桑之的手,不让她缩回去,却也没有改变姿势,依旧是那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
于桑之低下头看他。
这可跟以前不一样,他以前可不这样,虽然同样温和又对她相当包容,可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副可怜的神态。
“我好难受。”不知道有意无意,玄烨说话多时候,下颌在柔软又熟悉的掌心移动,因为吐字的动作,而更深更重地加大来动作。
她侧头看他,乌黑浓密的青丝因为这个动作,而略微滑到左边的肩颈处。
玄烨一边哼声,想着他就说不能来京城吧,这不就要被抓去宫里当皇帝了,一边又思考着以前的记忆,依旧一无所获。
他难受地贴紧了那双手,锐利的眼睛柔和下来,变得圆润,晕染了一层红,他低低道:“我头疼。”
头也疼,身体也难受。
换作其他时候,玄烨一定绷着个脸,做那完全没有弱点的战士。
可是今日,不知怎的,他就顺其自然地流露出来了。
或许是真的怕自己被抓去宫里,又难以立刻抓回权柄,从而受制于人。
于桑之想着,如果真是那样,失去自由,的确有够难受的。
“那你不要想了。”想了一会儿,从未有过狗狗的于桑之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话去安慰,只能扯开了话题。
然而玄烨却当这句话是宝贝似的,乖乖地点点头,显然把这句话奉为圣旨,低低地道:“那我不想了。”
玄烨实在好哄得很,等吃了饭,他还抓着于桑之的手,和她说:“我想和你一起。”
于桑之顿了顿,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离开,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青梅,转而贴着玄烨坐下。
似乎是因为接近了京城,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在思考如何去找小岛的同时,也不吝啬自己的一点善意。
众人在客栈里住了两三日,其间,将军不知道在做什么,躲着于桑之,只在玄烨单独在的时候凑上去。
时不时偶尔还和他感慨感慨过往,一副他们知交甚笃的样子。
实际上,将军压根没多少机会和皇上谈心,更多的,就是将军站在下面,仰望着高高在上龙椅上的皇上,和众多大臣一起,在早朝开始的时候七拜九叩,在早朝下朝的时候山呼万岁。
玄烨听的有些不胜其烦,然而,他潜意识却在替他接替这些记忆,更甚者,他的思绪熟悉而凝炼地在将军口中的话里,从平平无奇的词句中,剥蚕抽丝地分离出各个官员的特点和本性。
那熟练的技巧,仿佛长在他骨子里似的,不用多说,就能很快地替他接替很多信息。
将军越讲越激动,越讲越激动,他在心里深思熟虑地感慨着,万岁爷还说自己不是万岁爷呢,分明对他说的那些事这么得熟悉,压根不用他多说,就能猜出一半,一定也是对他的印象深刻。
有哪个心怀上进心的臣子不喜欢皇上能记得自己呢?
很快,将军甜滋滋的笑容就出现在了他面上。
路过的副将看不过去,终于在将军骚扰玄烨的第三天晚上,一把抓住了将军的手:“纳兰大人特意让御医们为皇上准备了药浴和金针,还特意开了药方,就是要治好皇上,你这几天就别去皇上面前丢人现眼了。”
将军五大三粗的身躯一振,颇为不服,他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为了让皇上想起来之前的事,他都舍身取义,哪怕皇上恢复记忆之后要治他一个目无尊卑之罪,他都不害怕地去顶着那可怕的目光和皇上回忆往昔了。
再没有他这样忠心的臣子了。
副将没话说,只让将军自己看着办。
次日,他们再次启程,为了让你行程更舒适一些,他们行进得很慢,路上甚至还抓了几波刺客,只是都是来当开胃小菜的,不仅没有技术含量,甚至连给这群精兵练手的机会也不是。
一路走着,雪越来越大,更多的人受不住,开始烧起了炭火。
将军一身热气,正是骑马骑的,他正要骂路上的客栈里炭火烧的旺,让他浑身熏的热气腾腾,又骂铺张浪费。
恰好这个时候,马车撩起,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一乘轻骑从马车远处飘然而至,来到玄烨所在的地方。
这位士兵诚惶诚恐朝着玄烨行礼:“皇上,宫里已经准备好了。”
第78章 痴情种
玄烨骤然望向将军和副将。
将军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副将却首先受不住这样的目光,狼狈地低下头来。
他也不想的,只是纳兰大人一直在说,要让皇上先想起从前的记忆,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其余大臣也没有反驳,他便只好也同意了。
玄烨这样一看,还哪里不明白?
他的脸色冷下来,自己牵着与桑之的手,漠然往回走。
跪在地上的士兵脸色发白,这压根不是回宫的路啊。
副将也急了,他推了推还在状况之外的将军,没有反应,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劝道:“皇上,各个大臣都在宫里等着您呢,大家都指望您能记起之前的一切,这是……”
副将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这是大臣们一致决定的。”
所以还是不要把压力都推到他一个小小的副将身上了吧。
副将感觉自己就是随风摇摆的浪潮,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推出来当枪使。
然而玄烨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
前些日子,他说过了多少次他不是皇帝,既然他们都不放在心上,那么……
玄烨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一个个都爬到我的头上替我做决定了,这么能耐,怎么,他们是想要我的龙椅吗?”
玄烨冷声的时候,温和好说话的表象就如一块完全不抗看的面具一样哗啦得碎裂开来。
他们似乎再次看到了当初皇上在万千百官面前的威仪,叫人不敢直视。
副将冷汗涔涔一下子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臣不敢。”
是他太过想当然了,前几天的相处,还当皇上是个好说话的人,可是,他却忘记了,那是皇上,是皇帝,万人之上的至尊,怎么可能会有好说话的时候呢?
只不过前几日还不把自己套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罢了,所以还对他们尚且亲切而温和。
副将深知自己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不敢说话,只能闭上嘴巴,头略微压低,整个人匐在地上。
将军不知道为何一句话就成了这样,他一个大老粗,是万万想不通所有的。
曾经他没坐上更大的官,就是因为他肚子里的墨水太少了,皇上嫌弃他只有莽夫的痞勇,而没有帅才应该有的的心计和手段。
可是将军觉得,一个人若是各个方面都能很厉害,那得多累,因此也就维持那点傻不愣登的直白。
如今看着副将如此狼狈地跪在地上,他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没有掺和进去。
玄烨讽刺和敲击了一通副将之后,牵着于桑之的手,和她十指交缠,两人往旁近的一个客栈走。
从他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并不想回宫。
还尚且不知道宫里有多少豺狼虎豹,他不敢吧自己堵死在里面。
等玄烨走远了,副将才敢把埋着的头抬起来,他依旧跪在地上,冰冷刺骨的地面带给他清醒。
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头昏脑胀都说了些什么。
“将军。”同样跪在地上的士兵忍不住把实视线望向副将,等着他拿个主意。
听说今日皇上要回京,得到消息的几个心腹大臣沐浴焚香,把自己洗刷干净,换上了最为严肃和正式的衣衫,来为皇上接风洗尘。
不光如此,太医院的所有主管太医,甚至是打杂的医师,都给请到了皇上的寝宫候着了,结果皇上压根不进宫,这可怎么办?
士兵看向副将的眼神充满了无助,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下一步该如何做。
而副将则闭了闭眼,深感自己行差踏错,他本不该替代那群大臣们多嘴的,他是臣,而皇上是君,怎么也不应该以下犯上。
“是我错了,我自会去领罚。”良久,副将站了起来,他顾不得士兵求助的眼神,自个儿喃喃道。
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士兵:“你跪着吧,皇上毕竟是皇上,谁敢僭越?”
客栈的老板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在清军入关之前,他的祖父就开着这个客栈了。
如今客栈的生意还好,又恰好遇上这风调雨顺的盛世,比当年的兵荒马乱不知道好了几曾。
掌柜的正靠着桌子打瞌睡,就见面前站了两人。
一男一女,都面容富贵,身上的衣着也不简单,女的美丽柔软,那纤细的腰肢在男人粗壮的手臂旁边,显得格外不盈一握。
掌柜的打了个激灵,清醒了。
他本想打哈欠,在这样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面前,却是被迫严肃了起来。
等到给两个人开完了房间,送两人到了客栈的房间里面,掌柜的还回不过神来,他一边下楼,记忆停留在二人独特的面貌上,差点一脚踏空。
他连忙抓紧了栏杆,却觉得那男子有点眼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或者是他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
这个客栈并不算小,因而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被褥都是崭新的,散发着一点阳光的味道,想来客栈的掌柜才刚拿出去晒过。
周围的窗户放着干花,是北方很常见的物种,并不算稀有,比不得贵人家时不时举办的赏花宴上那些名贵珍奇的花草。
净室和卧房以一面屏风半隔开,屏风上绣了漂亮的花鸟虫蛇,上面五彩斑斓的蝴蝶有着金色的翅膀。
玄烨没有回宫,而是和于桑之在这里住了下来,白日他收集信息,并时不时把上门求见的官员皇室拦在外面,晚上则在客栈里安稳休息。
将军带来的军队包围了客栈,但他们不敢明着出现,反而是暗地里躲着,偶尔玄烨打开窗往外面一看,就能看到一两个守卫正守护在他的窗子底下看起来敬职敬责。
玄烨冷眼看了一眼,心里冷冷想着,也不知道为了谁而敬职。
他对这些场景熟视无睹,而每天上门赖的人也越来越多,大部分都被护卫们拦在了客栈外,偶尔有几个拦不住的,到了客栈里面,在他的房间门口等候了一会儿,却也不敢推门而入。
通过这些小细节,玄烨终于有了点实感。
他揣摩着,自己以前或许真是个积威甚重的皇帝,你看,他们都到门口了,却因为没有他的允许,依旧不敢进来。
玄烨猜想,反正一定不是个好脾气的,受制于人的皇帝。
玄烨不在意,但并不意味这朝堂不在意。
在又一次被拒之门外之后,朝堂重臣之一的索额图面色难看地来到了宫廷,与一脸悠闲的纳兰明珠对视。
他面色冷沉,脸色漆黑,显然这个结果并不能让他满意。
“皇帝已经三天不见我了。”
换作从前,皇上也没有这样对他冷脸过,作为朝廷重臣,他也从未被皇上如此冷落过。
纳兰明珠捧着一杯茶,他倒是不急,看着索额图的表现还觉得有点好笑。
索额图这个样子,就和被冷落在深宫里难以受到宠幸的妃子差不多。
纳兰明珠的嘴角一点轻微微笑的弧度,彻底惹恼了索额图,他冷着脸,对着纳兰明珠横眉冷对:“都是你,要不是你,万岁爷怎么会遭此劫难?又怎么会失忆?现在更不会丢下江山和朝臣,把自己和个不知哪里来历的女子关在客栈里。”
索额图的语气愤愤不平,显然是气急了。
而纳兰明珠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急迫的,他喝了口茶:“可是皇上都找回来了。”
索额图暴怒,语气都更重了:“光找回来了有什么用?皇上他不记得了,他忘记了所有的事。”
纳兰明珠被索额图暴怒的嗓门给吼得懵了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是这个问题,不过,皇上能找回来已经很好了,我们不能操之过急。”
他感叹道:“万岁爷很有想法,而且很讨厌别人的指手画脚,你别忘了曾给他贬谪的那些人。”
讲到这里,索额图也默默忍来下来,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胡子都长了一大截,愤怒之下,感觉自己的年纪都到了该好好养着的地步了。
昏沉的脑袋隐隐胀痛,但索额图不得不承认纳兰明珠说的没错。
皇上不是普通的皇上,更轮不到他们去指手画脚。
不光他们在焦虑不安,皇室中人更是在想尽办法。
“这样吧。”纳兰明珠想了又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告诉索额图说:“这几天你就先别过去了,皇上把这么多人都拦在了门外,你再过去也是无用,不如找个可以让皇上回来的人。”
索额图思考了两瞬,想到了什么,吃惊地望向了纳兰明珠:“你说的是……”
而此时此刻,尚且还没年老力衰的太皇太后也在宫中了解了那些事。
听闻皇帝把众多大臣给拦在了客栈外面,甚至于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在一个地方待着,她就觉得心脏血压升高。
“你。”太皇太后戴着护甲的手,指了指一个小太监:“你和哀家说说,那个女子是什么样子?”
小太监为难了一瞬,那女子整日被保护在客栈里,外人压根见不到她的面。
不过,他倒是的确有听到过一些传闻。
小太监斟酌着,说了点自己能说的:“那女子,听闻美若天仙,芙蓉出尘,面貌是寻常女子所不能及。”
更甚者,有些见过那女子的人还沉浸在当时的印象中无法自拔,喃喃说道:“那就不像是个凡人。”
小太监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不过他还是相信那女子的美丽的,不然怎么会把这皇宫的主人,给流连得不早朝了呢?
太皇太后一听,眼前一黑,她一只手拍在桌子上,那护甲生生砸在了桌案上:“岂有此理。”
伺候的宫女们都低下了头。
没有人敢劝。
太皇太后对一切不知名的,貌美的女子都深恶痛绝。
因为当初,先皇就是为了一个美貌而家世普通的女子,而变得疯魔。
太皇太后此后,就觉得有些女人红颜祸水,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
太皇太后还在生气:“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居然把皇帝的心都勾走了,真是天生的狐媚子。”
小太监站在下面,本想说皇上不想回来,兴许与那女子无关,可是一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睛,他就立刻不说话了。
毕竟这风声都传出来了,怎么也称得上是红颜祸水一流。
太皇太后手指都在发抖,她按住自己的胸膛,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跳的不是那么有力了,甚至感觉自己气的的头脑都开始发昏,不由得忽然在悲哀地想。
难道,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就非要一个个都是痴情种吗?
第79章 偷人
第五天的客栈里,人终于少了些许。
便是连开门要做生意的客栈掌柜,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自从对古怪的客人住进客栈以后,他的客栈就被人暗地里包围。
便是相处得好的邻居都打开了窗户和门,暗地里问他发生了什么。
邻居半个头探出窗:“我瞧着楼下的士兵不像是普通王孙贵族的护卫和护院,倒是像上过战场的。”
掌柜的心中也揣揣,他不安地道:“我就是开门做生意,什么也没做错。”
未曾触犯律法,也未曾干过什么大事。
掌柜的心中不安,和邻居聊了两下,听闻邻居买菜回来的时候见到了那偷偷守在后巷的士兵,亮蹭蹭的刀剑还沾着血,心跳漏了一拍。
邻居尚且心有余悸:“当时大白天的,我却几乎要被吓死了。”
“你注意点,可别真惹了祸事叫人找上门来。”
邻居说着,啪嗒一下,把窗子锁紧了。
掌柜的心脏砰砰跳着,生怕自己当真惹了什么不知情的祸事。
在接待那对古怪的客人次日,掌柜的正琢磨着,却依旧找不出头绪来。
却有一二个身居高位的大官过来,一个个眉头紧皱,似乎面色也不怎么好。
看到人的那一刻,掌柜的当真要被吓死了。
这回完了,这么多常年难见的大官亲自过来抓我,我一定插翅也难飞了。
掌柜的如此想着,手脚都在发抖。
可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两三个高官越过了他走到了客栈二楼,掌柜的还是没被抓走。
紧张得手脚直冒冷汗的掌柜这个时候回过神来了。
他就说他这几天安安分分的,什么都没干,就连偶尔去听个响的赌坊都忙忘了,怎么回事惹上人。
掌柜的心脏重新安放在了肚子里。
他抬头往二楼一看,顺着二楼的名单猜测这两三位大人是要找谁。
直到这两三位大人在一处门钱停下。
掌柜的骤然一惊。
这不是那对古怪的客人房间吗?
掌柜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等回过神来,却见那些大人物们都站在门口不进去了。
奇怪,难道是要当门神吗?
掌柜的嘀咕着,不知所措。
接下来,掌柜的看了好几通罚站。
一个个都是大人物,从未有哪个是寻常百姓能轻易得见的,却一个个都跑来他的客栈罚站来了。
掌柜的在第一天第二天的惊疑不定之后,终于镇定了下来。
在门口“罚站”的人似乎知道自己没办法进去,逐渐来的也少了。
直到这天,一个轿子落在了客栈门口处。
太皇太后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敢让人注意到自己。
她掀开半边帘子,只一双有些许细纹的眼睛露出轿子外,看往那客栈。
很明显,客栈里里外外增派了不少人手,就怕皇上遭遇不测。
太皇太后看着,忽然感觉到难受。
她看了好一会儿,放下帘子来。
里头是伺候她的小太监,正在抬着头问她:“娘娘?”
小太监按摩的手粗中有细,力度适中。
太皇太后却把那小太监的手拿开了,她吩咐小太监:“去,找将军来,告诉他,是本宫下的懿旨,让他把皇帝带回宫,如果皇帝醒了,有什么问题,本宫一力承担。”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应是。
他从轿子里下去,靠近了客栈,还没开口问,将军已经出现了。
将军是个大老粗,朝着太监抱了个拳。
说实话,他不太看得上太监,如果这个小太监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带着太皇太后的意思,顶着太皇太后的面子,他是不会看他一眼的:“公公?”
小太监也回过神来,朝着将军回礼。
他嘴上说着哪里能要将军如此客气这番客套话,等寒暄几句后,却是直接把太皇太后的打算和盘托出。
“啊?”将军一脸懵:“这不好吧?”
居然要他把皇帝打晕了带回宫。
这要是皇上一醒了,他不得掉脑袋?
这恐怕得是欺君之罪了吧?
将军内心不安,同时他想起之前的前车之鉴——他的副将。
就更加不安了。
“不好吧?”他迟疑道。
然而小太监却说这是太皇太后的命令:“这是太皇太后下的懿旨。”
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将军的身上,这小太监虽然是笑着的,却叫将军感觉到为难。
小太监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太皇太后说了,有什么后果,太皇太后娘娘它一力承担。”
将军犹豫了半晌,还是不敢,太皇太后虽然下了懿旨,但皇上若是醒了问责,依照皇上的心思,碍于孝道,太皇太后必然不会怎么样,唯独他可能要受皇上不待见。
小太监看将军的脸色,看出了一点门道,话里也变得强硬起来:“难道将军是要抗旨不遵吗?”
将军没办法,咬着牙答应下来,心里想着早知道就让副将来迎接了,副将脑子比他灵活应付人也比他省力。
小太监得了应允,重新攀上轿子里了。
“娘娘放心,将军答应了。”
太皇太后似乎觉得无力,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玄烨晚上的时候就发觉不对劲。
房屋里暗得很,一点窗户外的烛光都没有,到处透露着寂静。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屏息凝神的人终于耐不住,暴露了自己。
玄烨很冷静,右手抄起桌上铜做的烛台,耳朵动了动,冷冷查探周围的动静。
将军就藏在窗口边,对他这等这沙场上睡过敌营帐篷还爬过山崖的人来说,这点客栈楼的高度算不得什么。
他蹑手蹑脚,靠近了皇帝。
说实话,将军还是紧张的,他的两只手都无措地背在了身体两侧,完全不知道待会儿应该先用左手动手,还是用右手动手。
无论是哪只手,看起来都像是不能要了的样子。
“是谁?”眼睛逐渐适应了一点黑暗。
玄烨眯起眼,周围的黑影随着风在摇晃,到处透露着诡谲的气息。
他在心中思考,是刺客?还是熟人?
将军落在地面上的脚步寂静无声,寻常人该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出来的。
但玄烨耳朵一动,就辨别了位置。
他的眼睛瞬间凌厉往窗口望去:“出来!”
话音刚落,手上的烛台就往将军的头上砸。
“嗯。”将军被砸得闷哼一声。
他毫无防备,被砸了个准。
空气中淡淡酝酿开铁锈般多血腥味。
没等将军捂住自己的脑袋,手脚已经缠斗过来了。
虽然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但玄烨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和将军缠斗了一会儿,忽然口鼻间吸入了什么气体,他的手脚顿时一软,颓然倒了下去。
因为身体的无力,倒下的玄烨只能掀开半张眼皮。
他粗粗喘着气,第一时间便明白了那气体是什么。
将军扛着皇上,不敢多待,就要往宫里掠去。
却见哪怕是这个时候,皇帝还用无力的手紧抓住他的领口。
玄烨头脑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手里攥了什么东西,只凭着感觉喊道:“于姑娘……于姑娘……”
将军还顶着一头血迹,捂着自己的半个脑袋,他心虚地想,恐怕皇上惦记的小美人,得被太皇太后磋磨了。
而此刻,于桑之坐在客栈的床板上,半个纤细柔媚的身体覆盖着轻如薄翼的白色锦衣,柔弱无骨。
被人吵醒,她也没露出半点惊慌害怕的神色,反而垂着眼,颇为平静地看着未打招呼就来到了“不速之客。”
太皇太后锦衣华服,头上佩戴着各色头面首饰,正是要端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然而,却叫她没想到的是,这样隆重的打扮,却让这个未施粉黛的狐媚子给比了下去。
青梅被人按趴在地上,偷偷顺着眼角打量这个可怕的太皇太后。
她看到了太皇太后穿的鞋子,就连鞋边都绣着东珠。
太皇太后凌厉地看了于桑之一眼:“你不怕哀家?”
于桑之收拢了半边的衣领,那平淡无波的眼睛因为太皇太后的问话而略抬了抬,直视着太皇太后。
她的声音也是缓慢而平缓的:“不怕。”
太皇太后察觉到了这个狐媚子不敬的视线:“放肆,谁让你看哀家的?”
太皇太后喘着气,觉得这个客栈的椅子都太硬,给她心里添堵。
宫中的贵人们从未有像她这样没有规矩,比寻常宫女都不如,果然是乡野村庄出来的。
太皇太后渐渐平缓了下来,似乎感觉到于桑之的有恃无恐,她的声音略冷了些,再加上她此刻带过来的许多侍卫和宫女太监,像是这给人下马威:“别以为皇帝在意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兴许是看于桑之不起,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清秀小宫女还插嘴道:“太皇太后娘娘说话,居然还坐在床上,还不快跪下行礼?哪里的人家这样没有规矩,就是关外的野蛮子也都知道皇威浩荡。”
太皇太后和于桑之说话,本是两个主子之间的事,可宫女这样插了一嘴骂于桑之,太皇太后也没有让她退下,反倒像是默认了。
被按趴在地上的青梅这时候挣扎起来,居然叫她挣扎出了奴仆的手。
她头发半凌乱,衣领上也有那些老奴手上不留情的抓痕,她跪在地上,朝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恕罪,我们主子身子虚弱,就是皇上面前,也没让主子跪过,还请娘娘息怒。”
太皇太后看了青梅一眼,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识好歹。
她道:“少拿皇帝来压哀家,别说今日在哀家面前不跪,就是寻常皇帝面前如此不敬,也是要治一个杀头的大罪的。”
第80章 野猫
于桑之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及膝的长发披散着,有一种妩媚的美。
叫所有人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哪怕太皇太后是女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生的极好,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段,都不寻常。
只是太皇太后依旧看于桑之这副无辜脆弱的面庞不顺眼。
就是这张脸,勾走了她年少有为又独掌大权的皇孙。
比当初顺治偏宠的那个妄想飞上枝头的山鸡还要过分。
太皇太后的眼睛不含善意,从于桑之身上从上打量到下,一副冷然的样子,视线在她碎发朦胧的脸上停顿了下,又在于桑之的肚子上看了会儿。
于桑之把肚子用手边的被子遮住,没叫太皇太后看个真切。
想来,太皇太后怕她私自勾搭皇帝,从而造出个人命。
太皇太后对于桑之没好气,对可能出现的人命,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宫女等了会儿,看于桑之只是不卑不亢坐起来,腰挺直了,如陈竹一般,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说话。
这回太皇太后挥了挥手,让宫女下去了。
宫女只好把自己的嘴巴闭上,忍住心中的不屑,用轻蔑的神情望向于桑之,不甘不愿退后了两步。
于桑之遮得太快,太皇太后没看到,不过她是没听过身边的小太监说过,皇帝在外面新得了孩子这种事的。
因此,太皇太后又更加雍容地坐直了,护甲点在桌子上,发出让人心悸的轻响。
“是于桑之对吧?”太皇太后抬了眼皮,看着于桑之的态度,已经能猜出她的不恭顺不规矩:“我听下人说起过你。”
于桑之没说话,只是点头颔首。
跪在地上的青梅颤了一颤,爬了过去,小心地跪在于桑之旁边。
太皇太后对皇帝没回来的事情不太感兴趣,若不是他因为一个女人不回宫的话:“哀家可以不治你的罪。毕竟皇帝当初受了伤,是你救的他。”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还是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简而言之,这句话就是说,想拿救命之恩来换取平息她对太皇太后的冒犯。
于桑之一双眼睛望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绝非不知道这件事的不公平,但她还是仗着身份下了决定:“如果你要金银珠宝,都可以提,哀家可以满足你。毕竟你当初救了哀家孙儿的命。”
言外之意,除了金银珠宝,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太皇太后绝对不允许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再发生一遍的。
于桑之歪了歪脑袋,沉默了。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毕竟她玷污了她纯真善良的孙儿,叫孙儿把家国天下都抛弃在了一旁,没按照妖妃的方式来处置掉,已经算的上是她宽容大度。
正当太皇太后等着于桑之的回应时,外面传来一些动静。
太皇太后蹙着眉头,看着那闯进赖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急什么?”
小太监也不想。
没看到太皇太后娘娘正带着人要教训“孙媳妇”吗?
这样紧张的时刻,他也不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找存在感啊。
只是……
小太监袍子一撩,弯腰一跪,膝盖就磕到了地板上。
他垂着脑袋,感受到太皇太后的视线,紧张到手心都出了汗:“不是,娘娘,娘娘恕罪,是……是宫里传来的消息。”
太皇太后听到这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心中猛地一突。
似乎是顾及到这里有外人,小太监没有当面说,而是小心翼翼地立马爬了起来,不敢真的靠近,只敢凑近了力图趴到太皇太后的耳边上,低下头弯下腰,把事情小声告诉了太皇太后:“皇上醒了,摔了一整个宫殿,发怒说要回来找于姑娘呢。”
太皇太后心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这狐媚子当真这么重要?
让他一醒过来,就想着要来找她?
小太监听到太皇太后的喃喃自语,不敢吭声。
在太皇太后原本的计划里,将军給皇上下迷药,直接将人带回宫去寻太医治疗失忆症,等皇帝醒了,找回了记忆,这只相处这么短时间的女子,自然就抛之脑后了,更何况,天底下多少女人没有?哪怕没有这样好看的,也多的是乖巧温顺的。
谁知皇帝居然把她看的这么重。
小太监垂下头,他跑得袍子发丝凌乱,此刻正低头回想着刚刚的可怕场景,背后全是冷汗。
谁也不知道,皇帝醒来之后会发这么大的火。
明明都中了软筋散,明明不该那个时候醒。
但皇帝就是很不寻常地提前醒了过来,并面对着拿着银针的太监,狠狠发了一通火。
听说宫殿里的东西,全都被砸的粉碎。
小太监看都不敢看,事后收拾宫殿的时候更是吃了一惊,在大人的示意下,连忙连滚带爬地过来寻太皇太后娘娘了。
太皇太后听得不愉,皇帝也太过了,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若是让那些大臣看到了,只怕又是一些流言蜚语。
小太监往前迈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当务之急,还是要让皇上记起来。”
小太监说的在理,哪怕太皇太后再如何讨厌和厌恶于桑之,在皇帝的失忆面前,还是要把人放一放的。
“皇帝说,只要见了人就愿意让太医医治?”太皇太后按着额头问道。
“是。”小太监声音低低地回答。
当然,皇帝的本话并非是这样。
但是,既然皇帝都妥协了,娘娘妥协一下,也是为了大清啊。
小太监如此想着,把皇帝一些怒气上头的话给吞了下去。
似乎是得知皇帝的本意,太皇太后哼了一声。
她又不知道想起来之了什么,脸色不是很好地骂道:“痴情种。”
爱新觉罗家的痴情种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太皇太后不再作干预。
没准。
她说的是没准,或许皇帝想起了以前那些事,就把这名不知来历的女子给抛之脑后了呢?
情谊浓厚的时候是爱,情谊寡淡了之后,那不就是年少糊涂了吗?
想了想,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那些宫人们扶她起来:“他要见就见,来人,把于姑娘抬进宫里去,让皇帝先把失忆给治好。”
等到以后……
哼,还不是任她磨搓?
太皇太后雍容华贵地站了起来,自然有人俯身去去除太皇太后脚边的宫装褶皱。
等到太皇太后再次抬头的时候,又是整洁高贵的样子。
似乎于桑之这等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等太皇太后走后,整个客栈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大片大片的宫女跟着太皇太后一起鱼贯而出,一下子把原先挤满的房间衬托得空空荡荡起来。
“呼。”青梅徒然摔在地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任由她再是大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句话。
与之相反。
于桑之没有任何不适,她自若地起来,似乎刚刚只是发生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她被太监带着,慢悠悠地缓步走着,在走之前,似乎想起了外面的鹅毛大雪,还记得给自己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小太监看着自若的于桑之,颇有点一言难尽。
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在前面带着路。
过于大的寒风全吹到了前头后面的人身上,于桑之半披着发,被人笼罩在中央,冷白的脸精致美丽,在毡帽下露出的下巴小巧而吸引人。
总之,来接人的宫人们,第一眼看过这位“于姑娘”后,都是第一时间视线都;挪不开了。
青梅跟着出来,就走在于桑之的身后,她如今还惊魂未定,差点忘记了往小太监手里塞银子:“麻烦公公了。”
“不敢不敢。”那几个小太监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判断着重量,不动声色地收拢进袖子里去。
片刻后,又一抬小轿从一边抬了出来。
他们这次出来,奉了大人的命令,自然不是白出来的,而是顶了一抬轿子过来。
被这抬轿子抬进宫门,不知道是多少普天之下的女子所梦想的福气。
太监们如此想着,万岁爷这样惦念着这位,他们现在伺候好了,没准,这位以后发达了,还能记得他们呢?
“姑娘请坐。”
青色的小轿子小小的,夜间并不如何吸引人眼球。
不过进宫,本就是越低调越好。
哪怕如此,公公说惯了场面话,还是低声赔笑道:“还请委屈一下姑娘。”
青梅想跟上,又被人拦下来。
“这位姑娘就待在这就好。”公公笑眯眯的,话也没有说死。
他摆了摆手,吩咐人抬轿。
青色的小轿子逐渐被抬起来,来抬轿子的,都是身强力壮而身经百战的,自是稳稳当当。
不过公公们还是时不时提点,叫这群人小心伺候。
不管收没收银子,这都可能是几天之后的皇妃,以后不定是皇宫里某个宫殿的主人。
能决定他们脑袋的存在。
慢慢悠悠,轿子一路进了宫,夜间的海棠牡丹都失去了鲜艳的颜色,被黑暗所笼罩着。
周围只有太监们走动时,撑起的一盏盏灯笼。
橘色的灯光照耀着小鹿,把半片小路衬得阴森森。
自然也有消息灵通的后妃,在得知了皇帝对一个女子上心之后,在夜间夜不能寐。
咕噜噜。
咕噜噜。
夜间的小猫打着呼噜,被大片弥漫的黑影给吓得炸毛尖叫。
“喵。”
“哪个宫里的野猫?”小太监皱着自己细白的眉毛:“有人不知道跑别的地方叫去。”
偏偏在这个夜间叫的这般阴森鬼厉。
吓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