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皇宫式乾殿,虽是一天中的上半晌,却因天色阴沉,白天的大殿亦烛火通明且架了不止两个炭火。即便如此,依然驱不散大殿角落里的阴翳。
陛下元超,一身杏色龙袍,强撑病体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
他面容愈发清癯,印堂发黑、眉宇间积郁着浓重的病态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仿佛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此时,他手中捏着一份来自北境固北大将军的八百里加急军情奏报,是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躺在龙床上的原因……
他双手撑在御案上才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右手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奏折的边缘。
式乾殿的大殿里,并非只他一人。
御案下方,左右两侧,泾渭分明地站着两拨人。
左侧,是尚书令高禀义为首,他身后半步,站着兵部尚书朱庆宗、户部尚书张良和几个明显依附于高家的御史和侍郎,个个垂手肃立,气氛凝重。
右侧,则是晋王元拯,他下手略微向后站着吏部尚书裴广全,再往下是以晋王为核心的几个宗室堂兄弟和与兵部不对付的各部将领。
一众人里,唯一的例外便是征西侯杨易之,他虽站在元拯身侧,却并不在他的阵营里。
五皇叔元拯,近些年已不在封地驻扎,常年在洛城朝堂点卯议事,身材一如元氏一族的高大而且格外壮硕,须发微卷,面容刚硬如岩石,脾气更是出了名的暴烈如火。
此刻他双臂抱胸,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怒目金刚,毫不掩饰眼中的焦躁与不耐。
相比之下他身边吏部尚书裴广全的身材便显得格外瘦削,面容却是细腻白皙,配上三缕长须,倒显得很是儒雅斯文、只是眼神却因混迹朝堂多年,难掩内心透出的世故与算计。
同样都是眉心紧锁,征西侯杨易之的神情透着坚毅和冷肃,裴广全透着的却是另一番故作的深沉!
“陛下!”晋王元拯率先打破沉寂,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殿内烛火都晃了晃,
“楚王出征老六部撤藩,原本那老六部藩王盘踞北地多年,树大根深,一战难定乾坤。
可楚王此次奉旨出征,却一路势如破竹、连连告捷,本来可以借助入冬老六部缺吃少穿战力不足更顺利收编,扬我北元国威!
然则,出征打仗,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最忌粮草军备供给不畅。可如今偏偏问题就出在这最不该的问题上!这分明是贻误军情,论罪当斩的大罪!
陛下早早就严令户部、兵部恪尽职守,可如今将近一个月了,粮草、军械、后续增援,都迟迟供应不畅,依老臣看,不斩几颗人头是不行了……
他边说边目光炯炯地看向朱庆宗和张良,大有要陛下马上就将那最直接的二位推出去斩首的劲头。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国丈高禀义便轻轻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晋王殿下所言,确实有道理!可老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急着追责,而是该解决当下的问题才最重要!
算起来,楚王殿下的大军在北境苦寒之地应该已经断粮多日了,战马是打仗的必备军备,可楚王殿下的军情奏报上,已经以战马充饥了,这说明什么?”
高禀义环视一周,有意停顿片刻看向众人,见大多数人脸上都显出关切之色,才带着忧虑道:
“军情到了此种地步,这次楚王出征的胜算已经越来越小。为今之计,除了排除万难迅速筹集军粮送往北境前线,或许从长远计较,陛下是否该下旨,着楚王殿下撤军,尽可能的减少我北元军将损失!”
“一派胡言!高大人还真是文官出身,纸上谈兵!你可知两军交战,向前则生、后退则是自取灭亡?”高禀义话音未落,晋王元拯已被他自以为是的一番言语气的直接打断他的话,就差跳脚骂街了,
“大军撤军,比冲锋陷阵需要的策略更考验一个将领的才能?何况北境大军断粮多时,行动更耗费体力,且不说撤军可能造成敌军追击的溃败,你是想让我北元的军士们死都不能找个舒服的姿势吗?”
“晋王殿下,何必如此急躁,咱们不就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嘛……”高禀义阵营里的张良不知死活的接了茬。
“陛下,你可看到了,这分明就是户部、兵部玩忽职守、贻误军情,他们竟然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陛下,楚王殿下可是你的亲弟弟呀,又是我北元国之栋梁,一路胜仗,本可以早早得胜还朝,如今却要被这两个奸佞小人扔到北境的苦寒之地,活活冻饿而死喂狼了……”
张良本以为国丈大人今天主动为他和朱庆宗出头了,他也不能当缩头乌龟,怎知才一开口就踩了晋王这颗暴雷,
“陛下,今日无论商议结果为何,该先将张良、朱庆宗这两个贻误战机军情的罪臣推出去斩首,再将他们阖族论罪、抄家,把那些财务换作粮草军备另着能臣过去运往北境前线才是正确的决定!请陛下定夺!”
看着大殿地上站着的两拨人吵的不可开交,元超感觉身心疲惫,愈发的不堪重负!
缠绵病榻转眼已近月余,太医院最权威的太医会诊多时,一服服汤药吃下去,病情未见缓解,身子反愈发沉重。
元超自小便读书习武,暑九寒冬勤学苦练从不懈怠,稍大些便开始跟随父皇征战平乱,身体本有一副相当强健的底子,可登基十几年,一直也是日夜勤政,身体却并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不知为何这两年,从南下御驾亲征攻打淮离中箭败北而归后,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
起初太医院说陛下是伤重,需要慢慢恢复调理,可再严重的问题,外伤都好了气血反倒越来越亏虚……
元超胸中并非没有凌云之志,也曾想励精图治,撤销藩镇,壮大北元,直到南下一统南北。
可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如今他才明白什么叫力不从心。
朝臣各怀心思,党争倾轧不断,每一道政令的推行都阻力重重。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在这权力的旋涡中,更是被无限放大,成了致命的弱点。
撤藩是国策,楚王出征是他下的旨意,如今仗打起来了,捷报来了,后方却掉链子出乱子!
分明是朝野纷争的猫腻在作祟,而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威严,却根本镇不住那些在背后兴风作浪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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