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小姐妹是来和麻婆子一起纳鞋垫的。
他们普通村里的人家,买不起那做好的靴子,大家都会些一针一线做鞋子的手艺。
往日麻婶子大嘴巴传播出去的谣言,一大半是在炕上和小姐妹一起纳鞋垫的时候说出去的。
此刻也一样,小姐妹挎着个篮子,自个儿走在前头。
偏房里安静偏僻,是做活的好地方。
没了主屋里丈夫的忌顾,麻婶子眉飞色舞,抓着小姐妹的手就要说话。
“哎呦。”小姐妹被抓得咿呀了一声,嗔怪地瞪了一眼麻婆子,她屁股一抬,就一腚坐在了炕上。
小小的吊梢眼闪着光,似乎看穿了麻婶子的内心:“怎么了?说吧,又找谁麻烦了?”
小姐妹私以为麻婶子的分享欲还停留在往日和她分享自己如何如何占了便宜,又如何如何让人吃瘪。
却没想到,这次,麻婶子却没说那些子坏事,反而小心翼翼凑近了她。
嘴刚凑在小姐妹的耳朵边上……
“干啥子呢?”嫌弃地将麻婶子推到一边,小姐妹斜着眼睛,拉过了自己的篮子。
“就这样直说呗,你怕什么。”
本还想着小声说话的麻婶子被她这么一打岔,憋不住了,大声道:“于家藏了男人。”——
早上的山林挂着露水。
山路七拐八拐的,一望全是绿油油的树,站在原地,玄烨四处看看,没看到一处自己想要看到的。
早起挖笋的老大爷背着个厚重的篓子看到了人,又见这人面貌陌生,手里又抓着把镰刀,如今又不是农忙的季节。
稍微一想,就犹豫开口:“后生,你是要割猪草?”
玄烨正四顾着,想找个方向。
听到老大爷的问话,淡淡地看过去,英俊挺拔的眉眼暴露无遗。
老大爷见人点头,热心肠道:“你去找找水塘边上,树根背阴处。”
老大爷告诉他,猪比人要不挑得多,但也喜欢嫩的草,煮起来才好吃。
遵循老大爷的教诲,玄烨迈动一双腿,往水塘边上去。
村里的水塘很大,四处没有芦苇,一眼就能看见很多小媳妇小娘子在浣洗衣物。
玄烨弯下腰,割第一把猪草的时候,恰好听到水塘边大娘在说话:“你听说了没?”
“听说于家的女人不检点,私藏了男人在屋子里。”
“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蓝色布衣的小媳妇瞪大了眼睛,手里捣着的搓衣板都停了下来。
旁边有人笑话她:“你知道什么呀,你一大早就在这里洗衣服了,不知道也正常。”
年纪大的女人喜欢穿艳红色的袄子:“我刚才从村西头走过来的,刚看见了,于家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挂了件男人的外袍。”
小媳妇立马就说:“外袍而已,说不定就是于家媳妇那跑了的丈夫的呢?”
几个一同浣洗衣服的女人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们调笑着:“于家媳妇那不得劲的性子,就是给她个男人她也不会要啊。”
这些人明里暗里都在说不可能,可把红色袄子的老女人憋的够呛。
她自个儿也带了衣服,而且还不少,此刻正在水里泡着。
她也不等衣服浸湿了,直接一个搓衣板敲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之后,她才把持着姿态:“可不一定,你们都太单纯了。”
老女人批判着她们:“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可和你们不一样,我听于家隔壁的邻居麻婶子说了的……”
她提起嗓子,刻意顿了下,感觉所有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了,这才满意地接下去道:“麻婶子说了,她可是亲眼见到了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躺在于家小屋的床上。”
“啊!”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小媳妇们都吃惊地叫了起来。
她们接连问道:“这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红袄子老女人洋洋得意,眼睛一撇看了这群单纯的女人一眼,只觉得这些女人没到年纪,不知道于家媳妇的心态。
她道:“就是于家媳妇耐不住寂寞,找了男人了。”
浣洗的小池塘顿时响起了嘶嘶的压抑惊诧声。
她们这些小媳妇一个个都捂住嘴,用这样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外和震惊。
一方面是真的有点惊讶,一方面是对这种行为的暗中批判。
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群单纯又守德的媳妇们各自对眼色,交换眼神。
实际上,这话还真不是麻婶子说出去的,更不是麻婶子说的亲眼看到光天化日之下,一个男人赤裸裸躺在于家小屋的床板上。
麻婶子看似刻薄,却胆子小,是不敢得罪隔壁差点捏碎她手臂的于大妞,光是想想就觉得胆战心惊。话是她那嘴巴不严实的小姐妹传出去的。
那小姐妹能和麻婶子凑在一起,嘴巴也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老鼠说成鸭头。
同理,在手疼的阴影笼罩下,麻婶子自然也不敢说见到一个鯨木男人赤裸裸躺在于家的床板上,她只是隐晦说看到了一片男人的衣角,看模样,隐隐约约似乎是个男人。
男人好啊,男人两个字把小姐妹的眼睛都给瞪直了。
小姐妹虽然不是个安分的,但也没那么不安分。
至少这等事情,她是不敢做的。
乍一听有人居然藏汉子,整个激动起来。
她嘴上说着会闭紧嘴巴,实际上心里怎么想谁能知道呢?
但是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既然是谣言,就是三人成虎。
有了小姐妹那张嘴,再加上村里女人的八卦本质,谣言越传越远。
听过的女人们都亮着眼睛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转头就和自家妯娌聊的热火朝天,激动地直说可惜没能看到,真可惜没看到。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销毁骨。
一句话传给另外一个人,就能拆出十句百句。
一个小小的谣言,到了最后,就成了于家媳妇抓了个男人藏在家里。
虽然她们都不知道这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年岁几何,但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那红袄子的老女人还自己暗自加工,说那个男人已经四五十岁,是来这边村子里做工的木匠,胡子邋遢,又瘦又小。
她扯起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的笑:“和那于家媳妇呀,简直是绝配。”
小池塘旁边,拿着把镰刀的玄烨面色冷凝。
手里的镰刀似乎不听使唤,割到一半,锋利的刀锋在控制不住的力气下,险些割到了玄烨的手指。
收回手中的镰刀,玄烨笔直站着,直挺挺的,他身强力壮,强健的体魄和红袄子老女人口里弯腰驼背的小木匠完全不同。
精壮的腱子肉因为弯腰劳动的原因,赤坦坦露在外面。有力的手掌握着镰刀,背对他的那一侧闪着冷冷的寒光。
镰刀被随意靠在一侧,锋利的刀锋一闪。
“咔嚓”一声,一截齐腰高的猪草应声而断。
碧绿的草叶伏在地上,俯首称臣,是全然臣服的意思。
水塘岸边还不知道这边紧俏的情况。
小媳妇们一无所觉,还在窃窃私语,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小,实际上却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清。
“真想不到,看着挺正常的,怎么就和一个邋遢瘦小的木匠凑在一起了。”
“也许是因为男人跑了吧。”有人恶意地猜测了下,她就看不起于家媳妇那样儿,每天没有脾气似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动作也装模装样的,怎么看怎么让人恶心:“所以寂寞了呗。”
旁边人连忙应和:“不会吧,不会吧。可是,就是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该找老男人啊。”
红袄子老女人把那男人说的这么丑陋又恶心,这群小媳妇自然地升起了优越感,站在最高处随意批判于家的媳妇,说她不守妇道,又说她没有做好于家女人的本分。
但暗暗的,又感到高兴,似乎看着人堕落又能随意嘴上一句,让她们多快活似的。
“木匠多不好呀,还这么大年纪了,光老男人就算了,还又瘦又小,这能顶什么用呢?也不知道于家媳妇怎么想的,居然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我们村子的脸都给她丢光了。”女人们议论的声音很大,纷纷扬扬,却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眼前,茂盛的草叶子中间,空地倒伏了一大片野生的猪草叶子。
绿油油的叶子格外鲜嫩,更衬得中间的男子神色冷凝,紧皱的粗眉都写着“不好惹”。
最爱八卦的小媳妇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一双双眼睛盯着忽然冒出来的男人,目光汇聚,格外惹眼。
更甚者,里面还有刚成婚的年轻小媳妇,盯着男子袒露在外的臂膀红了脸,耳朵上都要滴血。
在她们的眼中,男子气质凌然,粗壮的身板又高又壮,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鼓起的肱二头肌发达到极点,就连手上那危险的镰刀都更加迷人。男子淡淡的眉眼看过来的时候,剑眉星目,连目光都冷淡到像是带着刀的寒意。
眼前分明不是什么热火朝天的场面。
却有一大群自视甚高的小媳妇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冒了热汗,微红的脸蛋又娇又涩,迫不及待偏过脸,把自己最迷人最漂亮的一面展现出来。
她们虽然搞不懂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男人,但依旧是想孔雀开扇,花枝招展地争奇斗艳。
这时候,什么于家媳妇,什么木匠,全部都被她们抛之脑后。
只剩下了满满一双星星眼。
瞳孔里,只装的下那站立挺拔的英俊男子,多余的一丝缝都挤不出来了。
第32章 杀了她,杀了她。
玄烨被这么多人看着,几乎没有触动。
那张黑下来的脸紧皱着眉头,彰显着他的不快。
年轻的小媳妇们拉拉自己的衣服,又理理自己的头发,暗自打量着陌生的男人。
分明几分钟前还在吐槽批判别人不守妇道,这时候却又眼睛都瞄到玄烨身上去了。
那粘在上面的眼珠子,就是扒拉也扒拉不下来。
玄烨收了镰刀,一步一步走向她们。
一群小媳妇们顿时口干舌燥,又惊又羞,想看人又不敢大大方方看人,只能低着头装作看脚下的蚂蚁,或者理着头发侧眼偷偷看旁边的树。
谁也没敢想,这就是红袄子老女人口中,那又瘦又小,邋里邋遢的木匠。
直到站在她们旁边,低头能见到玄黑的鞋子,他们才迫不及待抬起头,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睛。
玄烨深色的眼睛深藏冷意,冰冷的气息隔着一寸的距离,几乎化成尖锐巧妙的剑。
凌厉又可怕。
她们绷紧神经,直起耳朵,却只能听到玄烨那张冷淡的薄唇开合,气质冷淡像块冰:“我不是木匠。”
啊?
没人能反应过来。
没有人应答,玄烨便伸出握着镰刀的手,光明正大上前一步。
镰刀很厚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吓得小媳妇们都后退一步。
……
片刻后。
好一会儿,这群小媳妇才从羞涩的反应中脱离出来。
名草有主。
这群八卦的小媳妇们各个面色颓唐又尴尬。
压根用不到当事人的解释,只要当事人站在这里,不用说话。于家媳妇在屋里藏了个邋里邋遢,又瘦又小的木匠谣言不攻自破。
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于家大妞给自己捡回来个男人。
小媳妇们顿时很失望,其中,有些未曾出阁的小姑娘们更加失望,连愤恨都写在脸上了。
凭什么她们遇不上这样的人?
凭什么这样的男人要被于家那个又蠢又笨,老实巴交的于家大妞给捡到?
虽然村里的小媳妇们都不太乐意。
但不得不说,这捡回来的男人还怪好看的哩——
玄烨自告奋勇去割了猪草。
于桑之就闲了下来。
她手中提着盖了章的文书,脚步悠闲又自得,哪里还有玄烨面前羞涩胆怯的模样?
街上似乎乱了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纷纷福来客的惨事。
办案的没办案的都在找凶手,却愣是没找到一分线索,似乎就是凭空发生似的。
悠然地,于桑之轻轻巧巧穿过一群面露惊恐谈论凶手的人群。
人群里胸大肌最壮的那个汉子面露恐惧,和周围人说起他听来的一切:“听说那是个变态杀人狂,把福来客的掌柜的吊在这么高这么高的悬梁门口。”
他心有余悸:“那能是正常普通人干的?这样的凶手,就是在路上遇到,我们都得躲着走。”
此话说得信誓旦旦。
恰好路过的于桑之就和他隔着一寸的距离,大汉的话彻响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听到他的话,于桑之突然偏过头,侧脸惊艳一瞬,礼貌又诱人地绽出一个梨花般漂亮的微笑。
漂亮的微笑砸在大汉的脑门上,直砸的大汉迷迷瞪瞪,五迷三道的。
他七荤八素地迷瞪着眼睛,也学着于桑之的笑,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一口黄牙在眼前,和他同行的汉子和大婶子见他停下话,顺他视线看了一眼,一巴掌真真正正砸他脑门上。
此刻于桑之已经走远了,只能见到她素白纤细的背影。
大婶子狗血淋头地骂道:“你这个狗东西,我说你怎么突然傻笑呢!原来看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啊!”
大婶子上口还不够,还亲自上了手。
“哦哦哦。”大汉脸色扭曲了下,顿时变得猪肝一样。
耳朵正捏在大婶子手里,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你先松松,快松松。”
“哼。”大婶子哼了一声,总算放了手。
松了手之后,大汉苦巴巴着脸揉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早就变成了青紫色。
身后的故事变化与于桑之毫不相干。
只是她脚下蔓延的黑影咯吱咯吱笑了起来,恶趣味很足,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铺天盖地地手舞足蹈,昂扬着头跳扭秧歌。
等看完这个热闹,发觉于桑之走远了,又急哄哄地迅速爬回去,融入于桑之身后的影子里。
此刻恰逢是午时,太阳大得很。
于桑之身周的地方却十分阴凉,她路过的地方,总是会较之其他地方低上好几个温度。
村长家里正大开着门,热烘烘的风从门口灌进来。
村长的婆娘正在数落他:“你还不知道结果呢,你就把人都聚起来了,要是文书没下来,他们错过了寻工的时间,你赔得起吗你?”
婆娘拿手指头顶着他,按在他的空空的胸口,数落犯人一样数落着。
村长把拐杖放在一边上,自己抽搭着旱烟,一点没把胸前的力道当回事,只是眉头皱着,本就深的抬头纹更加明显。
他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那信誓旦旦的女子会不会是哄骗他。
当时他深信了,后来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
不过冲动了也不后悔。
他抽着烟叶子,很克制:“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婆娘不管:“你甭管他们是不是自愿的,到时候你耽误了他们,自愿的也成了不自愿。”
老村长觉得自己媳妇过于悲观了,但因为事情也没个定论,不能说,只能把嘴紧紧闭着。
他去逗弄自己的孙儿:“孙儿,祖父给你造大船。”
年纪尚小的孙子含着手指,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张口露出两个牙齿,啊呜一声咬上了村长粗糙泛黄的手指。
他幼小的孙儿还不知道什么大船,只是咿咿呀呀地重复着:“大船,大船。”
门外嘎吱一声。
冒出了点动静。
像是有人在外面。
村长的婆娘把自己手上湿漉漉的水抹在围兜上,咂了咂嘴,骂村长这老头子:“你看,别人要上门说你来了吧?让你这老头子闲着没事老弄出点什么动静。”
村长的婆娘脚步并不慢,很快,她就走到了篱笆网。
高高做起的围栏拦住了她的视线。
她一边扒着门去取门栓,一边嘴里大声道:“是谁啊?”
门外没有人应声。
等到门栓被解开,门彻底打开,村长的婆娘挤在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
外面是一张漂亮惊艳的脸,白皙精致的眉眼让于桑之整个人都带着和这“南渔村”格格不入的气质。
嫁给村长多年,村长媳妇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是让人猝不及防的美。
她顿了下,侧过身子,藏在篱笆后面,借着绿色的叶子和藤条把苍老皱纹给遮住,她问道:“你找谁?”
于桑之手里攥着文书,借着村长婆娘那小小打开的缝隙往里望去。
里面的一切映入眼帘。
她回过头来,挺翘的睫毛让村长媳妇想起刚出生的雏鸟身上的绒毛,蓬松漂亮,弧度饱满,让人想要亲近。
但是莫名其妙的是,和那些雏鸟不同,村长媳妇哪怕再怎么觉得眼前女子的这张脸美,生理的本能也叫嚣着她远离。
不知情的状况下,哪怕身体传达了恐惧,村长媳妇的神态和表情都还是自然的。
村长媳妇盯着于桑之,似乎在疑惑。
于桑之看向她:“我找村长。”
屋里的村长听到了些动静,把手里的饴糖往孙子的嘴巴里一放,一屁股起身。
他拿过拐杖,柱着往外走:“怎么了?是谁来了?”
他也没想于桑之能这么快拿到文书,他只是猜测可能是村里的哪个青壮年来找他来了。
于是当他站在门口看到于桑之的时候几乎是震惊的。
“您,您怎么来了。”村长连忙拉过婆娘,借此侧过身子,请于桑之进来了。
他的拐杖用的很顺手,跟着就进了屋子,端茶倒水,都很方便。
婆娘看不懂他们,被村长叫了一声抱着孙子去了后堂。
于桑之借机挡住了村长想要端茶倒水的客气,把文书往他眼前一放。
“东西在这里了。”
她也没打算久留。
把手里最大的银票也一起放下之后,她起身,很淡然地嘱咐:“还有缺的都告诉我。”
她抢也会抢过来。
村长不知道于桑之的暴戾心思,诺诺点头。
等到想到要招待人晚饭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手上的银票数量大到出奇,就因为银票面额过大,才让村长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素色的衣衫扬长而去,此刻叫也叫不回来了。
一拍大腿,村长热泪盈眶:“小李给我叫过来,我要吩咐他去买材料。”
于桑之一路出了村子,来到小镇上的时候,就感觉到后面有一道隐晦的目光正盯着她。
那目光如影随形,像是黏着拨不掉的泥巴,湿漉漉又黏糊糊的。
隐晦地出现一瞬,又暗自藏上片刻。
等到于桑之一路走到小镇的东南边的时候,那一道目光越来越明目张胆。
可想而知,也是离得越来越近。
身后的黑影正在蠢蠢欲动,发了芽的触手融入石板砖里张开血盆大口。
王厨子还丝毫没有察觉,正手捂着刀子,满目狰狞地凑近。
他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得到了福来客老板的赏识,说要提拔他,让他当福来客的大厨。
结果,这福来客的老板一死,他之前的承诺都成了泡影,所做的事都变成了笑话。
如今客来福蒸蒸日上,而福来客冷冷清清。
王厨子已经忍了好久了,好久了。
忍到自己都忍不下去。
在又一次被其他酒楼给婉拒之后,王厨子彻底疯了。
他一眼看到了正走在路上的于桑之,想到就是她让自己和客来福生了嫌隙。
“杀死她,杀死她。”
王厨子面目狰狞,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狰狞难看的裂纹正爬上他的脸。
他目光疯癫,既是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是因为觉得自己没错,都是世界负了他。
“杀了她,杀了她。”
极端的偏执中,王厨子目光癫狂,暗自喃喃着。
青色的树枝和巷角遮掩住了他的身形,给了他最好的掩装。
沙砾滚落青石板。
“杀了他,杀了他。”
与此同时,黑影也在兴奋地低喃。
触手控制不住的挥舞盘绕。
血水逐渐蔓延了整片街道,红色的血腥味从地上发酵变臭。
干瘪又膨胀的尸体躺倒在地面上,凸起爆裂的眼球滚落在地。
手掌和四肢七零八落,像是拆分的零件。
凶器刀具就这样明晃晃地掉在石板中央,照出银色。
就连于桑之素色的衣衫都沾上了一点血。
“哎呀,沾上了呢。”明晃晃的月光下,漂亮如鬼魅的少女低声呢喃。
似黑精灵的梦魇。
第33章 放着我来
于桑之往回走到村里的时候,正是傍晚。
银钩的月亮已经挂在了东边,傍晚的霞光照出了袅袅炊烟。
村子里的人都很奇怪,走在路上脚步匆匆,却又时不时抬头望她。
等她视线落过去之后,又连忙低下头,装作看脚下的样子。
偶尔几个结伴走过的村妇提着个篮子,见到她连忙走快两步,拉着妯娌窃窃私语。
她们的声音很小,也特意走过了一段路再说话,声音朦朦胧胧的,于桑之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刻意去听。
等到月亮往西走了一段距离,于桑之来到了于家。
于家和往日很不一样。
此刻的于家炊烟袅袅,猪草和镰刀摆的整整齐齐。
柴火满满当当垒在一角,门前的水缸灌满了水。
挂在外面的干衣服早被收到了屋里,剩下光秃秃的竹竿在傍晚迎风飘舞。
中间支起了一个小桌子,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菜肴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干干净净的木桌四角坚固地垒了砖头。
安馨又温暖。
小小个儿的于二妞嘴里叼着根筷子,坐的端端正正,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桌子,直流口水。
往日的她眼巴巴盯着篱笆门等人回来,如今却只顾着盯桌子流口水,连自己家的大姐回来也不知道。
厨房窄小的门被拉开,从里面屈尊降贵出来一双长腿。
长腿迈动,逐渐展现出全貌。
玄烨的袖子被卷上去,露出壮实精瘦的手臂。上面的肌肉隔着衣服看起来修长又精瘦,并不显得过分粗壮,脱了衣服看却也满是肌肉,结实的过分。
他手上端着小小的一盘莴苣,并不拘束地将它放在了桌上。
分明是昨日刚来到这个小院子,却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样。
他放下了袖子,把身上的围布解下来。
这已经是最后一道菜了。
“你回来了。”
似乎是男人期盼自己的媳妇回家一样。
玄烨被这样的设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心脏因为激动在跳。
“吃吧。”
玄烨有些紧张,不过从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镇定自如的。
他把碗筷给了从外面而来的于桑之,靠近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紧张了下。
“遇到了什么事?”语气有些未曾意识到的强硬,目光也一瞬间转为锐利。
玄烨自己还未察觉。
于嗓之并未把刚刚遇到的事情说出来,她蓬松的睫毛一眨:“没有。”
眼前的女子皎洁而漂亮,和玄烨第一眼反应的一样,是漂亮洁白的雪花,是出淤泥不染的莲花。
是很漂亮的姑娘。
玄烨的心脏如鼓,目光划过于桑之身上的每一处,落在裙底诡异的血迹上。
血迹因为黯淡的天色和深色泥巴有些看不清晰。
但玄烨心细如发,这点血迹很清晰地印入了他的瞳孔。
对玄烨来说,出现在于姑娘身上,相当刺眼。
他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过于姑娘不愿意说,他又怎么能强迫地去问?
玄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移开了目光,目光挪开:“给。”
他喉结滚动了下,声音低沉。
碗筷被递到了手中。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养尊处优的手指添加了点粗糙的划痕。
玄烨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脑海里什么记忆也没有,出现在这样的小村子里,如此狼狈和落魄,他也当自己是地里刨食的男人。
既然是地里刨食的人,那么割草砍柴自然不在话下。
他自己却没想到,修长的手指在接触到草叶的时候,却一下一个划痕,稍稍用力,就是一点痕迹。
他故意自己仔细看了看,便发现自己的手上并未发现一个茧子。
很显然,他的手不是农夫的手。
手腹上的划痕都是今天砍柴挑水新增的,于桑之也注意到了,她漂亮微挑的眼睛往下看,很明显地能看到玄烨的手上一点点被草给擦到的刮痕。
她抿了下唇,鲜嫩的唇角下压,压出一点粉红的颜色,她声音很低,似乎在担心:“这是割到了吗?”
玄烨下意识地缩回手,却因为手上的碗筷不得不止住。
手上的秘密被于姑娘发现了,虽然被于姑娘关心了很高兴,但玄烨还是很不习惯。
他把碗筷放下,将手往袖子里藏,脸色有些不自然,介于紧绷和放松之间:“没事。”
木桌上,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素菜做成各种形状,有些显然出锅的时候有点不是很好看,又在摆盘的时候被刻意修正过了。能看得出玄烨已经尽量在往好的去努力过,但因为他并不擅长此事的缘故,难免有一点结果不尽人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因为贯常的冷脸,让人很难通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窥探到他内心的想法。
桌上除了素菜,还有一道相当肥的烤鸽子。
玄烨找了很久,没有在于家找到任何一点肉类,他只好出去,又转了很久,才在山脚下抓到一只野生的鸽子。
那只鸽子运气不好,自己往玄烨的视线里撞,于是成了一只灶里的烤鸽子。
那只烤鸽子就被做成了矫情的形状,特意让玄烨摆在了于桑之的面前。
察觉到于桑之注意到那只其貌不扬的鸽子,玄烨的耳朵爬上一丝红晕。
他尝试去看于桑之的神情,却只能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下,轻轻颤抖的眼睫。
眼前的烤鸽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却是很香,过于浓郁的油滋滋的香味从鸽子身上散发出来,格外诱人。
金黄色的油滴从鸽子身上渐渐流下,落在粗糙的瓷盘里。
是很热很香的一只鸽子。
玄烨看似不动声色,但实际上眼角都在往这边瞄,偶尔看上几眼,又悄无声息地移开,等过不到两秒,又往这边看一眼。
于二妞难得有这样一桌子菜,吃的极为开心,捧着张小碗往自己的嘴巴里塞米饭。
于桑之拿起了筷子,在玄烨期待的目光中扯了一块鸽子的翅膀,轻轻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野生的鸽子十分美味,又在高温的灶里烤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内里的肉滑嫩鲜美,又被油渍浸透。
玄烨期待地望过来,冷淡的眼神中有点点克制,又有克制不住的期许,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样?”
嘴里的鸽子肥而不腻,很好吃,除了外表的面貌过于随意,几乎没有不好的地方。
于桑之抬目望去:“很好吃。”
玄烨悄悄牵起了嘴角,又克制地落下去,只是弯起的嘴角还是有上翘的弧度。
他压住自己即将要翘起的“尾巴”。
咳了两下:“好吃就行。”
不愧他跑了这么远去打了只鸽子。
兴许是接受到了鼓励,又兴许是自己做的东西被自己上心的姑娘夸奖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玄烨都是开心而欢快的,他周身的氛围逐渐放松。
桌上的菜红的红,绿的绿。
连带着看一桌子素菜都有滋有味。
他看着对面的于姑娘吃饭时轻轻鼓起的腮,沾上一点油汁的鲜嫩的唇,又落在她轻轻颤的睫毛上。
这一餐饭,三人吃的很安静。
于桑之是不怎么开口,于二妞是尽情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而玄烨则是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对面的于桑之。
小拇指因为紧张捻了捻。
他极为细心。
于桑之多吃了点什么,玄烨都悄无声息地记下来,并不动声色地把那盘子才往于桑之的面前推。
分明是捧着碗吃饭的,然而一餐下来,玄烨的注意力却很少落在自己的碗里。
他连于桑之哪样菜吃了几口都记了下来,甚至连她对哪盘菜多看两眼少看两眼都一清二楚。
鸽子肉很难去除骨头。
在于桑之啃第二个翅膀之前。
玄烨紧绷了一瞬,有点紧张,几乎是很不自然地:“我来帮你。”
本该是征求意见的。
语气却不自觉有些生硬,他又暗自羞恼。
然而于姑娘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心思,笑的轻轻浅浅:“麻烦你了。”
玄烨暗自松下一口气,又提心吊胆地接过了鸽子,目光凛然地对抗鸽子里的骨头。
他很细心。
也许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细心。
鸽子一条条的肉从白色的骨头里剥离下来,妥帖放在碟子里,细嫩的肉丝顺滑漂亮,不沾一点骨头。
等到最后一点肉都到了于桑之的碟子里,他才松了一口气。
黑眸多了点点星光。
他将那碟子肉放在于桑之的面前,和刚刚一样,虽然不说,但却有点点渴望夸奖。
那些表情都很细微,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甚至玄烨本身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
于桑之咬了口细腻光滑的鸽子肉,被撕得刚刚好的鸽子肉很鲜美可口。
等咽下一口,发觉玄烨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她又略疑惑偏头,那张小巧的脸被霞光照出一点金黄色的温度:“你要吃吗?”
察觉到于桑之的意思,玄烨坐正了,冷肃的脸一本正经:“我不吃。”
说着,他又捧起自己的碗,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夹其他的菜。
红的绿的。
然而目光却没移走,还是悄悄看向于桑之这边,稍显郁闷。
一餐饭吃的有点慢,等到三个人抖吃完的时候,霞光已经暗淡下去,连带着月亮都已经完全升起。
于二妞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抓着自己的小筷子眨眨眼。
她面前的紫色茄子已经消失殆尽。
小碗里盛的米饭也没剩下一颗。
此刻仰着张小脸,葡萄一样的黑眼珠眨巴眨巴看人。
于桑之难得善心发作,起身收拾碗筷。
油腻的碗筷虽然很麻烦,但总体并没有超过于桑之能忍受的范围。
但于桑之愿意去收拾,有人不愿意让她动手。
玄烨今日一天学了整整二十年的手艺,察觉到于姑娘有收拾碗筷的意思,已经提前一步接过。
他抱着个碗似乎很是擅长的样子:“放着,让我来。”
就和那碗是他下的蛋一样,很习惯地收走,放在自己手上。
他压着于桑之的肩膀坐下,很小心地不让自己手上的油蹭到于姑娘的肩膀,纤细的肩膀触手生凉。
玄烨被触了一下,又紧张又快速地收回手,他快步走进小小的厨房,似乎生怕有人跟他抢:“我来洗就行了,很快就好,你等我一下。”
厨房传来水声。
玄烨显然是第一次对付这些碗筷,艰难却上手很快。
他很聪明,不过洗了几个碗碟,就已经能又快又省力地将碗洗的干净。
外面的月亮普照,他坐在洗碗的水桶边上,忽然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不仅在失忆下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还能找到像于姑娘这样善良又美丽的女子。
第34章 杀鸡沾上的
冰冷的剑眉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玄烨心情愉悦,手头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几乎是心里庆幸着,嘴角也勾起一点笑,又兀自压下去。
草木香混着水流冲掉碗里的油渍。
玄烨拿干燥的棉布擦干净了那些碗,出去的时候,也才过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因为洗碗,他的额头出了点汗。
他拿袖子一抹,把汗擦去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于桑之。
夜晚的昏黄夜色里,于桑之纤细漂亮的身影就像是迷雾,让人几乎捉摸不到。
他很小心地接近,又很克制地停下,唯恐自己冒犯了:“于姑娘。”
于桑之偏头,白皙的侧脸在晦暗的夜色下依旧不落俗套。
等她拉长的眼尾看过来的时候,玄烨的呼吸都拉紧了。
她的手上捧了一罐药膏,白瓷的底色,乌黑的花纹,所以看不真切。
她似乎是不好意思,柔软服帖的碎发落在两颊两侧,她不看他:“我帮你上药。”
这药自然指的是玄烨手上的那些。
玄烨微微一愣,他耳根慢慢爬了点颜色,不过脸上依旧是冷峻的。
他感受到于姑娘看似冷淡下的真诚,整个人像是沾了点蜜罐里的蜜。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一个得到饴糖的毛头小子:“好。”
他也不敢看她:“麻烦你了。”
虽然玄烨潜意识里感觉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不需要上这什劳子的药,何况村子里有几个男人的手上是干干净净,一点茧子都没有的?
但耐不住于姑娘太热情。
玄烨私以为,他是半推半就。
于桑之从未给人上过药。
她只给人割过脑袋。
但她眼前的这个男子实在是太实在了,她以为他会接过去药膏自己给自己上,然而事实上,他像是个老老实实的无头苍蝇,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天她捡回来他,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但没想过这人不简单的外表下,却这么……随意。
于桑之想过眼前的人是否是对她见色起意。
不过看他那冷淡的面孔,又觉得不像。
可她帮他上药,他又没有反对。
最后,于桑之只能在心里理所当然地想,人类的男性当真是太难懂了。
略谨慎地,她取了一点点药膏,放在自己纤细的手指指尖。
这药膏入手温润,颜色奶白,是消炎去肿的好东西。
此刻在于桑之的手指上,却让清透的手指给衬得逊色了不少。
至少在玄烨眼底看来,他的注意力就一点也没放在那小小的如黄豆一般大小的药膏上。
而是黏在于姑娘的手上。
于桑之抿了抿唇,拉过玄烨的手。
玄烨的手比正常男子的手大小稍大一些,手指修长,又看起来养尊处优,除了今日割猪草砍柴时所划伤的一点点小小的刺口,没有一丝茧子。
那点小小的刺口,恐怕不用她给他上药,等到第二天一起来,就能痊愈了。
但哪怕如此,于桑之还是慎之又慎,不是其他,是因为当初她拿纱布漫不经心给丧尸王缠脑袋上喷出来的青黄脑浆时,就曾差点把它勒死。
眼前的人类又脆弱又渺小,但却很信任她。
那种信任于桑之感受不到,但她试图在尝试不把眼前这个人类男子伤到的手指给勒得坏死。
白腻的手指指尖碰上男人的指节,抹上那一点粗糙的划痕,肌肤摩挲间,又刺又麻。
仿佛像是蚂蚁在爬。
玄烨喉结滚动了下,视线落在于姑娘弯腰所展露出来的一点后颈处,他已经开始有点懊悔了,这样密密麻麻的酥痒,到底是福利还是折磨。
目光执着于一件事的于桑之很专注,任是什么事都无法打扰,她察觉到手有缩回的痕迹,一下子就攥紧了。
目光澄澈地落在伤口处,手被攥紧的位置分毫不差,是一点也不让他偏移。
玄烨僵硬了下,连自己的手被攥得发疼都没有察觉。
他一边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把注意力又转了回来。
手上柔软的柔夷很有存在感,比他的手还要细腻光滑很多。
冷白的手背在夜色下格外朦胧,却也晃白得耀眼。
因为紧张,不想让自己像个田野间没见识的糙汉一样,盯着人家的手不放。玄烨浑身很是紧绷。
于桑之漂亮的手指穿过康熙略显大的手掌,细细取了干净的棉布来裹。
裹到一半,她对自己的手法很是满意。
她自认为自己这次上药很是成功,却没想到,一抬头。
近在咫尺的男子眼底暗沉沉的,仿佛在滚动着漆黑浓密的迷雾,过于冷冽的目光居高临下,薄唇紧抿,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于桑之感觉自己分明每一步都做的很好,甚至连一点意外都没出现。
但玄烨阴沉沉的目光显然彰显了不满。
为什么不满?
难得屈尊降贵的于桑之蹙起眉头。
等一松手,被攥得死紧发红的手掌显露出来,严重的地方甚至有点青紫。
于桑之的目光略往远处飘了飘。
“……”
“嗯?”
显然,玄烨自己也才刚发现。
手上的红肿发青和他漆黑翻滚的眼眸无半分干系,他虽然手看起来养尊处优,但实际上并不敏感脆弱,那点劲并不能让他脸色不好,相反,如果不是于桑之露出这块地方,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一回事。
他脸色不好是因为自己身体紧绷,情绪也趋于阈值,在欣喜和克制间辗转反复,又生怕因为自己的唐突孟浪了于姑娘,这才脸色也紧紧绷着,从别人眼中,自然就是面无表情外加冷厉凶煞。
撇去这些不谈——
这红肿是哪来的?
玄烨的思绪难得短暂停留了下,疑窦丛生。
他视线移到于姑娘纤细白嫩的手上,疑惑更大。
那样娇娇柔柔的手,看起来就细皮嫩肉,怎么也不可能捏出这样的力道。
可是自己又不可能莫名其妙多了这青紫和红色。
玄烨眉头紧皱。
于桑之不想让人看出来她的问题,轻轻柔柔一笑,自己不着痕迹又拿手心覆盖住了那片肿痕。
那笑很漂亮,像是夜色下绽开的昙花,羞涩美丽,魅力逼人。玄烨一个恍惚,手上已经被抓住绕了一圈棉布。
于桑之睫毛下落,似是承重不住地颤了颤,手上却一点也不迟疑,拿干净的棉布往那处红肿处也缠了缠,试图掩盖住任意一点她不想看到的。
白色布条盖住了那处肿痕。
能看出来,她是往粽子加蝴蝶结那方面去缠的。
“不用了。”玄烨的嗓音微哑,盖住自己的手妄图挣脱。
他想,受伤擦药也就算了。
谁家好男人手上受了这么点擦伤,还包成个粽子的?
他紧绷的肌肉收紧,手腕微微用力,虽然是没用多少力道,但也力气不小。
可等于姑娘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抬头楚楚地望着他时,玄烨却瞬间丢盔弃甲。
他麻木又不自然地抿着薄唇,漆黑的瞳孔生涩,任由自己的双手被那小小的一双柔荑所控制,裹了一圈还不够,又裹第二圈。
打上美丽的蝴蝶结。
眼前的“粽子”又严实又漂亮,光从外表来看,是绝对看不出一点红色的印记的。
于桑之端详着看了看,稍显满意,那下落的睫毛都颤动了下,嘴角透出一点满意的弧度。
这场略显奇怪的受刑终于结束,玄烨放远了看自己的“粽子”,目光无波无澜,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不予置喙。
这手艺本不该和好看搭边的。
偏偏于桑之极为恶劣,她凑近了一点,觉得玄烨肯定喜欢她的手艺喜欢得要死了。她透亮的眸子盯着玄烨漆黑的眸子:“好看吗?”
包裹得不拘一格的“粽子”,稀奇古怪的蝴蝶结,再配上玄烨高大的个子和紧实的肌肉,怎么也不能说好看。
玄烨默了默,沉默地看向于桑之那双弯起的眼尾。
他漆黑的眼睛顿了顿,欲言又止。
“好看。”
风吹过,惊起一阵蝉鸣。
不知道是对这违心之言的批判,还是对这口是心非的嘲笑。
总归都是睁眼说瞎话。
但于桑之不觉得。
她也觉得自己的手艺很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美丽的精灵在夜色中弯起同样弧度的眼角,高兴极了。
这样单纯漂亮的女子……任是谁也想不到,这样有一个人能在一个时辰之前,还在街头用这样的微笑对待失去头颅的尸体,眼看鲜血满地,眼珠炸裂的景象而无动于衷。
放大版的“粽子”横列在眼前,比之上次帮丧尸王包裹的木乃伊还要精致小巧得多。
于桑之眉眼弯弯。
她觉得好看死了。
虽然手指被包得几乎不能动,但玄烨也很放松。
他看着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眉眼弯弯的少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从来没这么跳过。
扑通扑通。
经过一日的时间,玄烨对这小村子比于桑之还要熟的多。
这里的人们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就习惯性躺在炕上睡觉了。
“天黑了,早点休息吧。”
玄烨也想适应于姑娘原本的生活,他目光凝视着于桑之,又逐渐下滑到裙摆被血迹给弄脏的地方。
刻意看去,血迹明显而脏污,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不浓,却也格外刺眼。
玄烨开口,他没有想要窥探于姑娘隐私的意思:“裙子脏了。”
是很脏,被血蹭上一点,黑红色的。
于桑之目光颤了颤,睫毛挺翘:“路上遇到一家杀鸡的人家。”
那只鸡叫的很惨,血都洒了一地,头颅都被扭断扔在地上了。
第35章 不喜欢,和这无关
第二天一早。
碧绿的枝叶繁盛茂密,宛如雕梁画栋一般蜿蜒不绝,粗长细小的枝条交织成片,金色太阳像是熔断了的玉石黄金,醉目得浓烈。
在蜿蜒而下的曲折枝条下。
玄烨站在河边,往河水里望去。
清澈的河水照出一副无与伦比的身躯,身躯完美矫健,波光粼粼下,那张五官凌厉分明的脸被水波打碎成几瓣。
此刻,这张算得上英挺的脸上,浓厚相宜的眉头紧紧皱着。
河面映照的主人似乎在沉思,手上攥着一小块裙摆的布料。
那块布料很轻,飘飘荡荡,在玄烨的大手上,轻的像是鸿毛。
玄烨一只手堪堪攥着,一只手顺着腰线垂下。
视线紧紧攥紧了裙子上的污渍。
亮金色的光影从树叶的罅隙灿烂洒落下,绿色清亮的树影透过三两间隙,印出一点淡绿色。
手上。
偏素白的底色上沾染了红黑的颜色,颜色夺目张扬,色彩很深。此刻天光大亮,在玄烨的眼底很明显。
或者说,格外刺眼。
玄烨内心很担忧。
他这两天和于姑娘相处下来,当真是觉得于姑娘脆弱又柔软。不仅心地善良,人美心善,更是脆弱得如花骨朵儿。
这样脆弱的人,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担心。
虽然于姑娘说了是杀鸡溅上的血,他却怕是于姑娘被谁给欺负了却不好说明白。
思绪混乱。
一时找不着北。
玄烨抿着唇,盯着红色的视线晦暗不明。
旁边是粗糙的皂角,整齐摆在河面边上,这块皂角很旧了,是他早上从于家的犄角旮旯里面翻出来的。
总归是想不明白,玄烨亲自动手。
把手上的衣服摊平展开在大块平滑的石头上。
他想,于姑娘不愿意说,他就只能帮忙洗掉污渍。
长长的辫子甩在脑后,玄烨低下头,弯下身子,半屈膝蹲在河面边上,他拿水沾湿了一点皂角,正要往手上的衣服抹去。
忽然,背后传来一点脚步声。
青草晃荡。
绑着两条辫子的陈妞儿脸蛋通红,脚步轻悄悄的,一边红着脸,一边凑近了河边。
她是村长家的二女儿,现在还正待闺中,尚且是议亲的年纪。
要说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得是那群八卦的小媳妇们。
小媳妇们占据了村子里的一大半八卦源头,村子又小,不过两步远就能凑到一起。
而陈妞儿这个年纪不大不小,正是叛逆的时候,昨日那群小媳妇们和她说起池塘边芦苇荡那英俊的男人,露骨的描绘,夸张的表述,几乎立刻就让陈妞儿心神荡漾。
那一刻陈妞儿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在绣花,针线往前一刺,她紧顾着听着别人说的话,一边神思不属,一边又心思动荡,针就这么扎到了肉里。
陈妞儿还小,又不小了,正幻想着一个英俊有钱的男子,如盖世英雄一般,让她又风光又体面,比嫁给村里最有钱的的黄员外还要让人羡慕。
她想着就有点嫉妒。
嫉妒隔壁的妞儿就能越过她找到黄员外做小妾,又羡慕,羡慕黄员外那万贯家财。
同时,还有点点鄙夷。
她觉得黄员外都这么老了,儿子都比隔壁妞儿要大上几个年岁,也不知道隔壁妞儿是怎么攀上黄员外去的。真是不知廉耻。
而眼前正好有一个机会。
那时她正好憧憬,听完了小媳妇们对那男子的描述,陈妞儿脸红了。
她认为自己的盖世英雄要来了。
不用多说就缠着人带她过来瞧瞧。
这一看可不得了,陈妞儿几乎立刻就心神不属。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玄烨是有所察觉的。
不过他还是仔仔细细把那块脏了的地方搓干净了,糅干了水,才一擦下巴上溅到的水珠,抬起下巴看人。
“谁?”
从下而上的目光,却依旧带着攻击性和侵略性。
哪怕不是刻意的,他看人的时候眉眼依旧是很冷。
玄烨没有见过这人。
低沉的声音平淡无波,透着股万年不化的冷意。
陈二妞眉目通红,耳朵里似乎都痒了起来,她一边脸红,一边又因为这直白的质问而羞红了脸。
紧张下,她抓紧自己的袖子,麻花辫因为害羞而晃动了两下。
虽然眼前男子的眉眼很冷,语气也不好听,但陈妞儿没有退缩。
她红着张脸,红晕一直染到了脖子根,声音又娇又嗲:“我是村长家的二女儿,陈妞儿。”
陈妞儿在做介绍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目光如炬一样望着眼前的玄烨。
玄烨却截然相反,他漫不经心听着,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淌水的素白裙子上。
是村长的二女儿。不认识。
“嗯。”他冷淡嗯了一声,表明自己知道了。
陈二妞不知怎么的,脸反而更红了,内心仿佛被这冷淡的态度击中,心脏忽然跳的更厉害。
那两条麻花辫也彰显了主人的喜悦,随着风娇俏地甩了一甩。
又走了两步。
陈二妞凑近玄烨直到不能再近,这才停了脚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眼前的男子显然不想和她搭话,反而看起来很冷淡的样子。
小媳妇们都说那男子很冷,但是陈妞儿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
都说男子是逃不过女子真诚的表露的。
何况她还是村子里唯一一个适龄的村长的女儿,比起其他人包括那个于家大妞要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陈妞儿扭扭捏捏,正要挑点话题来拉近距离。
然而玄烨却是一点也不上道。
他低头,认真揉搓手里的裙子,小心翼翼又专注认真:“这里有人了,你去那边洗吧。”
玄烨指的地方,离他这边有三公里远。
陈妞儿哪里是来洗衣服的?她这会儿过来,就是来看看小媳妇们嘴巴里惊为天人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她涨红了脸:“不……不是。”
她低下头,整个人显得有些娇羞,麻花辫靠在肩膀上,更显得她人小娇俏。
玄烨皱了皱眉。
“不是就回去。”
这里又不是什么好景色,他也不是什么任由人观赏的东西,她凭何这样扭扭捏捏站着,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陈妞儿咬了咬牙,她本身是个非常非常虚荣的人,要是让她这样打道回府,她一定会感到非常丢脸。何况她的确喜欢他,在小村子里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感觉不同的人。因此,即便此刻在冷言冷语下,也依旧耐心。
紧咬的牙微启,陈妞儿脸蛋很红:“我中意你。”
她的表白直白而热烈。
剖析内里,却又带了点功利性。
生为村长的女儿,陈妞儿比那群只会背后说闲话的小媳妇们要胆大得多,至少她就敢挣脱语言,做出行为上的表示。
但注定,她的大胆要落败。
玄烨的眉目更冷,细细打量着陈妞儿的眼神带了点不可思议。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陌生的女子向他告白。
不说私相授受那点东西,光说他,他也不会莫名喜欢上一个突然站出来说喜欢他的女子。
理所当然地,玄烨拒绝了:“不。”
生性骄傲的陈妞儿没想过这样的发展,她不可置信,眼睛瞪大,试图挽留:“你先别急着……急着拒绝。”
她几乎咬紧了唇瓣,磕磕绊绊:“你还没仔细思考过呢……”
陈妞儿几乎要哭了:“你再好好想想。”
眼前的人不光脸上是红的,眼看着眼睛也要红了,玄烨觉得匪夷所思的同时,并不打算给她希望:“我想过了。”
这样直白而无情的拒绝,让陈妞儿的心脏猛的下落。
她有些难堪。
又有些受伤。
虽然她想过她看中的男人不一定会立马接受她,不过日久生情,只要他在这个村子,他们多的是时间可以相处。
可现在,他却这样果断而利索地拒绝了她。
陈妞儿很想倔强地仰起脸,但眼睛里就是感觉湿漉漉的,她觉得是雨水下到了她眼睛里了,抽噎着问:“为什么?是因为于家大妞吗?”
于家大妞和她是差不多年纪,她自认不会比不上她。
“于家大妞有什么好?”陈妞儿擦着眼泪。
“她家里一穷二白,她的爹还抛下了她娘和她弟弟去了城里,他们家也没有一点银钱,一分钱都没有!”陈妞儿哭着强调:“一万个于家大妞都比不上我,我是村长的女儿,村里一小半的钱都在我家。你要是同意了,村长以后就是你丈人,我的钱都是你的钱。”
说着,哭的眼睛红彤彤的陈妞儿打眼瞧见了玄烨手上的衣服,瞬间又找到了个枪口。
她眼皮红肿,连说话都断断续续:“而且你看,她仗着……仗着……捡到你,就让你给她当牛做马洗衣服。我……我不一样,我会洗衣服,我能给你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我还能给你做饭。”
陈妞儿想起了八卦的小媳妇和她说的话,替他义愤填膺:“我都听说了,昨夜是你做的饭,她太过分了,又让你做饭又让你洗衣。男人怎么能下厨和浣衣呢?”
陈妞儿打着哭嗝强调:“我就不一样了,嗝,我不会让我的男人做这些女人家该做的事。我的男人就是要做大事的。”
陈妞儿虽然话说的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又偶尔没有条理,但总体上拉踩的意思很明确。
玄烨的面色随着陈妞儿的话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甚至原本漆黑的眼神也翻滚起了不耐和厌恶。
陈妞儿对于姑娘的诋毁让他生理性厌恶,这种刻意的炫耀和语言上的打压更是让他难受。
他不喜。
那令陈妞儿很喜欢的眉头皱起,玄烨话说的相当清楚:“我不喜欢你,和这些都无关。”
第36章 上门女婿
陈妞儿哭着回家的时候,玄烨又成了村里话题的中心。
很多村里人都指着玄烨指指点点。
他们不认为这是冒犯,只认为是在私底下说说闲话。
“看,这就是于家给自己招来的上门女婿。”
“于家大妞倒是聪明,给自己捡了这么一个男人,怎么也不见得她娘反对?”
“嗨,可别这么说,于家媳妇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就是反对了也只会默默说上两句。”
“你瞧她丈夫不就看自己媳妇好欺负,所以一声不吭把人给撇了,丢了儿子女儿去快活吗?”
“话说于家那男人真就一年到头不回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家大妞到了婚嫁的年纪,也不见他这个做爹的出现。”
“所以,人家这不得给自己捡个男人留条后路吗?”
谣言不知道被传播几转,最后传播成了这样。
隐晦的视线悄咪咪随着他,乡里乡亲的人手一把葵花籽,走两步就是一个饶有兴趣的眼神。
玄烨皱着眉头,一路快走,都没能躲过议论。
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也指着他,路过的大婶也指着他。
他们年纪大了,又是农闲的时候,不谈这些闲话拉家常还能谈些什么呢?
作为村子里难得一见的外来人,玄烨本身就极具话题,又多了这样那样的绯闻轶事,玄烨他本人几乎承接了村子里老头老大妈的所有乐趣。
一群闲人躲在大树底下,他们刚吃过早饭,恰是闲着没事干的时候。
三三两两聚集成一块儿,说的眉飞色舞,一时兴起,脑袋堆着脑袋,硬是没能看见当事人过来。
玄烨虽然很想关起耳朵,可他五感敏慧,只一不小心,那些闲话就像是成串的米粟哗哗哗往他耳朵里倒。
在又一次被人指着说他是上门女婿之后,他终于止不住脾气,住了脚步,冷着脸站在原地,极具压迫感地盯着那个窃窃私语的大爷。
大爷正凑着脑袋哗哗哗逼逼呢,乍一背脊发凉,还没反应过来,见几个老头老大爷纷纷和他错开身子,一个个见鬼一样看着他。
他一愣,迫不得已把嘴里的话憋住,一转头,瞧见阴沉沉的大小伙子冷冷淡淡看着他,那眼神,直盯得他发毛。
老大爷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又看眼前那煞神一样的男人,愣是不敢张口。
他嘴碎,平时胆子大的出奇,对上大狗大猫都敢上前撵,对上泼妇也敢仗着辈分直面,时常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偏偏在被这小伙子冷冷看着的时候,却不敢对视。
他觉得这小伙子眼睛里像是藏着冰碴子,一睁眼就往他这里嗖嗖嗖扫射。
老头嘀咕着垂下脑袋,脚指头痒痒。
低沉悦耳的声音冷冷响起:“你们在说我?”
乡里乡亲说闲话的时候,往往仗着人多势众,人言可畏,一概不遮不掩。
毕竟人脸皮都是薄的,被这么说了,谁也不会敢一个人挑一村子人的梁子。
可现在这位外乡人却是没顾忌,一张口,直令老大爷尴尬。
被人这么直白地质问,老大爷脸上挂不住,想拉两个人分担分担怒火,以此证明不是他一个人为老不尊。可惜的是,他嗓门最大,成了出头鸟,旁边的老头都躲得远远的,就剩下他一个人承担怒火。
胡子动了动,老大爷臊着脸,小心琢磨着年轻人的脸色,估摸着这年轻人大抵也是讲道理的人,应当不会一拳头砸过来:“没,我就是闲的慌,听几个老头子提起你和于家大妞那事儿呢,我说他们都想多了,说你看着就壮实能干,比咱村里的青年小伙子都厉害好看,还说于家大妞心地善良,能把这么个大小伙给救回来。”
至于事实如何,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老大爷避重就轻,妄图一揭而过。
一般情况下,找个由头轻轻揭过也就算了。
但玄烨却是不一样,他耳聪目明,又认死理,对老大爷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不止。”
刚才分明说的不止这个,虽然玄烨也承认与姑娘心地善良,但总的来说,他们谈论的可不是什么好话。
这一点老大爷也知道,但他哪怕人老了,脸也糙了,也依旧没脸说出来。难道他还说他一个老头子造两个年轻人的谣吗?
当人家打算找事茬问你的时候,你还能把把柄亲自递到人家手里去吗?
老大爷打着哈哈:“没有,就说了下你和于大妞的好话,说你们一个个年轻人都男俊女靓呢,还听说陈家那妞儿脸皮子厚,自个儿给自个儿找没脸呢。真没说什么,真的,你别不信。”
老大爷打着补丁,旁边的一醉汉却嘲笑着给他添堵:“放屁,敢做就敢认。”
旁边的人说话毫无顾忌,连老大爷使劲瞪着他给他使眼色都看不见:“年轻后生,他说你要做于家的上门女婿呢!还说你们不知廉耻,连亲都没订呢,就住一个院儿了。知道什么是上门女婿吗?要给于家端茶倒水,端洗脚盆子,还要养于家那只会吃奶的小儿子呢。”
这话可真刻薄难听。
老大爷脸上臊得慌,连忙扑过去把人嘴给堵住。
这人却依旧勇敢,嘴巴被堵住都没能拦得住他说话,他说话模模糊糊的,话混着水汽被老大爷堵在嘴里:“全村都知道于家那家境,找不出半个铜板,家里又全是拖累。看你小子年纪轻轻,身子板忒壮实了,就是挥拳打架难露下风,怎么想着去于家做上门媳妇去了?”
他调笑道:“不会是当真瞧上了于家大妞的姿色吧?”
他越说越离谱,老大爷看不过眼,一脚踩在这人的脚上,才让那人止住话头,涨红了一张猪肝脸,抱着个脚直跺脚。
老大爷没理那人,连带着看玄烨也臊眉耷眼的:“你别理。”
“那些都是他瞎说的。”
老大爷找补说那人说的都是些浑话,让玄烨不要放在心上。
隔着他们两步远的乡里乡亲也看不过眼,觉得那人说话是有点过分了,纷纷附和。
“他喝了酒上头了,别理他,说话没个数,你刚刚也许也是听差了,我们就聊了点家常,真没有什么。”
“就是,年轻后生不要和他一个醉鬼计较,我们绝不是那个意思。”
……
众人三三两两,一个人几句话,就把那人破坏的场面给拉回来了。
因为心虚,他们都说着软话,连带看外乡人的戒备都少了很多,一个个摸着自己的脑袋为自己找补。
而说话最响而被拉出来公开处刑的老大爷也跟着劝,他拖着醉鬼的身子,连连点头。
又心虚又气愤:“不错,我们就是闲聊了两句,别听醉鬼忽悠了,醉鬼的话不能信。”
他瞧着年轻后生宽厚有力的臂膀,睁眼说瞎话:“我是看你年轻有为,和那于家的大妞温婉贤淑,正是刚好相配。”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哈哈。”
打着哈哈,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他们都是些人精,知道怎么夸人能揭过去。
“就是就是,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就是在一起订了亲,又有谁能说不是?”
“到时候可要请我们村里人吃酒。”
气氛逐渐从说人坏话转到恭贺人郎才女貌去了,一点不提什么坏话。
连带着被捂嘴的醉鬼也只能干瞪眼睛,说不出破坏气氛的话。
玄烨站在原地,过高的身材让他在阳光下更是如大山一样,阴影堆叠在他周身,很沉很稳。
他扫过站立不稳的那人,又看了看各自找补说软话的乡里乡亲。
虽说前面他们说的话确实是让他有些生气,可他们现在这么一说,说他们两相配相宜,又让他觉得不是不能揭过了。
只是有些话却是不能不说。
低沉的嗓音似乎含着石头沙砾,划过耳膜激起一阵颤栗:“于姑娘心地善良,对我只是救命之恩。”
冷冷的目光习惯性划过所有人的脸,他目光寒凉,语气生冷:“有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虽然对他一个男人没有损失,但又会对于姑娘的名声造成多大的麻烦?
仔细想想,玄烨虽然觉得做于家的上门女婿不是不可以,但他能不能做上,还是个未知数。
玄烨颇觉得这群人实在话多,连善良漂亮的于姑娘都得受他们的编排,警告完了之后,提着篮子回了于家。
于家过高的篱笆院子里,于桑之正无聊地靠在鸡圈一侧,她手攥着黄色的谷壳,一手百无聊赖地靠在篱笆的一角。
垂直下落的纤细手臂落在小鸡的嘴喙处,几只黄澄澄的小鸡正靠在她的手掌心上吃谷壳。
她正等着她捡来的男人给她做午饭。
吱呀一声。
门打开了。
玄烨提着一桶衣服进来,把湿衣服晾了。
他不过一天,已经能干活利索,干什么都心有余力。
于桑之把手上的黄色米栗喂给了嗷嗷待哺的小鸡大鸡,想了想,自己去水缸里提水。
玄烨刚晾个衣服的功夫,一转头,就见于姑娘又娇小又纤细的身子抬着超大一桶水。
那水看着就沉甸甸的,压在于姑娘的手上,压出一小片红痕。
他眼皮子一跳,瞬间把最后一件衣服摊开晾平:“放下,我来。”
玄烨肌肉紧实,不论是晾衣服还是提水都简单方便,他把水桶从于桑之的手里抢过来,一把按了于桑之在凳子上坐下。
他心疼地看了眼发红的手,觉得是自己刚刚晾衣服晾得不够快:“以后这种事情我来就行了。”
玄烨是当真觉得但凡于姑娘再走两步,水桶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嘱咐过了,又不放心,连带着剩余的另一个水桶也灌满了放自己手心里,给通通提到厨房去。
于家的厨房很小,给于家媳妇还能施展开,给玄烨却是施展不开的。
他亲自下厨,屈尊降贵地烧火点柴,两双长腿都委屈地弯曲在了一起。
玄烨想炒个菜,还得注意自己头顶上是否顶到。
于桑之想洗个菜,都被玄烨给赶了出去。
玄烨满脸被柴火烧出来的通红,黑黢黢的眸子却明亮得可怕:“这里烟火大,你在外面待着。”
说着,把自己关在了厨房里。
于桑之乐的在外面清闲。
她托着下巴,雪白的手臂照的反光,心底计算岛在什么方位。
外面正是正午,白云飘飘,一般人家都回家去吃晌午饭了。
往日这个时候,于家媳妇是不回来的,她得在她雇主家吃饭。
可今日,不知怎地回事,她一个人背着小儿子从于家院子不远处过来,后面还跟着个人。
于桑之眯起眼睛,后面的那人肥肥胖胖的,穿着红色花布裁的衣裳,脸的左边,鼻子下方点了颗大痣。
第37章 挑软柿子
媒婆扭着腰,跟在于家媳妇身后。
走路一扭一扭,浑身的肉都跟着她颠了起来。
“呦。”见找了院子,累的和驴喘气似的媒婆掏出自己粉红色绣着鸳鸯的手绢,装模作样翘着兰花指擦了擦脸。
“终于到了。”太阳太大,媒婆顶着一身肉,走到半路就累了。
她越过于家媳妇,乐颠颠地跑进院子,屁股一抬,就把那半遮半掩的篱笆给顶开了。
“这就是你家大妞了吧?”见着了人,媒婆顿时笑的合不拢眼。
那粉红色的手绢在她那颗痣旁边飘着,偶尔捂着嘴巴笑两声。
她目光灼热:“倒是长得真俊。”
于桑之一身简单的衣物,一头青丝用一根长长的绢布半绑着垂在身后,那张脸又小又素,偏偏好看得紧。
和白家老爷想要的一模一样。
媒婆越看越中意,越中意越看,围着她啧啧两声,眼里是止不住地满意。
于家媳妇落后了一步跨进来,等着媒婆报价。
媒婆被于家媳妇请过来的时候,还满心不屑,心中还在想于家媳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家老爷是什么身份?
哪怕是做二房,哪里是一个乡野女子能做的。
可等到见了人,什么想法都抛之脑后了,她目光直愣愣盯着于桑之漂亮的眉眼,心中啧啧称奇,直叹好相貌。
媒婆满意极了,弯着观察的腰一下子直起来,转过头来看于家媳妇。
她深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亲事和当事人大姑娘是说不得的,得要和她家的长辈说定了才是定了。
“放心吧,价钱少不了的。”媒婆连带着看于家媳妇和她怀里的儿子都觉得眉清目秀。
她那颗痣都显得神采飞扬起来,满意地看着于家的一切。
她给白老爷介绍了这么俊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时候白老爷指不定怎么奖励她呢。
媒婆正待要和于家媳妇谈谈有关于家大妞的婚事。
说好了什么日子一顶小轿抬进白府,那才是真的白府白老爷的女人。
媒婆没看于桑之这个当事人一眼,反而问于家媳妇,对着她热情道:“我记得过几日就是个黄道吉日,就那日如何?或者你想再留姑娘几天也成,你们娘俩叙叙旧,准备准备,只不过聘礼就得晚一些了。”
纳二房说的好听,也给聘礼,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纳妾拿钱换人。
于家媳妇本来很安静,都由着媒婆说,但一听聘礼往后,立马急了:“不行。”
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了,她又安静下来:“我看你说的那一日就很好,黄道吉日,又是一顶小轿抬进去,也不需要大办。”
她下颌压低:“我也是怕夜长梦多,我家大妞也都年纪大了,该到了伺候男人的年纪。我看让她早日进白府,也好早点伺候白老爷和太太们。”
媒婆满意地一颔首,觉得于家媳妇很上道,她又挑剔地把于桑之浑身打量了个遍,对于家媳妇压价道:“别说,看着倒是漂亮,就是浑身都是乡野气,也没个礼数。”
她高傲地抬起头,对着于家媳妇回忆道:“像白家太太可不一样,我就隔着门见过一回。你知道不?知书达理,贤淑宽厚,别的不说,就说那双小脚……”
她惊叹道:“那可真是三寸金莲啊,真小一双脚,走起来摇摇晃晃的,玉柳扶风,又文雅又惹人喜欢。看起来真像寸莲花一样。”
她又看了看于桑之的脚,对着于家媳妇露出个恶脸:“你再看看你家的妞儿,长着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脚却是这么大。”
她比划了一下,和于家媳妇说:“比起白太太,你家妞儿就和乡野村妇一样。”
于家媳妇听了媒婆的话,也去看于桑之的脚。
本来怎么看怎么漂亮和谐的一双脚,被媒婆这么一说,顿时显得好像不好看了一样。
于家媳妇涨红了脸,觉得媒婆那句话像是一巴掌给扇在了她的脸上。
她自卑自己是个乡野村妇,不懂得白府的规矩,诺诺点头,弱弱地看着媒婆。
她心底有些懊悔了,早知道学着城里人把她家大妞的脚也给缠住,免得到了白府掉了价。
可又想想,缠了脚,早些年的大妞就不能帮着提水割猪草了。
于家媳妇一时两头为难。
没等她想出个道理来,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响。
玄烨在里面烟火缭绕做了一半,忽然发现没了柴,正打算去院里扛两捆柴火进去,就见院子里围了两个人。
眼睛眯起,玄烨对那瘦瘦小小又抱着襁褓的于家媳妇有些印象。
可那穿得大红大绿,又趾高气昂的女人,他却是一点没见过。
见几人没注意到他的脚步,他走近了些。
没想到,一过去,就听到了让他心梗的话。
媒婆正高高在上地看于家媳妇自卑,眼瞅着有增大回扣的可能,顿时心花怒放。
她拉成一对鸳鸯本就能得打赏,如今看于家媳妇这脸色,或许还能再扣下点钱来。
于是装模装样叹口气:“虽然你家大妞有点缺陷,但总的来说,还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睁眼说瞎话会不会被雷劈,但她明显是知道银子到手有多么快乐:“这样,我过会儿和白老爷一说,给你多说点数,只不过要我办事,光是白老爷那边我嘴皮子都得说秃噜了,怎么也得给点赏钱吧?”
媒婆蹭了蹭于家媳妇的胳膊,明目张胆示意。
于家媳妇迟疑。
媒婆便知道她答应了。
媒婆得意了起来,算了算自己扣下多少银子比较好,思考了一会儿,对于家媳妇说:“也不多,这个数。”
媒婆伸出五根手指头,对于家媳妇猛地使眼色:“我们这边谈好了,我也早日和白老爷那边说好,吹锣打鼓把小轿抬过来,聘礼也早日到你手上。”
媒婆摸准了于家媳妇的心思,正等她应下。
却没想到,于家媳妇还没应,她背后倒是响起了一道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玄烨压着怒气,黑眸里燃烧着火焰:“你们要订于姑娘的亲,问过她本人了没有?”
媒婆被吓了一跳,原地跳了下脚才拍着胸脯缓过神来,她晃荡着自己的粉红色帕子,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冷汗。
等看清了那让她背后发凉,毛骨悚然的声音源头时,却又跳起脚来:“你谁啊?你是于家什么人?”
媒婆一看玄烨就知道他不是于家人,既然不是,于家大妞的亲事,他就说不上话。
玄烨都快被气死了。
他就听了两句,已经抑不住心中的肝火。
分明是于姑娘的亲事,她们却不顾于姑娘的意愿,在这里擅自决定。
媒婆可不管这么多,她只顾着自己的赏钱能不能拿到手,何况这里能做主的,分明只是于家媳妇一人。
想到这里,媒婆也不顾玄烨令人胆寒的威胁,挑着粗粗短短的眉毛挑衅地看了玄烨一眼。
她不管不顾,一眼正眼也没瞧别人,只顾着和于家媳妇商量:“怎么样?你决定好了吧?”
于家媳妇本还犹豫,此刻看了玄烨一眼,惊恐地瞪了下眼睛,一刻不停地点了头。
她要尽快把大妞换成聘礼,谁来都不好使。
媒婆正要满意地展开眉毛,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攥住。
玄烨还从未被人无视过,何况是这样的情况。
他直接上了手,手上没有放轻力道,自然疼的媒婆脸色发青。
“你干嘛,哦哦哦,疼死了,快放手。”媒婆短暂地叫了下,一双眼睛眼白都要翻出来了,才见那男人撒了手。
玄烨撤了手,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媒婆被他盯得发毛,又怨又嗔,这才正眼看了人。
她铁青着脸,只当玄烨是来坏她好事的:“我说于家大妞的亲,和你有什么关系?”
媒婆睥睨着他:“又不是说你这汉子的亲,你干什么□□闲事赶上来拦我。”
玄烨的语气阴沉沉的,看了眼媒婆又看了眼抱着娃的于家媳妇,那双眼睛仿佛藏了寒冰:“哪怕不关我的事,可人家于姑娘没有答应。”
在玄烨看来,这样善良美丽的于姑娘,值得最好的。
就是他玄烨都没排上号。
她们凭什么?
玄烨自己都忍住了欲.望澄清了自己和于姑娘的谣言,怎么会忍得住让人一抬小轿把于桑之给抬到白府做什么小妾。
媒婆被气笑了,那张点着痣的左脸肥肉颠了颠,拉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怕是个傻子吧?于家媳妇都答应了,于大妞她还能不答应?”
她扯着笑,眼睛从上往下看,得意得紧:“不怕你知道,这门亲事就是于家媳妇求爷爷告奶奶说到我这里来的,我这才舍下脸皮和白老爷说定了把人给抬进去。”
她又说:“我们聘礼都说定了,于家媳妇,你说呢?”
眼看皮球被踢到自己身上,于家媳妇害怕地看玄烨一眼,点了点头。
她不敢对上硬柿子,便又挑软柿子捏。
于家媳妇转向于桑之,泪眼婆娑:“娘也不求你什么,就图让你过好日子。之前王八婆说让你嫁个鳏夫,那王八婆说了许多好处,娘都没有答应。可这次不一样,白家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就是在县城外也数的上名号,等你进门了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奴仆成群。娘还能害你不成?”
于家媳妇哭的眼皮子肿起,看起来真情实感。
哪怕于家媳妇吵架不行,但打感情牌很是熟络,她一边哭着,一边拿袖子偷偷抹眼泪看着于桑之,妄图叫她答应。
第38章 血缘绑架
玄烨心中一紧。
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失去记忆,身世成谜,运气好被于姑娘所救,一穷二白的,光论身家,恐怕不及媒婆口中说的白老爷。
他给不了于姑娘成群的仆婢,恐怕也给不了于姑娘金银玉器,甚至现在也没办法从口袋里掏出和白老爷相当的聘礼。
但是他又觉得媒婆和白老爷欺人太甚,一顶小轿抬进白府,让于姑娘伺候他们,想的这样美,他们怎么不想着当皇帝呢?
正当玄烨紧张的时候,背后伸出一只白皙的素手,那双手拉了拉玄烨的衣角,露出一张泫然的脸。
玄烨本就憋着气,此刻被于姑娘这样看着,更是如得了圣旨一样。
他拉着张脸,告诉媒婆,同时也像是在告诉于家媳妇:“于姑娘不乐意,想强买强卖,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一边说,他一边手上一个拉提,媒婆就这样被拎着领子扔出了于家的院子外。
被扔出院子的媒婆没有准备,更是没想到,呆愣之下,差点没站稳,摔一个屁股墩。
等她好不容易站稳了,惊愕一下子爬上了她的心底,她瞧了瞧自己的胳膊腿,又看着那壮实的玄烨瞪大了眼。
媒婆几乎要气死了,同时又觉得心惊。
她刚刚分明看着于家大妞给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那笑意挑衅又恶劣,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着于家那坏心眼的大妞瞬间收起那副面貌,换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居然还扯野男人的衣服。
媒婆感觉这小妮子恐怕也是个坏心肝的,装可怜是一把好手。
她虽然被扔在了于家院门外,却是一点也不服输,拍着篱笆大喊:“于家媳妇,于家媳妇,你还要不要聘礼了?”
媒婆自觉手上捏着一张王牌,看于家媳妇低声下气求她把女儿塞进白府的时候,她就知道,此刻不是她求他们于家,而是于家求她。
于家媳妇本来因为这一变故而呆愣,乍一听到聘礼,又惊醒过来。
她连忙去开院门,就连被人拦住也不顾,她声音尖了些:“不能把媒婆拦在门外呀。”
媒婆拦在门外,这门亲事怎么办?
她和孩子怎么办?
焦急爬上于家媳妇的眉梢,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抵不过玄烨的手,被拦在门内急切地想要把媒婆给放进来。
又想起什么,不敢对上结结实实的玄烨,只能对着于桑之说:“快,大妞,他听你的,你快叫他把人放进来。”
于家媳妇唯恐惹了媒婆不快,到时候媒婆在白老爷那里一说,她千求万求的亲事就如被打破的泡沫,再没有办法了。
于家媳妇恳切地望着于桑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热切。
于桑之默默低着头,听到动静,抬起脸,那张脸没什么额外的表情,一张脸冷冷清清的,只是幽幽道:“娘,你说不图我什么,只是想让我过好日子。那我不想要这门亲事,你也是能点头的吧?”
于家媳妇首先是被于桑之那幽幽的语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等到听了于桑之说不要这门亲事,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她不可能放弃这门好亲事。
“白老爷家财万贯,又有身份又有地位,你嫁过去了就有小丫头伺候你,你为什么不满意?”于家媳妇苍白着脸,向于桑之细细数着嫁给白老爷的好处:“何况娘打听过了,白家的大夫人两胎都生的是丫头,你一过去,肚子争气点,生个胖胖的小子,地位就稳固了。”
她眼眶中含了泪:“娘被你爹抛弃,这段日子是怎么辛苦过来的你也知道,你嫁进了白府,娘也能跟着享福,你弟弟长大了还能通过白老爷那里去念私塾。”
于家媳妇泪眼婆娑:“娘千想万想才想出来的好亲事,你为什么不乐意?”
于家媳妇一副好心被于桑之给辜负了的样子。
媒婆隔着透风的院子里门,一边拍一边竖着耳朵听着,此刻也帮着于家媳妇说话:“就是,于家大妞啊,你就是年轻轻轻,不识好人心。你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她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媒婆扯着嗓子叫:“不听老人言哪,吃亏在眼前。”
于家媳妇见有人帮腔,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跟着点点头。
她不会害她的。
于桑之拉着玄烨的衣袖又退后了两步,一副被压榨的样子。
玄烨只这几眼,就活生生给想象出了一个乖巧柔弱的女子,因为过于善良单纯,被亲人家庭压榨的情景来。
硬生生给自己脑补火了。
他压着怒火,知道自己身份不便,就没有多开口,只是点评道:“为了自己跟着享福,就把女儿卖了,又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于家媳妇含着眼泪听了,愣了好一阵子,逐渐涨红了脸。
天知道,她分明没有那个意思。
她就是,就是,就是看大妞到了出嫁的年纪,又恰好白老爷有地位又有财富,还顺便能享上福而已。
于家媳妇这么软的性子,难得呛了一句:“她不跟白老爷,难道还跟你吗?”
于家媳妇完全是气急了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过脑子,话一说出口,自己也后悔了,做贼心虚地看了眼媒婆的方向。
指望媒婆没能听见才好。
玄烨本是强势又硬气的,任是谁来都不好用。
但于家媳妇这么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说出来,玄烨自己心底有点心虚了。
红色慢慢爬上他的耳根,好在因为辫子遮掩,才没让人看见。
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少了点冷意,多了点奇怪的表情。
好在于家媳妇不敢多看玄烨的脸,哪怕平视也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所以没能发现。
媒婆在外面听了好久,见于家媳妇又被人拦住又没用,恐怕自己今日要无功而返了。
太阳大的厉害,把媒婆大红色的花衣裳都弄得汗湿,媒婆擦了擦脸,拧了拧粉红色的绣帕,打算今日先打道回府。
她大着嗓子喊于家媳妇,那声音又高又响亮:“于家媳妇,我们说好了的啊,我去和白老爷说说,过几天让人抬了小轿子来找你。”
至于说于家大妞愿不愿意?
媒婆哼了一声。
她见过跑出去被爹娘打断了腿塞回来的姑娘,也见过绑着上花轿的小姐。甚至真有狠心的爹娘,一把迷药迷倒人,洞房花烛生米煮成熟饭了那姑娘才悠悠转醒,后来她听说那姑娘日日以泪洗面,惹得夫家不喜,打骂得没有一块好皮肉。
媒婆沿着被太阳晒热了的小路走着。
心里想,不乐意有什么用?
到时候她多带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过来,不同意就直接抓了人走人。
反正于家媳妇收了聘礼,就是官老爷来了,他们也是有道理的。
这样想着,媒婆的脚步就轻快多了。
白云悠悠呀悠悠,青山荡荡呀荡荡。
媒婆一路哼着小曲儿,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老爷。
想必用不了几天,白老爷家里又要添丁了,倒时候她这个拉红线的,一定能得个大赏钱。
玄烨把人赶走,站在于桑之旁边,如个门神一样。
立在那里,谁也接近不得。
于家媳妇哭也哭够了,打感情牌也打累了,这才露出自己原本面目。
于家媳妇不再想方设法地说为于桑之好,说她不容易,也不再扮一副慈母的样子。
她擦干了眼泪,似乎被于桑之弄得伤透了心。
“随你吧。”她淡淡道:“随你怎么想。反正这门事我是同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来,就没有顶撞父母私定终身的道理。”
她举例:“我们村的荷花你是知道的,自己私自和后山的男子订了终身,硬是被浸了猪笼。那个小芹也是,和男人跑了,等抓回来的时候,被她夫家家里人一顿毒打,打的没有一块好肉,你看又有谁能说她夫家不是?”
于家媳妇灌输自己的生存之道:“你不想被浸猪笼,不想被抓回来,就安安分分等着嫁到白府。”
她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才显得她面具下是这样丑陋的一张脸。
“也不要想着反抗。”她回忆着媒婆一路上和她说的白府,媒婆口中的恢宏气派,金银成堆,眼里有了点艳羡:“白府白老爷手底下有数不清的下人,单单一个就能把你抓住。”
似乎是顾忌着玄烨,她又退后两步,看了看玄烨,看了看于桑之,最后一边说一边退后着给自己壮胆:“官府老爷那里有比他厉害很多的衙役。腱子肉比他还多了胳膊比他还粗。”
于家媳妇有幸见过一回。
在于家男人没跑的那几年,她唯唯诺诺跟着于家男人去衙门里看人升堂。
衙役们一个个威武霸气,站在那里九让人腿抖。
虽然玄烨看着比衙役还吓人,但是衙役人多,一官府的衙役,她不怕他。
于家媳妇就在心里给自己安慰,脚步退了一步又一步。
等到她最后一段话说完的时候,步子也迈出了门槛,追着媒婆走了。
玄烨本是出来捡柴的,却听了一肚子的囫囵话。
他糟心地很,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
等做过了饭,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于桑之没见到玄烨,却见到于二妞傻乐着捡石头和泥巴玩,伸手了伸手招她过来。
于二妞比于家媳妇还怕她,一步一步挪过来。
于桑之漂亮的眼眸转向她:“哥哥去哪了?”
于二妞被问得紧张,手里的泥巴掉了下去,苦恼地转了转眼睛,眼睛亮了起来:“大哥哥说他要去找人谈谈。”
和谁谈谈呢?
自然是白老爷。
第39章 见色起意
白老爷背着夫人找二房这件事,白府里的人都知道。
到了白老爷这个年纪,这个身家,除了想着要稳固自己的身份地位,就是寻欢作乐,多享享福。
所以听到有人想要把自家貌美的女儿送进来的时候,他眯着眼睛很是得意。
哪怕媒婆看不起,也还是劝媒婆去掌掌眼:“去看看吧,要是真的年轻漂亮,我白府也不差这一口饭。”
于是媒婆便去了。
等到回来的时候,媒婆却一改之前轻蔑的态度,对白老爷说:“这次可真是捡着宝了呀。”
媒婆扇了扇自己粉红色的手娟儿:“那说亲的女孩漂漂亮亮,又娇俏又年轻,真是人比花娇,我这几十年来,就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美人儿。”
这话说的白老爷也起了好奇心。
他没见过真人,只听白家媳妇自卖自夸说好看,但不知到底有多好看,就想让媒婆画张画像。
媒婆连连摆手,那张黑红的脸蛋不好意思:“我这也未曾读过书,哪做得来那样风雅的玩意。”
她有点不好意思,白老爷却点点头道:“是了,你不会,来人,寻个画像的人过来,让人照着媒婆说的画。”
等这人画完像,媒婆却怎么也说不对。
她绞尽脑汁去想脑子里的存货,却也只能蹦出几句国色天香,貌美如花这等词来。
白老爷被媒婆说的心痒痒,也等不得画师画完像。
媒婆趁机在他耳旁说话:“不如这样,老爷先备下聘礼。等送聘礼的时候,一起去瞧了那家姑娘,就是当时看见了人家姑娘,想牵着人家漂亮姑娘的手回来,都是没人敢说什么的。”
此话有理。
白老爷本来不是这样耐不住的人,但媒婆和画师愣是勾起了他的兴致。
他又不缺这点银子,立马找了管家去备聘礼。
他还叮嘱管家说:“多备一点,再准备顶小轿。”
管家点头称是。
媒婆嘴角一勾,就知道这算是成了一半了。
她满脸的春风得意,自信等白老爷见着了那姑娘,剩下的一半必定能成。
媒婆被管家顺带带下去拿赏银,又被管家敲打了一遍:“若是老爷满意,自然还有你的好处,但要是不满意……”
媒婆收了银子,抬了下巴,极为自信道:“怎么可能不满意?要我说啊,可惜我是个女子,但凡是个男人,见着人就该走不动道了。”
她回忆说:“可比你家所有大夫人小夫人都要漂亮得紧,都不是她们能比的。但凡是个男人,就没有不满意的。”
管家虽然觉得她有些夸张,他们白府的夫人们也都是小城里最好看的选过来的,但凡是漂亮的妞儿,就没能躲过白老爷的眼睛。
但他还是稍稍满意了点,既然媒婆这么说,那一定也不会太差。
管家送走了媒婆,正要请人去采购聘礼。
却见一个身强力壮又年轻结实的年轻人快走几步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府邸的牌匾。
管家心里有点发怵,也跟着愣愣抬头看了眼,没见着有什么不对劲的,看着那年轻人有些纳闷。
那年轻人却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眉眼冷淡又凌厉地望过来,那双眼睛和鹰隼一样,锐利到让管家不敢对上眼。
他听到年轻人的声音,很低沉雍容,咬文嚼字上,哪怕你见过的官老爷也没有这样浑身贵气的:“这就是白府?”
管家愣愣点头,这么大一个字摆在上面。
这里是白府没错了。
玄烨皱紧了眉,看了看白府门口两个巍峨的石狮子,又看了看白府气派的大铁门,挺直肩背,气度雍容。
他一面觉得白老爷欺负弱女子,不是君子所为,又因为自己身上一穷二白,只能暂居于姑娘家,而白老爷却住在这么气派的院子里,感到有些失衡。
他知道自己的面貌和身材是数一数二,但要论身家,他确实差了一点。
玄烨有些憋屈。
等管家一转身,那年轻人就没了。
“奇怪。”管家莫名其妙,摸摸头,又揣着给新夫人的聘礼,叫了府里的小厮去采购。
他特意叮嘱了:“咱买聘礼,一定要显示咱府里的气派。那些个玉器就不要买了,买大金子,咱白府就是要一出手就让小夫人挪不开眼。”
小厮点点头,又被叫回来。
管家思考了一会儿,告诉他道:“你要是闲着,就多在府里府外转转,看有没有奇怪的年轻人,给撵出去。”
“哦。”小厮不明所以,点点头应了。
管家一挥手,他连忙和炮竹一样蹿出去。
“这腿儿。”管家有点羡慕,盯了会儿往回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他思考着,路上甚至没看人:“怎么觉得那男子有点来者不善哪。”
这厢,玄烨得了准,抿了抿唇,看着高高的瓦墙,却不觉得这墙是个障碍。
他身体一跃,很快就翻了过去。
府里虽然人少,但不显得冷清。
玄烨翻墙的下脚处不巧,正是几个白老爷家的夫人小夫人们休憩的地方。
此刻他们正剥着瓜子话家常。
最大的大夫人有一双三寸金莲,为了这双小脚,她可是吃了不少苦。
今日她穿了一双尖头的三寸金缕绣花鞋,靠在椅背上,一个年纪小小的小丫头正在帮着她捏肩锤背。
乐呵呵的笑声从她们这一处传来,脂粉气扑鼻。
白老爷的夫人们有一个算一个,就是爱美爱俏的,长得不好没关系,生的不俊没关系,手头却是日日都要擦脂抹粉的。
衣裳的颜色花的花,绿的绿。
一眼望去,花花绿绿的,像个染色的大染缸。
玄烨冷眼盯了一眼。
想,花枝招展。
又想白老爷,风流成性。
玄烨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躲过她们所处的位置,往花园走。
大夫人正被捏着肩膀昏昏欲睡,骤然听金姨娘开口,顿时又清醒了过来。
金姨娘有一副娇俏美艳的面孔,凭着这张脸蛋,她在白老爷那里很是受宠。
此刻斜着眼睛看被伺候的大夫人,不知道是想刺大夫人还是刺在场的姐妹:“听说老爷要纳进来的新人极为漂亮,比大夫人年轻的时候还要娇俏妩媚。看老爷那副样子,不过一个月,我们又得多个姐妹了。”
对此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但未曾想金姨娘消息如此灵通。明明媒婆也才昨日刚说要今日去看。
乍一听金姨娘的小道消息,在场的一个个顿时都叽叽喳喳了起来:“当真?”
“我也听说了,老爷招了媒婆问了一晌午呢。刚刚才送人出去。”
“金姨娘年纪轻,又有这张脸,是不必担心,我们这些年老色衰的姐妹可怎么办呦。”
“只能指望那新妹妹没有金姨娘说的这般貌美,我们还有可乘之机。”
“也不一定,凭老爷的性子,真要这么漂亮,一定立马就着人抬进来了。”
金姨娘也翘起了脚,拿桌子上的蜜饯吃,她整个人张扬又美艳,斜着眼看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被看轻了。
有不服输的小姐妹,自认比金姨娘要漂亮许多,只是老爷不懂欣赏罢了:“怎么,金姐姐,你就这么自信,新妹妹过来不会夺走你的宠爱?”
金姨娘哼笑一声,蜜饯里的核吐在了桌子上,她帕子捂着脸,那双往上挑的眼睛满是挑衅:“她敢进来,我自有磨磋她的法子。”
声音顺着风飘进玄烨的耳朵里。
他脚步一顿。
想,无知蠢妇。
又想白老爷,家宅不宁。
转过花园就是院子。
院子里树荫花丛,茂密的鲜花遮住了玄烨的影子。
院子里的画师正在给画收尾。
虽然媒婆走了,但白老爷还在。
他指挥着画师,指了指画像胸口的位置,迫不及待:“这里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这里本就够大了,再大就不够协调。
但白老爷坚持。
于是画师被迫改了笔,将胸口画的圆润又饱满,白老爷痴痴地望着画像,乐的不行。
玄烨就站在他们二人的十步远,看到白老爷的口水都要滴到衣领上了。
他握紧拳。
色胚一个。
此刻的白老爷色眯眯地抱着画师刚出炉的画像,正盯着上面的美人看。
媒婆说画像上未曾能有新人三分好看,也不知道于家的那女子到底如何漂亮。
心中想的痒痒又难耐。
像一根大蛔虫在他的肚子上爬啊爬,又难耐地蠕动。
白老爷挺着个大肚子,凑近了画像使劲亲了两口:“美人啊美人,等着,我明日就去找你。”
口水糊了画像一脸,白老爷却丝毫不在意,只顾抱着画像傻乐。
那画像被媒婆口述,虽然和于姑娘没法比,却实实在在有于桑之的半分影子。
那长长的睫毛,下巴尖细的弧度。
玄烨站在白老爷身后几步,看清了画像一角,拳头硬了。
他想,这样风流成性,妻妾成群,又喜新厌旧,家宅不宁的色胚,凭什么敢染指于姑娘。
分明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见色起意。
仗势欺人。
比起流里流气的流浪汉和登徒子,恐怕这白老爷也只多了一层华丽的外裳罢了。
等到画师收拾了东西准备告退。
白老爷点点头,馋人地抓着那呼之欲出的画像不放手,几乎要整个人贴在上面。
漂亮的美人啊,漂亮的美人,他就要来了。
白老爷正兀自陶醉着。
忽然,背后似乎起了一阵风。
凉得白老爷都打了个哆嗦,古怪得觉得今天有点冷。
等到这寒意越来越浓,甚至凝成实质落在白老爷的肩背上,他才骤然白了脸。
惊恐地转头。
他对上偌大一片阴影。
第40章 贞节牌坊
白老爷从未想过,在自家的院子里,还能遇上这样的事儿。
他被打得吱呀乱叫,想钻进假山里躲躲却因为大肚子给卡住。
猛烈的攻势让他再也坚持不住。
白老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我色欲熏心,是我见色起意,是我色胚一个……哇哇哇。”
白老爷被迫说了很多违心的话,每一句话都不甘心却不得不说。
等他哭得凄凄惨惨,自己给自己撕掉了那幅话,才察觉攻势减弱。
等到白老爷终于晕过去之后,花园里院子里一阵风飘过,再看,哪里还有人?
等到管家得知了消息,大惊失色跑来,白老爷只剩下在床上吱呀呻.吟的力气了。
半死不活地吐着气,白老爷两眼翻白,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
管家推开门拉开帐子一看,整个脸色惨白:“老爷呀,是谁?是谁下的如此毒手呀。”
管家一下子扑在了白老爷的身上,那哭嚎的样子,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老爷仙去了呢。
“咳咳咳。”白老爷被压得喘不过气,两眼一翻开始吐白沫。
管家抬头一看,连忙从白老爷身上下来,又是喂白老爷喝水,又是伺候白老爷躺着。
一个背着小药箱的大夫战战兢兢站着,手上还拿着药方。
管家回头,连忙扯过来让下人去煎药,又问这小大夫:“老爷这是怎么了?老爷还好吗?”
那小大夫迟疑地看了一眼:“不太好。”
管家大惊失色:“怎么个不好法?我们老爷还有几天可活?”
他急得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办呀,老爷前些天买的米铺还没收回来,家产遗嘱还没定,连今日看上的小美人都没能娶回来。”
他抱着老爷的大腿,哭嚎得更加起劲:“老爷呀,您怎么这么惨,您走了,您的夫人小夫人们可怎么办呀?我又该怎么办呀?”
小大夫摆着药箱的位置,听管家这么一吼,差点胆子都被吓出来了。
他连忙道:“没,没有这么严重,白老爷还死不了。”
“啊?”管家的哭声戛然而止,顿时拿起自己的袖子摸了摸自己的老泪:“那太好了,老爷,您听到了吗?您没事。”
白老爷躺在床上,本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被管家这么一吼,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去世。
管家擦干了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自己之前那哭的惨烈的样子,抓着白老爷的手,语无伦次:“老爷,老爷,是谁动的你?谁敢动您?小的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和他拼了。”
管家誓言立得很忠心,奈何那人已经走了。
白老爷咳咳了两声,看管家的眼神满是虚浮和沧桑:“嗬,他跑了。”
“别怕,老爷。”管家握紧拳头,:“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所以,老爷。”管家凑近了一点,问他““是谁伤的您?””
要是白老爷知道是谁就好了。
也不必一直躺在这里吊着口气。
他早就让人把人抓起来了。
他使劲地撑着眼皮,告诉管家:“他蒙着面,我看不清他。”
“莫非是老爷您惹上的敌人?”管家眼珠子一转,瞬间有了猜测:“是银楼的陈老爷?还是香粉铺的姜员外?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江湖客?”
“我也不知道。”白老爷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人蒙着黑色的面罩,动起手来让人疼的想死。
不过他觉得应该不是他素日里来攒下的敌人:“我觉得应该是有脑疾的江湖客。”
不如很难思考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一阵风似的跑掉的。
管家觉得也有可能,更想白老爷多透露些信息:“那他揍您的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白老爷被“揍”这个字着恼,含怒瞪了他一眼,捂着自己的伤口嘶了一声:“他让我骂自己……”
“什么?”管家一边愤怒一边有点好奇:“他让您骂自己什么了?”
白老爷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管家却催促他说:“快说吧,老爷,再没有面子能有现在躺着没面子?”
白老爷涨红着脸被说服了,他道:“他让我说自己是个色胚,是色欲熏心,是见色起意,是风流成性。”
管家竖着耳朵的脸一愣,看了看白老爷,又看了看他此刻狼狈却并未伤及性命的惨痛样子,实在不能违心说出其他话:“老爷,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什么有脑疾的江湖客呢?”
“嗯?怎么可能?”白老爷没好气:“若没有脑疾,怎么可能跑过来专门对着我一顿打,还让我说这些名不副实的话。”
倒也算不上名不副实。
管家在心底暗暗嘀咕。
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他看了看满脸不服的老爷,看他痛苦地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声道:“那或许不是江湖客呢?”
陈老爷姜员外都知道自己家白老爷色欲熏心。不说他们了就是寻常百姓都知道。
白老爷听见了,还哼了一声。
“哼。”他哼得起劲:“也许不是江湖客,但一定是嫉妒我,嫉妒我百花丛中过,嫉妒我能有这么多漂亮的夫人。”
管家欲言又止。
这会儿,药终于煎好了,滚烫的药被人端上来,放在白老爷面前。
白老爷想自己坐起来,身子一动,又立马疼的面色扭曲。
他一把把旁边顺手的摆件砸在下人脚边:“没眼色的东西。”
他捂着自己的伤处,疼的脸色都黑了。
下人吓了一跳,连忙跪地。
白老爷怒声:“就你长得这么丑,还好意思进我房来伺候我?滚去换个漂亮的进来。”
管家接过来药盏,连忙轰人下去。
叫人叫了秋菊过来。
秋菊是个漂亮的妮子,被她爹卖进白府里来的,越长越水灵,本来白老爷打算今年给纳进房里,没成想多出个于家的大妞来。
等秋菊过来,白老爷的脸色终于好一些了。
秋菊被姐妹回去的时候跪红地膝盖吓了一跳,伺候老爷的时候也比平日里要小心不少。
她怯弱又细致。
等到把白老爷小心翼翼地扶着躺下,又仔仔细细地一勺子一勺子喂药的时候,白老爷才终于露出点舒心又疲惫的神情来。
管家斜眼偷偷瞧自家老爷:“老爷,那明日还纳不纳那于家的女子了?”
白老爷头铁,虽然伤筋动骨,被迫躺在床榻上,但还是要说:“纳。”
哪怕看得到摸不着,美人放在眼前也是让人舒心的。
不比一个人躺着舒坦?
管家也很想顺着白老爷说是,但是瞧白老爷这样子,又怕老爷到时候剩下的半口气都没了:“老爷,您还记得那蒙面人说您什么吗?”
“什么?”白老爷皱眉,想起被揍的过程,脸色一黑,很想反驳,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又一白:“你是说?”
“奴才也不知道。”管家道:“不过蒙面人忽然说您风流成性,恐怕是想让您修身养性。”
“呵。”白老爷很想冷笑两声,让他修身养性,说什么屁话。
他撑起身子正打算说些鸿言壮志,就嘶得一疼,眼皮都往上翻。
更别说连其他了。
管家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又伺候白老爷躺下,就见白老爷翻着白眼说:“先……先不纳了,让我缓缓,缓缓。”
于桑之得了讯息,起身去找人。
刚推开门,就见一个小姑娘一起身撞过来。
那姑娘留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到胸口的位置,辫子油光发亮,绑着两个鲜艳的红绳,正是陈妞儿。
陈妞儿回家哭了好一阵子,蒙着被子哭的眼睛和核桃一样,哭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委屈。
但她又放不下那样俊美健壮的男子,觉得于家大妞就是运气好,所以才捡了个便宜。
要是她——
要是她——
哼,哼。
这不,一听到于家媳妇为于家大妞找了个亲事,立马就赶过来坐在于家院子门前了。
她面目嫉妒,看于家大妞也不爽。
连带着语气也不客气起来:“你明明都有亲事了,为什么要傍着其他男人不放?”
她爹是村长,村里这么小,于家媳妇为于家大妞订亲的事,不用传大家都知道了,何况她又是村长家的,消息都要比别人快上一步。
陈妞儿甩着两条粗辫子,也不顾自己被撞疼的肩膀,整个人和点燃的炮竹一样,一点就爆:“你都有了白老爷了,媒婆都从你家出去了。你为什么还傍着别的男人?还不许别人接近他?啊,我知道了。”
她拿那种震惊又气愤的目光看于桑之:“你,你是不是就想脚踏两条船?”
想到这里,陈妞儿觉得自己想的真对。
她如果能被白老爷看上,或者被那俊美健壮的男人看上,她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一定把心收的紧紧的。
可于家大妞不一样,她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
陈妞儿看于桑之的目光带上了点敌意。
那警惕很明显,是看另类人的眼神。
于桑之说:“不是。”
“我可不相信。”陈妞儿跳了起来,连小牛犊都没她跳的这样猛:“不然你怎么不敢放手?你凭什么不放手?你还让你捡的男人远离我,我知道,你就是想要缠着两个男人,你不安分,你不安于室。像你这样的,你知不知道,这可是要浸猪笼的。”
村子有浸猪笼的习俗,前些年浸了好几个红杏出墙的寡妇,让人一听就闻风丧胆。
剩下的哪怕丧了寡,也都老老实实,听得县老爷满意,今年说要多给他们村几个贞节牌坊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